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那等酸腐之辈,因无法求得荣华富贵,便将一点儿墨水皆变成酸醋。想尽法子自我清高而去毁损贬低他人,可恶之极。繁华盛世,自当人人得居广厦,穿绫罗,食高粱,乘牛马。故而若是处于末世,偶发感慨;或是不达之时,自我勉励,则此说并无不可。若是处盛世拥酸腐,而愤恨志不酬,发靡靡之音,儿臣以为不可取也。”
听得正皇子之言,皇上与黛玉不停的相视而笑,不说对错,毕竟他能想这么多了,而且很有些意思,能为白丁贫苦着想,无论如何,皆是件幸事。且历来腐儒误国时有发生,很不该助长此风,如是能稍分泾渭,为民谋利,安定天下,该是件儿好事。
亶皇子听得皇兄之言,亦不停的脑子里转着,时而皱眉时而颔首,待得皇兄说完,才看着黛玉道:“回母后,鸿鹄之志,约略抒发,世人共知,闻者足戒,未为不可。只是若有酸腐之人表其志,则必定是圣德有亏,该思而改之。若果是散逸之贤才,则必定是制度又失,当招而补之。若是言而有失,则当教而化之,如此之人,能将言语流传,则必定有其影响,若能教化之,则必有向慕者。若能教一而服十,利莫大焉。”听着亶皇子皆是教化帝王道,众人皆吃惊的看着,不论是否可行,或是本朝有无如此言语,然则其心实为可嘉。昭公主靠在黛玉怀里,忸怩道:“回母后,儿臣听不明白。”众人闻言皆扭过头来看着昭公主,见她一脸茫然好奇,皆失笑不已。
皇太后笑道:“昭儿,不碍的,皇祖母亦不大明白。”昭公主听得皇太后亦不明白,挥着两手笑道:“回母后,皇祖母亦不明白,儿臣又该如何?”黛玉搂着她笑道:“皇祖母哄你呢,不懂了便好好读书,将来书读得多了,肚子里有一定的学问。然后再多思量,渐渐的便有自己的念头了。便是果真不懂,请教别人即可。”
修亲王坐在皇上怀里,拉着黛玉的胳膊道:“回母后,那日后儿臣有不懂的便来问母后,母后可要教儿臣呢。”黛玉摸着他头笑道:“雍儿乖,不懂了见谁都可以问,不仅仅是母后。”昭公主点头道:“回母后,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皇上伸手拉着昭公主笑道:“昭儿,不能光会子曰诗云,给父皇解解这句是何意思。你们皆是该从师学习的年岁,很该先明白这句才好。”
昭公主回过头来看着皇上,蹙着眉,嘟着嘴儿,上下打量了皇上好久,还不曾开口,却让皇上噗哧一声笑出来,看着黛玉道:“妹妹,看昭儿这模样多像妹妹小时候。”黛玉忙转过昭公主的头来,果见她撅嘴跟父皇撒娇,又见此时这么多人皇上提起这个,嗔怒道:“昭儿好生回话,看着父皇做什么,父皇脸上又不曾写得有字。”皇上忙掩了嘴偷笑。
昭公主见黛玉发怒,忙乖乖的回道:“回母后,儿臣只学了个大概。这句说得是只要是人,必有可取之处,必有长与其他人的。若是不懂,便虚心请教,兴许他就知道。三人之中,又必有长与我而能为我之师的。因此儿臣若是有何不懂的,问谁都可以。若是他说的好,便照着做,若是见他哪点儿不好,且儿臣亦不好的,便赶紧改过来。母后,儿臣只知这么些。”黛玉见昭公主还明白点儿,方点头道:“恩。正儿亶儿,你们有何不同见解没有?”
