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史天云写下寿字的最后一笔,回头望向安静的坐着看书的女子,心头一暖。“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史天云的心上滑过八个大字。原来,自己苦苦寻求的幸福如此简单。涸辙之鱼,相濡以沫。
“完成了。”意欢将手中的茶盏递给史天云,欣赏着这幅两人花了一月时间完成的作品。这幅作品是纺着江南双面绣的样式,正面是由意欢绣成的百鸟朝凰,背面是由一百个寿字拼接而成,中间独留一点空白,画着一座慈眉善目的观音像。
史天云笑意盈盈,“怎么样,你相公我的书画不错吧,没有玷污公主您的眼吧。”
“贫嘴。”意欢刚说出两字,忽然传来三声急促的敲门声,意欢心中警觉,变转语调,“进来。”
媚颜闻声而进,青衣落落,带着木樨的芳香。“门主,鞑靼国君入城。”
史天云身体僵直,意欢的目光似在无意间瞄了一眼。“动手。”意欢缓缓吐出两字,沉稳,有力。
红颜阁百花堂的绿萼门主,举棋若定,与意欢公主截然不同。
与此同时,身处虞美人的寄情接到密函:今夜子正。”
鞑靼国经过三个多月的舟车劳顿,终于在关城门前进城,入住驿馆。到了城中,护卫队渐渐松懈,开始寻起乐子。这,正是刺杀的最佳时机,百万士兵中取鞑靼国君的项上人头。
等待,是漫长的过程,意欢的手拿起,放下,放下,拿起。
人声,从鼎沸到渐止,到安静。意欢心下生疑,给在一旁隐藏着的寄情打了一个眼色。寄情微微动了动嘴角,全神贯注的盯着驿站。
在夜色的掩护下,意欢舒卷气息,翻身进入院子。只见满院狼藉,守夜的侍卫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酒香,上等女儿红,细闻之下,酒香中还隐藏着西域曼陀罗的气味。
西域曼陀罗,中原难得一见。红颜阁仅有一株,多年前赴西域花重金收购,奠定了莨菪仙子在江湖上的威望。
“宁相。”娜娜唤道:“早知今日结局,何必当初。”
宁相道:“三公主,昔日姚明月反叛,我受他胁迫,拥护她为女王,哪曾想姚明月伙同藏镜人,祸乱武林。后来,姚明月不知所踪,国不可一日无君,我迫于形势,才自立为王,为的是有朝一日能迎回三公主。”
听到藏镜人的名字,波娜娜心中一阵抽搐,将信将疑的问道:“真的吗。”
后院传出断断续续的语声,意欢悄悄走近,飞身藏入屋檐,听见两人这番对话。
宁相伏在地上,手里却有着细微的动作,逃不过意欢的眼睛。躲在暗处的意欢担心波娜娜落入宁相圈套,波娜娜不疑有他,上前一步扶宁相起来。这时,宁相见计谋得逞,趁着波娜娜毫无防备,使出招式攻击。
那一招,意欢深感意外,宁相使的分明就是铁琴先生独创的武功“风声鹤唳”。昔年成名的铁琴先生,为一派掌门,可惜在北邙山一役中身亡。“莫非宁相就是铁琴先生。”意欢心中想道,可是看身形,不像,听声音,不像。
房内形势对波娜娜很不利,宁相步步紧逼,已经把波娜娜逼到墙角。说时迟,那时快,意欢挥动衣袖,袖口中飞出几枚梅花针。
落英缤纷。
波娜娜再次睁眼,已经回到了一字并肩王府的闺房,史天云焦急的坐在床边望着她。
刘三抢先一步道:“公主,娜娜醒了。”
“嗯,我知道了,王爷可以放心了。”意欢的眼睛望着窗外,没有再回头,娜娜醒来与否,对意欢而言,无关紧要,“择日与娜娜完婚定要知会本殿一声,王爷,夜来香开的很美。”
窗外,凉风习习,月上梢头,夜来香竞相开放,飘出阵阵清香。
史天云一滞,道:“你要走。”
意欢回头,展颜一笑,“史天云,谢谢你给予我这一个月的美好回忆,我很知足,娜娜姐比我更适合你。”窗外花香更浓,意欢在窗边驻足停留片刻,消失在宇天之中。
刘三恨铁不成钢道:“傻小子,还不快去追。”
史天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可是在刘三看来,比哭还要难堪。史天云道:“舅舅,无事的,我相信意欢还会再回来。”
史天云与意欢,总是在不断错过中生出情愫,藏在心中不敢表白,情深,缘浅。
第二日,鞑靼国君面圣称臣,往一字并肩王府拜见波娜娜,丝毫不提昨晚的事情,主客尽欢。
……
意欢离开的第十五日,秘密收到红颜阁传递来的消息,原来,宁相真的是失踪五年的铁琴先生。
月明星稀,史天云醉意微染,打开了封尘十五天的云意居。这是意欢在一字并肩王府的住处,也是他们二人的婚房。“意欢。”史天云呢喃,醉卧在床上。明明知道对方身在何方,强忍着冲动不去找她,得到的却是一纸和离书。
意欢离开后,直接回到宫中,将真相告诉了皇上与太皇太后。
