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承摇头笑道:“依我说还是别去的好。如今皇上即位日久,天下归心,我们若是去了,反倒有些儿画蛇添足,妹妹不觉得?若是天下人皆敬仰我们,则将皇上置于何地?若是皆先皇上而后我们,则皇上必定心中难过。或是以为孝心不够,或是以为天下忘了旧主,忘了旧主的功德。总之难得讨喜,却事尴尬之事。故而依我之见,还不如不去。”
黛玉听得哥哥所言,果真有些道理,如今很该让皇上继续统领天下,这亦就是为何这几年他们一直不大出去的缘故之一。既然还不能被天下忘记或是怠慢,便尽量的少出去显摆几回,省些事故。国不可有二主,人不可有二心,否则混乱之源也。这亦就是为何黛玉屡屡忧心焦虑,却不能径自上朝堂当面垂讯或是下旨的缘故。
皇上见父皇话已至此,难以转圜,又见母后亦颇有些认同,垂头难过了半日,过来坐到母后跟前的脚踏上,靠在母后怀里,惆怅道:“回母后,这其中还另有些缘故,儿皇唯恐难以驾驭,且来朝觐之人大概亦是冲着母后来的。便是现行送到的贡礼,亦有些显是献给母后的。还望母后体恤。”皇上靠在母后怀里,看样子甚是可怜。
黛玉见他又另有事情,且看样子颇为担忧,抚摸着他头,轻声哄到:“不论何事,皇上说出来大家商议便是,何必愁烦。便是有天大的事情,还有你父皇呢。”这皇儿,每有要紧之事,或是心下烦难,便会躲在母后怀里,总也呆不够。这里有着他一生的依靠,更兼此时朝中诸事,已经难有人能与他分担了,皇后亦不行,她比母后差得远,故而还是得求母后。
姬承则是最清楚的,《论语泰伯》有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有时是责任之划分,有时是能力有高低,有时是精力有限,更多时,则是不在其位,许多事情都是不懂的,便是说出来,亦时常风马牛不相及,或是无关痛痒。皇位更是如此,有人不敢轻易开口,“明哲保身”,唯恐曲里拐弯的都能落下不是。有人尽力回避,以防“瓜田李下之嫌”。
最多的还是不知统驭天下,非比寻常,高高在上的孤寒,唯有处其位者,方能体会。昏庸或是无能之君不论外,如皇上这般圣贤明君,总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许多的事情,稍稍左右一些,便能埋下祸根,留下隐患,待到后悔之时,可就晚了。幸好有父皇母后在,且母后不仅懂,懂得为天下操劳的那种心情,更懂得天下道理,又慈爱关怀。故而皇上如今在黛玉怀里的次数,竟能比得上四五岁时,若是无事,便是撒娇或是哄母后开心,都是好得。
姬承见皇上果真犯愁,非乃撒娇,便看着他笑道:“皇上有话但说无妨,为何又躲在母后怀里撒娇?担心朝臣见了,可有得笑话了。”皇上知父皇打趣儿,依旧靠在黛玉怀里,回道:“回父皇,回母后,母后疼爱,儿皇方敢如此。母慈子孝,儿皇不担心人瞧见。只是此事却果真有些儿麻烦。还请父皇母后多帮帮儿皇。
此事亦是因着此次诸侯王朝觐而起的。那古格国君不知从何处得知的,或是碰巧,最近亦来国书,请求来朝,原为藩邦,镇守一方。还有波斯、天竺、真腊,膘国,大食、拂林、占城等皆重译上国书,欲来朝,此时皆已到达四处边境,只待答书。母后,这些地方历来皆乃化外之地,不通中华礼仪。汉时尚以为西域‘与汉隔绝,道里又远,得之不为益,弃之不为损。盛德在我,无取于彼。’如今西域内附,按说威德已著,不该再有他求。
只是儿皇以为如今既要德化天下,则不论天竺还是真腊,皆属天下,若是有心向化,不如听之。若是愿意前来,则以国礼厚待之,便是朝贡,若是有,但收纳,不过另备厚礼赏赐而已。若能得真心向附,则天下之幸,百姓之幸,儿皇以为无不可。古有周公之让白雉,如今让古格亦已五次,其已颇为惶恐。若是长时不允,儿皇恐其心下疑惧过甚,反易节外生枝。如此则诚心不得,而贻误兆民,儿皇以为不妥。望父皇母后指点。”
姬承与黛玉闻言皆大吃了一惊,半日目瞪口呆,虽则此前似乎隐隐听闻又有外邦上奏献诚,欲交好,何曾料到竟有这许多,且皆乃化外大邦。以往有着西北戎狄及西南夷为屏藩,故而不过略略听闻,亦是些不向风化,好攻占,茹毛饮血之辈。如今四处皆内附天朝为府县,则这些外邦便成了邻国,倒是不好怠慢了,以免生事。
