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缓缓神接着道:“大师兄二师兄就是两个‘士’,不过我们还要多一些,越多越好。孔子有言:‘上失其道,而杀其下,非理也。不教以孝,而听其狱,是杀不辜。三军大败,不可斩也。狱犴不治,不可刑也。何者?上教之不行,罪不在民故也。夫慢令谨诛,贼也。征敛无时,暴也。不试责成,虐也。政无此三者,然后刑可即也。’三字经亦有‘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圣天子为上天抚育万民,当教诲之,哥哥教那些‘士’,让这些‘士’代哥哥去守万民,如此天恩泽下,下情上达,嗯……”皇上和怡亲王都忍俊不禁,说得再多再好,还是那个小淘气。皇上道:“哥哥是妹妹的‘士’了,你以后教诲哥哥可好?”黛玉歪着脑袋狡黠的看着皇上道:“恩,我一定毁人不倦。”说完便往皇上怀里钻。
大家笑了一回,皇上还是记得贾府的事,谨慎的问黛玉道:“妹妹,贾府的事你怎么看?”黛玉知道这是件儿大事,且有她在这里,亦确实让皇上及怡亲王为难,因此,她必须据实而言,不论贾府与她如何亲,事实俱在,若她要讲情,是轻而易举的,只是倘若如此,她的‘刑错四十余年不用’何时才能实现呢?更可况,圣人有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若将这些罪大恶极之人放过,以后如何约束他人?想了想,下定决心道:“秉公处之吧。人谁无家眷亲戚朋友,若不顾自己前途、祖上功德、家人生死、亲友颜面,以身试法,则为非之时就应想到他日后果,是他冒犯了亲属,而亲属反要去救他,有人问孔子:‘以德报怨,何如?’孔子答道:‘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对违法结怨的,当以直报之,无心之失,定当宽待;有心而初犯,若有悔改之心者,当教而晦之;对有心且屡犯之辈,颇有置礼法于不顾之意,而望事发后有人搭救与他,则置那被迫害欺凌及那死者与何地?总有人说死者已矣,我却不认为。生者不纵容,怎会有此等恶事,死者又缘何会死?所谓不逞恶无以扬善,赏善罚恶,天理如此。刑而威之,德而化之,两者缺一不可。光有刑会行暴虐若秦皇,仅施德则会仁弱比汉惠,两者兼之,权衡施之,乃得治。母舅之罪,人所共知,颇惹众怒,若不重处,怕难杜悠悠之口,而以后则会更艰难了。”
黛玉心有不忍,又不得不如此,歇了会儿,又喝了口水,又道:“古有明主,欲除弊政施德政而化天下,奈何权柄不在手;又或是虽有圣主,乃无良辅,孤掌难鸣,难以成功。此二者当今皆无,哥哥权柄在握,亲王丞相皆信臣,如此,当握大刀而清积恶,奠万世基业。切不可畏情面而遗患,小不忍则乱大谋,及至祸已成而危天下之时而欲除之,则悔之无及矣。”黛玉言罢,停了一会儿,方抬头小心的问道:“不知舅舅他们到底又多大的罪过?”皇上微笑道:“还不至于诛九族,亦不用灭全家,只罪及个人。”黛玉道:“那三妹妹四妹妹是没事得了?”皇上笑点着黛玉鼻子道:“你呀,还是惦记她们。若真要大义灭亲,她们是要被官卖的。不过如你说了,这无过之人未尝不可以德而化之的。”黛玉嘟着嘴道:“那你将她们造册登记好了,回头第一个卖给我,我再将卖身契还给她们,亦是一样的,又更显公平。”怡亲王笑道:“感情是个小丫头,官府造册卖过的,以后怕就是贱民了,你怎么放在身边?”黛玉晃着腿儿撒娇不理,反正她将那有罪的都放出去了,这点情面儿还是得给她的,人难不成真能做到无情?再着说了,那三个妹妹可是一般的公侯小姐难比的。
皇上和怡亲王都大笑,皇上拉着她做好,替她整了整衣裳头发,敛容道:“贾府除未成丁的几个外,只有贾政尚无大罪,能逃一死,女眷里有几个亦难逃一死的,你可都想好了?”黛玉看着怡亲王道:“都有谁呢?”怡亲王道:“贾赦头一个,贾琏王熙凤都在内,贾王氏及她的陪房包揽词讼致人死命多起,宁国府那边父子及尤氏都牵涉颇深,旁支中贾蔷贾芝都颇有定验了。”黛玉听了,想想道:“外祖母无罪吗?她可是难办一些。”怡亲王道:“她有些旧账,不过人证物证颇有缺失,且无人告起,我们不如就让她在那里多呆些时候,看情况再议亦可。”黛玉点点头道:“这样亦好,若是无人惦记她,这样处置亦算妥当。再有就是凤姐姐,她怎样?我们都知道她有些手段,只是她对我们姐妹还算可以。”怡亲王道:“她可不好办。重利盘剥头一份儿便是她的,尤二姐一事她亦脱不了干系,如今好几处都告她呢,且原告都咬得很死,且不知为何缘故,她竟都供认不讳了。”
