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那一年，我17岁
早上七点起床，简单洗漱下之后就出门去餐厅上班，途中会经过一所高中，每次看到那些背着书包说笑着走进校门的学生我心里就会很难过。
我们的年纪相差不大，为什么过的生活却如此天壤之别？
我工作的餐厅很小，一共只有四个服务员，生意却出奇的好，每天晚上几乎都会满座，我们总会累得半死。但老板却很苛刻，十一点才营业却要我们八点就开始上班，而下班的时间更晚，几乎每天都是晚上十一点之后。
不过这样也好，一天的时间总是被占得满满，累却充实，让我没有时间去想过去的伤心事。
几个月前，我和父亲大吵了一架，原因是因为我洗衣服的时候没有帮后妈洗。我觉得我没有义务帮她洗衣服，她作为后妈，应该照顾我才对。父亲却说，她既要上班又要做饭，很辛苦，作为家里的一员，我应当承担一些工作。
父亲说这些话的时候，后妈并没有多一句嘴，她只是悠闲自得地在那里看着肥皂剧，这让我觉得父亲既可怜又可恨。他想巴结她，却拿无辜的我开刀。
后来越吵越厉害，父亲对我说，你滚蛋吧，这个家里和你已经没关系了！高中你也不用读了！然后他就跑到我的房间，把我的东西一件一件往外丢。
真的，我并没有掉眼泪，我只是很平静地把东西一件一件装在行李箱里面，然后去网吧花八块钱开了一个通宵。
第二天我从网吧出来之后就拖着箱子到处找工作，被拒绝了无数次，最后终于有一家餐厅愿意收留我。
虽然工作累，但是每天我还是会花一两个小时来看书，或者写东西。我不想自己以后成为一个除了挣钱什么都不懂的人，那于我来说，简直太可怕了。
刚下班不久，正在往宿舍走的时候我接到了姑父的电话，他问了我最近的近况之后然后说：“林城，再过三天就是你十七岁的生日了，你打算怎么过？”
我笑了笑：“就和平常一样吧，还能怎么过。”
姑父叮嘱我：“生日一年只有一次，应该开开心心地过知道吗？不要再去想过去的事情了，我看着你长大的，你是一个很坚强的男子汉，我相信你以后一定会有一番作为的！”
我家有很多亲戚，每次有什么事情咋咋呼呼的总有一群七大姑八大姨来凑热闹，但是我离开家出来工作之后，给我打过电话的亲人只有姑父一个。
十七岁生日的前一天，老板对我说，明天是你的生日，给你放一天假吧。
第二天，我睡到自然醒，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宿舍里空空的，就我一个人。我简单地洗漱一下之后就下楼去找吃的。
在一个小餐厅我点了一份盖饭，正准备用餐的时候进来了一对学生情侣。女生穿着帆布鞋牛仔裤和粉红色的上衣，男生帅帅的，穿着好看的格子衬衫。女生叫了一碗重庆小面，男生要了一份炒饭，饭上来后他们边说笑边食用。
他们的青春多美。
我突然难过得没了胃口，我在想，要是这里只有我独自一人的话，我肯定会哭出来。
2、逼仄
以前父亲对我真的很好，从不会骂我，更不会打我，连大声和我说话的时候都很少。他不管做什么总是为我着想，我记得有一次，大过年的，是晚上，我发高烧，他硬是背着我在大雪天里奔跑了一个多小时才把我送到医院。那时候，我觉得父亲好伟大，那时候，我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九岁的时候，父母离异，母亲嫁给了一个在农村开渔场的男人，父亲则继续在城里做生意。我就像沙包一样被父亲和母亲丢来丢去，最后还是父亲要了我。我跟着父亲来到城里，那时候父亲的生意才刚刚起步，一个大建材市场里的小门面，卖厨卫吊顶。整个门面就父亲一个人，生意不是很好，但他却充满希望与信心。每天放学以后我都会背着书包来到父亲的门面，然后等着他忙完，再一起回家。回到家以后父亲做饭，我写作业，偶尔锅里煮着菜的时候，父亲会悄悄跑到我身后来吓我，我故意装作被吓到的样子，他就开始担心，朝我做鬼脸，逗我笑。
那时候，日子过得单纯，但非常快乐，以至于那种幸福感我后来时常都会想起，并深深怀恋。
快到十四岁的时候，我开始上初中，而那时候，父亲也已再婚。父亲结婚的前一晚，他拍着我的肩膀很自豪地对我说：“儿子，爸爸伟大吧，你妈妈虽然抛弃我们了，但是我又给你找了一个妈，你以后要和她和睦相处知道吗？”
我沉默不语，因为我并不喜欢她，她只比我大八岁，虽然每次见到我都是笑靥如花，但我总感觉她的心机好深好深。
