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又恢复了以往的生活,白天依旧进修法语,晚饭在颠颠小龙虾解决,然后去酒店唱歌。
她的法语水平如今与从前相比再不可同日而语,她的歌声也越发精进,嗓音更婉转,情绪更饱满。她把自己的原唱歌曲《若只如初见》唱得娓娓动听,悠扬辗转,情到深处潸然泪下。
她在台上唱,台下有很多听众认真聆听,时不时给她一点掌声鼓励,她也有了所谓的一些粉丝,羞涩地找她签名以及合影留念。
她的事业似乎蒸蒸日上。
但在台下的观众中再也不会有刘絮。
她低落的眼神望下去,有人叫好,有人呐喊“陶然,我爱你!”有人鼓掌,但刘絮已不在那里。
她时常会想起刘絮为她和经理Steven理论,为她一掷千金,不惜一切代价满足她的心愿帮她录制单曲。
这些事明明已过去很久,她现在想起来还是无比的清晰。她甚至还能记得每一个细节。
一种落寞灌注全身,歌声中也带着悲凉。
屁颠看在眼中,眉头紧锁,替她着急。
可是着急又有什么用,她心结未解,没人帮得了她。
这一晚台下的观众似乎比往常更多,陶然也抖擞起精神,越发卖力演唱。
表演结束,倪经理把陶然拉到一边。
陶然有点惊恐,这场景似曾相识。
唯一不同的是,倪经理脸上是带着笑意的。
“陶然,我给你介绍个人。”倪经理把陶然带到台下观众席上,笑容满面地点给她看,“这位陈先生,他想和你聊几句。”
陶然不悦地说:“倪经理,我只是驻唱,不是卖笑。”真没想到在这种酒店也会有替人拉皮条的事发生,看来她又要辜负刘絮的一片好意了。
“你误会了,完全误会了。”倪经理连忙摇头,“陈先生是本届音乐节组委会负责人,他很喜欢你的演唱,尤其是《若只如初见》这首歌,想请你在音乐节上表演。”
“啊……”陶然闹了个大红脸,自己总是把人想得太坏。“对不起,对不起。”
倪经理摸着鼻子干笑,“是我没说清楚。”
陶然不好意思地笑,脸越发泛红。
倪经理把她领过去,给双方做了介绍以后,识趣地走开。
陶然打量着这位陈先生,国字脸,浓眉,中等身材,年龄在三十上下。
“你好,我是陈康。”他伸出手,脸上有不卑不亢的笑意。
陶然想起刚才的误会,脸上又是一红,“你好,我是陶然。”
“倪经理已经把情况和你讲了吧,不知你是否愿意?”陈康笑起来很阳光,很有几分刘絮的影子。
陶然沮丧地低下头,怎么又会想到刘絮呢。
“陶小姐?”陈康奇怪地看着眼前的女子脸一阵红一阵白的。
“不好意思,我走神了,您刚才说什么来着。”陶然满脸通红,她实在不该在这样重要的场合神思恍惚,都怪刘絮害人不浅。
可怜的刘絮再次躺着中枪。
陈康微笑,慢悠悠地说:“我说,陶小姐是否愿意参加本届音乐节的演出,就在下个月。”
“当然愿意,”陶然迫不及待道:“谢谢陈先生给我这个机会,我一定会好好努力的。”她深深地给陈康鞠了一躬。
陈康忍不住被她的动作逗得大笑出声。“陶小姐,你实在是有意思。”
陶然勾起嘴角笑笑,她太需要这样的机会来证明自己,同时她坚信这个更大的舞台会带给她更多发展的空间。
“那么,”陈康笑笑,“你明天上午十点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我们签订一份合约,详细细节都会写在合约上。”
“好的,好的。”陶然点头如捣蒜。
“这是我的名片。”
陶然毕恭毕敬地接过。
“明天见。”陈康冲她和蔼一笑,走人。
陶然回到化妆间抱住屁颠,急于和他分享喜悦,“我们要去音乐节了,我们要在音乐节上表演了。”
屁颠茫然道:“啊?”