黛玉点头道:“是我让丫头们传的意思,不想她竟然明白。凤姐姐原先就有病,不知能否关她些时日,若她挺不过,亦算偿命了,不知可使得?好歹不要被问刑,便算是我还她一点儿恩情,亦算给她女儿留点儿颜面。”怡亲王看着皇上,不知该如何回答。皇上见黛玉一脸哀戚,而所求并不算过分,横竖都是个死,不怕别人议论的,不如给上这点面子,日后当了皇后,亦不至被人说她薄情,而且虽未明言,明年大婚时定是要大赦的,王熙凤的罪是能赦免的,若她能挺过这一关,算她命大,亦算是给妹妹积福吧。想好后皇上对怡亲王道:“回头注意点,今年先寻个由头别报上她来,我想外人还不至于死咬着一个妇道人家不放的。”怡亲王点头应了,道:“这亦不难,她亦不过是中间人,主要是敛财而已,人命官司都不能直接算到她头上,我去办就是了。”黛玉听后感激的看了两人一眼,她想做的亦就这些了。
怡亲王喝了口新换上来的茶,吃了颗桃子,又给黛玉剥了颗荔枝,才开口道:“很奇怪这忠顺王府此番为何将贾家盯的这么紧?”说着一边咂摸一边拿眼睛看皇上和黛玉。皇上听后便让人召贤亲王来。这贤亲王此时正于户部办事,离两仪殿不远,听得皇上召见,便收拾过来了。
这里黛玉犯了午困,皇上想着有事,便将她在怀里搂好,又取过小被子盖了,方和怡亲王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起来,不过是牵涉四大家族的那些人,譬如贾府世交北静王府。当今世道,没点儿瓜葛的极少,而这类世交每家亦不多。北静王府倒是洁身自爱,对奴仆下属都还算公道,并无多少弊病,正因其清贵,又颇得圣眷,因此笼络求情的亦不少。北静王是个和顺人,对往来之人极少推辞,多少亦成其所愿,故而牵连之事颇多,说项之事,时而有之,若说把柄,倒也没有。但只此类人若是不惩,又觉事有不尽人意之处,若说要惩治,又怕因由不足动摇人心,是以左右为难。黛玉已经睡得熟了,一会儿功夫便娇鼾微微,两位兄长相视而笑,这都快十年了,还是不改旧模样。
正笑着,太监回说贤亲王来了,皇上忙命轻声请进来,别大声儿宣了。贤亲王不知缘故,跟着刘福轻手蹑脚的进的东暖阁间,就见皇上正抱着黛玉熟睡呢,不觉扑哧笑了。皇上让贤亲王亦坐下歇息片刻。贤亲王吃了口茶,又吃了点儿新摆上的冰镇水果,只觉得凉爽痛快,大叫还是皇上这儿的好吃。
不想一声叫好,却将黛玉吵醒了,迷蒙着眼睛,看了看哥哥,又朝边儿上看了看,见贤亲王正一手拿着桃子一手却捂了嘴,便明白过来是被他吵醒的,抱怨道:“二师兄好讨厌,吃了我们东西还要吵我,快撤了下去吧。”贤亲王原被皇上瞪得不好意思,听得黛玉说话气道:“师妹好没道理,皇上请我来的,怎么着也是客。你有好吃的都没说赏点儿给师兄吃,偏还要赶客人。”皇上正接过史良娣手中的手绢给黛玉擦脸,又扶她坐起来给她洗了手,黛玉洗完才顾得上要回嘴,被皇上打断道:“你二师兄是个要饭讨吃的,别理他,一会儿赶他出去就是了。”黛玉高兴的吃吃直笑,贤亲王气的吹胡子瞪眼亦无可奈何,到让一旁冷眼看着的怡亲王笑了个够。
众人说笑了一回,皇上才正色道:“刚怡亲王提起忠顺王府呢,找你来听听你的意思。”贤亲王道:“以往很少见他这么这么勤快的,如今是怎么了?动了贾府吓着了?可看着不像。”怡亲王道:“我也觉着不像,那么卖力的参奏又提供证人证物,不像是自保。”黛玉笑道:“那也未必。没准儿他以为他这么做便是表态拥护朝廷呢,亦可算是委曲自保。”皇上低头看着黛玉半晌,才笑了一笑道:“我亦没猜出他到底要干什么,不过估计是另有所图,倒还没想到自保,他跋扈着呢,不怕我的。”黛玉撒娇道:“哥哥话没说完。”皇上点了下她鼻子道:“说出来不许生气?”黛玉疑惑的看着他,那两人也都奇怪的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