只是谁都不曾料到,不过数年,边地整肃,如今方算得是民心归附,大有改观。那化外之人,如何便得知而且向慕了?可别是别有用心才好。姬承道:“那些化外之人,不服教化,且有许多乃是大邦,别是偷窥中国,欲谋私利,却非善事。皇上可果真打探明白了?别为得好大喜功,见有人借名来朝觐,便沾沾自喜,尽思其好处,疏于防范。且外邦来朝,所过地方,皆将震动,除过不可飘飘然外,还应多加小心谨慎才是。”
皇上回道:“回父皇,儿皇已着人查明,确是来朝的。古格如今上下一心,甚为坚定,只待答复。波斯真腊等,亦是诚心,其国内亦已开始习慕我们仁德,如今又震惧大月氏等威仪,诚惶诚恐,不敢有二。至于天竺,不过严备,该当无恙的。且其国崇尚佛教,民心纯善,若是再得我朝仁德教化,则天下宁定富足,或可图。儿皇不欲邀功,只欲天下百姓能得富足安乐,儿皇之心愿。便是外邦朝后归国,不成定制,儿皇亦不敢强求,望父皇母后体察。”
姬承见皇上说得很是诚恳,且朝中诸人自会将事情办妥当,不会以皇上之纯德而放松警惕,耽误本朝,便点头笑道:“若说如此,父皇倒是并无不允的。只是朝中如何说得,众人之意如何?徐丞相呢?”如今许多事情虽则皇上会来说道,姬承与黛玉不过记个大概,细处许是便忘了,故而还得知道朝臣之意,他们对细处兴许更为清楚。
皇上回道:“回父皇,朝臣各说不一,却亦就是那些理儿。怡王叔以为可准其前来,一如大月氏鄯善等故事,听其来朝,却一概不订约束,听任其意。如今天下慕义向化,贤王叔以为若是化外之人来见了,必定多少能有些震动,若是能稍得变更一二,则天下之功,非我朝欲专之。徐丞相唯恐耗用太巨,别得并无异议。”
黛玉见姬承都问明白,亦点头知晓了,方笑着缓缓开口道:“皇上所言,还有众人之意,皆是不错。皇上为天守万民,则天下臣民,皆得挂心。再则化外之人,处绝远边地,偶一来之,便是为客为友,厚遇之,亦是中国待客之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只是依旧得谨记,向化之功,非一日可得,短则三五十年,长则几十几百年,未必你我便能得见。
再则天下之人,各得天工智慧奇妙,如今外朝贡上之物,已有许多乃我朝所不及的。如今既是各处要来,若是有卓异之物,亦可取长补短,造福天下。所谓‘不耻下问’,便算是外邦皆乃蛮荒之人,既有所长,便该求教。如此相互依附,诚心相待,则外邦必心悦诚服,如此则功利大而所费少,百姓得其利。
故而待远客当宽容包涵,依礼约束而已。至于徐丞相所忧,亦是件大事。如今天下以简朴为主,故而即便是待客,心诚而已,不可奢靡。天下既富,则百姓富足安乐,一见便知,无需夸耀。若是国用不足,更不该倾囊装饰。虽无古制,却有旧例,比照国君安置即可。便是答礼,亦是如此。不卑不亢,从容大度,方是上邦威仪。”
皇上听得父皇母后皆应允了,一件大事了,却父皇母后还依旧不曾应允去,故而又求道:“回父皇,回母后,儿皇谨记,一会儿便下旨答书,令其前来,只是儿皇隐约听闻,许多藩邦皆是冲着母后来得,若是母后能一同前往,则更能悦服众心,还望母后俯允。”
姬承叹道:“这么些年了,四处还一直记着妹妹的功劳,且似乎越来越玄乎了。有些地方甚至都奉若神明,在家中私设生祠,亦有当作神佛供起来,日日跪拜的。若果真外邦听闻,且天竺又是佛国,想来妹妹还是去一回的好,如此兴许更能收了众人的心,与天下添些助益。只是我怎么看亦不觉得妹妹哪里像神佛了?不过就是格外慈和宽容些而已。”
皇上笑道:“回父皇,在父皇看来,兴许母后不过寻常之人,只是儿臣觉得亦不一般。除过无论怎么看皆是儿臣母后外,确有些儿佛心佛行。再则父皇以前便说过,母后幼时看着便有些儿似乎不食人间烟火,如今看来亦是如此。许是母后果真是神佛转世亦未可知。听闻如今许多人家供奉皇太后,有事便烧香求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