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公馆。
入夜时分,梅姨娘照例到了楼下迎客。
今日难得爰仪乐意登台献艺,梅姨娘特地为爰仪布置好了舞台。灯红酒绿,旖旎一片,秦淮公馆里头,零零落落坐了些人,他们都在喝着美酒,吃着美味的点心,等待着头牌花魁的登场。
林爰仪的艳名,南京城里,人所共知。前来“秦淮公馆”的人,大多都是冲着爰仪的盛名来的。他们都知道,林爰仪此人深居简出,很少乐意登台表演,但爰仪一登台,势必会引起大片的轰动。所以,今天算是难得的好日子。前来“秦淮公馆”的客人,比起往日,自然也多了不少。
瞧,随着舞台大幕拉开时间的逼近,“秦淮公馆”已经几乎爆满。所有的人,都找好了位置,等着时间一到,就好好欣赏一下南京头牌交际花的风采!
要知道,林爰仪身价千金,平时鲜少有人能够出得起见林爰仪一面的价钱,现在能够在舞台上看看,众人平等,倒不失为美事一桩。
这样的机遇,向来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纵然“秦淮公馆”是公众的娱乐场所,只要有钱,人人都能进来玩,但这名媛和一般姑娘们的身价还是天差地远的。普通老百姓来得起这里的已经算是很有钱的了,能找个姑娘作陪的怕是已经很了不得了,但凡能想见谁就见谁的,自然是达官贵人了,可这林爰仪却还不是什么达官贵人她都乐意接待的。
南京城里,秦淮公馆,林爰仪有林爰仪的规矩。这个规矩,不光是要有钱,更要有本事,要林爰仪看得中、看得起接待才可以。这一条规矩,就是梅姨娘也无法破得了。不过这样也好,需要打通得见林爰仪的有钱人很多,梅姨娘可以在这其中捞上很大一笔钞票,她倒也乐得自在。
灯光闪耀起来,帷幕拉开,爰仪着一身黑丝礼服裙裳,头发用镶着银钻的发饰盘起,脸上化了浓艳的妆容,她手持一支玫瑰花,缓缓走到了舞台之上。
美艳的容貌、优雅的气质,立时让台下等着围观的众人惊诧不已。
果然,名媛就是名媛,非一般庸脂俗粉可比。
“好!”待爰仪走到舞台中央站定许久,台下一片掌声才如雷鸣般响起。
爰仪微微抬了抬戴着配着礼服而穿的黑丝绒手套的手,示意台下安静。
清冷的目光扫视着舞台下面的情景,从一个个客人的脸上掠过,最终停在了边上的一个小角落里。
那里,坐着陆子轩、张奎东以及女扮男装的任白苏。
是爰仪让他们来的。
张奎东和任白苏都是南京报社的记者,爰仪想让他们暗中拍下并将今晚的事情都报道出去。
望见陆子轩的目光也停在自己身上,爰仪兀自清浅一笑。那个笑,极为隐晦,灯光一暗,正巧遮住了爰仪的表情,是以台下的人都没有看到爰仪的那个笑容。不然怕是要因为这一笑,“秦淮公馆”非暴场不可。美人真诚一笑,千金难求呵!要知道,爰仪在南京城里虽然久负盛名,但却是个冷美人!人人都知道,她是以“冷艳”成名的!
定了定神,站在舞台上的爰仪盈盈启齿:“各位,今夜爰仪登台,是为我的好姐妹助兴!”说着爰仪的手一扬,请出了在大幕之后的小芳馨。
小芳馨轻轻一笑,穿一身金红色的绣花长旗袍,眼神妩媚地走上了前来。
“林小姐,这位是……”台下有人首先疑问出声。来“秦淮公馆”的客人,可是很多都还不认识小芳馨的。
“诸位!”爰仪对着话筒,朗声而言,“这位姑娘,名叫‘小芳馨’,大家可不要小看她,她即将成为张允张大帅的如夫人!小芳馨姑娘有一副‘金嗓子’,今日爰仪与她同台演唱一出《游园惊梦》!”爰仪说着将眼光移向了小芳馨的方向。
爰仪不会忘记,她第一次见小芳馨时,小芳馨在戏园子里唱的就是《牡丹亭》里的《游园惊梦》。
小芳馨压根儿没有想到,爰仪竟然会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时候揭开她的底细!
在戏园子里的生活,可是她一生的耻辱!
方才在幕后,是爰仪和她说,要助她一臂之力,让她扬名南京城内外,她才同意和爰仪一起登台的。
她不知道,爰仪的计划是什么。
她也没有详细问过。但她相信,爰仪既然说到,就会做到。
因为爰仪是个守信义的人,小芳馨不相信爰仪会在众多的客人面前让她小芳馨出丑!能够借着林爰仪的盛名而出名,她小芳馨求之不得!这可要省了她不少事情的!
可她恰恰是想错了!