陶然笑得合不上嘴,多天以来的阴霾一扫而光。“我们就要站在更大的舞台上表演了。你高不高兴,高不高兴?”她兴奋到飙泪。
她颠三倒四的话语虽然令屁颠仍旧一头雾水,但陶然兴奋成那样,他当然要配合一下,他手舞足蹈地说:“恭喜你啊陶然。”
“不是我,是我们。”陶然笑了出来,她终于稳定住情绪将来龙去脉说了个明明白白。
屁颠听罢同样喜上眉梢,“陶然,我们终于熬出头了。”
“嗯。”陶然抿唇。
但很快她又恢复几分寂寥,如果此刻刘絮在这里该有多好,他会在第一时间和她说什么?是恭喜她还是激励她抑或是告诫她戒骄戒躁?
她不得而知。
在这个理应和最亲近的人共同庆祝的时候,她忽然很想念他。
“想他了?”知陶然者非屁颠莫属。
陶然眼神闪躲,“瞎说什么呢。”
“想他就去找他,我相信,他一直在原地等你,只要你愿意回头看看。”屁颠诚恳地说,他最想看到的不是功成名就,而是陶然能得到幸福。
陶然低眉看脚尖,“我现在没时间想别的,只想好好演出,一切等演出完再说。”
屁颠轻轻地说:“希望到时你能想清楚该怎么做。”
“我会的。”陶然颔首,但掩不住眸中那一丝复杂神色。
第二天早上六点陶然就给屁颠打电话,“你可以起床了。”
屁颠还在美梦中,一盆美味的烤鸭就摆放在面前,眼看就要吃到嘴里,却被陶然的电话所惊扰。他一看时间,大叫出来,“我的大小姐,你不是吧,现在才六点。”
“你动作慢,洗洗弄弄,换换衣服时间就差不多了。”陶然这一夜脑子一直处于极度兴奋中, 她几乎没怎么睡着,早早起床把自己拾掇干净,好不容易憋到天亮才拨电话的。
屁颠嘀咕:“我再慢也用不着四个小时啊。”但没办法,陶然一声令下,他不能再睡,也不可能再睡得着。
他还在刷牙,陶然的夺命连环call又到了,她埋怨道:“你怎么还没出门呢,你也太慢了!”
实际上离刚才只过去十来分钟,是陶然太心急了。屁颠体谅她心情紧张,没笑话她,只说:“很快,很快,你别急。”
屁颠买了一堆早点过去,有油条,有煎饼,还有陶然平时最爱吃的小杨生煎。
岂料陶然看都不看,她嘟着嘴,“我吃不下。”
“吃不下也要吃,否则一会儿没精打采的岂不是失礼于人?”屁颠耐心哄她吃。
“我不吃早点也会失礼于人?”陶然不傻,不会相信他的连篇鬼话。
“你想啊,”屁颠微微眯了眯眼,“到时你们谈到一半,你肚子忽然叫了,你让人怎么想?”他装腔作势,“想你穷到吃早饭的钱都没有呢,还是你故意不吃早饭等着他请你吃午饭你好大吃特吃一顿?”他装模作样,眼角眉梢全是调侃之意,十分好笑。
陶然拿筷子敲他的头,“你才留着肚子大吃特吃一顿呢!”说完狂笑,被他一插科打诨,她好像没刚才那么慌里慌张了。
她感激地望着屁颠,“谢谢你。”
“别跟我客气,你跟我正儿八经地道谢,我会浑身不自在的。”屁颠叼着一只生煎,吃得满嘴流油。
陶然忽然就想到了三个月前屁颠给她介绍的那位医生皮肉分离的离奇吃法,她忽而笑了,时光飞逝,居然感觉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笑什么?”屁颠问。
陶然笑着摇摇头。
她吃得不多,屁颠的开解虽有效,但她太过重视今天的会面,还是难免紧张之情。
过了一会儿,她问:“你说陈先生会不会突然不想跟我们签约了?”
屁颠懒得理她,当她自言自语。
陶然拿脚踢一踢他,“喂,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
“如果他不想签约了,你在这里急得跳脚也没用啊。”屁颠有气无力地说。
“你说得对。”陶然完全认同他的说法,但还是紧张到手心出汗。
没过一会儿,她又说:“你说我们要不要买点什么水果之类的上去,显得诚恳有礼貌一些。”
屁颠简直被她逼疯了,“你以为你走亲访友呢还是邻居串门呢!”
