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也无能为力，”黛玉幽然一叹，声音清淡，“虽然与颉格可汗疏离，并非好事，但对女子而言，姻缘一事，攸关终生，绝不能为眼前局势，牺牲汐儿一生的幸福。所以，汐儿的婚事，汐儿的人生，我不想干涉。”
北静王妃听了，眸中现出一丝感佩，颔首道：“若是旁人遇见这种事，必定会拼命怂恿，妹妹的见识心思，却是始终不同的。不过，也唯其如此，才能显出妹妹的高洁不凡。”
南安王妃点了点头，唇边含笑，亦道：“汐公主有嫂如此，实在幸运。”
“两位姐姐谬赞了，”黛玉缓缓摇头，轻轻道，“我所做的，不过是应该做的，哪里当得起如此赞语？”
寒暄一阵后，黛玉端起青瓷杯，抿了一口茶，略作歇息。南安王妃、北静王妃百无聊赖，眸光轻转，一起看向等候在侧的参选女子。
打量几眼后，南安王妃突“咦”了一声，指着探春盈盈而立的方向，悄悄在黛玉耳边道：“这位姑娘瞧着很眼熟，是贾家的三姑娘吧？怎么也过来了？”
“的确是贾姑娘，”黛玉眼波微动，凝声道，“不过，她如今的身份，已经是忠顺王妃的义妹了。”
北静王妃素来聪慧，一点就通，听了这句话，立刻明白过来，微叹道：“忠顺王妃实在厉害，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叫人难以逆转。仔细瞧一瞧，这殿中虽有不少女子，身份却并不怎么样，起码在我认得的女子里，最高的，不过是礼部侍郎的庶出妹子。”
回眸看一看黛玉，眉心深颦，接着道：“以这位贾姑娘的品格，再加上忠王府的支持，此次中选的，必定是她了。到时候，可汗便会被他们逆转，时局反复，后果不堪设想。”
黛玉轻轻点头，叹息不语。见两人眸中带忧，神色惆怅，南安王妃大惑不解，轻凝烟眉，悄声道：“两位妹妹何必担心？即便贾姑娘当真中选了，也是小事一桩。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女子而已，能对颉格可汗有什么影响？能对时局有什么影响？”
“嫂子，你将问题看得太简单了，”北静王妃蹙眉摇头，低低道，“颉格可汗与四殿下他们，已经渐行渐远，如果，今天这位贾姑娘再成为汗妃，颉格可汗更会与忠顺王亲近，连成一线。”
黛玉抬起头，看向探春的目光里透出无限苍冷，续道：“这其中还有一个缘故，这位贾姑娘并非寻常女子，而是思虑机敏、心有抱负之辈，她的心志，一般的男子，还赶不上呢。颉格可汗本就是有野心之人，再加上贾姑娘日夜相伴左右，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谁都说不清，谁都无法预料。”
南安王妃听了，细细思忖半日，终于明白形势甚为严峻，不禁面色发白，再也说不出话来。北静王妃、黛玉心中忧虑，各自长叹一声，亦默默无言。
暮色渐至，宫灯挑起，姗姗来迟的颉格可汗在一众侍从的簇拥下，终于现身。依礼仪，殿中众人一同起身相迎，参选佳丽垂下眼眸，盈盈下跪请安，一时环佩玎珰不绝，悦耳至极。
所有参选女子，眸中尽皆含羞，却又忍不住，频频抬起头来，明眸善睐，悄然打量着颉格可汗。
目光落处，却不由得一怔，映入眼帘的男子，眉目清朗，如静川明波，身姿俊雅，似青松郁郁，他只是静静站着，已觉得仿佛看到朗月出天山，寒星耀天河，虽眸光中蕴含了清冷之意，却不失翩翩风度，清俊挺拔。
众女子不禁慨叹，原来，中原之外，亦有如此出众的男子。于是，对于嫁往北疆的忧愁和惧意，竟不由自主地，渐渐淡了下来。
探春的脸颊上，不由自主地盈出一抹浅浅笑纹，陪在这样的男子身侧，应该很不错吧？何况，还会有一顶王后的桂冠，到时候，锦衣玉食，呼风唤雨，自然是指日可待。
待各自见完礼，颉格可汗眼眸飞转，四下打量，许是见汐筱不在，叹息一声，神色微黯，垂首立在原地，默默不语。
一阵静寂后，堂上帝王的声音缓缓飘下，无喜无怒，不见一丝波澜：“朕等候已久，可汗终于来了。”
