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闻言一怔，凝视着黛玉，皱眉道：“听你言下之意，你与涵潼很早就相识，交情颇深了？”
黛玉听了，唇动了一动，幽幽难语。水涵侧头看着她，眸中柔情无限，含着丝丝缕缕的爱慕，轻声道：“父皇，这些事情，还是由儿臣来说吧。”合上双眼，细细回忆往事，低声从苏州街头蓦然相逢讲起，讲了中秋赛才会看繁华、花朝节韩府相会、扬州重逢论朝政、贾府针锋相对的事情。
说完这些后，水涵轻叹一声，接着道：“林姑娘身世堪怜，对于林姑娘，儿臣由怜生爱，情不自禁。儿臣关怀林姑娘，林姑娘对儿臣，因感激而生情，情难自抑。儿臣与她虽已私定终生，却情有可原，且一直相待以礼，绝没有半点逾越之处。父皇待儿臣素来宽厚，如今还求父皇开恩，成全儿臣的心意。”
听了这番话，皇帝眉心微动，心有所感，盯着并肩跪在地上的一对小儿女，却依旧并不说话，神情颇有些高深莫测。
黛玉垂下眼眸，心念电转，想起那日在明月楼中的情景，默了一会儿，款款道：“陛下容禀，梁祝化蝶，虽然惊世骇俗，却成千古传诵的佳话，家喻户晓，尽人皆知。人世间，最难抑制的，便是男女之情。陛下是性情中人，也曾年少轻狂、心有所恋，对不对？”
闻言皇帝若有所思，脸上露出怅惘的神色，静默半日，叹了一口气，回过神来，沉声道：“林姑娘，你的口才聪慧，在明月楼中，朕已经领教过了。可是，你却忘了，涵潼身份矜贵，性情沉稳，做事果决，他对你，也只是一时迷恋而已，绝不会因为感情的事情而意气用事，忘记自己的责任。也许，你能当祝英台，但涵潼，绝不会是梁山泊。”
一面说，一面步到黛玉身边，居高临下地逼视着她，眸光清冷如秋霜，道：“林姑娘，明月楼一行，朕对你印象颇佳，但你行为出格，将朕最心爱的儿子弄得神魂颠倒，这一点，朕无法忍受。朕警告你，你若不肯离开涵潼，朕绝不会让你有好下场。”
彼时，他言语生冷，神情倨傲，欣长的身形散发出一股威摄人心的霸气，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敬畏之意、顺服之情。
这就是帝王，君临天下的帝王。所有的主动权，都掌握在他手中，不曾有过一丝例外。
水涵脸色发白，正欲开口时，皇帝已经一眼扫过去，冷冷道：“林姑娘自己会回话，不必你来多嘴。”
黛玉轻轻咬着朱唇，面色依旧沉静如水，不见一丝慌乱之色，风轻云淡地道：“人生短短几十年，生亦何欢，死亦何惧？若失去四皇子，民女必定生不如死。陛下对民女不满，民女任由陛下处置，但陛下若想命民女离开，民女宁死不从。”
彼时，她神态安祥，淡定如天边的轻软浮云，清凌婉转的吴侬软语，轻盈如雨洗的碧桃花瓣，却带着一往直前的决心，带着一往情深的眷念，让人为之动容。
皇帝闻言，向来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轻轻“啊”了一声，睁大眼睛道：“宁死不从？你当真不怕死？”
黛玉缓缓抬起头来，靥上浮起一点影子似的笑纹，双眸炯炯地注视着皇帝，恬静地道：“不错，情到深处，生死相许，无怨无悔，虽皇权不能相阻。”
这时水涵亦抬眸看着皇帝，神色坚定，语气坚决：“父皇，你弄错了，儿臣对林姑娘，绝不是一时的迷恋，而是深入骨髓的爱恋。如果林姑娘是祝英台，儿臣便一定是她的梁山泊。这么多年，儿臣坚持不肯成亲，是因儿臣一直在等林姑娘长大，期盼能娶她为妻。儿臣对林姑娘情有独钟，这一生，除了她，儿臣绝不会再爱其他人。因此，请父皇看在我们一往情深上，成全我们。如果不能成全，请父皇放了儿臣，儿臣愿意离开宫廷，与林姑娘一起，在民间做一对平凡夫妻，平平淡淡，相依一生。”
听了这番话，皇帝脸上阴晴不定，惊愕得不知所措，良久才哼了一声，瞪着水涵，含怒道：“涵潼，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朕让你迎娶安平郡主，是想替你将东平王府的势力收入囊中，用心良苦。况且，安平郡主出身高贵，人美如花，与你极其相配，你有什么不满意的？朕为了你，如此苦心计算，现在，你却为了这个林姑娘，说出要舍弃皇子身份的话，你这般行径，怎么对得起朕？”