“呃……”陶然哑然。
屁颠慢条斯理地吃完早饭,“走吧。”
“啊?”陶然看了看挂钟,“还不到8点,现在去太早了吧。”
“与其在家坐立不安,还是早点去门口候着,说不定你到了那儿就完全放松了。”屁颠摇头、叹息,他从没见过陶然这个样子。
陶然深呼吸,倏然站起,身体紧绷着,神情凛然,恍若要上战场一般,“走吧!”
他们到达陈康名片上所印地址还不到九点。
那是城里顶级的商务楼,门前一排排法国梧桐高大挺拔,叶阔枝茂,枝繁叶茂,树冠重重叠叠。
陶然和屁颠随便逛了一下,算了下时间差不多了,坐电梯到二十九楼。
前台小姐盛气凌人地问:“找陈总?有预约吗?”
陶然虽还是有些小紧张,但碰到这种情况绝不怯场,她昂头挺胸道:“你可以请示下陈总是不是约了位陶小姐。”
前台见她如此,倒不敢小觑,通过内线电话确认后,她前倨后恭:“陶小姐,您请。”
陶然被迎进去,屁颠却被拦住,“陈总约了陶小姐,没说还有别人。”
“我们是一起来的,当然要一起进去,”陶然似笑非笑,“你是不是还要请示下陈总?”
前台小姐咬了咬唇,她刚才听出了陈总对陶然的重视,得罪不起,只能放行了。
“笃笃笃。”
“请进。”陈康富有磁性的低沉嗓音隔着一道门缓缓响起。
“陈总,您好。”陶然尊重但不失谦卑地说。
陈康点点头,视线落在她身后的屁颠身上。
陶然坦然道:“这是我的搭档,吉他手张颠。”
陈康又点点头,“你好。”
屁颠忙与他握了握手。
“你们请坐。”陈康拨了内线,通知秘书:“送两杯咖啡进来。”
然后陈康从抽屉里取出合约递过去,“你们看一下,有什么问题及时和我沟通。”
合约条理分明,条款清楚罗列了双方的权利和义务,以及违约赔偿方面的细节,没有任何过分的要求,简单明了,一目了然,而且给出了一个相当可观的数字作为报酬。
陶然和屁颠交换了下意见,感觉没什么问题,但又觉得太出乎意料的顺利未必是好事,一时犹豫不决。
屁颠问:“就这么简单?”
陈康道:“就这么简单。”
陶然想了想,仍在踌躇。
陈康察言观色,笑问:“两位有什么问题吗?”
“这……”陶然咬咬牙,决定还是有什么就说什么,“陈总,合约没什么问题,但是……但是……”她但是了几遍也不知该怎么问出口,难道要说甲方的约束太过宽厚么?
“你想说这份合约对你们没有什么约束是吧?”陈康了然道。
“嗯。”陶然红着脸应答。
陈康好笑地说:“呵呵,那不是对你们有利吗,为什么反而犹豫了?”
“太好的事反而让人觉得不可信了。”陶然说出真实的想法。
陈康哈哈一笑,“你不用急着签约,拿回去找懂法律的朋友看过,或者打听一下我们公司的口碑再做决定也不迟。”
“真的可以?”陶然半信半疑,他不会以退为进逼她签约吧。
“当然可以。”陈康有绝对的自信。
屁颠给陶然使了个眼色,陶然默默颔首,“谢谢陈总,那我们先拿回去商量一下再回复您。”
“没问题。”
出门时又遇到那位前台小姐,她正和一名外国友人攀谈,显然因为语言问题而使得沟通有障碍,她急得满头大汗。
陶然听到外国友人说得不标准的英文里蹦出几个法语发音,颇为感兴趣,就凝神听了会儿。
前台急得快要哭出来,她不停地说英语,但对方反应寥寥。她自言自语,“怎么办,怎么办?他讲的这是哪国语言啊。”
陶然实在看不下去,出言提醒她,“他说的是法语,你们公司有没有法语翻译?”
“没有啊,”前台下意识地答。
陶然叹一声,好人做到底吧,“他说,他是你们新来的市场总监,今天走马上任,是法国总部派他来的。”
“真的假的?”前台还不太相信。
陶然也生气了,“爱信不信。”
前台将信将疑地,“那你再问问他,他叫什么名字,我也好办事。”
陶然“哼”了声,还是帮了忙,她一口法语说得甚是流利顺畅,那法国人像是觅到知音一般,拉着她话起了家常。
“Marcel Perez,”陶然快速地说:“他叫这名。”
前台根本学不像,只好再次求助她,“陶小姐,我拨内线给我们人事总监,你跟她说好不好?”
