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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突袭定襄:雪夜弓刀

贞观三年(629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六路北伐大军誓师出征。

首先与突厥人遭遇的是李道宗兵团。

李道宗是皇亲,十七岁时追随李世民参加了平定刘武周、窦建德、王世充的战争,屡立战功。李道宗也参加过对突厥的战争,在担任灵州总管期间,灵州屡遭突厥人的侵扰。有一回,梁师都兵团与突厥骑兵数万人进犯灵州,李道宗坚强防御,并不失时机出击,最终击败突厥人。事后,唐高祖李渊封他为“任城王”。之后,他又收复被突厥将领阿史那郁射所占据的五原城,拓疆千余里。

十一月二十九日,兵出灵州的李道宗兵团抵达边境,突厥人对他发起进攻,李道宗镇定自若,指挥部队英勇反击,突厥人抵挡不住,落荒而逃。这是唐军北伐的第一场胜仗。

大唐帝国出动十余万骑兵北伐突厥,对突厥及其周边的部落是一次大震动。

游牧民族向来以骑兵强悍而著称,没想到唐军竟然在一夜之间,建立了如此庞大的骑兵队伍,着实令游牧民族跌破眼镜。

十二月二日,突利小可汗前往长安城,朝见唐太宗,向大唐帝国投降。唐太宗对于父亲李渊曾向突厥称臣一事,一直耿耿于怀,如今,虽然颉利可汗尚未抓获,但突厥的二号人物突利小可汗前来朝见,他高兴地对左右说这件事“庶几可雪前耻”。

在突利小可汗归降的同时,突厥大将阿史那郁射、荫奈特勒也率部来降。

阿史那郁射是突厥最重要的将领之一,曾经参加过多次对大唐的侵略战,曾一度长期占据五原城,后被李道宗率部收复。在“玄武门事变”之前,阿史那郁射率突厥骑兵南掠河套,进逼乌城,这次进犯居然成为“玄武门事变”的导火线,阿史那郁射与荫奈特勒的归降,足以说明颉利可汗众叛亲离,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受突利小可汗归降的影响,突厥东部的靺鞨部落也遣使入贡,唐太宗李世民不无得意地说:“古人认为抵御戎狄没有上佳的策略,我看不然,只要中国强大安定,四夷自服,这岂非是上策?”

颉利可汗的牙帐设在定襄,有突厥精兵把守,如何夺取定襄,便成为统帅李靖思考的首要问题。如果只知道一路挺进,与突厥骑兵硬碰硬打仗,那就算不上一个优秀的将领了。李靖足智多谋,当然不会用那种笨方法。首先他分析敌方统帅,颉利这个人,有野心,没魄力,无远见,缺乏冒险精神,特别是没有坚忍不拔的意志。颉利从兄长手上继承可汗之位,当时拥兵百万,有凭陵中国之志,但是他支持的中国诸势力逐一被李唐政权击破,突厥对大唐发动的战争,也就是抢掠性质的,在中原一个据点也没有,而且,曾两次在兵力占优势的情况下,被李世民以一张利嘴逼退。优柔寡断、生性多疑是颉利的性格弱点。

针对敌方主将的弱点,李靖设想了一个大胆的作战计划,以三千骑兵对定襄发动突袭。在战场上,兵力的多寡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要有超凡的勇气与胆略,李世民的成功之处正是在此,李靖亦然。

打定主意之后,李靖亲自挑选了三千名最为强悍的骑兵,从马邑出发,马不停蹄,直奔定襄南部的恶阳岭。

李靖深知突厥人的剽悍,要战胜敌人,须以剽悍来对抗剽悍。

李靖这个人,并不仁慈,他曾经说过:“古之善带兵者,必定能杀士卒十分之三,其次也能杀十分之一。”这句话不禁令人想起古罗马名将克拉苏在剿杀斯巴达克起义时,曾经以残忍的“十一抽杀令”杀死十分之一的士兵,以整饬部队的纪律与战斗力。当然,李靖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他的真正意思是,对于该杀的士兵,他决不会手软,这足见其治军之严酷。