后妈刚住进来的时候，她很贤惠，就像一个妻子和母亲一样，每天早上都会很早起来给我和父亲准备早餐，之前总是父亲买菜和做饭的活她也全包了。那段时间，父亲的笑容很灿烂，那种笑容是母亲和他离婚之后再从未有过的。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个月之后开始在慢慢变化着。有一天，后妈对我说：“我今天可能会很忙，你放学的时候记得买菜回来。”此后，直到我初中毕业，家里买菜的活全都落到了我的身上。
那天，我第一次买菜，不知道买什么，就随便买了一些，然后就提着回了家。到家以后果真一个人都没有，因为那天的作业很多，我就没有多想，开始写作业。
没过多久，后妈就回来了，她手里提着购物袋，看到我在做作业，一脸怒气地问我：“你难道没有做饭吗？”我一脸无辜且茫然地看着她，那是她第一次冲我吼，气势很大，我也第一次见识到女人可怕的一面。
晚上回来以后，我亲眼见到后妈把父亲拖进了房间，过了大概十分钟的样子，房间门才打开。父亲走到我面前，拿开我挡住脸的书，严肃地对我命令道：“爸爸妈妈都很忙，也很累，你以后放学回家就先不要写作业，先做晚饭吧！”父亲的脸上没有表情，我突然觉得他好陌生。
从那时候起，父亲就开始变了。
后来，每天在饭桌上，后妈总是要对我做的菜评头论足，语言之冷淡让人觉得我欠她钱。父亲则在一旁笑着看着我说：“比昨天做的好，有进步就应该有奖励，好好加油啊！”
有一天晚上，后妈可能是在外面受了气，也可能是想买某一件衣服父亲没有让她买，她的脾气很大，她刚回来的时候我正在切菜，她冲进厨房看了一眼我切的菜，就质问我：“你切的这像什么啊？”我没有理她，她瞪了我好一会儿，然后哼了一声就去客厅看电视了。
饭做好端到桌子上之后，她夹了一块肉放到嘴里，瞬间又吐了出来：“这像什么啊？做了这么久的饭做的菜还像狗屎一样！”
我怒火中烧，冲她吼道：“爱吃不吃，不吃滚蛋！反正这个家本身就和你没一丝关系……”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有一个巴掌打到了我的脸上，我的耳边响起了蚊子的嗡嗡声。我捂住脸，眼里噙着泪水看着父亲，父亲则一脸怒气地瞪着我。
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父亲即使打了我一巴掌怒气还没有所消减。
我哭着跑进了自己的房间，我扑在床上，没有关门，我听到后妈似乎故意提高了声音似地对父亲说到：“你说的没有错，他确实是个累赘。”
3、我终有一天会离开这座城市
那晚的事情是个分水岭，此后的生活变得越来越难熬。
我不敢在他们面前说我的理想和报复，有一次父亲问我以后想做什么，我带着巴结他的意思回答道，以后长大了和你一起做生意，把生意做得越来越大。我以为父亲会夸我，没想到他却说：“你不行，你能独立，至少还要等五十年。”我的心凉到了低谷，我在心里暗中发誓，此后不再和他说类似的话题。
我也发现，在他们眼中我似乎是一个奇怪的动物，只要我的嘴巴发出来了一丁点声音，他们就会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父亲皱着眉头，一脸严肃地看着我，后妈则冷笑着，就像看动物一样的看着我。我不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会让他们这样对我。
其实，让我伤心的是父亲，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他把我当成了累赘，明明以前他那么爱我。难道，我不是他亲生的吗？
这个问题，我离开之后偶尔还是会想起。不过我很快就会打消所有的念头，安心面对自己的现状。我告诉自己，现在我面对的最主要的难题是生存问题，其次是自己的未来。
我心里一直有个计划，等我挣到足够多的钱之后我一定要离开这座让我伤心的城市。这个想法在父亲打了我一耳光的那个晚上就滋生了，只是在后来才开始变得越来越浓。
我被父亲赶出来的那天晚上身上只有三十块钱，这些钱还是我捡饮料瓶子慢慢积攒起来的。父亲自从那晚打了我之后就没再给过我零花钱，即使买菜的钱他也会叫我记账。而那时候我唯一能找到的获得收入的方法就是捡饮料瓶子。
那时候一个饮料瓶子一毛钱，十个就是一块。课间我会在校园里面游走，看到空的饮料瓶子我就会捡起来，然后拧下瓶盖，踩瘪，再拧紧，这样就能在书包里面多装一些。
初中三年，我没有一个知心的朋友，他们都觉得我和大家格格不入，甚至有的还很厌恶我，因为我从来没有请他们吃过东西，他们请我吃我也不吃。并不是看不起他们，只是我想到我没有能力回请，白吃不好。
