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到永安,白月栀就发现自己对郭启堂的认知简直是大错特错,按说她走路也是极其麻利快速的,但竟然越来越跟不上郭启堂,最后竟是小跑着连追带赶的样子。郭启堂一迈进门便好似变了个人,原本的一副悠闲自在安然泰若的模样,不复存在,转而是极度凝神聚集的神态,连带走路都快了好几个节拍,行走如风起来,西服衣角的飞扬交错与马秉承走动时的样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白月栀气喘吁吁追着他到二楼办公室之际,他已经拿着笔在桌上一处摊开的图纸上描描点点,白月栀看到其中应是一层楼面的布局,看来他果真是去请教马秉承的,似乎是要将结果快速记录下来。
“小栀子,换做是你,你是喜欢一进门就能买到你想要的物品,还是先坐下喝茶休息。”郭启堂描线的中途忽然抬头问了句白月栀。
白月栀原本有些看不懂,想问他,又怕他会如承哥哥一样,不愿人打扰的,便在一边安静站着,听他这样说,想了想道:“既然是百货公司,自然是想进来就能买到东西的,喝茶做什么呢。”
郭启堂看了看她,又低头思索了下,点头道:“嗯,看来我的想法是对的。”说着步到落地的大玻璃窗前,看了看对面的先施,稍许,忽然快速回过身拨了电话,说是找欧阳伯父,但电话那头显然是说对方已经出了门。果然,郭启堂不及放下电话,楼梯上就传来了咚咚的声音,走动的速度一点也不逊色年轻的郭启堂。
“是欧阳伯父吗,我正要电话找你。”郭启堂料到是他口中的欧阳伯父,快速朝门口走了几步。
楼道处冒出一个穿着长衫,梳着溜光头发,额头有些秃顶的中年人:“启堂,你来得总是最早的。”
白月栀心想,这样的装束,在堂哥哥这簇人当中倒是少见,想起似乎马秉承与人的谈话中有提及过一个叫欧阳庆生的,在永安的地位极其重要,想来就是此人了。却见他们似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走完了纵身十几米的大厅,汇聚到了一起,只瞧得有些愣。
“你找我何事?这小丫头是?我怎么以前没见过。”欧阳庆生不及跟郭启堂一句话说完,一瞥眼扫到了白月栀,很是眼生。
郭启堂介绍道:“这是芍清最小的妹妹白月栀,小栀子,这是欧阳伯父,与我们是香山同乡,和你父亲也是认识的。”
白月栀果然没猜错,此人便是永安除却郭家之外最大的股东欧阳庆生,是香山的一大豪绅,早年还曾与马炎彪等人一道支援过孙文所在的同盟会。
“欧阳伯父好。”
欧阳庆生点了点头:“唔,是旭生家的小栀子,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你。早就听说旭生的小女儿秀美可人,精灵雅致得不似人间娃娃。嗯,果不其然!”
白月栀明知道他们这些人说话素来都是三分恭维掺杂七分夸张的,不可当真,却也开怀受用无比,只忍不住低头笑出了声,连带回谢的礼数都不记得了。
郭启堂瞧着白月栀陶醉的样子,与欧阳庆生相视一笑,随即道:“欧阳伯父,我还是觉得我们在格局上可以大做文章。未必要向先施看齐,或者可以技高一筹。”
郭启堂说话的途中,欧阳庆生已经踱到沙发上坐了下来:“谁说要向他们看齐?!自然是要高他们一等。当初建楼的时候,我们楼要比他们高,如今哪怕是落后一年开业,也是要后发制人。”欧阳庆生看似一副老先生的模样,说起话来果然还是郭家人的精髓,一副舍我其谁的样子。
郭启堂点了点头,欧阳庆生:“你有什么具体的想法。”
郭启堂也坐到了欧阳庆生对面的沙发:“具体的想法还谈不上,不过我已经有大致思路。这第一要务便是在入场的格局上,我们不要叫先施先入为主。先施考虑到广东人喜欢饮茶喝汤的习惯,便将入门处设了茶室,无可厚非。然而我以为老百姓到百货公司购物是第一关心之事,何况这毕竟在上海而非香港广州,所以,”
欧阳庆生忽然摆手打断了郭启堂,看着立在一旁听得很是认真的白月栀:“小栀子,你父亲近来可好?”白月栀自然说好,他又问:“我听不知道谁说过,好似说旭生有个女儿老是跟着秉承参加先施的高层会议,小小的样子,想必就是你吧。”见白月栀点头应说是,便又道:“看来这秉承是有意要好好培养你啊,啊,赫赫。”
白月栀有些明白他的一番问话目的何在了,竟是担心自己会对承哥哥说些什么吗,瞧了瞧郭启堂,郭启堂自然更是明了,起身拉着白月栀坐到自己旁边,有些向欧阳庆生保证的意味道:“欧阳伯父,小栀子还是个小丫头,半懂不懂,我们探讨的这些事情,她就是听听,不会多言的,是吧小栀子。”
白月栀看着郭启堂满含笑意的眼神中似乎有让人无法抗拒的逼问,觉得自己要是点头,就是向他保证绝不将所见所听告知马秉承的意思,但又只得点头。心想,他和承哥哥是一样人,不过他看来似乎比承哥哥还要好脾气得多,温文尔雅,但其实骨子里自有一番震慑人于无形的东西。
