苏州,醉云楼。
古色古香的酒楼在苏州是常见的,可如醉云楼这般精巧别致的却着实稀少,简单的两层小筑,统一的红木桌椅依次摆在大堂两侧,中间搭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高台,身着水绿罗衫,面容清秀的女子抱着古琴步步登上高台,女子登上高台后先是将古琴轻轻的放在案上,指尖搭上琴弦,一连串如流水般的音符响起,悠扬的曲子回荡在整个酒楼间,略懂音律的人闭目聆听,手指随着节奏跳跃,轻轻敲打着桌面。
虽没有大酒庄的恢弘气派,却也是一方极受欢迎的清静之地。一曲落罢后,高台上的女子收了琴,站起身略朝众客一点头,迈着小巧的步子离开高台,浅绿的裙裾随着女子的移动荡起一朵水莲花,开在这片人间的天堂中。
楼下客人们对酒谈笑的声音又恢复了初时热闹的模样,女子下台后径直上到了二楼,行至靠着大街的窗边站定,靠坐在窗边托头望着窗外的男子,身着一袭墨青色的衣袍,头束银冠,俊逸的侧脸安静的望着窗子外行走在大街上的人群,目光慵懒无神,却又含着几分醉意。
“溟华,你终于来了……”清脆的声音响起,却带着几分无奈和伤感。
他没有回头,手中的酒杯颤了颤,几滴酒水溅到了桌上,他仰头将杯中的酒倒入口中,才又缓缓开口,“依莲……你这里还是一切如旧,可我们却已经物是人非了……”
女子走到桌旁坐下,手中的古琴放置桌上,双目直视他,眸含悲愤问道,“你回宫都查清楚了么?阿吟她……她到底是怎么被害的?”
“太子赐死。”
砰……女子的手中的瓷杯砰然碎裂,瓷片从半合的手掌滑落,带着鲜红刺目的血。眉头紧蹙,女子有些抑制不住心底的怒气,咬牙道,“好好的一个人,入宫还不到一年就无端端的没了,阿吟她……到底遭遇了什么?难道我们就这样无动于衷的坐着,什么都不做?”
他没有理会,抬手舀了一勺瓷碗里的水糖梨送入口中,糯甜中沁着丝丝酒香,仿佛置身云雾之中,眸色中添了几分迷离,他喃喃道,“阿吟说……她学会了煮这个,还要做给我尝的……阿吟煮的会是什么样的味道呢?会不会也是这样好吃?”
雾气氲湿了眼睫,女子抬袖擦拭着泛红的眼眶,心中难过至极。
她名为依莲,很小的时候因为家乡闹洪灾就被父母带到了苏州,父母在亲友的帮助开了这家醉云楼以维持生计,她从小熟悉音律,对七琴五音之事烂熟于心,长大些后,她劝说父母将醉云楼重建,并搭建了大堂中间的那座高台,同年八月,她第一次登上高台展示琴艺,十五岁的女孩虽有着满腹心愿,但待她登上高台望着四周众人期待的目光的时候,她有些怯场了……毕竟也只有十五岁而已。
她小心翼翼的拨弄着琴弦,手指不知为何突然变得不如往日那般灵活,从而显得有些笨拙难堪,从指尖跳跃而出音阶串成断断续续的曲飘出了窗外,人们摆着头抬脚离开,对这个第一次登台的女孩表示不满意,她没有气馁,还是坚持到拂完一曲。楼中的客人已走的所剩无几,余下的也都是只顾着饮酒聊天。五律皆全齐,最怕无心人。她无奈叹气,收了琴走下高台,瞥眼就瞧见二楼上,一个看模样大概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娃朝她跑来,身后跟着的是白衣少年楚溟华。
女娃蹬蹬蹬的跑下楼,拦住了她回房的路,乌黑的大眼睛里溢满了真挚的欢喜跟崇拜,糯糯的嗓音道,“姐姐你弹琴真好听!可以教我吗?”
看着女娃一脸期待的模样,她有些片刻的呆怔不知该如何回答,这……算不算是有人对她的琴艺表示肯定呢?尽管对方只是一个年幼不懂事的小孩,可她还是由衷的开心。
女娃见她半响不言语,以为她是不愿意,撇嘴道,“就算姐姐不愿意教阿吟,阿吟也还是会常常来听姐姐弹琴的。”
“阿吟,我们该走了。”身后的白衣少年对女娃伸出手,淡淡的道。
“等……等一下……”她才反应过来,叫住了欲转身离开的小阿吟,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头道,“我愿意。你叫……阿吟?”
“恩恩……我姓秋,名婉吟。”阿吟用力点头。
“这把琴送你……还有,以后唤我依莲姐就好……”
“不…不……这把琴太贵重,阿吟不能要。”
“傻丫头,既然你唤我姐姐,赠妹妹一把琴又有什么的,听话,收下。”
“琴倒是把好琴,我替阿吟收下了。”白衣少年伸手接过了依莲手中的古琴,抱在怀中打量着,复又对阿吟道,“既然人诚心相赠,你就乖乖收下,反正你也需要一把好琴练习不是?”
阿吟犹豫了半响,看了看师傅,又看了看依莲,遂展颜笑道,“那阿吟谢姐姐赠琴了。”
“嗯。”她摸着阿吟如墨的长发,看那笑的眯成一条缝的眉眼,暖上心来。
那眉眼弯弯的笑魇还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手中的刺痛感又将依莲拉回了现实,那是她和阿吟还有溟华的相识,简单却也难忘。到如今,那个或满含期待或撇嘴故作难过向她讨教琴艺的女孩已不再,那样明媚温暖的笑容却再也见不到了,如何不叫人寒心难过。
面前的溟华仍在一杯一杯的闷头饮着酒,微醺的侧脸再也瞧不见半分初识时的潇逸洒脱,时光易老,不过才数年的岁月,却已然将他们三人中的两个人,一人改变至此,一人抹灭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