后来，和我交往的人越来越少，甚至连普通朋友都没有几个。毕业的时候写留言册，全班三十多个人，找我写的居然只有五个。
服务生的工资很低，只有一千多，第一个月的工资我买了一个手机，此后的工资不到万不得已我从不乱花，我把它们全部都存了起来。我要存很多钱，直到我足够离开，到一座陌生的城市能生存下来。
快过年的时候，老板问我明年还来不来，我说，我不想来了。他没说什么，他知道我和其他人不一样，我不属于这里，甚至也不属于这个行业。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后来我从同事的嘴里听到，我下班之后总是抽时间看书和写字已经成为了整个宿舍的一道风景，而这也正好传到了老板的耳朵里。
过年我没有回家，也没有谁打电话叫我回家过年，所有的亲人里面也只有姑父打电话来问过我过年的事情，当他听说我过年不回家之后就邀请我去他家过年，我笑着拒绝了，因为我不想自己抑郁的情绪影响到其他人的快乐。
获得了老板的允许，过年那几天我住在宿舍里面，不过在初八之前我就得搬出去，因为那时候已经开业了。那几天我一直窝在宿舍里面，除了看书写字之外就是睡觉。虽然只是一个人，但心里却异常平静和安稳。
初八那天，我买了一张去N城的火车票，然后坐上北上的火车出发了。
我终于离开了这座城市。
4、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到了N城，我找了一份销售的工作，为了省钱，租了一个隔断。销售是一份非常有挑战性的工作，能锻炼自己的口才和胆量，因此，虽然很累，但我却忙得不亦乐乎。
因为不愿意放弃，以及刻苦的努力，我的文笔开始慢慢变得越来越好，到了N城以后我开始有文字渐渐被杂志和报纸发表。这是很让人喜悦的事情，能成为作者，一直是我从小的梦想。
当初，父亲问我以后想做什么的时候，我把这个梦想隐藏得死死的，为了讨好他而口是心非地胡说了一通。要是当初我实话实说了，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
因为作息和生活不规律的原因，我患上了一种很可怕的皮肤疾病，叫蛇缠腰，整个腰上长满了黑色和红色的水痘，一圈，密密麻麻的，就像蛇的皮肤一样。最开始的时候我强忍住疼痛没有去管，以为像感冒一样过一段时间就好了。哪知道越长越多，直到疼到无法起床和站立。
我在N城没有一个亲人，虽然也有几个关系不错的同事，但还没有好到来照顾卧床不起的我。我有想过给父亲打电话，但拿起电话迟疑了一阵还是作罢。最后我联系了一直对我很关心的姑父。
姑父很震惊，他问我为什么不给父亲打电话，我说不想，他又继续问，我只好大声吼道：“我即使死在外面也不会找他！”姑父叹了一口气，没再继续说。
因为怕我有事，姑姑从几千里之外的广州来到N城照顾我，我很感动，她却用责怪的眼神看着我，我知道她在怪我什么。毕竟她是父亲的妹妹，不希望我和他永远这样僵持下去。
我像个孩子一样冲她嘻嘻笑着，她也立马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很想念曾经和父亲在一起的温暖时光，那段日子因为那个女人的出现才终止。只是，现在再也回不去了吧？
姑姑总共陪了我一个星期，期间她还每天都给我做好吃的，看病总共花了好几千块，她全部都帮我垫付了。我说要给她，她却拒绝了我，说等我以后有钱了再说。我没有再坚持，我那时的情况并不乐观，身上总共只有几千块钱，要是给了她，我又会回到最初出来的时候。
走那天我去车站送姑姑，姑姑问我是不是还没有原谅父亲，见我板着脸不说话，姑姑说：“其实你爸也是有苦衷的，他那么做也是迫不得已……”
“不要说了，我不想听。”我止住了姑姑。
姑姑摇摇头，叮嘱了我几句就上车回了广州。
其实，我比谁都想念父亲，我是他身上掉下来的肉，没有他我根本就不可能来到这个世界上，我很感谢他给予的我所有的一切，尽管那些都成为了回忆。但生命永存，仅凭这一点，就值得我对他永远感恩。
但我又放不过自己，父亲把我赶出来的那一晚我就在心里发过誓，我一定不会原谅他，我要让他孤独一生，永远也感受不到我这个儿子的爱。
我以为这些因为无知而许下的誓言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和我的经历被越冲越淡，但现在看来，这种浓度并没有所减弱。
可是，我真的很想他。
5、生命的意义
发表的文字开始越来越多，一位经常聊天的编辑很欣赏我，只是当谈及父亲的时候，他总是丢下一句话：“你还需要成长。”我不置可否，但也不深究，我想把一切都交给时光，希望未来会变得越来越温暖。
