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寒食节，燕客居没有更多的动静，孙芸的谜题也没有得到进一步解答。周遭的气氛变得越来越诡异。
这天傍晚，燕客居来人请孙芸用饭：“小厨房做了些枣饼和野菜，少将军请姑娘一并过去尝尝。”
以前孙府过寒食节也会做枣饼和野菜。孙夫人总让厨房管事妈妈在枣饼里放上些酥酪和冬瓜糖，甜甜糯糯的口感伴着野菜羹最化腥臊。
而今又是寒食节，孙芸却提不起半点心情。她婉言拒绝：“我身体不舒服，不过去了…替我谢谢少将军。”
替嫁的事情如鲠在喉，堵得她一颗心七上八下，哪有心思吃饭过节？泰安侯夫人和赵世乾都是认得自己的。十天了，新娘易人，泰安侯府竟然也哑然不语？整件事情怪异得让她怎么想也想不透，孙芸摇摇头只觉得太阳穴刺痛。
来请孙芸的丫鬟善解人意，没有勉强，带话回了燕客居。倒是掌灯前，霍平又专程遣人送了些枣饼和野菜羹到小跨院。
孙芸不好拂了他的好意，当着送饭丫鬟的面敷衍着吃了几口，终究食不下咽。只好放下碗箸，和衣歪到了床上。青莲和小丫鬟们轻手轻脚的收拾了杯碟碗筷，也自觉退了下去。
房间中央摆放的铜鹤踏鸭香炉燃着百合香，香气氤氲弥漫。卧床葛布帐子上的银熏球滴溜溜转。偌大的屋子安静得让人心慌。
孙芸晕晕沉沉的仰躺在床上，意识被浓郁的百合香熏得浑浊起来。
浑噩之间，远处传来两长一短的更棒声。声音清脆悦耳，如迷雾中的一缕阳光，吹散孙芸脑中的混沌。
她揉揉惺忪的睡眼，翻身坐起。窗外的天空已经黑透。多宝阁上的鎏金西洋座钟刚刚过了子时。
更棒又敲了一遍，清越悠扬回荡在耳边，并不似城内普通打更。孙芸竖耳倾听，这次她听得清楚，声音来自兴庆道方向无疑。
她披上衣服决定去兴庆道看个究竟。
紫檀雕花大床的脚踏下守夜的是个尚在总角的小丫鬟。由于孙芸平时半夜不太使唤下人，守夜的小丫鬟裹着锦被早已睡熟。孙芸蹑手蹑脚的从她身上跨过，推开房门，闷热的空气铺面而来，兴庆道的更棒声又响了一遍。清晰无比。
院子外，暮色沉沉。黑漆漆的天空上悬着一轮明月，照着脚下的青石甬道泛起令人胆寒的青光。甬道两侧半人高的石灯亮起，灯座上的各种石兽整齐排在青黑的竹丛中，威严肃穆。夜风吹过，一阵竹叶簌簌作响，和着影影重重的石灯，多少让人觉得清冷难耐。
孙芸瑟缩一下，双手抱紧肩头，咬牙加紧脚步往西角门兴庆道方向走。
离西角门还有一射之地的距离，石灯的光亮越见微弱。一座雕梁画栋、飞檐高翘的八角凉亭展现眼前。亭子中央一盏宫灯高悬，映照得整个空间流光四溢。凉亭四面湘妃竹帘低垂，正掩住了亭子里的绰绰人影。
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从亭子里传了出来：“…御史冯丹钦弹劾王绍鼎结党营私一事，你怎么看？”
半夜三更，居然有人在这偏僻之地谈论庙堂之事？孙芸心生疑窦，一闪身藏进了甬道边的青竹丛中。
一阵沉默后，一个沉稳的应答声音传了出来：“臣以为，御史冯丹钦弹劾王绍鼎一事并不如表面上那么简单。”
——这声音十分耳熟，是霍平？
躲在竹林里的孙芸屏住呼吸，鼻尖冒汗，一步也不敢移动。
霍平身为皇亲贵胄素来骄傲，寻常人见他皆是低眉顺耳。能让霍平俯首称臣的人，该是何等高贵出身？
“那你是怎么认为的？”孙芸看不见亭子里的情景，只听得男子的语调平缓、波澜不惊，有一种勋贵子弟特有的从容不迫。
“王绍鼎是泰安侯的人。泰安侯提议重开互市得到了圣上的支持，王绍鼎成了茶马御史的炙手可热的人选。朝廷里接二连三便有人开始弹劾他。先是类似衣冠不整、言语不敬一类鸡毛蒜皮的小事。慢慢的，弹劾的事情越演越烈，从最初的小事变成了结党营私的大罪。一步步策划周详，实施得当。冯丹钦小小一个六品御史，在臣看来并无如此能耐兴风作浪。他的背后站着的另有其人。”
“如今朝野之中能与泰安侯比肩的，除秦王再无他人。难道冯丹钦背后是秦王？”
霍平略一思忖，声音也跟着顿了顿：“臣以为，冯丹钦背后的并不是秦王…”
“哦？那你以为是谁？”男子语气惊讶。
亭子里的灯光晃动，霍平沉吟片刻才犹豫回应：“臣以为…是柳青澜…”
“柳青澜？”亭子里的男子低呼。
竹丛中的孙芸也跟着倒吸了一口凉气。此时此地再听柳阁老的名字，真是恍如隔世。她的心跟着扑通直跳。
“柳青澜去朝多日，为何是他？”
霍平的声音一滞，似乎在犹豫是否要说破：“柳阁老虽已去朝，但他仍有门生在朝…”
“你是说…孙怀楠？”与霍平对话的男子的声音沉了下去。
是父亲？——孙芸心惊肉跳，恍惚中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她竖起耳朵再去听时，霍平没有回答。
孙芸心惊肉跳的闭上了眼睛，后背簌簌发凉。孙家正值多事之秋，父亲又卷进了什么样的漩涡？她如迎焦雷，身形不稳的向后退了半步，鹿皮软靴正踏在枯叶上——“咔嚓”脚下的枯叶粉身碎骨，一如她脆弱的心脏。
响动微弱，却惊动了亭子里的两个人。两人的对话戛然而止。凉亭的竹帘随即撩起，一个身着明黄色曲领云纹长袍，仪态雍容的年轻男子步履匆匆离去。他身后紧跟着一对紫衣金羽的佩刀羽林卫。亭子里霍平屈膝恭送。
黑暗中，男子面目模糊，那一身明黄色却不容错认。加上身后佩刀的羽林卫。皇室中能有如此尊贵的，恐怕只有太子李甦一人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