爰仪如此的做法,确实是想助小芳馨成名,但她却更想让小芳馨的底子曝光在众人面前。
偌大的南京城里,形形色色的人物多的是。今夜来观摩爰仪风采的人,来自政界、文界乃至普通的人员都有,爰仪就不信没有人认得戏园子里出身的小芳馨!
戏园子那个地方,可是什么人都能够进去的。
有些官老爷们,来了闲心,也会去那里听听戏、喝喝茶、散散心。
“妹妹,开始吧。”爰仪完全忽视小芳馨脸上的诧异之色,将话筒推到了小芳馨面前,“客人们都等着呢……咱们公馆里有公馆里的规矩,可不能怠慢了客人们呐!”
“这……”小芳馨恨恨瞪了爰仪一眼。与此同时,她的眼角余光掠过,望见了台下一片期待的目光。
万般无奈之下,小芳馨只好接过话筒,待伴奏响起,她用昆曲的调子婉转起了《皂罗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那荼蘼外烟丝醉软,那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闲凝眄生生燕语明如剪,听呖呖莺声溜的圆……”爰仪嗓音清亮,接上了小芳馨的词儿。
两人在台上一唱一和,霎时间台下掌声雷动。
虽然台上的两人,穿着的都是交际花的礼服,舞台上霓虹灯光旖旎,所有的场景,都丝毫不能与《牡丹亭》中的情景搭调起来,但那两人浑然天成的嗓音,仍是唱出了《游园惊梦》绻缱缠绵悱恻的韵味。
“哎呀,林小姐居然有此等嗓音,真是如天籁一般动听啊!”
“是啊,从不知道有人可以将《游园惊梦》唱得如此有味道!”
“林小姐的嗓音固然没得挑剔,可那个叫小芳馨的姑娘,嗓音也是圆润得很嘛!”
“嗨,什么小芳馨姑娘,她呀……以前在戏园子里唱班的,我还见过几回呢!”
“诶,你是说,张大帅要娶的‘如夫人’,是个出身卑贱的戏子?”
“可不是?我还能骗你不成?你去戏园子里打听打听,看看那里有谁是不知道小芳馨这号人物的?”
“啧啧……这可真是……”
“哎呀,看来这南京城里呐……要不安分了……”
唱毕,爰仪听见台下传来的一片议论声,不觉在嘴角漾起一丝微笑。
她的计划,成功了。
果然认得小芳馨的人不在少数。
只见小芳馨气得脸色通红,她急急跺了几下脚,狠狠瞪了爰仪一眼,脾气上来,她羞愤之下,遂摔下话筒,踩着高跟鞋往后台去了。
“静!请各位安静!”爰仪对着话筒喊道,“各位不要吓到我妹妹了!”
台下诸人此时抬起了头,往舞台上望去,这才发现小芳馨已经不知何时下台去了。
“各位,我的妹妹小芳馨,将在‘******’当天从秦淮公馆嫁到张大帅府中,届时还望各位光临捧场,以助喜兴!”
爰仪说完,一扬手,将手中的玫瑰花朝着陆子轩的方向扔了过去。
掌声再次响起,爰仪缓缓走下舞台,往陆子轩、张奎东和任白苏坐在的桌上走了过去。
“哈哈哈哈哈……”一阵大笑声响起,一个肥胖的中年男子拍着手朝着爰仪的方向走了来,“没想到林小姐今日竟然有如此雅兴将玫瑰花抛给一个小白脸啊!”
刚刚在陆子轩桌前停下脚步的爰仪被这声音惊得怔愣,她慢慢转过了头,看见满身肥肉的九爷就站在离她前方三步远的地方。
“九爷?”爰仪立时换上一副平时待客时的谄媚口气,“您怎么来了?”
“林小姐登台抛玫瑰选客人,九爷我怎么能不来呢?”九爷说着踱步到了爰仪面前,猥琐的眼光盯在了爰仪低胸礼服下裸露着的前胸上,那里带着的铂金项链在灯光辉映下闪着夺目的光泽,“林小姐说,是不是啊?”
“爰仪已经选了客人,还望九爷自重。”爰仪镇定地深吸口气,别过头去。她不想看到九爷眼睛里那种猥亵的目光。那让她觉着恶心。
都说人世间越是得不到的就越珍贵,九爷是早就想将林爰仪据为己有的。可惜,这个女人太不解风情,常常拒人于千里之外,以至于九爷至今都未得到过爰仪“抛玫瑰选客”选到他身上的殊荣。
“得了,九爷我也不是要在这里碍你的事,但九爷的事情,你也不要来阻碍呐!”九爷落下这一句话后,便转身往公馆二楼走了。
爰仪长长舒了口气。
还好,九爷没有为难她。
九爷话里的意思,爰仪也是听明白了的。九爷既然去了二楼,那就一定是去找小芳馨的……
望着九爷的走远的身影,爰仪咬咬下唇暗自攥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