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泰几乎是跟着卫慧的话回过头去，在看到图黁的脸色后，也是惊得几乎喊出来。
方才还只是口唇微微紫绀的图黁，此时口唇，眼周，鼻周，甚至脸颊上都出现了明显的紫斑。
这几天族中有人死亡，鲁泰不是没见过，也不是没有想过，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种病居然如此厉害，如今，不但族中染病人数逐日增加，就连挨斤看来，也已经病情堪危了。
卫慧不再说话，她在等待，等待鲁泰回身。
好在，鲁泰没让她等待太久。他再次转回头来，望向卫慧的眼神中，已经没有了愤怒，也没有了惊疑，有的只剩下浓浓的彷徨和恐惧。
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方才张开颤抖的双唇，嘶声道：“这种病你能治？你不怕也被过了病气么？”
卫慧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默默地摇摇头，片刻才开口说道：“我比你们更知道这种病的可怕，说实话，我也害怕，但是，如今，我们……”她侧过头，看看身旁的乌托，无奈道：“我和乌托既然来到了这里，又如此近距离地与你们接触，我们此时也不敢保证没有被过了病气。我们，已经不能离开了。”
鲁泰直直地盯着卫慧，似乎想要看透她的内心一般，良久，他仿佛才镇定下来，嘴唇已经不再颤抖，声音也平稳了许多：“那么，我相信你。你为我乞勒族人治病，需要我做些什么？”
卫慧点点头，镇定道：“你现在先把挨斤扶进去吧。然后，出来，我告诉你，我们该做些什么。”
鲁泰不再做声，默默地将图黁扶进屏风之后。
卫慧这才转回头，望向乌托：“我们已经不能回去了。我会想办法传个信回去，将格日的族人暂时返回族地。这里，已是片刻都不能停留了。”
说到这里，卫慧觉得嗓子有些发干，几乎说话都有些困难：“但愿他们能够躲过这一场浩劫。”
因为，此时他们还不能肯定，那些劫杀的人是否是乞勒的族人。若不是还好，若是……恐怕格日族人也不可避免地被感染了。
此时，卫慧手腕上的青龙反而安静下来。
同时，卫慧心里响起青龙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主人啊，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提醒呢？这里都是死亡的气味啊！”
“啊？”卫慧几乎要惊呆了。她记得青龙提醒过她，说什么死亡的味道，她当时还以为是指那些劫杀的人，谁又能想到，青龙说的竟然是乞勒族感染鼠疫这件事。
“主人啊，我突然发现，你好笨啊……啊……”青龙的话被一声痛呼打断。
卫慧恨恨地敲了青龙一记，恶狠狠地威胁：“你不说明白，我怎么知道？还有，如今我们已经到了这里，你赶紧想个办法，将这里的鼠疫驱除了。”
卫慧威胁青龙，虽然声音恶狠狠地，但心里却是心虚地很。她自己作为医生，不能治疗，还要逼问青龙，她觉得实在是羞愧。但她知道的治疗鼠疫的方法都是用西药治疗。但这里别说治疗鼠疫的首选药品链霉素根本，没有，就是次选药物磺胺类抗菌药，也无从谈起。
没有药品的医生，无异于没有米的巧妇啊！
青龙蜷缩着身子，再不敢随意嘲笑，委委屈屈地小声嘟囔：“主人，你又不会感染，你管他们干什么，这些人刚才还对你那么凶……”
卫慧不听他唠叨完，抬手又是一记暴栗，青龙哀哀连声，几乎滴出泪来：“主人，别打，别打，我想办法还不行么？”
“嗯，早是这个态度，我何必打你？”卫慧伸手安抚着青龙，还小意儿给它揉了揉那连挨了好几个暴栗的小脑袋，这才夸奖道：“我就知道青龙最好了。青龙能解百毒，自然也可以有办法驱除鼠疫病菌是不是？”
卫慧这里正暗暗地与青龙交流，鲁泰已经将图黁安置好，又走了出来。
他径直向卫慧走来，卫慧却伸手打个手势，止住他的脚步，接着对乌托道：“你先去营地外，让郎查他们把那些尸体统统烧了，再让他们回去，将族里战死的族人也烧掉。从那里后退二十里扎营。我要看看他们没有事，再让他们回去，否则，若是他们离得太远，又发了病的话，我怕赶不及医治。”
