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读《西游记》,仅感受猴子闹天宫的畅快与斩妖除魔的惊险;少年再读,却是人大心也大,只在犄角旮旯里寻微妙处——从前吴承恩的那些文言诗句是从来不看的,后来却喜欢读了,隐约记得看到惊心动魄的这样一句:和尚最淫。
具体是怎么形容的忘记了,大体就是说,像和尚这类人,不事生产,不像俗人那样忙忙碌碌,没事干欲望自然膨胀,又加之清规戒律严苛,天天见不到什么女色,因此大多数都是不能真正做成和尚,而只是“秃驴”……
伏尔泰说:“工作,使我们免除三大不幸:烦恼、纵欲和贫穷。”
人,活得太轻,就给欲望留下了膨胀的空间。
当幼微(应该叫“玄机”)开始适应、并且习惯这种道士生活时,当她真的在尘俗之外寻求自我的超越时,命运,却又为她敞开了另外的出路——“风月赏玩之佳句,往往播于士林”。
她意外出名了。
唐代妇女虽然普遍素质很高,但是并不意味着大多数文采斐然。从中唐开始,关于妇德教育就从开放走向了保守的儒家,女子无才便是德,真正让人赞赏的是自贬自抑,以内言不出为戒,以“不以才炫自律”。唐孟昌期之妻孙氏善诗,常代替丈夫作诗,有一天忽然觉得“才思非妇人事”,便烧掉了诗稿。而且即使大家闺秀有才思也未必能流传出来——这也是她是幼微的时候,寂寂无名的原因——那个时候,为人妇,即使有才华,有容貌,因为还没来得及在娼门下海,也传扬不到哪里去,而现在,是一名女冠子。
她终于可以自由行走,自由作诗。一个如花美女,又是才华横溢的才媛,又是自由身份的女冠,招点蜂引点蝶,是情理之中。
更何况,现实条件也提供这种可能:虽然唐代对道教的管理很严格,但是人性总能在规范之外膨胀出些许另类来。社会风气的开放让一部分女冠跟士人交往成为“潜时尚”。上层有公主们游仙时,经常伴随着一堆文人吟诗作对,甚至放浪笑谑(李白就是凭借玉真公主和道士吴筠的引荐而入宫为官的);下层又有李冶等很多另类女冠做榜样,加之中晚唐时期狎游之风盛行,士子们在赶考交游的时候,特别爱住在寺庙道观,尤其是女冠生活的道观,白居易就曾经居住在华阳观——虽然皇帝也试图禁止过,曾下诏限制俗人客居道观;但是,制度归制度,社会风气很难因为某种法令而改变,文人们出行时照旧爱往女观跑。
道观,有士子隔壁而居,出行,有从游的时尚,世俗的另外一种诱惑,像头狮子一样蹲在玄机命运的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