陶然受不了她哀求的眼神,想想她一个前台接待也不容易,就答应了。
原来这位名叫Marcel Perez的法国人是一名临时空降而来的总监,这事连陈康也是刚刚得知。Marcel Perez在机场和翻译不小心走散,凭着并不流利的英语和一张公司名片居然跌跌撞撞地找到了这里。却被前台拦在门口,因为沟通不顺利,还争论了起来,一个说法语夹带几句英文,一个中英文并用,各讲各的,满头雾水。人事总监也不懂法语,因为这虽是一家法国人控股的公司,但一般和总部联系都是用英文,所以没有配备专门的法语翻译,谁知道会突然冒出一个英文糟糕的法国人。
幸好有陶然充当临时法语翻译,才将来龙去脉解释得一清二楚。
陈康闻讯而来,满面笑容地将Marcel Perez迎进去。他恳切道:“陶小姐,能不能麻烦你件事儿?”
陶然当然晓得他意指何事,在这种情况下,她也无法袖手旁观,她颔首,“OK。”
在替Marcel Perez安排好办公室、环境布置以及陪同入住酒店、订餐等一系列秘书该干的事以后,陶然如释重负,这一天实在过得太充实。
陈康对她十分感激,“今天多亏有你。”
“举手之劳而已,”陶然说的不是客套话,因为她感觉自己借机训练了口语也从中受益匪浅。
陈康递给她一个信封,“小小意思,作为报答。”
信封很薄,估计不会是钞票而是支票一类的,陶然断然拒绝,“陈总您太客气了,我并没有做什么。”
陈康扬起眉毛温和地笑,“这是你应得的报酬,请一定收下。”
陶然坚决不要,她纯粹帮忙,根本没当作是场交易。
陈康也只好作罢,对这个性格坚毅原则性极强的女孩子印象分又加了一些。“关于合约的事……”
“合约的事……”
两人异口同声,陈康笑,绅士地做了手势示意女士优先。
“合约的事,我会尽快给您答复的。”陶然深吸一口气。
“不急,你可以慢慢考虑,这个节目我一定会为你保留。”陈康露出淡定从容的微笑。
“谢谢陈总。”
“我也是……举手之劳。”陈康放缓了语速,一字一句道。
陶然失笑。
没想到Marcel Perez还是个脾气很大的人,好不容易联系上在机场走失的翻译童小姐,他却坚持要辞退她,理由是不够细心,对工作缺乏应有的热忱。
说的也是,要有热忱能把老板给弄丢了吗?
可苦了陈康,一时半会儿上哪给Marcel Perez找合适的翻译去。他灵机一动,想到了陶然。
他亲自给陶然拨去电话邀请她共进晚餐,又担心她会误会,特意说道:“请你那位搭档张颠先生一起来。”
陶然愉快地接受了。
她不知道陈康约她所为何事,屁颠给她做分析:“难道是催你签约?”
陶然想了想,“他昨天答应让我慢慢考虑的,应该不会出尔反尔。”
“管他呢,反正去了就知道了,不过我晚上不能陪你去了。”屁颠手指灵活地发着手机短信。
陶然疑惑,“你有事?”屁颠向来随叫随到,有求必应,这样反常,有情况啊。
“嘿嘿,”屁颠笑,“以后再告诉你。”
陶然笑着戳了下他的额头,也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她不能老霸占住他。
屁颠有自个儿的打算,他不愿再看到陶然和刘絮这对明明相爱却还在别扭的男女浪费时间,决定重拳出击,使劲推他们一把。
他把饭店名字和地址以及时间发到刘絮的手机上:兄弟,不是我不帮你,你有强大对手出现,再不出手可就晚了。
刘絮看着手机屏幕发呆,屁颠给他通风报信,可他一点儿办法都想不出。
在有关陶然的事情上,他事事处于下风,总有无力感。
他甚至有种错觉,也许倾尽这一生,他都无法再靠近陶然。
他的手机铃声响起,刘絮接起,低哑消沉的嗓音,“喂。”
“刘总,图纸的修改方案我弄好了,您什么时候有空,我给您讲讲。”
刘絮有点儿心不在焉。
“刘总,刘总?”
