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珍排行老五,是大珍、二珍、三珍、四珍的妹妹。
刚出生的五珍只有两斤多重,像只猫儿般蜷着,面色黑紫黑紫地,鼻子里有一口无一口地出着气。“这小妮子怕是活不了了。”胖胖的接生婆低声对着五珍的爹娘说。爹抽着烟,一声不吭;娘转过了脸,一脸地木然。
五珍的奶奶一边叹着气,一边轻轻地抱走了五珍。只过了十来天,居然,五珍的脸色红润起来了。娘没有奶水,奶水早让四个姐姐给吸完了;五珍吃着奶奶熬的面糊渐渐长大。几个月大了,五珍哭着想留在爹娘的床上睡觉,让爹给抱了起来。奶奶说:“五珍乖,不吵啦,爹娘还要给你生小弟弟哩。”于是,好多天,只要天一黑,爹和娘的床就开始吱吱吱地响个不停。
第二年,爹和娘终于大功告成,生下了个带把的小家伙。娘成天搂着小家伙,让小家伙拼命吸着她那干瘪的乳房。爹一声紧一声地咳个不停,像一架年久失修的机器,怕是要歇息下来了。爹找到镇上八字须的算命先生,给弟弟取名叫“谢天”。第六胎才生了个儿子,真是得谢天谢地了。
这些事是瘪着嘴的奶奶讲给五珍听的,而我呢,是五珍一句一句地讲给我听的。
我和五珍处对象,她算是我未过门的媳妇。
五珍和我同一个村子,两人是小学同学。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们小伙伴常常玩“娶媳妇”的游戏。每次都是我扮新郎,五珍扮成我的新娘子。
“五珍,长大了真的嫁给我,好不好?”我拉着五珍的手说。
五珍就对着我拼命地点头,很是幸福的样子。她的手,将我的手攥得更紧,生怕我丢下她一样。
二年级刚读完,五珍便不读书了。她娘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竹筐,让她去田野挖猪菜。于是,我每天一放学,就站在村口,看着田野里忽东忽西的一个个小黑点,猜想着哪个是五珍,猜想着五珍竹筐里的猪菜一定是满了,就要回家了。等到五珍走近时,我却忽地一下子跑开了。
正式向五珍提出处对象,是我读完了初中的时候。初中毕业,我没能考上高中,我也不想去读书了,我想着村子里寻猪菜的五珍。那次,我躲在一棵大树后边,看着五珍走过,瘦小的她,骑着自行车,刚从镇上买了袋肥料回来。我就一下子跳到了五珍的面前。见了我,她的眼里,挂起了颗如黄豆大小的泪珠。
我爹知道了我和五珍处对象,就骂我:“你个瞎眼的东西,你看看她家,住的是个茅草屋哩,这样的媳妇你也敢娶?”
那时候,五珍最小的姐姐四珍刚刚出嫁,嫁妆是一床被子加上屋后的最后一棵能做家具的树。四个姐姐出嫁,家里已欠下了一屁股债。她的弟弟谢天,已经有了十五岁,早已不读书了,成天游手好闲,没干过一件正经事。
但我没有听爹的话,我铁了心发娶五珍做媳妇。我和五珍计划着,要是家里人不答应,我们就一起外出打工。五珍幸福地对着我点头,很像小时候的样子。然后就闭了眼,等着我将嘴唇轻轻地靠近她的嘴唇。
我们商量着国庆节时就结婚。我爹没有办法,也就依了我,开始替我张罗着婚事。五珍的家,那个茅草屋一般的小屋子里,也时不时地有亲威来来往往,我知道她的家也在准备着婚事了。
眼看离新婚的日子只有一个多月了,我憧憬着和五珍在一起的幸福生活,几乎陶醉了。那晚,五珍约我在柴草堆旁见面,这是我们约会的固定地点。月亮很亮,五珍猛地脱光了上衣,将我抱得紧紧地。皎洁的月光下,五珍雪白的身体显得更加洁白。我知道五珍想做什么,说:“珍,再等些天吧,到时候,在美丽的时刻将美丽的你给我。”
五珍继续脱着衣服,我就生气了:“你怎么啦?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五珍的动作停住了。然后,慢慢地开始穿衣。
第二天,我再去五珍家找五珍,却不见了人影。问她爹,她爹也直摇头。国庆节,五珍出嫁了,但新郎不是我。听五珍娘说,她的婚礼在一座遥远的城市里举行。然后,我听说,五珍家里的债有人给全还清了;我看到,五珍家的茅草屋被推倒,建起一幢三层小洋楼。过了几天,我又听说,五珍那游手好闲的弟弟也在城里找了份很好的工作。
我没能再见到五珍。
第二年春节,从深圳打工的我回到家,看见五珍已抱着个小孩,站在她家的小洋楼前;她的身边,有一个男人搂着她。男人大约五十多岁的样子,挺起个肚子像个孕妇。
我叫了一声“五珍”,她看了看我,说:“你是谁啊?我不认识你!”说完,她转过了头去。她的眼眶,红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