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乡村是在南绍境内,行程走得很缓慢,因为怕染青的身体不宜太过奔波劳累,所以时而会停下来休整。走走停停的,原本可能半月就能到的行程,都将近一月了,才终于找到那个小村。
已是冬去春来,四周的野花都在竞相开放。染青静静凝望着百米开外处的那个村庄,记得曾经她离开时,也曾站在此处回望过,那时以为可能此生都不会再回来了,却没想隔了一年多,又重回了这个地方。
昔日油菜地里,石头娘大声呼喝,言犹在耳。不知如今她与石头可安好?不宜太多人一起进村,本想独自带着陈青的骨灰走进去的,但秦天策坚持要一起,也只能无奈接受。其余人都留在了原地,两个人步行缓缓走进村里,循着记忆找到了家门。
却见大门紧闭着,暗想可能石头娘去地里干活去了,石头还在私塾里上课吧。突听身后疑惑的声音传来:“你们找谁?”两人转身回望,却见是个中年男人站在那处,布衣扎裤,手中还拿着锄头,显然是刚从地里干活回来。
心中一顿,看这男人架势应是这屋子的主人,石头与石头娘呢?她们去哪里了?难道......真的出去找她了?想到这里不由心沉了下去,是她当初留下的那封信,她们不相信吗?她们从未出过村,走出去要如何生存?
“爹,我回来了。”一声清脆的童音,染青立即欣然,站在那处的少年不是石头又是谁?原来这个中年大叔是他爹,竟是回来了。
石头看到一男一女站在他家门口,不由问道:“爹,他们是......”
染青急忙道:“我们是过路的,想讨一杯水喝。”秦天策挑了挑眉,没有揭穿她。
石头爹憨厚而笑,客气地说:“那进来吧,家里比较简陋。”从他的谈吐可见是在外见过世面的,他回来了对石头娘和石头来说,也是个依靠吧,毕竟孤儿寡母的,太过孤单了。
屋内摆设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却让染青看的心中生出暖意,她曾在这里生活了大半年,一桌一椅都是那么的亲切。当听到石头娘的大嗓门时,忽然鼻子就开始酸起来,压低了头才没让眼眶里的湿润给涌出来。
原来是到了中午时分,石头娘赶回来做饭了。看到两个陌生人在屋子里后,只愣了一下,就听石头在旁解释他们是来讨水喝的,也就释然了。从两人的衣着打扮看,就知可能是大镇里头的人,于是就钻进厨房内烧水做饭去了。
染青等到石头娘身影消失在门后时,才转回视线,却正对上石头好奇的目光,不由冲他微微一笑。石头反而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却又忍不住偷偷瞧她,最终忍不住说:“姐姐,你长得真是好看。”
石头爹一愣,连忙道歉:“孩子不懂事,还请包涵。”
秦天策终于开口说了进门后的第一句话:“无碍。”既然此处曾是染青灵魂寄居之地,他们也可算是她家人,且那男孩说的也是事实,他的染青自然是好看的。
话题开了后,石头爹就试着与他们攀谈了,他也是看出这两人定是身份不凡,光那气度就与普通人不同。谈到某处,染青忽然就问:“家中就得一子吗?”问题很突兀,石头爹愣了下,还没想好怎么回,石头娘端着茶水走了出来,正巧听见染青那问话,面色黯了下来。
石头看不懂大人脸色,已经抢先说:“不是的,我还有个姐姐。”
石头爹长叹一声:“确实是还有一女的,也是要怪我常年在外,家里留给她们娘俩,半年前我那大女儿竟然出村去了,我去探了几回了,也不知去了何方。”
“爹,姐姐会回来的。她不是会写信了吗?证明她的疯病已经好了,那信上的字体比先生写得都还要好呢。”石头眼中满是崇拜。
石头娘也接过话头道:“是的,青丫头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可能是病好后想出去走走吧,但走再远,这里始终是她的家。”虽然嘴里这么讲着,却是满脸感慨,面带忧色。
秦天策侧目看了眼身旁的染青,若说要讲出实情的话,此时是最佳良机。却见她只是唇角挂着笑,没有出声,而是站起接过石头娘手中的水壶,熟练地往茶壶里注水。