刘絮不知不觉就把晚上陶然要赴约的地址和时间报列了出来。
对方短暂的怔愣后心花怒放道:“好,那到时见。”她收了线。
刘絮也傻了,怎么会糊涂到这般田地,这不是存心向陶然示威吗。想让她吃醋有很多种方式,这怕是最烂的一招,更何况她从来不吃这一套。这下该怎么办,刘絮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在原地不停打转。
电话那头是公司新招聘的设计师倪倩,很有几分才华,有些想法也与刘絮不谋而合。刘絮放心将一个重要方案交给她设计,因为上次开会的时候对细节方面还有点疑问,就让她拿回去修改,现在她改完以后第一时间想要向刘絮汇报。
刘絮不想利用倪倩刺激陶然,事实上他也不敢这样做,但已说出的话如泼出的水,他作为公司老板势必要维护老板的架势和威信,他咬咬牙,自己行得正坐得直,不就是和下属商谈工作吗,有什么好紧张的。话虽如此,刘絮仍旧有点儿担心。他实在没有勇气去挑战陶然的底线,也没有勇气与屁颠口中的对手一较高下,临出门前,他以餐厅人满为患为借口通知倪倩将地点改在了附近的另一家西餐馆。
然,事与愿违。
陶然以简洁休闲的打扮欣然赴约。
半路上陈康打来电话告知由于秘书的疏忽忘记订位,只能换一处。
陶然对吃饭的场所并没太多讲究,她言笑晏晏,“陈总,您安排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陈康就在离原定地点不远处找了一家口碑还不错的西餐馆。
地方不是太好找,陶然迟了片刻。
她刚一踏进门,陈康就瞧见了她,冲着她招了一下手。
服务生把陶然带到座位,恭敬递上餐单后离开。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让您久等。”陶然抱歉道。
“我也刚到没多久,而且这是我这边的疏忽,请你原谅。”陈康也是一脸歉意。
陶然会心一笑,不再赘言。这要是再道歉下去,这顿饭就别吃了。
陈康用欣赏的目光打量她。
第一次看见她,她正投入演唱,曲风百转千回,似唱尽人间沧桑,不是她这个岁数的女孩子该领悟的。
第二次看见她,她一身黑色长裙,卓然而立,仿佛世人皆醉唯我独醒。
第三次看见她,她如同一位身经百战的office lady,将那么晦涩难懂的法语说得流利动听,都说法语是这个世界上最好听的语言,这是他第一次深有体会,深以为然。
而今晚是第四次看见她,她衣着大方得体,带一点俏皮,谈吐文雅睿智。
不知下一回又会给他带来怎样的惊喜。
菜上齐后,陈康招呼她用餐。却一直没提今晚约她的目的。
陶然有点心急,又不好开口相询。
酒足饭饱,陈康终于开口,“陶小姐,是这样的。我想聘请你担任Marcel Perez的法语翻译,薪酬方面一定令你满意。”
陶然错愕:“Marcel Perez的翻译不是已经找回来了吗?”
“找是找回来了没错,但Marcel Perez已正式辞退了她。”陈康无奈道。
这是人家公司高层的决定,陶然也不便过问。她低头略想了会儿,她学法语只是对这门语言感兴趣而已,没想过要靠它吃饭,她只喜欢唱歌,朝九晚五的生活不适合她,可她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拒绝。
陈康慎重道,“就当帮我一个忙,我一定会记下你这份天大的人情。”他顿了顿又说,“主动权掌握在你手中,如果你干得不愉快,随时可以走人。另外,我跟你保证,绝对不影响你晚上唱歌以及音乐节上的表演。”他又笑着补充了一句,“如果你愿意参加表演的话。”
话说到这个份上,陶然再不应允就显得不近人情了。她笑容标准地说:“陈总,有些话我想先说在前头。”
“请说。”
“在您没有找到合适的翻译之前我可以暂且帮忙,不过您还是得尽快找一位回来。”言下之意她不会做很长时间,毕竟音乐才是她的终身梦想。
陈康微微一笑,“我明白。”
“其他没有了。”陶然扬起脸,笑意跳跃在她的眉宇间。
“那一言为定。”陈康伸手。
两人轻轻一击掌。
“关于合约……”
陶然微微一皱眉。
“关于合约我给你解释一下,因为你不是我们公司的签约艺人,所以不会对你有约束和干涉,一旦签约成为正式的艺人,你就不再是自由身,大小事情都必须通过公司才能执行,这对你未必是件好事。”陈康笑一笑,“签约艺人也就是把几年光阴卖给了公司,再无个人隐私空间,这就是我给你另一份没有约束的合约的原因。”
陶然挑一挑眉,“为什么?”