宣亲王起身应道:“回母后,儿臣以为孔子此言乃是教人为人要谦虚谨慎。然而儿臣以为,虽则人各有所长,亦需谨慎择师。尤其是儿臣如今尚幼,正在求学之时,许多事情尚不能明辨是非,不知何为‘不善’,故而更不能‘改之’了。若是不察之下将‘善’与‘不善’一并‘从之’,岂非反受其误?一旦成了习惯,将来若是要改,必定便难上加难。”
宣亲王说完坐下,文亲王便起身回道:“回母后,儿臣以为皇兄言之有理。若非不学而自知的达项党人,否则皆需拜师求学,故而父兄等很该妥为择良师。然儿臣另有所思,斗胆说来。所谓知或不知,‘善’或‘不善’,因时因事而异,不可一概而论之。更兼许多事情便是‘善’亦未必从之,比如忠孝难以两全之时,或是莲座下侍奉佛祖之事,未必可从。有些事亦无绝对的‘善’或‘不善’,切不可拘泥经义而自误。
儿臣以为知识,或是善,乃是当时所奉行或是劝化之事,自当习学,否则无以立足。至于其他,则需待他人能辨明是非时方可定夺。然则此皆世俗之是非,非天意。‘天生神物,圣人则之,天地变化,圣人效之;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唯有天意乃是纯‘善’,非常人所能辨也。故而除却谦虚谨慎外,并非一应‘善’与‘不善’皆应从之或改之的,儿臣以为当志而思之。”
众人听得昭公主所言,倒是寻常之意,宣亲王所言,志在此时当用之处,而文亲王,则非寻常人所可企及了。便是能约略听明白,亦不敢多想,更不敢说议论。黛玉见众人情形,笑道:“雍儿一句话倒是招来这许多事情来,都怪朕多嘴,不过有此一说而已。即为家宴,自当开怀才是。不如雍儿另说一个与学问有关的来,便算了结了。”
皇上看着怀里正在发蒙的修亲王,笑道:“雍儿可知道什么,若是不知,便回明母后亦可。”修亲王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回母后,儿臣就记得几句,还望母后恕罪。‘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备焉。故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
听得修亲王背完,众人方缓过来,这才是四个小亲王小公主能听明白的,不过教他们求学要循序渐进而已。黛玉笑道:“雍儿记得很好,日后亦要弄明白意思。今日又是朕的不是,说道起这些来。圣贤之说,并非人人都能听得明白,亦未必知道是非,或是未必皆在意的。许多人不过照着既定的规矩条文做事而已。日后诸如此类辩论经义的,皆放到书房里去,免得扫了大家的兴致。”众人听闻皆道不敢。
黛玉见众人依旧不敢造次,笑道:“这会儿风还好,不如都放风筝去吧。虽则有放晦气之说,如今事事顺利,并无晦气。然则放风筝亦未免是种乐趣,大家都挑些来放,越多越好,一会儿看谁放得最好,可是有彩头的。”众人好容易挨过那一段,又听得有彩头,便是赏赐了,便皆纷纷起来挑风筝去。黛玉看着皇上摇头失笑不已。若非圣贤,听这些果真累。
皇上扶着黛玉起身出来,倒是不曾跟着放风筝,而是随意看看。感觉到迎面吹来的丝丝微风,吹动裙摆,吹动衣袖,吹动飞凤嘴里吐出来的珠串,摇曳着清甜的心,浑身上下,亦忽然间轻松下来,似乎随时便要御风而去。皇上在后面看着黛玉的衣袖在风中飞舞,如挥动翅膀欲展翅飞走的金凤,忙接过斗篷来给黛玉系上,唯恐她受了凉,又赶紧搂住她,唯恐一不留神她果真飞走了,可不是玩的。
黛玉笑道:“这么些人呢,哥哥还是远着些吧,免得招人闲话。”皇上笑道:“怕什么,你我有何不可?才刚见妹妹被风吹得似乎快要飞走了,让哥哥很是担心,这会儿可得看紧了。”黛玉娇笑道:“哥哥可是胡说呢,不过这么点儿微风,如何能吹走人?”皇上正色道:“十几年前都中便有传闻,贾家姑太太的女儿,出门风儿一吹就倒了。看刚才的模样,很是有点儿像,还是担心点儿的好。”
黛玉听得皇上编排她,便笑嗔道:“这又是谁胡编排我呢,哥哥还跟着胡嚼舌头。哥哥何时见我被风吹倒过?再者如今都有正儿他们了,如何很能比得那会儿做姑娘时那般纤弱。”皇上见妹妹开心,便接着道:“在这里时时都有哥哥盯着,大概是哥哥能压住风气呢。谁知在贾家有没有被风吹倒过。只是这腰,如今刚好够一握,不比当初那般担心太细捏坏了。”
黛玉见哥哥哄她,幸而众人皆忙着放风筝去了,又恐她与哥哥过去众人又不自在,便顺着杏园等往海边而来,此处人少,便是哥哥不肯放手,亦少些顾忌。待得离了众人,黛玉方笑嗔道:“哥哥又是胡说呢,哥哥一握能有多大,就能握得住我的腰?可是哄我开心呢。如今有这么多皇儿了,不过还算不得黄脸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