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秦夜和薛锦寒从酒吧后面走出来时，前面那两个女子早已喝得烂醉，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的样子。
秦夜上前，无奈地拍拍之琳的脸：“你个臭女人，居然敢在酒吧里喝醉。”
被他手上的动作打扰到的之琳哼唧着换了个姿势，继续呼呼醉睡。
他看看之琳，又看看莫依，一脸无奈：“两个喝醉的女人…我怎么照顾啊？”他好看的眉毛皱起来，露出一副孩子气。
正在纠结的时候，身后响起冷冰冰的声音：“谁让你照顾了？”
秦夜回头。
说话的人正是薛锦寒，他一步步走过来，盯着程莫依看了很久。心里忽然有点感慨，多少年了，有多少年没有这么近距离好好看过她了。自她走后，他几乎不敢在夜里合眼睡觉，只要一闭上眼，莫依天真清秀的面容便会像影子一样，赶也赶不走。
秦夜看着薛锦寒出神的样子，心里也有点小小的伤神。
怀念过去，总会是一件让人黯然神伤的事。
“念”酒吧的灯光很暗，气氛有点沉闷，秦夜咳咳两声：“那我要是不照顾这两个女人，大晚上的谁还能照顾啊？”
薛锦寒冰冷的眼神立马射过来。
他才不会让别的男人碰自己的女人，尽管这女人前面…该加个“曾经”。即使是这样，也绝对不可以的。
“夏之琳你带走，程莫依留给我。”不带感情的语调，还真是他的性格。
秦夜有些懵。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山寨老大们分赃分女人。“可是，怎么说莫依都是跟着我和之琳来的，要是她一晚上不回家，程爸爸要起人来，我可怎么说啊？”
薛锦寒甩他一个“白痴”的眼神，恨恨地说：“你不会说她和之琳喝醉了，晚上一块儿睡吗？”
秦夜惊诧地看着薛锦寒：“这可是欺骗啊，有关道德的。”
“放心，我对程莫依没兴趣，不会碰她的。”
说完不理会秦夜的表情，兀自抱起酣睡的莫依往后走。
这边秦夜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到两人转过弯不见了，才大叫一声追上去。
“喂，我说，没有你这样的人吧。既然对莫依没兴趣就还给我，带回去还有我丈母娘帮忙照顾呢。再说了，之琳要是知道我把醉了的莫依扔给你照顾，还不吃了我啊。”
“你不信任我？”薛锦寒停下来，没有回头。
秦夜明显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善，却还是倔强着：“你以前伤害莫依太多了，我想，如果她现在知道晚上你要照顾她，她也不会愿意跟你走的。”
“我伤害她？”薛锦寒沉默着，“对，我曾经伤她很深。可是这么多年了，她的伤也该好了。”
“薛锦寒！你太自以为是了！你以为所有的人都像你一样无情吗？莫依她只是个女孩，她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却狠着心负了她的真心。你说，这样的伤怎么愈合！”秦夜彻底愤怒了。
薛锦寒不再说话，两个人一前一后僵持着。
过了很久，薛锦寒继续往前走。
“我不管你说什么，今天晚上，我一定要带走程莫依。”
二
“薛锦寒，你真是个混账！”秦夜知道自己拦不住他，只能谩骂着看他带走程莫依。
薛锦寒扯动嘴角，冷笑了一下，往前走去，狠狠地摔上门，隔绝了两人。
秦夜怒目盯着那扇紧闭的门，却没有办法阻止薛锦寒做出这样过分的事。从来他就知道薛锦寒的性子。有些人，果真是过了很多年还是一如从前的。
无奈地跺跺脚，秦夜转身跑回前厅，也不顾客人们诧异的眼神，拦腰抱起夏之琳就往外跑。
他简直是一刻也不想停留在这里了。薛锦寒在他面前带走酒醉的程莫依，多少都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可是，薛锦寒毕竟是他从小到大的好兄弟，让他和他翻脸，秦夜还是做不到。
只好带着自己的老婆赶紧回家，眼不见为净。
话说这边，薛锦寒抱着程莫依进了先前那个小屋里。他将程莫依轻轻放在暖红色的沙发上，打了一盆温热的水，轻轻为她擦拭出汗的小脸。
这么多年了，又一次和你靠得如此近，可是我知道，我们两颗心的距离，早已是隔了沧海桑田，你永远不会原谅我，我自然也是不会的。那些年少犯的错，日日夜夜折磨着我的心智，让我痛着，伤着，脸上却是一副冷冰冰的摸样。