陈康的话颇有几分出人意料,“我觉得,你是不应该被任何条条框框所束缚的。”这是他的真心话,早在第一次看她表演时就觉得这女孩灵气逼人悟性高,她将会在这条演艺道路上走得很远,过多的束缚只会毁了她。陈康慧眼识珠,同时惜才爱才,不愿用一张合同捆绑住她。
陶然一瞬间动容,唇微启,然一个字都说不出。
陈康的确考虑周详,也的确了解她,称得上是她的知音。
陶然垂眸。
陈康利索地给她倒了一盏茶。
“谢谢。”
“举手之劳。”陈康像是爱上了这句话,百试不爽。
陶然含笑,“我说的不是这个。”她表达真挚谢意,“陈总,谢谢你。”
陈康耸肩,“那我不客气地笑纳了。”
陶然看表,她晚上九点还要去酒店演出。
陈康会意,叫来服务员买单。
两人说笑着走到门口,陶然忽然背脊僵了僵,脸上笑意瞬间消逝。
倪倩和刘絮就坐在靠近门的一个二人桌,一个浅笑倩兮,一个笑容肆意。
刘絮脸上表情亦僵了僵,脑袋空白一片,他千躲万躲,还是没避开这场遇见。
他和倪倩确实没什么,两人从进门到现在只谈公事,把图纸的整个修改方案都完善了一遍,可因为他从前的那档子破事,在陶然面前总缺少几分底气。
“好久不见。”刘絮勉强一笑。仔细端详陶然的身边人,果然如屁颠所说,器宇轩昂,是个强有力的对手。他不免有点泄气。
陶然连敷衍他的心情都没有,直接推门离开,没有回头。
陈康瞟了刘絮一眼,也随之离去。
刘絮垂头丧气地抱着脑袋。他和陶然已是愈行愈远。
“怎么不去追她?”倪倩问,她聪明绝顶,自是看得出刘絮和陶然之间的暗潮涌动。
刘絮沮丧道:“追上也没用,她根本不会听我解释。”
“刘总,你不像是那种轻言放弃的人呢,不战而退也不是你的风格。”倪倩眨眨眼,嘻嘻地笑。
“你不会明白的,我和她之间的事,根本不是放弃和退缩的问题。”刘絮吐气,脸上浮上一个略显无奈地笑。
倪倩轻笑托腮,“愿闻其详。”
“我只能给你四个字:说来话长,一言难尽。”刘絮心乱如麻。
倪倩还特意扳手指数了一遍,“说来话长,一言难尽”,这分明是八个字!她这位老板伤得不轻啊。
笑容漾到了嘴角,倪倩说:“刘总,您要是相信我,我替您向她解释清楚。”
“你?”刘絮实在很怀疑,按照陶然的脾气,倪倩还没开口就先被她轰出门了吧。
笑容从嘴角跃到眉梢,倪倩又说:“试试看喽,反正结果也不会比现在更坏了。”
也对,死马当作活马医,或许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也为未可知。刘絮终于点头应允。
倪倩唇畔涌上的笑意意味不明。
陶然与陈康匆匆道别后,拦了一部出租车往酒店赶。
她眉头紧蹙,看起来有很重的心事。
司机在后视镜里觑了她一眼,搭讪:“怎么,和男朋友吵架了?”
陶然懒得解释,也怪他多管闲事,不搭理。
司机见陶然神色恹恹的,好心劝说:“小情侣之间拌嘴也是一种情调,夫妻俩床头吵架还床尾和呢。”
陶然被他逗得眯起眼笑了下,心情也没刚才那么郁闷了。
陶然独自唱完两首歌,屁颠才姗姗来迟。
“忙什么你呢,这好像还是你头一回迟到吧?”陶然扭头看他,屁颠正着急调试琴弦。
“出门晚了,结果还碰上了堵车。”屁颠轻描淡写道,其实他接到了刘絮的诉苦电话,这一安慰,时间嗖地就过去了。
陶然又唱了一曲,嗓音沙沙的,明显有点不在状态。“你替我顶着,我下去休息会儿。”
屁颠自弹自唱了一首,看时间差不多,就去化妆间找陶然。
她静静地靠在墙角,眼神缥缈无光彩。“有烟吗?”她伸手问。
“没,有也不会给你,你还想不想唱歌了?”屁颠拍掉她的手。
“想。”
“想你还抽烟,不怕把嗓子抽坏了?”屁颠厉声道。
陶然没了声响。
屁颠实在看不下去她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别以为刘絮跟女孩子吃个饭就是出轨。”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陶然扬起下巴,冷淡道。
“他跟我说了今晚的事,怎么了?”