其实郭启堂对她无丝毫防范忌讳,她就是告诉马秉承,马秉承也是来不及更改,改了也自然还有新的对策,遇强则强,便更能促进两家企业成长,何畏何惧。白月栀只是听闻过他们先前花样百出的竞争,他怕自己多嘴告诉马秉承也是可以理解,自然想不到他们各自内心竟有如此的气魄。只是想着,反正我是不会找着承哥哥说什么的,只是要是承哥哥果然问到什么,我自然也是,也是。心里只是一惊,也是会如实相告的么?看着郭启堂,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
这时大厅一侧的办公室,从内打开了,里面大踏步走出一人,有些睡眼惺忪却依旧精神矍铄,却是郭开仁:“庆生你们都来了,启堂,现在几点了。”郭开仁一面说一面只是打哈哈,很是高涨的样子。
郭启堂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还不到八点。”看着父亲虽然言谈激昂,双眼却是冒着血丝,明显休息的不好,想他自从永安开工以来,十有八九就是睡在公司,只为他的身体担忧。
白月栀回身叫了句郭叔叔,郭开仁目光聚集在白月栀身上:“哟,你这丫头也在这呢,我正说要你堂哥哥带你到我家玩的,你来上海,怎么不到我们家来看郭叔叔呀。”
白月栀见郭开仁打哈哈一样的笑声,心想他与堂哥哥的性情真是大相径庭,也俏皮笑道:“郭叔叔,这不是就瞧着了。”
郭开仁又是哈哈一笑:“也好,我平日里都是呆在这里,要是你到家里指不定还见不着我呢。”
白月栀也注意到郭开仁劳累的样子,听他这样说,忍不住道:“郭叔叔,你可得留心身体。”
郭启堂听白月栀说出了自己心声,冲着她瞧了一眼,心底有些感激,心想这丫头倒是伶俐懂事,郭开仁却是一挥手,毫不在乎的样子:“不妨事。”转而与欧阳庆生,郭启堂谈论永安目前的进程和所遇到的困难,郭启堂起身让父亲坐在沙发上,郭开仁也是坐都坐不安稳的样子。
白月栀通过他们三人的对话,大概弄清了,他们目前最大的困难应是在货品供给上,管这一事务的正是自己的姐姐白芍清,而郭启星的父亲,即郭开明,则在香港遥控一切。
郭开仁,欧阳庆生问郭启堂永安步入正轨后,接下来的第一要务是什么,郭启堂道:“父亲,欧阳伯父,未来的货品供给将是重中之重。如今我们在海外各地的供应商还不健全,尚在依赖以前澳洲经商打下的码头和一些中间商周转,这样我们一遇到突发状况,海路不通,货期便会大大滞后。到时候供不应求,货架上的商品岂不是要断线了。”
欧阳庆生:“启堂说到的这点,正是我们未来要迫切发大力气做的。”
郭启堂:“未来我们可否要到世界各地采购,自己开拓供应商,打通渠道。”
郭开仁:“当然需要走这步,只要我们这步走好了,哼哼,先施也就不在话下。”
“怎么,永安要赶我走么?”白月栀听出是姐姐的声音,心想,姐姐也来了。却见白芍清已经上了楼,还是穿她一贯的装束,梳着高高的发髻,有贵妇的雍容却并无贵妇的俗态。
白芍清袅袅而至,见白月栀竟然也在,有些没想到:“小栀子,你来这了,怎么不跟我一起。”
白月栀解释道:“我起来得太早,不见姐姐起来,又见你昨天睡得晚,就先出来了。”
白芍清点了点头,心想他们在小栀子面前竟也说这般关键的,倒是不担忧她会对秉承说叨,她断定小栀子不同于自己,说不定真会对秉承透露什么也不一定。
郭开仁又是哈哈一笑:“芍清来了,这怎么说的,就是开辟新的渠道,增加货品供给来源也是要仰仗你来实施的。”
欧阳庆生与郭启堂也同白芍清一阵寒暄。
白芍清:“欧战爆发,船运受阻,欧洲货物供给屡屡延迟,恐会影响到开业之后的货品周转,如今我们最成熟的货品供给就是澳洲,而英,法,德等欧洲市场的货品采集还远远不够,还有日本。所以,开年后,我打算到欧洲去,开辟新的欧洲货物供给渠道。郭世叔以为如何。”
郭开仁与欧阳庆生相互瞧了瞧,均点头表示认可,只是都想着若是白芍清开辟,只怕有为先施做嫁衣的风险,但此时还不宜点明这些。郭开仁忽然扭头看向郭启堂:“启堂,芍清一届女流尚有开创先河之魄力,往后,你也要见贤思齐啊,哈哈。”
郭启堂笑道:“只期盼有继续做芍清姐助手的机会。”
白月栀心想原来堂哥哥竟是姐姐的助手,向白芍清道:“姐姐要去欧洲?”
白芍清:“嗯,小栀子,我没时间教你,日后生意上的事情,你要多跟着你堂哥哥学习。”
白月栀点了点头,心想生意上的事情我便是跟着承哥哥都是学不完的,又想姐姐与堂哥哥他们合作的如此密切,但堂哥哥日后必定是承哥哥一大竞争对手。不仅暗暗为马秉承担忧,同时又隐隐有些期待二人之间的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