石头娘眼中闪过惊异,暗想城里头来的姑娘倒也会干这种活的,因着那水壶的壶嘴很长,往茶壶中注水很是要些本事的,需得靠手腕上的力去掰住整个水壶,然后稍稍倾斜,壶嘴不能提太高,否则那水就会溅到外面来。
等茶壶中的水注满后,染青才把水壶放于地上,手腕微觉酸痛。这活她以前常做,觉得非常简单,没想这次干来却倍感吃力,可算是有形却无力。
茶喝过一盏后,染青主动起身告辞,走出门外时,她回头再深看了眼那一家三口,终是笑了笑后转身离去。
秦天策走在她身旁,直到出了村子后才问:“为何不与他们说出详情,你回来不就是要把骨灰送到吗?”如今那骨灰罐子还在他手上提着,外面用一块布包好了。
染青淡笑着说:“既然他们心中念想着陈青是去了远方,总有一天还会回来,又何必让他们知道实情后伤心难过呢?有希望总比绝望好。”此行也算是心愿可了,石头爹回来了,再不用担心石头娘俩的生活,他们每天都活在希望里,坚信总有一天他们的青丫头会回来。
爬上一座小山坡,她把陈青的骨灰安葬在土里,并没有起墓碑。尘归尘,土归土,陈青回来了,她会永远留在这里陪伴着她的家人。
并没有扰到宁静的乡村,车队悄悄地往回走。染青闭目靠在软垫上,耳边听着车轮滚动的声音,心中茫然一片,接下来要去哪?回东云吗?丝丝痛意从心底泛起,突然就想到了长安。不是与那石头娘一样吗?长安只以为她去了远方,总有一天会回去的。
她现在回去见长安,他定然是欢喜的,可等哪天她突然在他眼前烟消云散,甚至是带走了他的父亲,这对长安来说,是多么沉重的打击?还有丽珠娘,要她再承受一次悲恸吗?
不,她不能回东云!
秦天策本一直握紧她的手,忽然感觉她手一颤,见她本是闭着的眼睁开,里面全是惊惶。心中一紧正想询问,忽觉马车突然停下,而兵刃抽出的声音刮进耳膜。
“保护主上!”
出什么事了?为何突然之间韩萧如此紧张,就是染青不懂武功,也可从两旁的车窗的幕帘看到紫卫们全都聚到了他们马车四周,像是在防备着什么。
秦天策压低声音:“你在里面,我出去看看。”随后人就钻出了马车,等看清眼前之像时,凤眼眯了起来。就在他们马车的前方五十米开外处,居然密密麻麻站满了兵士,从那盔甲颜色可辨认,应是南军。据目测估计,起码有上万兵马堵在那方。
染青稍稍掀开车帘,她自然认得那是南绍军马的盔甲颜色,难道是魏宇回国报信,南绍国要为大王之死报仇吗?那是谁在推动这一切,把战争挑起?
南军阵营中出列了一小队兵马,缓缓向这边驰来,为首那人尤为高大,从他头顶的盔帽可辨别此人是将军。越来越近,终于看清那人面目,染青心中震惊,居然是沈墨!
此时才想起,这回在北定见到南越尘之时,确实没有见沈墨跟随,甚至到最后也没见他出现。看了看他身后的灰色大军,定是南越尘早早派沈墨驻兵守在这南绍与北定边界之处,以备不时之需。
是她错,硬要走这一方小路回那无名村子,却把阿离他们带上了死路。己方只有紫卫等人,就算秦天策与韩萧武功再好,也难抵挡这千军万马!
沈墨已到近前,他冷眼看向这边,视线定在马车上,从他这处可看到那车帘被掀开一角,那纤细的手指,白色的纱裙,露了出来。心中牵起波动,是她吗?
秦天策往前一挡,阻了他视线,暗暗运气于掌。他其实倒是不惧,神识已恢复,自然可下结界于前,哪怕是千军万马,也闯不过来的。却听沈墨突然淡淡开口:“请宁染青出来相见,本将有大王遗诏奉上。”
染青浑身一震,南越尘遗诏?他早料自己有死劫,在去北定前就把遗诏写好了?不再迟疑,掀开帘门,钻出了马车。秦天策脸拉了下来,他不想她再去管那南绍之事,可见她已经跃跃欲试要跳下马车来,只得上前揽住她把人给抱到了地下。
沈墨的目光再也离不开,绝色容颜是她,白衣飘飘是她,眉眼是她,真的是她!心中喜悦地叹息:她没死......
他从马上翻身而下,其他跟过来的兵士也都翻下马来。
这方紫卫等人已经暗暗提防,准备只要那沈墨一动,就立即出手而攻。却见,沈墨掀开灰色战袍,在众人的惊异眼色中,缓缓弯下双膝,跪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