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笙,你跑哪去了?”骆擎宇看见她,便带她回位子,“宴会就开始了,别乱跑。”
骆笙嗯了一声,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抬头发现一个人坐在她斜对面,黑袍加身,如墨的头发,刀削般的轮廓,没有丝毫情绪的眼睛,浑身透着冰冷的气息,似与黑夜融为一体,与这热闹非凡的宫廷显得格格不入,但他静静地坐在那里,谁都忽略不了他,以及他所透露出来的威严。骆笙淡淡眯起眼,那人长相十分的出色,让她有种惊艳的感觉,但气息太过冰冷,他的身上甚至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骆笙瞬间便知道了他的身份。
景王楚琰。
景王麾下的广义军,保家卫国,杀敌立功,威震八方,饶是骆笙再不晓事,也听过景王楚琰的大名。楚琰排行九,淑妃所出,是当今圣上楚怀帝最小的儿子,十七岁建立广义军,至今已经八个年头,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冷血无情,是实实在在的一尊杀神。
她大哥骆擎宇也是广义军的将军,但严格来说,也算是楚琰的属下,只是广义军有好几个分支,彼此很少照面罢了。
骆笙玩味的眼神落在楚琰身上,楚琰自然感觉到了,这眼神不同于之前或倾慕或畏惧或景仰或忌惮,楚琰抬起头,朝骆笙的方向看了一眼。
四目相对。
骆笙只觉得那男人落在她身上的眼睛太过冰冷犀利,虽然他只是淡淡地看着她,眼中甚至连杀气都没有,却不可否认其中的威严和压迫,骆笙甚至觉得,周围的空气都被挤压过一般,透着一股子威压。
景王楚琰,果然气场强大,骆笙不怕死地挑起一个轻浮的笑容,依旧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旁人看骆笙目不转睛地看景王,料想骆笙必定是仰慕景王,不由得暗自嘲讽她痴心妄想,不少嫉妒仇恨及嘲讽的目光落在骆笙身上,楚琰却清楚的知道,就算是敌军的首领,也没多少敢直视他的目光,那少女如此肆无忌惮与他对视,甚至还对着他笑,这是实实在在的——挑衅。
楚琰收回目光,依旧坐着喝酒,散发着冰冷的气息,仿佛从另一个世界而来,这里的一切都与他没有关系。
而楚琰收回目光的那一刻,骆笙觉得周身那股子威压都散去了,她不在意地举起手中的杯子把玩。
“笙笙。”
自家大哥低沉的声音传来,骆笙抬头看他:“嗯?”
骆擎宇的声音很低沉,也很冷肃,带着某种警告,在骆笙的印象里,骆擎宇很少用这种严肃的语气跟她说话:“楚琰和楚南风不一样,不要招惹他。”
骆笙把玩酒杯的手一顿,随之继续:“知道了。”
骆擎宇看自家妹妹那漫不经心的样子,不知道她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心里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
太监尖细地叫了声皇上驾到,于是骆笙跟着百官一起朝拜,等楚怀帝宣布开席又起身坐回到位子上,百无聊赖的玩杯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殿上一片寂静,所有的喧嚣都停了,静的连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到,骆笙意外地抬起头,然后发现所有的人都盯着她看,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她。
骆笙疑惑地看着自家大哥。——“啥?”
骆擎宇眯起眼睛看她。——“这种时候你都能走神?”
骆笙刚想朝他笑,便看到上首的楚怀帝此时也在看她,并且温和地说道:“这便是骆笙吧,果然开阔爽朗,有乃父之风。”
大殿上更加寂静了,所有人都用一副见鬼的表情看着骆笙,楚南风一杯酒刚送到嘴边,手一抖差点灌进了鼻子。谁都知道忠义侯骆振是军人出身,当年在战场上一分一分挣来的爵位,楚怀帝这句“有乃父之风”——还真不知道是夸是贬。
骆笙却深深地感慨楚怀帝的不容易,夸一个女子要被逼到什么地步才会用上开阔爽朗这个词。
骆笙还没来得及谢恩,便听到皇后娘娘又和蔼地说道:“哦?这位便是忠义侯府的骆笙?长得挺水灵的,快上来,让本宫仔细瞧瞧。”
而此时,骆笙还保持着先前的姿势,手上拿着之前把玩的那只杯子,众人一阵看好戏的表情落在她眼中,怎么,这么迫不及待地看她御前出丑?
骆笙将杯子往桌子上一放,无视了众人奚落的表情和自家老爹大哥冷肃的表情,慢悠悠地站起身,双手交叠在身前,一步一步缓缓走向帝后,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她走的很慢,每一步都保持一样的距离,就算拿尺子量也绝不会差一分一毫,她的身体很稳,稳到众人相信在就算在她头上放一碗水也不会起半丝的涟漪,众人看她从远处走来,有种错觉仿佛她穿的不是简单的衣裙,而是最繁琐最华丽的十二套宫装,她缓缓下拜,声音如珠玉般华贵矜雅:“臣女骆笙,见过皇上,皇后娘娘。”动作标准完美得没有挑不出一丝瑕疵,她淡淡地笑着,流泻了一地的华贵雅致。
如果说之前是一片寂静,那么现在大殿上已经是一片死寂了,骆笙的礼仪,已经远超了世家小姐的标准,他们相信,就算是楚国的公主,或者上面坐着的皇后娘娘,也做不出如此华贵雅致的礼仪!
