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僵持，持续了一夜。
沈归雁狠下心的时候，从来都是个豁得出去的女人。
高御轩也以为她在某个瞬间会心软，但他等了整整一晚，也没等到，这让他意识到解决问题已经迫在眉睫。
第二天一早，沈归雁开门的时候，门外已经没了人。
秋萤说，大少爷是刚走不久。
沈归雁没多说什么，用过早膳之后，便去了颐美堂。
沈璐瑶守了高太君一夜，天刚蒙蒙亮就走了，元霜比她早来了一步，她才刚来，元霜已经准备走了。
两人在门口打了个照面，相视一眼，轻哼一声，元霜已离去。
王凤鸣死后，凤鸣轩的人在府里已经掀不起什么风浪了，元霜并不是个擅于谋划的人，根本就无力改变现状。
这样也好。
虽然她曾失去的孩子与元霜脱不了干系，但主谋王凤鸣已死，何况她现在又有了孩子，就当是为肚子里的孩子积德，她已不打算与元霜计较。
从不奢求她们妯娌之间能够和睦共处，那么从此后井水不犯河水也是好的。
她进了屋，一屋子的丫头纷纷向她行礼。
桂嬷嬷也掀开帘子出来，见了她便笑道：“大少夫人来了？你们也真是……大少爷前脚刚走，你就来了……”
沈归雁轻笑了一下，并没有答腔。
她知道高御轩必然会来的，也知道府里太多的事儿等着他去忙，他不可能一直待在这儿。
“太君怎么样了？”
桂嬷嬷道：“太君一早就醒了，在里屋休息呢！”
沈归雁哦了一声，还没答话，里面就传来了高太君的声音，“是雁儿来了吗？让她进来吧！”
高太君屏退了包括桂嬷嬷在内的所有人。
沈归雁守坐在床前的时候，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
她作为孙媳妇，在长辈病重的时候，理所当然每天都要过来问安，但是在高太君清醒的时候与之面对面，她不认为这是一次愉快的体验。
她进府以来，虽然多次得高太君照拂。
但是，她也忘不了在她怀孕初期，高太君强行逼迫她喝堕胎药的情形，她又不是圣母，看在高太君考虑事情的立场与自己不同的份上，不计较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她没有办法像其他人一样假惺惺的。
然，当她看到高太君两鬓斑白的虚弱模样，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早已不复当初精神抖擞的样子，心中还是有几分不忍。
不过就是一个垂暮的老人，她计较什么呢？
“太君……”
高太君轻咳了两声，便挣扎起身。
沈归雁挺着个肚子，也不便扶她，只是掺了一下，然后随手把软枕立起来，垫在背后让她靠着。
高太君坐定，沈归雁没料到她的第一句话居然是……
“你这性子啊！什么情绪全都写在脸上了，不懂得掩饰，迟早得吃亏。”
“……”
沈归雁愕然。
心想，果然是老谋深算。
在这么一会儿短暂的工夫，高太君就已经将她所有的心思都看在眼里了，她以为自己可以掩饰得很好，在高太君眼中却不过是不懂掩饰。
高太君又道：“不过啊！也就能从你这里听到些真话，我活了这么一把年纪，谁真谁假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
“我知道，你这丫头心眼直，这会儿还在怨我呢吧？可你就算是怨我恨我都好，我在做任何事情的时候，必须以高家为重。”
“太君……”
沈归雁垂下头，莫名的有几分羞愧。
她知道高太君的全部心血都在高家，若非她的威严和魄力，这么一大家子的人早就已经乱了套。
相比较而言，她自己却还狭隘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凡是以自己为重。
她没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
但是，当她不仅仅是自己，而是冠上了高家大少夫人这个身份的时候，却必须得承认，她做得还不够好。
高太君又咳了两声，摆摆手打断她的话。
“罢了，过去的事情就不说了，你和轩儿……又闹别扭了吧？”
沈归雁又是一怔。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高太君的眼睛。
这话题转变得太快，她都还没想好要如何接这个话，高太君又接着道：“你们的事情，都瞒不过我，不过我也算是看明白了，轩儿他心里有你，你们这辈子甭管怎么闹，他也是离不了你了的。”
“……”
“这人活一辈子，能遇上一个两情相悦的人不容易，否则到老来，就算是儿孙满堂，就算是守着这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又有什么用？”
沈归雁闻言，忽然心颤了一下。
高太君这话儿，怎么听起来像是意有所指？
她下意识的望过去，可高太君的眼帘却低垂着，掩去了眼中的情绪。
沈归雁反而感觉无所适从了。