严酷的另一面,是严格训练,只有严格训练才可以减少战斗中的伤亡。李靖对骑兵的要求十分严格,有三大要求:第一,要能在身穿重甲的情况下正常战斗。重甲可以最大限度减少战斗中的伤亡,但是不能因为防御能力的增强而削弱进攻能力;第二,无论是使用刀或是枪作为武器,其力度必须要能刺穿厚厚的铠甲,提高战场上的有效杀伤力;第三,在重装备的情况下,必须能够保持骑术的水平,不能影响上马、下马以及马背作战的稳定性。

李靖所挑选的三千名骁勇骑士,都符合上述要求,是骑兵中的佼佼者。李靖这一年已经五十九岁,这个年龄还要与年轻的骑兵一起奔袭数百里,这对李靖来说是一个不小的考验,但是意志坚强的他仍然有强健的体魄,他的毅力弥补了岁月对体力的摧残。

李靖率三千人组成的突击骑兵以急行军的速度,推进二百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攻占位于定襄南面的恶阳岭,全歼突厥的守军。

李靖命令骑兵们在恶阳岭稍事休息,等待夜幕降临。

此时正是贞观四年的正月,北方的天气还非常寒冷,大地覆盖着冰雪,夜晚的风寒彻骨髓。此时在离恶阳岭不远之处的定襄突厥营地,突厥人正躲在帐篷里喝着酒,烤着火,以驱散身上的寒意。与此同时,一队唐军骑兵从恶阳岭悄悄出发了,目标是定襄突厥可汗的牙帐。

颉利可汗已是睡眼蒙眬了,虽然在去年底,唐军发动了所谓的六路进剿计划,但是两个多月过去了,唐军的进展速度十分迟缓。颉利可汗对唐军的表现,不禁哂然一笑,要知道在过去的数年里,突厥对大唐帝国的进攻,选择的时间基本上是四月到十月,其中以八月到十月的攻势最为猛烈,因为这是秋高马肥的季节。而李靖北伐的时间,却选择在冬季的十一月,而且是向北攻击,冬天本来就十分严寒,越往北越严寒,在这个时机发动战争,岂不是不合常理吗?

李靖心里很清楚,在寒冷的冬季发动进击,对进攻一方十分不利,这只是他使出的一招疑兵之计,将大军陈列于边塞,使突厥人搞不清何时会发动突袭。两个多月过去了,突厥人显然失去防范之心,颉利可汗判断唐军会在春暖花开之后才进军,但是李靖的作战思路是不合常规的。

入夜时分,李靖的三千骑兵在夜幕的掩护下,对突厥营地发动突袭。当颉利可汗听到战马的厮叫声时,他猛地惊醒了,大唐军队从天而降,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向牙帐发动进攻了!营地之外一片混乱,突厥人猝不及防,仓促应战。在惊慌失措之下,竟然组织不起有力的抵抗,没有战斗阵形,只是一片混战。

唐军来了多少人马?黑乎乎的,看不清楚,紧张的气氛之下,草木皆兵。一位将领的伟大之处,在于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准确的判断,但颉利可汗显然不是这样伟大的将领,他得出的是错误的判断:“唐军若不倾国而来,靖岂敢孤军至此?”

出乎他意料的是,李靖就是孤军深入。

慌乱之中的颉利可汗只听得帐外杀声震天,兵戈相鸣,心中暗暗叫苦,倘若唐军真是倾国之兵前来,如果不趁着夜晚的掩护逃出,势必将在次日黎明时分全军覆没。关键时刻,性格决定命运。颉利可汗不敢赌命,没有孤注一掷、决一死战的勇气。他在逃跑上倒是十分果断,既然形势不明,不如先撤退,三十六计,走为上计。颉利可汗跨上自己的坐骑,在亲兵的掩护下,“哒哒哒”地就朝着铁山的方向逃去。

可汗一逃跑,对军队的士气是致命的打击,其余突厥士兵也一哄而逃,逃得慢的便成为唐军的刀下之鬼,到了黎明,定襄已经落入李靖之手。

在此役中,李靖还有意外的收获。颉利可汗的亲信康苏密,在李靖的劝说之下,向唐军投降,与康苏密一起投降的,还有隋炀帝的夫人萧皇后以及孙子杨政道。

出奇制胜,这战打得太漂亮了。远在京师的唐太宗李世民得知定襄大捷的消息后,不禁击节叫好,后来他当面称赞李靖道:“昔李陵提步卒五千,不免身降匈奴,尚得书名竹帛;卿以三千轻骑深入虏庭,克复定襄,威震北狄,古今所未有,足报往年渭水之役。”

