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一个很小的港口,因为岭南香料由此出口,慢慢便形成一处小港——出口香料的港口,“香港”一名也因此而来。张爱玲说它是“华美而悲哀的城”,华美的,也是悲哀的。一直到张爱玲在此求学时的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它也远远不能和上海比。张爱玲说过,那时候香港是个比较荒凉的海边小城,人不多,工作也难找,远远比不上上海。上海是个发育成熟、魅力四射的姐姐,优雅的、性感的、妩媚的姐姐,在黑暗的中国放射出青春之光。而香港呢,是瘦小的尚未发育的黄毛丫头。张爱玲自小就在上海、香港两地跑,她明显偏爱上海,上海在她眼里美轮美奂:“上海人是传统的中国人加上近代高压生活的磨炼,新旧文化的各种畸形产物的交流,结果也许不甚健康,但是这里有一种奇异的智慧。”她甚至夸上海人“个个肥白如瓠,像代乳粉的广告”。
但是,某一天,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上海夜空突然消失了一天星光,大批文化人如秋风扫落叶,漂洋过海一路往南,汇集于那个小小的叫香港的港湾,叫香港的妹妹一下子眼睛亮了,胸脯挺了,丰满了也漂亮了,真是女大十八变。再回首上海那个姐姐,她开始变得有些黯淡、憔悴,容颜苍老。显然,这里不再适合张爱玲居住,在“天空出彩霞呀,地上开红花”的革命歌曲声中,张爱玲黯然逃离,投奔香港。这一点她与胡适完全不同,胡适离开大陆时心情是笃定的,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或不干什么,在驶往美国的“克里夫兰总统号”邮轮上,就决定要在台湾创办一份自由主义杂志——《自由中国》,并草拟了刊物宗旨:向全体国民宣传“自由”与“民主”的真实价值,督促“政府”革除弊端,把台湾变成真正的“自由民主”的社会。
张爱玲是不同的,她来香港完全是为了谋生,尽管利用的是复读香港大学的机会,其实在内心她根本无心就读,而且她也没有这个经济能力。据说帮她忙的是一位香港大学老师吴锦庆,吴锦庆为人谨慎,胆子很小,得知张爱玲人已来到香港却迟迟不来香港大学注册,就左一趟右一趟来找张爱玲,因为是他从中介绍的,如果张爱玲不来注册,他在学校那边没法交代。张爱玲也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入读香港大学。吴锦庆那里确实也有他的难处,因为张爱玲复读一事说起来容易办起来很麻烦,所有的资料都在战争中焚毁,最后他通过张爱玲一九四一年获港大何福奖学金一事作证,证明张爱玲曾经是港大最优秀的学生。好不容易办妥了此事,你却不来复读,让他吴锦庆怎么交代?但是张爱玲到学校只读了两个月,好友炎樱来了一封信,说可以帮她在日本找到工作。张爱玲毫不犹豫地放弃学业,来到日本。事情却不是那么容易,在日本到处碰壁,而且没有任何经济来源,贫困如魔鬼一直缠身不离——黯然之下只好又返回香港,港大却坚拒她回校复读,还向她追讨学费。张爱玲走投无路,只好带着母亲留给她的一套珐琅银茶具,登门向贝查院长道歉。这个贝查院长收礼却不办事,把张爱玲气得够呛——张爱玲后来说香港是个“华美而悲哀的城”。
一九五三年那个凄风苦雨的春天,张爱玲流着泪到处求职,有一次好不容易得到一份翻译工作,但是被人怀疑为“共产党的女特务”,到手的工作又泡汤了。最后还是她的女作家名誉帮了忙,当然还有好得无与伦比的英文功底,她在“美国驻港领事馆新闻处”找到了一份翻译工作,并开始写作影响深远的长篇小说《秧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