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西院里的那段日子,是楚云泗记忆中最最美好的快乐时光。她还记得,那位总是身穿鹅黄小袄的姐姐,名字叫做芜瞳,大家都喜欢唤她小芜,小芜姐姐也是二少爷房中的婢女,她主要负责的是二少爷房间的整理和布置。
小芜姐姐心思细腻,思维敏捷,总能突发奇想的将二少爷的房间收拾布置的漂亮又妥当,什么东西放置在何处会比较合适,什么物件摆在何处用起来会比较顺手,她都是一清二楚,也大都是按着二少爷的喜好来布置的。
其实大家都挺羡慕小芜姐姐在府中的地位,因为在二少爷写字画画的时候,也只有她才能够站在旁边,一边替少爷磨墨,一边还可以欣赏到少爷无双的画功。
小芜姐姐对她这个新人似乎也特别关照,在她还卧病在床的时候,就像个大姐姐一样对她关爱非常,待她病好痊愈后,又手把手的教她读书习字,还将二少爷的脾性喜好通通讲给她听。
天空中飘着鹅毛般大小的雪花,不过一会,院子中就铺满了厚厚的一层白雪。一黄一绿两道背影相互靠坐在院前的台阶上,小芜拣起一根枯枝在雪地里写到“楚云泗”三个字,清脆的嗓音道,进了这楚府,我们便不会再有自己的姓氏,“楚”字,你看,就是这么写的,她拿着树枝指着第一个大字对小泗讲到。
小泗盯着雪中的大字,似懂非懂的点了点脑袋,遂又伸出食指,在雪地中将小芜教给她的字一笔一划的模了出来。歪歪扭扭的线条略有些凌乱,小芜牵过她冻的通红的小手捂在衣襟中,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小泗真聪明,你再看,后面这两个字念“云泗”,云泗,你的名字。”
“云泗,我的名字。”幼小的小泗喃喃重复念叨着这一句话。
“对,你的名字。”小芜朝她温柔的笑着。
“小芜姐姐,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小泗扬起小脸问她,眼神好奇又无害。
“因为姐姐喜欢小泗啊。”说完抬手捏了捏她清瘦的小脸叹道,“小泗太瘦了,脸上都没有肉。”说着又顺手捏了一把。
“那小泗也喜欢姐姐。”她学着小芜的样子,两只胳膊环上她的脖子,在那个极致寒冷的冬天,第一次主动伸手拥抱了这个赐予她温暖的大姐姐。
此后的日子,春夏秋冬也不知循环往复了多少次,只是在流转的时光里,芜瞳和小泗都渐渐大了,这方独立西院中,二少爷不在的时候,就成了她们姐妹二人的天下。
房中,小泗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子中轻柔的替她梳弄着长发的小芜道,“姐姐,以后也让我帮你梳发好不好。”
“好啊,等姐姐嫁人的时候,就让小泗来替我束发。”
“嗯!那说定了。”
“说定了。”
明明是那样愉快又真挚的约定,可她等了很久很久,却还是没有等到替她束发,看着她嫁与良人的那一天。
小芜失踪了,失踪在这诺大的丞相府中,那日小泗起床后不见芜瞳的身影,原以为她随嬷嬷一起出府置办物件了,一整日里,小泗的心中都是惶惶不安的感觉,直到了晚上,芜瞳还不曾回来,她心中的忧虑愈发的强烈起来。
在房中来来回回渡步走了一整夜,第二日一大早,小泗就带着一双通红的眸子出门左右打听,打听来的消息却让她很是难过又非常的迷茫。
府中女侍和侍卫们的说法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说,芜瞳冲撞了府中的天之娇女,所以被乱棍打出了丞相府,而且再也不能回到黎都。还有另外一种说法,西院二少爷的侍女芜瞳,出府置办东西的时候,和商铺的公子看对了眼,遂连夜逃出了丞相府,跟着良人,长相厮守去了。
对于第二种说法,小泗无论如何是不信的,就在几日前,她们还约好的,芜瞳婚嫁时的妆容,必须由小泗来梳理,如果姐姐要嫁人,又怎么会不告诉她呢……姐姐一定是遇到了别的麻烦,可是小泗出不了府,也找不到她……
又是雪夜,小泗怀抱着第一次见芜瞳时,她穿过的那件鹅黄小袄,棉袄上似乎还沾染着她的气息,小泗将棉袄紧紧搂在怀中,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想起了小芜姐姐第一次教她习字时候,也是在这个地方和这样的雪天。
大雪下了整整一夜,小泗也在院前的台阶上坐了整整一夜,她用力眨着沉重眼皮,朦胧间似乎看到有人正缓缓朝这边走来,纯白的衣衫,白色的布靴,和漫天的雪融到了一起,小泗动了动干裂的唇,轻轻吐出两个没有发音的字,“姐姐……”
“你这丫头,怎么又在雪地里呆了一夜?”楚溟华走近后看到抱着膝盖孤坐在台阶上,浑身是雪冻的僵硬的小泗,有些愠怒的道。
她抬头茫然的看着他,来的人不是芜瞳,而是二少爷,小泗执拗的偏过头,泪水滑过眼角冰凉冰凉的,怀里的鹅黄小袄也变的僵硬冰冷,楚溟华望着她惨白的脸,俯身拉起坐在地上的小泗,奈何小泗在这样的大寒天里呆坐了整整一晚上,双腿早已冻僵麻木,被楚溟华拉起来后又直直的倒了下去,楚溟华见势立马扶住她,双手打横将轻若无骨的小泗抱起,走回房中。
经过楚溟华的这一通的折腾后,小泗终于禁不住倦意,身子缓缓回暖,她亦沉沉睡去……
醒来的时候已是翌日晨时,小泗盖着厚厚的被子躺在床上,双目无神的看着窗外惨白的天空,雪已经停了,屋外的树上,房屋顶上,到处都是厚厚的积雪,还是在这个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变,唯一变了的是,再也没有那样一个大姐姐,朝着她笑,问着她好或不好。
“你醒了?”依旧是一身白衣的楚溟华走了进来。
“二少爷……”小泗从床上坐起,苍白的唇一开一合道。
“好点没有?你前夜为什么又坐在雪地里?”楚溟华颇有耐心的问道。
“小芜姐姐她……?”小泗想要问一问二少爷,他一定知道芜瞳的下落,话到嘴边,却只道出了一半。
“她没事。”
“真的吗?”
“嗯。”
“那她去哪了?”
“宫中。”
“宫……宫中……?”小泗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不经喃喃问道。
“她被送进了宫。”
“为什么?”
“府中的事,你不要多管,安心养病就好。”
“好……”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声好字中究竟包含了多少的无奈和痛惜。
也不知道此生,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她,然后唤一声“小芜姐姐”,拥住她,给她一个暖暖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