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茶功夫怡亲王便来了,坐了如蓝才抬擦拭过的椅子,看着黛玉关切的问道:“累不累,很辛苦吧?”黛玉摇摇头,亦不跟他打官腔,直接说道:“师兄,我在想,让那些人先吃点儿东西,一会儿吩咐几个老成持重的,到城里打听下情况。一来看有多少人涌进城来,灾情如何,好心里有底;二来看这里民风民情如何,有无赈济的,好确定如何赈济;三来打探一下这里官风如何,必须先知晓官风如何,才知有几分可信,后面才好忖度着将粮放出来交给他们。”怡亲王叹道:“你也要先吃点东西再操劳才好呢。”黛玉皱了下鼻子道:“等他们都出去忙活了我再悄悄儿弄好吃的。”身边几人都笑了。
如蓝端上刚准备好的点心水果,黛玉看她一眼道:“你们也先吃点东西歇会儿再收拾吧,不急这一会儿。”几个丫头忙道谢不迭。怡亲王不许黛玉说话,早净过手喂黛玉吃东西了,一边儿道:“吃完再说话不迟,你不吃我就不依。”黛玉只得吃了,亦让怡亲王吃了,漱过口净了手,才又忙忙的说道:“再找几十个稳妥些儿的,一会儿就走,安排好从远至近各自去打听乡下的情况,近的明日午时前来回话,远的明日晚酉时前来回话,先都打赏一便,让各人务必辛苦些将这趟差办好。”
黛玉停了一下想想又道:“明日早膳我自己用吧,那么些人怕是都要来接驾的,师兄有的应酬呢。”怡亲王见她事事妥帖,唯独未提到自个儿,便道:“知道了,一会儿好好睡一觉,明日师兄忙完便来看你,若是没睡好亦或是累着了,师兄立刻送你回去。”黛玉乖乖的回道:“知道了。”师兄亦非常辛苦,或者说比她辛苦得多,她除了这几样要紧的,说完了就该让师兄早些儿回去歇息了,明日她可以睡懒觉,可师兄不行,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师兄定夺呢。
怡亲王并不像黛玉说的那样,回去歇息了,而是回去换了件儿衣裳,吃了钟茶,便带人到大堂聚集众人吩咐黛玉的交代及他自己的安排去了。第一件便是明日会面之事,此次出巡,一切以民为先,以灾为重,以安为要,务要将圣意传递下去。第二件是紧急通知临近各都司的都指挥使前来,不论是安民还是送粮押运,以及协助灭蝗,都得有各都司全力协助才行,虽圣旨已经下达,见面协商才是最重要的。第三件是及时摸清情况开始灭蝗救灾,各府库的粮要先放出来设立粥篷等救助流民,等计较清楚后才能正式开敖仓。待安排吩咐完毕回去时,都快入更了,怡亲王见右厢房已经漆黑一片,估计都已睡下了,便自回去收拾歇息。
次日一早的,怡亲王及属下人众由于休息的好,又得王爷体贴,都精神抖擞的,往县衙大堂来了。河南府知府已连夜赶到,虽路上不知骂了多少遍诅咒了多少遍又担心了多少回,此时进的堂来,还得毕恭毕敬的。临近府县的知府知县亦来了不少,河南省河北省的承宣布政使亦都赶到接驾了。宣读圣旨后,怡亲王正式接管一切事宜,各省府县都司等均需随时候命,一切以抗灾济民为要。
河南府知府梅能见荥阳知县不在,心下犯疑。怡亲王正要给个下马威,大话说完后便让人去提荥阳知县,以蝗灾期间奉承京官不急民困为由,革职查办,待灾情处理完后量刑处置。可怜那知县,稀里糊涂的便给拿下了马来,幸好并未丢了性命,不过其他人等却都胆战心惊起来,毕竟恭迎钦差是应当的,礼数不周是欺君,这要是周全了,弄不好又是个奉承钦差,什么事儿,不看僧面看佛面,祸到临头都小心些儿罢了。怡亲王见众人都服了,亦不去刁难,毕竟蝗灾严重,后面还有极多事需要他们通力合作的。
外堂上怡亲王正与各位封疆大吏父母官们应酬斗法,黛玉则着实睡了个好觉,午时方醒来,如蓝等服侍收拾完毕,怡亲王亦回来了。早膳按照黛玉的意思,此处灾情严重,民有饿死,故而在此期间不得享用美味细食,严令上下以果腹为主,外头办事的方能得些肉食,其他人等皆是粗茶淡饭,以为民先。怡亲王到底不忍心,硬是让秋荷给黛玉做了两样可口些儿的点心吃了方罢,他自己却是一饭两菜一粥而已。两日下来,不仅同来之人不论真心假意还是害怕,见两位主子皆是如此,自己反倒能吃得好些,因此都一心一意起来,省却许多力气。