水涵神情凝重，深深叩首，坚决地道：“父皇的心意，儿臣很明白，那位安平郡主，父皇说好，自然是极好的，只是，儿臣已经心有所属，绝不会移情别恋。”
抬起头来，觑着皇帝，双眸清亮，如明珠生辉，接着道：“父皇，您有二十几个儿子，即便失去儿臣，也不会怎么样。可是，于儿臣而言，林姑娘是儿臣的唯一，如果失去她，必定了无生趣。所以，请父皇答允儿臣，放了儿臣罢。”听了这话，皇帝更是满面震惊，默了半日，才摇头道：“涵潼，你说错了，朕虽然有不少儿子，但对朕而言，你十分重要，有一句话，朕一直没有告诉你。迄今为止，朕还没立太子，你与澄儿，都是朕看重之人，相形之下，你更胜一酬，勿要自误前程。”
他这番话，说得很隐讳，但言下之意，水涵与黛玉一清二楚。
水涵瞧着他，眼睛眨了一眨，眸中明光轻漾，口中缓缓道：“父皇看重儿臣，儿臣感激不尽。只是，人生这样短暂，不过匆匆数十载，儿臣定要与情投意合之人一起度过，相守朝朝暮暮，共看花开花落，方才不算辜负。如果，继续留在父皇身边，会让儿臣失去心仪之人，儿臣宁愿选择离开。”
皇帝听了，眼中闪过一道灼热的怒火，声音却清冷如碎冰：“朕这般待你，你依旧不为所动，也忒过分了。你可知道，你放弃的是什么吗？这个位置，代表着，君临天下。只要你坐上它，你便能拥有全天下，想要任何女子，都能随手拈来。朕知道，你志向远大，是心怀天下之人，如今，为了一个林姑娘，放弃一切，值得吗？”
水涵扬一扬唇角，神色悠然，道：“君临天下，的确能得到很多女子，可是，那些女子里，绝不会包含玉儿。输了自己最爱的女子，纵然赢得天下，又有什么用？”
皇帝拂了拂衣袖，瞪着水涵，语气陌生而冰冷：“爱美人不爱江山吗？朕从来不知道，你是这样看重感情之人，但愿将来你不会后悔。”
“纵有山河千万里，难得佳人一生伴，”水涵侧头看向黛玉，眸色清纯如水，有无数神采柔情流转，含情脉脉地道：“江山如画，的确很吸引人，也许有一天，儿臣会为自己的决定而后悔。可是，儿臣清楚地知道，如果放弃玉儿，这一生，儿臣都不能再触摸到幸福。所以，为了不让自己终生遗憾，儿臣愿意放弃。”
他的语言字字在耳边，如暮春四月的微风一般，轻缓温暖，飘入黛玉耳中。黛玉回望着他，眉目舒展，神色温柔，唇边盈出一抹灿如云霞的笑容。这是她心仪的男子，要相伴一生的男子，他告诉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如今，他果然没有让她失望。
闻言皇帝面色一转，怒气尽消，神情亦变得有些恍惚，一字一句念道：“纵有山河千万里，难得佳人一生伴。”其声清越如水，轻柔低沉，似带着无限感慨。
见了这般情景，黛玉与水涵面面相觑，一头雾水，却又不能出言打扰，便一同垂下眼眸，静静地跪在地上。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夜幕降临，两人的膝盖开始酸麻疼痛，然后开始麻木，毫无知觉，眉间心上，却有一分浓浓的情意流转，温暖如春。
这一刻，他在她身侧，她在他身边，即便世事茫茫，困难重重，但他们在一起，便像拥有全世界一样满足。似乎，他们活了一辈子，就为了这短短一刻的相守和坚持，恨不得时间停止，永不向前。
明月在窗，弯如眉黛，银光似水，铺泻一地，光影辩驳，闪烁不定，仿佛沧海桑田，转眼千年。
暮色中，传来皇帝的长叹声，如怨如诉，声音亦飘忽不定：“涵潼，你是对的，如果失去最爱的女子，即便拥有天下，也是枉然。朕年轻时，曾在江南遇见一位如水佳人，朕却不懂珍惜，最后终于失去了。其实，当年朕若能坚持一些，未必不能与她相守。这些年来，朕坐拥江山，心却慢慢荒芜成一座空城，没有人能够走进来，仔细想一想，似乎有些得不偿失。”
闻言黛玉与水涵互看一眼，不由得喟叹万千，原来，这位君临天下的帝王，真的少年轻狂过，真的遇见过一段美丽却凄婉的情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