程莫依，你记得吗？我们十四岁相见，我第一天就弄哭了你。从初二到初三，我们一直坐了两年的同桌，你沉默寡言，总是被我欺负，每次却都昂着小脸，满眼的倔强。那时我便知道你和她们不一样。
高中以后，我曾用冷漠对抗着你的柔情。每一次远远看着你的身影，明知道你在注视着我，却大大喇喇地搂着那些花枝招展的女生们招摇过市。我看见了你的落寞转身，却不懂那时的你，心为何而痛。我以为，我这样的男子，你本不该爱上。一旦爱上，就是万劫不复。
那些，我都记得，始终不曾忘记。
可是现在我们，却如陌路人一般，礼貌而疏远。我不怪别人，一切都是我自找的。
薛锦寒扔掉毛巾，静静地坐在程莫依身边。
她的栗色的发有些凌乱，伸出手，轻轻替她拢起。莫依苍白的一张小脸，在他眼里显露无疑。手指温柔地覆上，满心满眼都是不曾表露的温柔和小心翼翼。呵，如果早年我也曾懂得予你如此的温柔心意，我们是不是就不会走到如今这般田步了？
再多的后悔也是白费，薛锦寒疲惫地闭上眼，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现在，我眼看你过得如此好，又怎么忍心祈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呢？那些伤，尝过一次，已经要了你半条命，我，实在不忍。
大夏天里沙发的棉厚，让程莫依感觉极其不舒服，她皱着眉头，身体不安地扭动。
薛锦寒睁开眼睛看了她一会，忽然起身抱住她往外走去。
三
夏夜虽是闷热，吹过来的风却让薛锦寒怀中的莫依身上打起了冷战。她挣扎着睁开眼睛，却只看见漫天移动着的星辰，和一张记忆中有着坚毅线条的下巴。
她怔怔地看着，忘了疑问自己身在何方，也许，又是梦一场，不如假装麻痹自己好了。苍白得有些透明的手指覆上那张性感冷漠的唇。
“锦寒，你又进了我的梦么？为何又一次清晰的看到你的面容，这一切真是讽刺，早已是陌路人，我却生生扯你进入我的梦，一遍一遍，仿佛不知厌倦，不知疲惫。可是可是，这么多年了，坚持了这么多年，我的心已经开始慢慢冷却。”
晶莹的眼泪在夜风中冷却。
“我说过不哭的。在加拿大这几年，我早已学会了冷眼旁观别人的幸福，然后把自己紧紧保护起来，好让自己不会受到那些刺眼的幸福的伤害。”
莫依闭上眼睛，收回手紧握着放在胸前，指关节隐隐发白。
这一切让薛锦寒心疼，却又无能无力，他一直是这样的人，什么都不会表现在脸上。自尊？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他不懂，也不想再懂。
打开车门，将程莫依轻轻放到副驾驶座上。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毫不犹豫地开车离开。
他驾着红色的跑车在拥挤的街道上不要命似的飞，心里像一团乱糟糟的麻，理不清头绪，找不见出口，看不到希望。
大约二十五分钟以后，跑车在一家比较安静的酒店门前停下。薛锦寒下车抱出程莫依，门童走过来接过钥匙帮忙停车。前台接待的女孩正在百无聊懒地发呆，就连有客人进来也不曾发觉。薛锦寒黑着脸敲了一下桌子，女孩才反应过来，一脸尴尬地说着抱歉。
“不好意思，请问先生是要住店还是？”随即又在心里暗暗骂自己：怀里抱着个女人，不是住店还是其他不成？
“最高层的房间，我要第二天早上能看见太阳的那间。”没有理会女孩的失误，薛锦寒自顾说完便上了楼。留下女孩在那里看着这对可以称得上是“金童玉女”的来客，兀自惊诧。
这间酒店在这里已经好多年了。
上高三的时候，是他们第一次来。现在这么多年过去，很多东西，很多人都变了，只有它还在这里，注视着世间的一切变迁，沉默着。
将程莫依轻放在柔软的床上，薛锦寒才下来登记，女孩还在状况中未反应过来，惶恐地办理手续。往回走的时候，手机响起来。
是秦夜。
“锦寒，莫依还好吧？”声音是小心翼翼的。
“怎么？你不信任我？”薛锦寒的嘴角有一丝冷冷的笑。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毕竟莫依是跟着我和之琳去的酒吧，我必须为她的安全负责啊。”秦夜急着解释，又不想和这个品性怪异的好朋友坏了关系，“我也只是关心一下。”
“放心吧，她很好。我们现在在酒店里。”走进电梯，按下“12”键。
四
“什么？！酒店？！”
秦夜的声音陡然抬高。
“没错，酒店。”薛锦寒面无波澜。
“薛锦寒你是不是疯了？！你居然带着莫依去了酒店，你还是不是人？你对得起程莫依吗？”秦夜这次真的很生气，这个薛锦寒，简直太胡闹了。