“今生今世,你是我唯一的妻。”史天云翻身呓语。门外绯色影子的心微微一颤,然后坠入冰渊——一从三人开始的相遇,波娜娜便知道史天云喜欢的是那个古灵精怪的女子。
“冷大哥,等一切事务了结,娜娜就来地府陪你。”
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凤箫吹断水云闲,重按霓裳歌遍彻。转眼,太皇太后的寿辰到了,百官朝贺,意欢扶着太皇太后的手站在台上,发出微微冷笑。今日的意欢,依旧穿着来时的绿衫。
意欢紧了紧手中的剑,向台下望去,正巧对上史天云寻来的眼睛。意欢失了心神,忘却凡尘。
“门主,鞑靼国君来了。”顺着妩色手指的方向,意欢眼中闪过一抹狠戾。
“通知师姐,让她可以上场了。”意欢伏在媚颜耳旁说道。媚颜点点头,跑着退下。于是,意欢携了酒上前,道:“皇祖母,今日是您的寿辰,意欢借酒助兴,为您舞一曲《湘夫人》。
意欢褪去绿色的披风,披风褪尽,里面赫然是一套雪色裙衫,裙衫上,翩翩飞舞的,是漫天彩蝶。在百官的诧异中,大殿左侧架起了一道屏风,琴声缓缓响起。
——只有意欢知道,娘亲燕小蝶正是凭借《湘夫人》在御花园中,轻舞一曲,吸引了陪着太后散步的探视的父君,成为了后宫中最美的邂逅。也只有意欢知道,那日娘亲穿的雪色百蝶裙上加了红颜阁调制的醉花阴。
意欢的舞姿妙曼轻盈,犹如仙女下凡,让人错不开眼。意欢的唇边,浮着一丝绝美的笑靥,眼里,却藏着冰冷的寒意。
银光,就在此时,从意欢手中飞出,直刺鞑靼国主的眉睫。“小心。”史天云来不及多想,将手中的酒杯打出,截下了那道银光。
意欢收手,忿忿的望着史天云。
“那夜,从我手中救走三公主的人是你。”兔起鹘落,鞑靼国君已经飞到意欢面前。
“不错,是我,铁琴先生,你很意外。”意欢仰起头,不顾史天云眼里的错愕,答道。当日,意欢把血迹斑斑的波娜娜带回一字并肩王府时,她在史天云的眼中读懂了怜惜与隐忍的怒意。那时,意欢下定决心,在娜娜醒来后离开。
琴声玎玎铮铮,轻柔流荡,声声挑人心弦。忽然屏风乍破,弹琴的女子面容姣好,气定神闲坐在那里,百官皆叹服这女子的美貌与修养。
“忘川琴。”跟随史天云参加寿辰的刘三惊呼:“姑娘,你是红颜阁的芙蕖门主。”
史天云道:“舅舅,红颜阁你从来没跟我提过。”
“那是因为……”意欢一记刀眼飘过,刘三欲言又止。红颜阁,在江湖上一直是神一样的存在,尤其是丁白云与陆青冥,更是人中龙凤,秋水灵均,白云青冥,心有灵犀。“原来,你们是红颜阁的人,”
“师妹,我们动手。”寄情说道。意欢心领神会,与寄情双双跃起,断了鞑靼国君的退路。碧空中,响起一声清吟,意欢手中竟然多了一把剑,光芒流动,宛如月天霜华,纷纷扬扬,剑光一展,宛如银河从九天流下。
铁琴先生惊喜道:“秋水剑。”他亦想不到,眼前这个女子竟是秋水剑主。剑是此剑,人非那人。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铁琴先生仰天长笑:“想不到,我再入江湖,碰到的第一个对手竟是秋水剑的主人,可惜没有灵均,秋水孤掌难鸣。”
意欢左手食指轻弹,秋水剑发出清越的声音,如同山中的清泉溅落,叮咚有声。清音未绝,意欢已经出手。剑在意欢的手中舞出万缕清辉,仿若有流雪回风之美。意欢的剑法极柔,克住了铁琴先生刚猛平实的武功。
这才是高手之间真正的对决,化有形的剑为无形的剑气。两人同时落下,只听铁琴先生垂头丧气道:“我败了,可是你们也别想得到七窍玲珑心。”光芒四射,眩人眼目,之后,又重新归于沉寂——七窍玲珑心碎了。
“师姐,我们回红颜阁。”意欢脸上神情平静,声音清冷,却给他人一种强烈的陌生感,
是的,意欢唯一可以解救玉无痕的希望破灭了。七窍玲珑心,世间仅有一颗,意欢追查了三个月,才追查到这儿。
意欢不再看众人一眼,转身离去。雪色的华裳如水一般脉脉流动,少了一丝炜丽触目,多了一丝黯然惆怅。
“我在家等你回来。”史天云鼓起勇气,叫住即将踏出宫殿的意欢:“我还欠你一场婚礼。”
——那一霎,意欢僵住,寄情也忘记阻止。
如若意欢不是红颜阁的绿萼门主,如若意欢没有设计杀害史丰州,她定会扑到史天云怀中,说我愿意。
意欢转过身道:“史天云,我们是不可能的,我注定辜负你的情意。”
红颜阁,给了她们引以为傲的身份,也束缚了她们的七情六欲。
健马长嘶,尘土飞扬,史天云站在城楼上,挥手目送意欢远去。再见,是为了下一次更好的见面。紫陌红尘,命运的红线已经紧紧地把他们绑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