陶然淡淡道:“没怎么,和我没关系。”
“是我告诉刘絮你晚上和陈康约会去了,你别怪他。”屁颠觉得很有必要说出真相,省得陶然又误会刘絮。
“所以他就带着一个女人来向我示威?”陶然冷笑。
屁颠急忙替刘絮解释,“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那女人是他下属。”
“哦,女下属嘛,每天朝夕相对,日久生情,也在情理之中。”陶然撇了下嘴。
“嗯,是的,啊不是!”屁颠猛摇头,“当然不是,吃顿饭而已,就像你和陈康吃饭,你俩也没什么啊。”
陶然怒视他,“你竟然拿刘絮这个花花公子同我相比?”
屁颠急得抓耳挠腮,好像越说越糟糕了。
陶然拿眼角睨他,“好了,别再提这个人。我再重申一次,他和我没有关系。”
屁颠嘟囔,“没关系你吃哪门子飞醋。”
陶然死命瞪他,瞟过来的目光像刀子似的。
屁颠不敢再多嘴,暗道:刘絮你自求多福吧。
陶然还在和屁颠怄气,到了小区门口坚决不要他送上楼。
“那你小心点,到家了给我个短信。”屁颠无奈。
陶然用“哼”回应他。
屁颠摇头,这大小姐脾气越发大了。
陶然等了很久的电梯,但楼层一直显示在B2层,两部电梯皆是如此。
她眯起眼才发现门口贴着一张极小的字条,通知今晚两部电梯需要保养,请坐货梯或是走楼梯。
货梯在哪里?陶然从来没坐过货梯。所幸她家在八楼,走一走也就到了。
但陶然失算在没想到楼梯间会那么黑。她闭眼好一会儿,才适应了黑暗,一步一步摸索着上楼。
一条黑影缓慢地跟在她后面,陶然吓得一个激灵。
之前也曾听说过有男子尾随单身女子到家里,然后劫财又劫色的案子,陶然越想越害怕,手心里一摸全是汗。
她在移动,黑影也在移动。
她动得快,黑影也动得快,她慢,它也慢。
陶然进一步确定他是冲着她来的。
她不敢喊叫,生怕他狗急跳墙,又不敢走得太快,害怕到家之时便是她的死期。
但短短的距离总会走完,陶然拼命告诫自己要冷静,她脑子一转,摸出手机,迅速划了几下,也不管有没有发送成功,撒腿往上就跑。
“哎,你等等我。”后面的黑影居然出声了,还是个女人的声音。
陶然一愣,但还是跑得飞快,一推门走出楼梯间,顿时光明回归,她的心也安定了几分。
那黑影气喘吁吁地跟上来,靠在门边喘气,“让你慢点了,还跑那么快,国家田径队怎么没请你去。”
陶然定睛一看,有点眼熟,再一想,这不是晚上才见过的那位,刘絮的“新欢”嘛。她马上拉下脸,“你跟着我做什么?”
“想和你聊聊。”倪倩终于喘完了气,这就是长期缺乏锻炼的后果。
陶然没好气道:“有话快说。”
倪倩似笑非笑,“你就打算和我在门口这样站着聊天?”