颉格可汗默然，顿了一下，目不斜视地行上前，向水凝拱手，开门见山，说道：“关于日前颉格所提的联姻之事，陛下说会在今天决断。因此，现在颉格想冒昧问一问，陛下心里，到底有何打算？”
“联姻之事，朕并无异议，且已预备妥当了，”水凝伸一伸手，指向等候在侧的参选佳丽，含笑道，“这些女子，都出自官宦人家，才色俱佳，可汗仔细看一看，若有合心意的女子，朕当场赐婚。”
“颉格的心意，想必陛下早已明白，”闻言颉格可汗并不回顾，只直直盯着水凝，徐声道，“对当日颉格的提议，不知陛下是否已经重新考虑过了？”
此言一出，黛玉、北静王妃、南安王妃因深知内情，便一同蹙眉，叹息出声，众人却是一头雾水，面面相觑，茫然不解。
水凝怔了一下，面上笑容转淡，目光中却现出坚决之意，声音宁和无波：“当日之事，朕已经给出答复，绝不会变更。”
听了这话，颉格脸色一变，眸色微凉，如被秋霜，清冷之色尽显，神色亦极是复杂，静默良久，开口道：“当日在此地觐见，陛下曾答应过颉格，说无论所选女子身份如何，都会允婚的。这个承诺，陛下必定还记得吧？”
“这句话，朕的确说过，”水凝一脸从容，丝毫不见波动，含笑道，“所以，今日在场的参选佳丽，无论可汗选中谁，朕都不会干涉，还会当场封之为安宁公主，待礼部选下吉日，预备妥当，便以皇室礼仪嫁与。”
听了这番话，一众女子看向颉格可汗的目光皆转为明亮，似暗夜里熠熠生辉的星辰，染上期盼和憧憬之意。
颉格闻言，眸中却闪过千思万绪，有气恼，有失望，有黯然，有遗憾，更多的是不甘，到了最后，却终于渐渐沉寂下来，长叹道：“既是这样，颉格无话可说。”
水凝听了，默了半日，看一看面无表情的颉格，出声道：“人已来齐，时辰已到，不如开始甄选吧。”
他的语调并不高，低缓从容，却带着不容置疑之意。因此，话音一落，立刻便有宫娥款款步上前，手中端了紫檀木托盘，内中放着一枚澄澈剔透的青凤连环玉佩，在颉格可汗身边立定。
内监特有的尖尖嗓音响起，通报着参选女子的姓名、年龄、家世，每念到一个，便有相应女子款款上前，依照礼仪，缓缓下拜，行礼如仪，如水的眸光柔婉划过颉格可汗的脸，带着对家族荣华的期许与对自身未来的忧虑。
佳人如玉，皆在殿中，眸光如醉，皆在此时。
颉格负手而立，眸光深邃，幽不见底，却并没有落在候选女子身上，更不在意她们的姿容、仪态，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仿佛已经神游物外，仿佛，自己只是一个局外人。
见了如斯景象，黛玉不觉叹息出声，轻轻道：“如果不是我太天真，便是这位可汗太会演戏，竟让我觉得，他待汐儿，的确有倾慕之情。”
北静王妃立刻会意，秋水盈盈的双瞳里浮出深浓的感慨，亦叹道：“妹妹所言极是，我也认为，这位可汗，似乎是个性情中人。”
司礼内监的声音蓦然响起，将两人的议论打断：“贾探春，年十六，工部员外郎贾政之女、忠顺王妃义妹。”念最后一句时，音调拖得格外长。
事涉忠顺王府，自然便是大事，众人一起转首抬眸，看了过去，就连端坐在御椅上的水凝，脸色也微微一变，旋即镇定下来，目光轻飘飘地落向探春。
如此殷切的关注下，探春容光焕发，唇边含了温柔的笑意，踏着轻盈的步子，款款步上前来。行动之间，鬓角流苏摇曳，衣带飘飞翩跹，衬得她身姿越发曼妙婀娜，翩若惊鸿。
待行到殿中央，探春轻轻敛衣，盈盈下拜，神色镇定，没有半分迟疑犹豫，更无丝毫惊慌之色。
满殿之人，目光都落向贾探春，见她如此从容，更兼姿色妍丽，美秀无双，赞叹声不时响起，显然极是惊艳。
颉格可汗是机敏睿达之人，对中原形势，亦了如指掌，当下眉心一动，似从沉思中清醒过来，侧首凝睇着贾探春，端详半日，徐声道：“娇丽而不失庄重，这位姑娘的品格，实在很不错。”
说着，便抬起头来，看向御座上的水凝，唇角溢出一抹淡笑，意味深长地道：“陛下以为如何？”
水凝听了，自是明白他意有所指，但权衡之下，依旧不能将汐筱置于危险境地，更不愿受制于人，因此并不肯改变心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