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崇元守着母亲挨过一天又一天,这时候苏青心死了,觉得自己再没有出头之日,很灰心。有人来帮她,她也不愿见人,脾气很古怪。因为房间太小,李崇元做完了家务,就坐在苏青床前,母子俩四目相对。
有一天,李崇元说:“现在允许摆地摊了,街上也有了售货亭。”苏青有气无力地说:“你想做生意呀?”李崇元不说话,看着这样的境况,不做点生意怎么活下去?但是要做大生意他是没有本钱的,手头只有几百块钱,摆摆地摊,做做夜市还差不多。苏青不说话,她的心情更坏,因为自己病成这样,自己的儿子年纪一把还没有成家,要去外面摆地摊,她的心情没法好起来。李崇元只和她说了这么一次,后来再不和她说这些事,他知道一说起来母亲心情更加不好。但没有办法,也没有对母亲隐瞒,就把自己积攒的几百块钱拿出来进了一些货,无非是鞋垫、裤带、皮夹等小用品,从家里拿了床床单,既做包袱又做垫子,背到提篮桥那边人多的地方,往地上一铺,就是一个地摊。当时正值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期,许多上海三线人员回流到上海,没有工作,没有住房,就靠摆地摊生活。李崇元很快就找到了同道,也不觉得孤单,他甚至觉得自己比他们命运还要好上一点,因为他毕竟有家,有房子住。有很多父母不在了,家里兄弟姐妹各顾各,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每天李崇元将母亲的早餐和午餐准备好,然后就出门摆摊,一直到很晚才回来做晚饭,苏青也是等他回来做晚饭。有时她身体好一点,也会帮着买点小菜,会问问他:“今天赚钱了吗?”李崇元点点头。苏青慢慢地也接受了儿子摆地摊谋生的事实,这样对他说:“不管做什么事,只要能赚钱,总比去借好。”她是说给儿子听,也是自我安慰。有一次,李崇元摆地摊赚了二十元钱,当时一般人一个月的工资是八十元,李崇元回到家高兴地告诉母亲,苏青一听,害怕了:“你不要去做非法的事呀!”
这样的日子转眼就过了两年,一九八二年冬天,天寒地冻。那天他还在摆地摊,早上和往常一样把早饭做好,与母亲一起吃。早饭是泡饭,然后他把中午母亲要吃的东西做好,放在她床前的茶几上。那时候苏青卧床不起大概有一年多了,基本上不下楼。他们之间的谈话也就限于“你今天生意怎么样?”之类的家长里短。苏青吃了两口泡饭再也吃不下去,李崇元说:“这两天我就不出去了吧?”苏青摇摇头,说:“我是慢性病,去年也说不好不好,不行了,要走了,结果还不是活到现在?那医生早就说我不行了,挺不过去了,我不还是活了这么多年?如果我知道今天死就当然要留你了,但是又不知道,我又没有钱留给你,怎么好再拖累你?你还是出去好了。”那一天李崇元有点心不在焉,早早收摊回来,一路上心里怦怦直跳,生怕到家母亲不在了。回到家一看,母亲还好好的。问她,她竟然说:“感觉好一点了,人舒服一点了,胃口也好一点了。”
李崇元很高兴,过了几天就是十二月七日,那一天李崇元记得很清楚,那天寒流来袭,天气特别冷,地上积水的地方全封冻了。那天早上吃的是年糕汤,吃完后李崇元碗也没洗,照样早早出摊了。到了下午,他突然全身发抖,止也止不住。他心里就想:今天这么冷,不要做了,早点回去。经过菜市场他买了一大包黄鳝,想着给母亲调调口味。一到家,发现苏青躺在床上没有声响。李崇元也不大在意,她一向是这样的。他正准备洗菜,无意中转头看看母亲,却见苏青的头歪在一边。他吓了一跳,上前一摸,母亲当时身上还是热的,嘴角有血,靠门的一只眼睛睁着,估计是等人来吧。
苏青就这样走了,悄悄地,没有惊动任何人,也没有留下任何遗言。两个医院护工用帆布担架把苏青的遗体抬到太平间,但是那天死人太多,太平间没有空位子,他们就把苏青的遗体随意放在地上,走了。只有李崇元一人守在太平间门口,当时天寒地冻的,苏青单薄的遗体就这样放在寒冷的水泥地上,放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