这些话薛锦寒都没有听见了，因为电梯已经合闭上了，信号被阻隔。秦夜在那边愤愤不已，薛锦寒却看着手机上断掉的通话显示发呆。
我没有发疯，我只是…只是后悔了？
手机关机，薛锦寒轻声说：“我说了我对她没兴趣的。”
“叮”一声，电梯在十二楼停下。
走进房间，程莫依仍然在醉睡，头上出了一层细密的小汗珠。她蜷缩着身体侧卧着，呈一副小心翼翼的婴儿状，双手抱拳紧紧握在胸前。薛锦寒的心一下子就柔软了。这么多年了，她睡觉的习惯还是没有变。
他不知道，这么多年，她又岂止是睡觉的习惯没有变呢。
拉上窗帘，关上灯，房间陡然暗下来，薛锦寒和衣躺下，就躺在程莫依的面前，两人共用一被。甜美熟悉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脸上，让他所有的毛孔都瞬间打开，贪婪地呼吸着这多年未曾触碰的气味。黑夜里，他看不见她的表情，也不曾碰触她的身体，可是在这个夜里，他所有的感官都为她而存在，因她而活跃。他感觉自己现在才是真正的活着，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他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在黑夜里感受着莫依的味道，不敢入睡。这样的时光太美好，美好的东西总是流逝得太快，他只能睁大眼睛，阻止自己睡去，让脑海里深深刻上这一幕。
和高三那年一样，夜晚就这样在他的凝视中逝去，迎来白花花的阳光。
程莫依缓缓睁开眼睛，看见了那张近在眼前被放大了无数倍的熟悉的脸，吓得一下子坐了起来，紧紧皱着眉头，“我还在梦里？”
说着伸出右手，在薛锦寒的脸上狠狠掐了一下。
“很疼哎。”薛锦寒好笑地看着莫依的一举一动，脸上却不是昨晚的温情，反而感觉冷冰冰。
他的话让莫依的手像触电一样，迅速离开。她警备地看着他，满眼是刺痛他心的疏离。
“你怎么会在这里？！”
薛锦寒不答话，莫依低头发现两人正钻在同一张被子里，心立刻狠狠地揪了起来。
这一幕多么熟悉呵。
她撸起被子，看见自己还穿着完好无损的衣服，一颗心放了下来，便立刻跳下床穿上鞋打算离开。这一切是怎样发生的她不管，也不顾昨晚两人有没有发生些什么事，总之现在，她是一眼也不想多看他，只想离开。
薛锦寒看着莫依的举动，心渐渐沉下去。
他跳将起来拉住她的手腕：“你就这么怕我？把我当瘟疫一样躲避？”
“放开我！”莫依不理会，只轻轻说了三个字。
“回答我！”薛锦寒加大了力道。
“回答什么？你想听什么？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程莫依转身，平静地看向薛锦寒的眼睛。
五
这一连串的问，让薛锦寒的手滞在那里，不想放开，握紧却也不可。只是，薛锦寒是何其骄傲的人，又怎么会允许自己败在莫伊手里。
“可是我记得，昨晚明明有人，”另一只手指着自己的胸膛，“躺在这里不肯离开。”嘴角扬起一抹冷酷的笑，让人迷惑不清，究竟怎样才是真实的他。
莫依一窘，昨晚那些温情脉脉的梦在她脑子里依然盘旋，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出了什么过分的话，做出了什么过分的举动，至少目前，在她和他的较量中，她明显处于下风。
莫依低下头：“对不起，如果有所打扰，还请见谅。”
她一副讨饶的表情让薛锦寒更加恼火，不自觉又加大了力道：“你以为你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这件事情就算了吗？嗯？从一开始，你就用你那副小猫似的柔弱来诱惑我的眼睛，用你的泪水打湿我内心的防备，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一甩手，毫无防备的莫依被甩在了大床上。
她笑，笑得没心没肺。
“薛锦寒，这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她将头埋在柔软的被子上，发出“呵呵”的笑声，“从来你都高高在上，从来你都冷漠轻佻，从来你都爱自己胜过一切，从来我在你眼里什么也不是！既然已经到了这个田步，你，和我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