我后来又换了好几个工作，也去了其他几个不同的城市，我感觉我已经慢慢成长起来了。而父亲说的五十年之后才能独立，我则在十七岁的时候就做到了，不是吗？不知道他现在是否有为他当初说过的这句话后悔。
有一天，那个编辑突然给我打电话，说他在北京自己弄了一家文化公司，问我愿不愿意去帮忙，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和文字打交道，一直是我的梦想，而从事专业工作，才能让我走得更远。就这样，我来到了北京，这座有文化大本营之称的北方城市。
数年的工作经验和不同于常人的生活经历造就了我踏实认真的性格，我在文化公司的工作成果经常受到上司的表扬，收到的奖金和工资也与日俱增。
未来，真的在越变越好，只是，我总感觉内心空空的，似乎缺少一些什么。
因为自己的经历，直到现在我也没有交往过女朋友，我知道自己内心欠缺的东西，在没有心态正常化的情况下我不想对不起任何一个女生。
只是，不管一个人有多么特别的经历，多么封闭自己的内心，他的生命里总会出现一个能让他心动的人。
暖暖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温暖，她的声音很美，人也美，对人还特别善良，在和她在一起之前，我把自己所有的故事都告诉了她，她很认真地听着，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待我说完以后，她紧紧地抱住了我。
暖暖问我，林城，你懂爱是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
她也摇了摇头，我现在也不懂爱是什么，但是我懂生命的意义。
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好好过每一天，不要做没有意义的事情，要开开心心面对每一寸时光。
就这么简单？
嗯，就这么简单。
6、全是爱
成长是一个很神奇的事情，有些我们青春年少时想不通的事情当长大了以后，经历的事情开始变得越来越多的时候，几乎不用想，一个小小的回忆就能轻易自动找到答案。
曾经发誓不原谅父亲的我已经开始在心里慢慢改变了，具体原因我其实也不清楚，如果非要问为什么的话，那就是暖暖，我爱她。这份爱很厚重，很踏实，以至于我开始思考曾经根深蒂固的坚持以及没有任何资本的好强到底对不对。
有几晚，我根本就睡不好觉，梦里总是父亲的影子，而且总是一个画面，他看着我一直笑，眼里是满满的温柔和慈爱。
没多久，我就接到了姑父的电话，他说父亲卧病不起，估计快不行了，叫我快点回去。
挂完电话我没有任何迟疑就开始收拾东西，暖暖也要跟我一起回去，我迟疑着，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她说，我想见见你父亲，你心底一直在思念着的人。
我和暖暖定了第二天的机票，没几个小时就到家了，我直奔医院。父亲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见到我，他露出我在梦里遇见过的笑容，他说：“林城，回来了啊！”
我发誓，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已经一丁点也不怨恨他了，血浓于水，父子之间有什么仇恨能一直延绵呢？父亲头发已经花白，虽然不到五十岁，但是看起来却像六十岁的人，当年那个强势让我敬佩和畏惧的男人已经一去不复返。
父亲是旧病复发。很小的时候，比我从家里出来的时候还小，那时候父亲只有十四岁，在湖南一家砖厂出砖，那是一种很累很累的工作，要把烧好的砖一车一车从窑洞里面拖出来，砖堆得比人还要高，比我做服务生累多了。有一次，父亲没有掌握好车把，手拖车上面的砖掉了下来，直接压在了父亲的腿上和股骨上，骨头当即断裂。虽然后来医治好了，但此后的岁月里，偶尔还是会复发。只是这次的情况很严重，父亲此后可能要在轮椅上度过下半身。
那天晚上父亲一直拉着我的手和我聊天。他说，他以为我此后再也不会回来了；他说，他以为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他；他还说，当年的事情他做得不对，希望我能够原谅他……
我摇摇头，爸爸，那些都已经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我们都不要去触碰了好不好？