而远处的楚南风更是一副活见鬼的表情,他揉了揉眼睛再看,帝后跟前那个优雅贵气的女子,真的是骆笙那根不是靠柱子就是靠门框的懒骨头?!
皇后愣了片刻,便恢复了雍容和蔼的笑容:“快起来,这孩子,真是雅致绝伦,皇上,本宫看,这孩子哪里开阔爽朗了,这明明是大家闺秀,名门千金的风范。”
皇上也笑道:“是朕失言了。”
皇后拉过骆笙的手,似是十分喜欢她:“丫头,你是跟谁学习的礼仪,把你教的这么好?”
骆笙此时已经不复刚刚流露出来的华贵了,那样的贵气太逼人,不是一个楚国皇室可以招架的,不然皇后娘娘定是不敢这样拉着她的手闲聊。
骆笙笑眯眯地回道:“回皇后娘娘,是今日进宫前,大哥特地请人来教的,我学了好久呢。”
皇后一愣,刚刚那一瞬间太具有冲击力了,让她忘记了关于这个人的传闻,以为她是从小学习的礼仪,这才想起来关于忠义侯府的骆笙,外头都是些什么评语。
只是进宫前学的礼仪,便能做到如此完美,这是非常的不可思议了。
骆擎宇看着自家妹妹面不改色地撒谎,不由得嘴角一抽,进宫前瘫在床上像个懒骨头要不是他去叫醒她她都能直接把宫宴睡过去的人是谁?骆擎宇心里也产生了疑问,自家妹妹是个什么德行他最清楚,她什么时候学习过礼仪,更别说做得如此标准。
但是面对骆振看过来的明显带有疑问的眼神,他只是淡定地笑笑,将事情揽了下来,打算回去之后再和骆笙算总账。
所幸皇后娘娘没有再问,骆笙在旁人或羡慕或嫉妒的眼光中和皇后娘娘聊了两句,就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接着懒洋洋地玩她的酒杯。经过了这个小插曲,宫宴依旧继续进行着。没有人再去细究骆笙的异常,毕竟那样的华贵对他们来说太过惊异,太过不真实,又太过短暂,以至于像做了一个华丽而短暂的梦,在脑子里快速地穿梭了一遍,反而有些记不真切了。
直到楚怀帝的声音再次响起。
“其实今天朕设下这宫宴,除了为广义军接风洗尘之外,还有一件事情要宣布。”
大殿上马上安静了下来,等待楚怀帝下文。
“众所周知,琰儿十七岁一手建立广义军,四处征战,如今琰儿已经二十有五了,却依旧没有家室,朕便想借今日给琰儿定下婚事。”
百官的眼睛立马亮了,那些世家小姐心里更是汹涌澎湃,景王是皇上最小的儿子,除了景王其他的王爷都已经有正妃了,而景王只有几个姬妾,正妃之位却还是空着。景王战功赫赫,如今正是得势的时候,风头直逼东宫所出的宁王。开朝以来,立贤不立长的先例也不是没有……
又听得楚怀帝的声音传过来:“骆爱卿,不知道朕有没有这个福气,和骆爱卿成为亲家?”
楚怀帝的话像一道惊雷劈在大殿上。
骆笙拿着酒杯张大了眼睛,然后她看见从一开始就没有情绪的景王楚琰,此时终于抬头看她,眼神比起之前还要犀利冰冷,甚至带着重重的血腥气,似有似无地飘过一丝复杂。
骆笙抬头望天,翻白眼——我什么都没干,看我干毛。
楚怀帝却还等着骆振的回答,骆振却没有欣喜若狂,按道理说,他自家的女儿什么德行他最清楚不过,能嫁给楚琰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了,而此时,骆振低下头将自己的表情掩盖在阴影之中,然后凝重地开口:“老臣,谢圣上恩典。”
“哈哈哈……”楚怀帝爽朗地大笑,“如此甚好,这事朕一直想提,可惜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今日得见骆爱卿之女,聪慧得体,甚得朕心,朕即日下旨,为琰儿和骆笙赐婚。”
骆振又带着骆笙谢恩。
骆笙这才知道,楚怀帝让她进宫赴宴并不是为了楚南风的事,而是借此机会赐婚。骆笙的眉头轻轻皱起,随即释怀,恢复之前的吊儿郎当,仿佛被宣布赐婚的人不是她一样。
楚怀帝就这样拍板了,甚至没有过问一句楚琰的意愿,当然就更没有考虑骆笙愿不愿意了。
这话不啻于晴天霹雳,劈得百官晕乎乎的,之后的宴会便不复之前的兴起了,一个个都在暗自揣测圣意,直到散会,楚怀帝走后,百官退席,三三两两地往外走,并三三两两地过来,跟骆振贺喜。
骆笙看见那一身黑衣的男人冷漠淡然地往外走,只除了刚刚那瞬间复杂的眼神,他表现地出人意料的淡定和冰冷,似乎这桩赐婚,与他没有分毫的关系。
骆笙不由得意味深长地看了他的背影一眼,看样子,这风头正盛的景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的受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