高太君似乎也不打算要她插话，又接着道：“这夫妻之间哪！有得吵有得闹也好，但你要记住一点，你这性子，可千万别得理不饶人了，凡事想不通的时候，不妨试着站在对方的角度去考虑考虑……你就要想啊！只要他心里有你，你们之间又还有什么事情过不去？”
沈归雁从没想过高太君会和她说这些。
可，这一番话，却完全说到了她的心里去。
久久的，她终于出了声。
“我知道了，多谢太君教诲。”
“别谢我，归根结底，我不过是希望轩儿能好好的……你这丫头除了性子倔了点儿，别的倒也还好，只要你们能安定下来好好过日子，那么将这一大家子交到你们手上，我也就放心了……”
“太君……”
沈归雁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高太君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交代着什么……
她看着眼前虚弱的老人，终于心甘情愿的将心中的结都放下了，轻笑道：“太君，你身体还硬朗着呢，这个家还是得靠你，我哪儿行呀？”
“我老了，自己的身体，我清楚得很。”
“……”
沈归雁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了，她从来都不擅长干安慰人这种活，正低垂着头，高太君粗糙的手掌忽然覆到了她的手背上。
沈归雁惊了一下。
这才感觉，高太君是真的老了。
那枚晶透的祖母绿戒指戴在她的手上，已经显得松弛。
“丫头啊！我今儿单独叫你进来说话，就是希望你明白一件事情，不管你对我有再多的怨还是我对你有多不满意，这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们俩至少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为了轩儿好，你明白吗？”
沈归雁心下震动，立即点点头。
“那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爱他？”
“……”沈归雁一次次的怔住，总觉得高太君与她这次的谈话太不正常了，这完全不像是她们会和彼此说的话。
她惊了片刻，还是点点头。
“你回答我。”
高太君却还不甚满意，非要得到她一个明确得答复不可，沈归雁深吸口气，坚定的道：“爱，我爱他！很爱……”
“那你得答应我，不管以后发生任何的事情，你都会一直在他的身边，陪他共同进退，永远都不会离开他。”
“太君，我答应你，我不会离开他，永远都不会！”
沈归雁的心里尽管狐疑着，不解其意，但是她自己的心，她最清楚不过，她是不会离开他的。
她和他，还有孩子，他们永远在一起！
高太君听了她的话，舒心的点点头，如释重负的模样。
然后，她的手颤巍巍的，沈归雁的目光随着她的手移动，还没搞明白她这是要做什么，只见她从枕头底下取出一封信来，递到沈归雁手上。
沈归雁看着手中的东西，一个崭新的信封，上面却空空的，什么也没写。
“这是……”她摸不着头脑，一边疑惑的开口，一边已经下意识的想要把信封拆开来看个究竟。
可是，她才刚有动作，高太君却制止了她。
“太君，这是什么？”
“你听着！”高太君握着她的手，无比的郑重，道，“我接下来要说的每一个字，是对高家未来的女主人说的，沈归雁，你听好了吗？”
“是。”
“这信封里，装着我的亲笔密函。你千万要记住，妥善保管，不准让任何人看到，包括轩儿，包括你自己！”
“！”
“以后高家有任何事情，你要和轩儿夫妻同心，共同进退，若高家无恙，二十年后，你就将这封信拿到我墓前烧了，绝不准多看一眼；如果……日后高家与隔壁的尤府有冲突，到了撑不过去的时候，你就把这封信拿出来，按照我在上面所交代的，和轩儿一同商量解决的对策。”
“！”
沈归雁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将高太君的每一个字都听得很仔细。
然而，心中得震动，一次比一次强烈。
她怎么有种感觉，这封密信，其实是针对尤府而来的。
为什么呢？
她困惑不已，马上追问：“太君，可是这……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是尤府？难道这与……”
她想问，是不是和高怀远的陵墓被盗一事有关？
可是，同样还没把话说出口，又被高太君制止了。
“我没告诉你的事情，你就不必再问了，但是我交代你的，你都记清楚了吗？这封信，只能在逼不得已的时候才能看，否则，绝不准拆开。”
“我，记住了。”
“你发誓！”
“？”
“以你肚子里的孩子的名义起誓，如果你有违誓言，就让你的孩子被厄运缠绕一生，一辈子都无法善终！”
沈归雁蓦地瞪大了眼，眼中全是难以置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