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虞乡当小警察的木民和张社是一个庄子里的人。两家只隔了一条小河。那天晚上,木民正好回家探亲。他被柳河这声巨大的枪响惊醒了。父母亲也都醒了。过了一会儿,只听见张社在河对面扯着嗓子喊,“救命啊,我爸让人打了!”木民一家人赶忙来到院子里,他们看见河边一个人打着手电筒往上面照。木民立即和邻居二娃朝河边跑去。在河边,木民看到张社把他老子猪娃背到河这边的大路上。猪娃眼睛紧闭,嘴里痛苦地哼哼着。木民按张社手指的地方扒开猪娃的棉袄,只见他的后背上靠近肩膀的地方,有一砣银元大小、蜂窝状的焦黑的铁砂弹孔,但奇怪的是没有血流出来。木民对张社说:“赶快把你爸往医院拉,去了以后上派出所报案!”木民心里有点怀疑。张社这小子只是干嚎,咋看咋别扭。张社和二娃弄了辆架子车把猪娃拉到乡上医院里去了。这一晚上,柳峡人都没睡好。木民的父母给木民讲了些柳峡的事儿。说这几年柳峡不太平静了,出了一帮子小毛贼,光吃窝边草,大家都很头疼。他们还让木民给派出所里人打个招呼,把这儿管一下。木民说:“那李木匠不是挺厉害的吗?”母亲摇摇头说:“不行啊,这个李木匠虽然是社长,但他却是这帮小毛贼的贼头啊!”啥?木民愣了一下。母亲说:“这可不能乱传,大家可都是心照不宣,没人敢说。”原来,这李木匠为了树立威风,把庄里一帮子无所事事的少年笼络到一块,管吃管喝,还鼓动他们在庄里胡闹腾,打人,偷东西,赌钱。有了这帮小子,李木匠的磷肥厂安然多了,没人敢去偷磷肥,敢和李木匠顶嘴。这样,李木匠真就成了柳峡的太上皇了。据说,张社也是他手底下的喽罗。那么,这宗杀人案是不是和这些事有关联呢?木民也想不清楚。
第二天上午,从乡上传来消息,说是猪娃因抢救无效,驮盐去了(俚语:死了)。
时间不长,又传来消息,说是张社是杀他爹的嫌疑犯,已经让派出所扣起来了。
一加一等于零。两个消息宣告了一个人的死亡,还宣告了一个家庭的坍塌。柳河人都不敢相信这事是真的。柳河这么多年一直像先前的柳河水一样,清凌凌的,没有一点儿污染。现在可真的和眼前的这条黑不溜湫的河相称了啊!
猪娃家里没有女人,丧事也就由庄里人草草办了。好在李木匠良心发现,掏了点银子,让大家坐到一起吃了顿酒席,要不然猪娃可真就冰凉冰凉地去了。李木匠说:“这猪娃可真没福,光景才刚好了起来,他却要让儿子偿他的债!”这几句话就像是给猪娃的悼词,在庄里人心里落下了一笔。
过了个把月,法院传出消息,张社因过失杀人判处有期徒刑六年。
木民出于好奇,向局里办案的人了解了一下这起案子的情况。原来,张社是因为害怕李木匠找到他门上,拿偷磷肥这事开刀,让那帮子小混混揍他。再者说,如果查出他偷的磷肥,他张社可真就有脸没处搁了。好歹张社还是柳河的一个人物哩。在事发之前,张社就把猪娃的那杆老土枪填满了火药,睡觉的时候压在头跟前。那晚由于猪娃提前回到家里,张社在睡得头里装满了糨子的情况下,看到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儿直往屋里闯,抬手就是一土枪。就这一枪,就要了猪娃的命,断了张社的前程。张社别提有多别扭了。
马三也压根没料到会有这事儿发生。他心里想,唉,张社这小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下子李木匠又少了个对手啊。马三原想挑起张社和李木匠之间的矛盾,时机成熟自己再去烧两把火,到那时一定会有好戏看。可这个如意算盘没有打好。
转眼五年多时间过去了。柳河水一直在平静和不平静中慢慢流淌。有一天,庄里人看到张社背着一个大包回来了。这家伙看上去在监狱里混得还不错,满脸长着横肉,嘴里还唱着一些流行歌曲。回来后,张社在庄里闲逛。他向人们说,自己和县上公安局的罗政委是朋友,那人不错,还给他发烟抽。他还说,在监狱里自己混了个带“长”的称号,每天都有烟抽。有人问:“有酒喝吗?”张社说:“里面不让喝酒,不过基本上天天有肉吃。”
有一段时间,张社钻进刘家大山里不见了影儿。回来之后,他就成了一个精神病。他不再到地里去干活,而是时常站在破败的家门前念着一段顺口溜:
虎爱青山,鱼爱水
花儿爱阳光
张社爱的是方小芹
庄里人都闹不明白这小子唱的是哪一出。有人看到他的地都荒了,就打起了小算盘。最终张社的几亩地被李木匠派了几个小子给占了下来,种上了一排排的杨树。这些杨树在风起的时候,哗哗地拍着巴掌。到了秋天,杨树叶子像发黄的书页一样,散落一地。有时候,张社就睡在这些金色的叶子上,唱着那几句挺有诗意的顺口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