早膳后黛玉进了暖阁间儿,怡亲王便唤来头日差遣出去打听情况的人来回话。第一拨人来回城里的情况,大概是到处都挤着各村各庄来的农民,城里一半儿是穷人,差强自保而已;那稍好些儿的又担心,施舍了怕人不停的要,且又担心蝗灾后粮价涨起来,自己都过不下去;那大户人家,有的不论真心假意,都每日上街施舍些儿馒头锅盔等吃的,有的压根儿不理,还有的趁火打劫,高价卖粮的低价买丫头小厮的连拐带骗的,不一而足;县衙虽每日施粥两次,却只是应付而已。怡亲王和黛玉都点点头,打发他们下去歇息。大概情况就是这样儿了,倒是意料之中。第二拨人是近郊打听情况的,大概是半数左右的人都走了,剩下的有的是尚能维持生计的,有的是老老少少走不了的,还有的是想着走到哪里都一样、听天由命的,有好些则烧香礼拜求神的。田地里密密麻麻的都是蝗虫,偶尔露着些儿尚未啃完的稷苗黍根,看样子是无望了。这些与奏折上的情况亦是差不多。怡亲王听完也将他们打发了。
怡亲王沉默了良久,亦不见黛玉出来,便进去找她,只见黛玉双眉紧锁,双唇紧抿,眼神发亮,便亲自去给她沏来新茶,在对面坐了。黛玉过了很久才抬头说道:“师兄,地里的蝗虫必须得灭了,否则来年还是个害,到时就更过不下去了。我想让哥哥下旨晓谕各地,但凡有流民之处,一概每人接济三日之粮,将其遣返回乡,五日后只按乡里户口接济;若有冒领,就夺回所有并要其做苦工,毕竟都是可怜人,多半是为生计,别为难了才好。先将流民压回去,以免混乱,京畿等地发放灾粮的都放到城门外远些儿的地方,禁止进城,以免城里恐慌,后果更为严重。”
怡亲王点头道:“若是这些人不回来,一来混乱难免,二来灭蝗人力不够,三来城里粮食亦不多,若呆得久了怕是更支持不下去,后果不堪设想。”黛玉点头道:“尽快遣人去吧。看看晚上那些人回来怎么说,不过大致上应该就是这样的。师兄让户部侍郎调来各处户籍文书,到时按各地人口放赈,由各知府知县全力监督,以免混乱冒领或者被克扣。舎粥不过权宜之计,不可长久,往后更不可经常如此了。待我今日夜间去见敖仓守将之后,便准备开仓,先都做成熟食,散发众人遣返回家。到时还得师兄亲往各聚集之地好言相劝,否则怕百姓惶恐不安不肯回去,这却是来不得硬的,除非有人生事。但是据我看来,若能活命,这些人是最好打发的,让所有官吏士卒不得任意刁难。违者么,斩立决。”怡亲王思量一番,先着人安排这些去了,且一再严令不得扰民,否则重处。外头伺候的太监领命忙去了。
两人吃了一回茶,黛玉问道:“敖仓守将是谁?他人如何?西山大营守将我幼时曾见过一面,这个我却从未见过。”怡亲王想了想道:“早上他亦来过,看样子倒是个刚正廉直之士,名叫卜四,庭阔面黑,一把长须倒是很好的。”黛玉自语道:“皇伯父说过他人不错,若果真如此应该会容易些。”说完抬头看着怡亲王道:“师兄,晚上等得了消息后我便去敖仓一趟。”怡亲王劝阻道:“为何要晚上去,我现在即刻遣人去请了他来岂不更好?如今外头有些儿乱,便是白日里师兄都不放心,夜里黑灯瞎火的,如何去得?”黛玉道:“你不知其中缘故,必得我亲自去了才好的。天下之粮,我若不诚心前去,他若不肯开仓,岂不坏了大事儿?再者我就是现在告诉师兄好替我预备预备,亦是不让其他人知晓的意思,如此更为妥当。”怡亲王本还要劝阻,奈何他并不知晓黛玉的机关在那,二来这师妹自小就是这脾气,认定的事儿是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的,因此只得依了她,心中暗自叫苦不迭。
歇息片刻后黛玉又问起这灭蝗之法,回说一则驱赶二则扑打三则土埋四则火烧,亦有挖掘蝗卵毁灭之的。细思起来,这驱赶是不可能的了,天上地下四面八方都是蝗虫,往那里赶?若说扑打土埋,别说蝗多人少,更是又一半儿人都走了,剩下的有好些都已经饿得垂死了,好在这些都可以想法儿解决。火烧似乎是最为干净彻底的,算是上策,只是如今干旱已久,若是火借风势,牵连了其他,又无水,可就雪上加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