父亲点点头，然后他又像想起了什么似地说，今天和你一起回来的那个女孩是你女朋友吗？我说是，他说，那是一个好姑娘，我从她的眼睛里面就能看出来，清澈如水，你要好好把握，不要辜负人家知道吗？
我走出病房的时候，遇到了姑父，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很满足地笑着说，好小子，这几年发展得不错啊，越长越帅了！想起这几年他对我的关心和照顾我忍不住一阵感动，但除了谢谢，我不知道还能对他说什么。
我和姑父一起坐在医院楼下的一条长椅上聊天，姑父说了很多话，这些话让我震惊不已。
姑父说：“你爸当初把你赶出去之后就特别后悔，生怕你在外面会受冷挨饿，但他又是一个十分好面子的人，担心你又不想让你知道，于是他就拜托我看着你。这些年你做的所有事情他都知道，你去过的每一个城市做过的每一种工作他都清楚。不管你在做服务生，还是在做销售，或者HR，他都曾去过你工作的地方，然后在一旁偷偷地看着你，悄悄但仔细地观察着你的变化。每次回来之后他都会和我说半天，说你和上次见到的时候不一样了，成长了多少等等。”
我沉默，认真听着姑父的话。
“我曾经质问他，为什么不让你继续读书，他说，那时候他生意被骗，欠银行五十多万，拿不出钱给你交学费，他也不想让你看到他失意时候的狼狈样子，从而影响到你，于是就索性把你赶了出去，让你在社会这个大熔炉自由深造。他14岁就开始在外面混，虽然吃过很多苦，但是他的人生比一般人要有意义得多，他希望你也一样，和他有同样意义的人生。虽然这种方法有些偏激，但是这里面带着满满的对你的爱，这也是他那时候认为的能给儿子的最有意义的生活。”
我双手抓着头，沉思着。
姑父又继续说：“你和普通同龄人的生活的确有很大的差别，你没有读高中，也没有上大学，但是你并没有放弃自己，不是吗？你看看现在的你，哪一点比应届毕业生差？好多应届毕业生现在都找不到工作，你却已经有了好几年的工作经验，而且文化素质也并不差不是吗？不管怎么说你如今都是靠文字吃饭的人了。这一切虽然来得艰辛，但如果你的青春按照正常路线来走你现在很可能只是一个刚毕业等着工作干的大学生。存在的就是合理的，一些看似不喜欢和微不足道的过去都会影响我们的现在和未来。”
姑父说的这些事情我曾经都想过，只是偏执的我不愿意承认。而今，我才意识到父亲的伟大，他原来从未放弃过我。
“十八岁那年你生病，你不和你父亲说，但是他同样知道，你不知道他有多担心，生怕你会死掉，于是就拿出一笔钱叫你姑姑去照顾你，直到你好了才离开。不是你的父亲，你以为你姑姑会去照顾你吗？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我无语凝噎，默默流出了眼泪。原来，那些曾经的情绪只是纯粹的我以为。
姑父仰着头，身子靠在椅子背上，朝布满星星的夜空叹了一声：“你们两个都是要强的人，把面子和自尊心看得比命还要金贵。从某些方面来说，是好事，但是因此失去的东西也实在是太多了……”
7、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
父亲的生意已经不再是多年前的那个小门面了，他已经有了一家很大很大的公司，员工有两百多个，姑父也成为了父亲的副手，父亲住院的这一段日子，公司全由他打理。
姑父带着我转完整个公司之后拍着我的肩膀说：“这一切都是你父亲留给你的，从现在起，我做你的副手，直到你能完全掌管整个公司。”
父亲的病还没有好，医生说能成功站立的希望并不大，可能下半辈子真的要在轮椅上度过。
父亲住院的这段时间，后妈一直在默默照顾着他，她已经不再是多年前那个充满心机的少妇，她已经成了一个身体有些臃肿的妇女，见到我甚至还会露出一些胆怯的神色。
那天晚上，我敲开她的房间，叫了一声妈，她先是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颤抖着哎了一声，然后就开始动手擦眼泪，我走过去，抱住她，也流出了泪水。
跟了父亲以后她就没有生孩子，她值得我这样叫。
我和暖暖结婚那天，父亲坐在轮椅上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在主席台上，父亲拿着话筒冲下面的宾客大声说道：“我此生做的最伟大的一件事情，就是生了一个这么棒的儿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