卫慧这一番话，虽然说得都是格日的族人之事，但乌托又怎么不明白，她是怕他留在这里，会被传染。他心里暗暗感动，却无法表述，只能点点头，望着卫慧的眼睛，轻声道：“你，自己多加注意。”
“我知道的。快去吧！”卫慧神情平静的说完，不再理会乌托，转身望着鲁泰道：“现在你带我去看看所有发病的人。派人将已经死亡的人的衣物、用品，统统加上大锅煮沸消毒。然后，我开药方，想办法让人去买药……病虽然急，我们也只能一步步来。但，从现在开始，整个乞勒族的人，都不得离开族地。”
鲁泰默默地点点头，但是又有些忧虑道：“族人不能离开，怎么去买药？况且……”说到这里，鲁泰抬眼看了看卫慧，道，“况且，契单草原上，也没有多少药物，大楚倒是有，但，行程遥远，即使买回药来，只怕也来不及了。”
卫慧却神态镇定，甚至还很轻松地微微一笑：“这件事就由我来处理吧。你还是按照我说的去做吧。”
鲁泰狐疑地望望卫慧，终是点点头，带头走出挨斤的大帐。
他没看到，他也不可能看到，在他的身后，卫慧抬头望向天空那个火焰般的小点儿，嘴唇微动，似乎在下达着什么命令！
暗夜散去，一轮崭新的红日，带着耀眼的光芒和气吞万里的磅礴气势，从东方的地平线上升起，卫慧也终于将乞勒族的族人安顿好。病人已经全部隔离，不过，这样的隔离，她心里却没有太多的底气。毕竟，发病的甚至病死的人，都没有及时的处理，这些暂时没有症状的人，只怕也早已经感染了鼠疫病菌。
她抬起有些干涩的眼睛，望向映红了半个天空的朝阳，感受着清新的晨风，神经有了片刻的轻松，也很快将心中的恐惧摈弃出去。
此时，她无异于是牧民们与瘟疫对决的头领，她不可以轻视，不可以冒进，更不可以心生恐惧。
踏着荒草，缓慢前行，看着朝阳和脚下的点点新绿，一夜未眠的卫慧，很快就感到四肢血脉顺畅，精神也饱满起来。
一道火红色的影子，从天际急坠而下，卫慧嘴角微挑，伸出手去。
赤璃亲昵地用小脑袋蹭蹭卫慧的手掌，啼声婉转，听在卫慧的耳中，就是：一切准备就绪。
卫慧微笑着轻抚赤璃的身子，正要表扬几句，就听赤璃又道：“格日族的族人有异，他们不顾泰格和苏特的反对，正准备返回族地。”
“为什么？”卫慧惊讶万分。毕竟，能够让草原的民族放弃前往草场，不是一般的理由可以解释。但赤璃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卫慧顿时了然。
赤璃说：“辉格说，乞勒族触怒大神，失去了大神的庇护，遭到厉鬼索命！”
“厉鬼索命？”卫慧下意识地重复，眼前却不自禁地想起黑色病人的诡异症状和恐怖死亡。她甚至不需要赤璃的进一步解释，就已经明白，草原人不知不知道鼠疫，只不过，他们无法解释这种烈性的传染性疾病，而将这种恐怖的瘟疫看成是厉鬼索命。
但她很快就想明白，格日不能走。不说格日族返回族地，放弃了草场地迁徙对格日会是什么结果，但只说格日距离乞勒如此之近，而且那些劫杀之人，至今卫慧还不能确定，那些人是否是乞勒族人。如若那些人真的是乞勒人，格日即使逃到天边，也难以摆脱鼠疫病菌的侵袭。
皱眉沉思，片刻，卫慧果断地对赤璃道：“不能让他们离开。”
赤璃并不询问办法，只是点点头，振翅飞走。
卫慧望着消失在天际的一点赤红，转身走回她专用的一顶毡帐。
不过中午时分，坐在毡帐中的卫慧，听得帐外一阵喧哗，她起身走出毡帐，就见一阵斑斓的云彩，从天际飞来。
乞勒族的族人只以为祥云天降，必是大神庇佑之兆，自是兴奋不已。卫慧却默默地看着那片彩云飞速卷至乞勒的上空。她已经看清，那云彩是由千万只鸟儿组成的浩荡大军。
鸟儿在空中盘旋，似是在做目标的确认，然后，只听得一声清丽的凤鸣，鸟儿们翩然而下，飞至卫慧上空，然后，让人目瞪口呆地抛下它们口中所含的东西。
噼里啪啦之声不绝于耳，犹如又下起了一场暴雨。
卫慧的身边很快就堆积成山。看着落下来的东西，卫慧脸上的担忧之色，终于一扫而空。
鸟儿们运送来的不是别的，而是卫慧需要抗治鼠疫所用的药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