谅她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来,陶然打开门,“进来吧。”
她自顾自烧水沏茶,把倪倩晾在一旁。
倪倩也不拿自己当外人,在沙发上一坐,抱着陶然的软垫津津有味地翻看茶几上放着的一本娱乐八卦杂志。
陶然端了两杯茶出来,凉凉地说,“最普通的茶叶,爱喝不喝。”
倪倩接过起其中一杯,“当然要喝,刚才追你累得我口干舌燥,一会儿还得浪费我多少口水。”
陶然:“……”
倪倩啜一口茶,顾左右而言其他,“这本杂志不错,借我带回去看吧。”
陶然忍了忍,“你拿去吧,不用还了。”
“谢啦。”倪倩把杂志塞进包里。
“大晚上的你不会就是来借本杂志的吧?”陶然被她诡异的行事风格弄得没了脾气。
“嘿嘿,先认识一下。”倪倩伸出手,“我叫倪倩,是刘絮公司的设计师。”
陶然随意抬了下手,就当握过了。
“我们今晚已经见过了。”倪倩极轻地笑一笑。
“不用你提醒我,我的记性没那么差。”陶然翻了翻白眼。
倪倩嘴角凝聚起无害的笑容,“我是来告诉你,你不要刘絮没关系,后面还有好多人排队呢。”
陶然被气得就快只剩出气没进气了,有这么说话的吗。她抚着胸口,吸气吐气,吐气吸气,冷笑,“你是不是也排着呢?”
倪倩脸上飞过一抹可疑的红晕,答得倒是毫不含糊,“我是喜欢他怎么了?”
陶然的嘴角因挫败而微微垮下,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她奄奄一息道:“你尽情地喜欢,不用向我汇报。”
“我不是向你汇报,我就想告诉你,刘絮的行情好得很,你不要他的话,将来可别后悔。”倪倩情绪激动,面颊红彤彤的,很可爱。
陶然一个头两个大,这刘絮招惹的都什么人呢!“说完了吗?说完你可以走了。”
“没呢!”倪倩一口气喝光杯子里的茶,递还给陶然,“麻烦再来一杯。”
陶然哭笑不得,只能又给她倒满。
“你要再不懂得珍惜, 我可要追求刘絮了。”倪倩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声音。
陶然反而笑了,“那就大胆地追吧。”她一向都不喜欢和人竞争的,不管是人还是物。
“要不是他满心满眼都是你,你以为我会放过他吗?”倪倩眼神闪了闪,有气无力地说。
陶然心一阵慌乱地猛跳。
“有的人一旦住进心里,再要拔除便是伤筋动骨的伤痛,有的人一旦深入骨髓,这辈子便呼吸相连了。陶然,你明不明白?”倪倩深深地看着她,眼眸里有亮晶晶的东西在一闪一闪,“我不要做你的替代品,也不屑做你的替代品。”她高傲地昂起头,不让眼泪滑落,“终有一天,我会找到一个人,就像刘絮把你放在心上一样。”
陶然彻底说不出话了。
倪倩没再多说,她拍拍陶然的肩膀,“你自个儿好好琢磨吧。”该说的她已经都说了,该帮的忙也都帮了,剩下的只能靠陶然慢慢想明白。倪倩无声叹息,她对刘絮的暗恋,也无疾而终了。
陶然倚靠在门上发呆,倪倩的话令她的心境泛起了丝丝的涟漪。
她从来不知道刘絮对她用情如此之深。
她也从来不知道自己对他的影响力这么大。
如果他们一开始就相遇,或许会成就一段佳话。
但在错误的时间遇见对的人,只能是一声叹息。
门铃被按得“丁东丁东”直响,由此可推断按门铃的人心中焦急万分。
开门就见刘絮站在门外,穿一件套头衫,头发乱糟糟的,最可笑的是,他脚踏一双拖鞋。这一点都不像以前的刘絮,平常他可是最注重形象的。
“陶然,你没事吧?”刘絮声音有些颤抖。
“我能有什么事?”陶然纳闷了。
刘絮摸出手机,屏幕上一条短信:救我。发送自陶然。
陶然这才醒悟,方才急匆匆发出的求救短信竟鬼使神差般地发到了刘絮的手机上。
“不好意思,这是我和你开的一个玩笑。”她淡淡道。
“你向来不是个爱开玩笑的人,”刘絮说,眸光深邃幽暗,“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事。”陶然一口否认。
刘絮蹙眉,“真的没事?”
“嗯,”陶然笑容异样温和,“很晚了,你走吧,我也要休息了。”
刘絮眼眸黑如点漆,微微透着坚毅和执著。
陶然低头看脚尖,就是不看他。
刘絮终于失望。“那我走了。”
“嗯。”陶然微微垂眸。
门在身后被关上,陶然咬着下唇背重重靠在门上,心,从来没有那样疼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