后来唐代诗人卢纶写了一首《塞下曲》:“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正是定襄之战的写照。

颉利可汗一行人向铁山方向(阴山以北)逃窜,准备将牙帐设置于阴山以北的碛口,这一路奔命,有如惊弓之鸟。

当李靖对定襄发起突袭时,依据他所订的战略,李世勣兵团从云中即刻发兵,直逼阴山之南,等待李靖三千铁骑克复定襄之后,阻断颉利可汗大军的退路。

李世勣也是初唐最著名的将领之一,他原名徐世勣,后被赐李姓,故以李世勣之名闻名于世,后来为了避李世民的名讳,就改称为李勣。李世勣出生于富裕之家,自小深受侠义精神的熏染,有胆略,有义气;隋末天下大乱,十七岁的李世勣投奔翟让起义军,很快崭露其军事天才,隋政府派张须陁率兵两万前往镇压,被李世勣所击破。李世勣所在的瓦岗军,可以说是隋唐英雄的一面旗帜,为后人所津津乐道,在瓦岗军时代,李世勣战功赫赫。

后来瓦岗领袖李密兵败降唐,李世勣也归降大唐。不久,郁郁不得志的李密欲反唐东山再起,兵败被杀。在这敏感时期,李世勣冒风险上书李渊,请求为李密收葬,亲自身着丧服,为李密修起一座七仞高的坟墓,可谓是忠义之士。李世勣镇守黎阳时,被窦建德击败,窦建德以李世勣的父亲徐盖为人质,李世勣被迫向窦建德投降,后来又脱离窦营,回到李唐阵营中,追随李世民参加了平窦建德、王世充,讨伐刘黑闼、徐圆朗的战争,之后又追随李孝恭、李靖参加平定辅公祏的战争,可谓是身经百战。

李世勣也曾与突厥人交锋过,唐高祖武德八年(625年),突厥入侵并州时,李世勣被任命为行军总管,率军与突厥人血战,最后击败了突厥的入侵。

李靖在定襄得手之后,李世勣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因为唐朝北伐大军从南面兵分六路压迫突厥,倘若颉利可汗失利,那么他只有一个逃跑的方向,便是向北逃窜。在定襄北部,是横贯东西的阴山山脉,从定襄要翻越阴山,最便捷的道路,即是通过白道。

经过昼夜兼程,李世勣兵团终于赶在颉利可汗之前抵达白道。此时颉利可汗仍然判断唐军的主力正在定襄一带,哪知当他鼠窜到白道之时,李世勣已经以逸待劳,这下颉利可汗更加惊恐不安。两军在阴山的南侧展开激战,一方是士气正旺的唐军,一方是在丢了定襄之后灰心丧气的突厥部队,仗还没开打,士气已决定胜负矣。颉利可汗到现在还弄不清楚唐军是如何部署的,怎么他走到哪,哪都有唐军的主力呢?李世勣的英勇骑兵勇猛地投入战斗之中,突厥人损失惨重,勉强摆脱了李世勣兵团的追击,进入阴山山区。

此时李靖的三千铁骑以及驻守于马邑的部队也陆续抵达白道,与李世勣兵团会师。

吃了两场败仗后,颉利可汗逃到阴山以北,此时他手中还有数万的军队。想当年刚即位之时,颉利可汗四处侵扰,只有突厥人的主动出击,哪有别人来侵犯的呢?可是短短几年的时间,颉利可汗便有恍如隔世的感觉。唐军来势汹汹,不行,得先议和,先缓解一下唐军猛烈的攻势。

于是颉利可汗派出执失思力作为和谈代表,前往唐帝国都城长安,觐见唐太宗,请求投降。颉利可汗派执失思力出使,这可不是个好主意,要知道当年突厥人兵进渭水,威胁长安城时,正是这位执失思力作为特使入长安,在唐太宗李世民面前大放厥词。

执失思力传达颉利可汗的诚意,请求举国归附唐王朝,并且称颉利可汗将亲自入长安朝见唐太宗。对于执失思力的话,唐太宗李世民不会轻信,颉利可汗这个人,虽然没有什么本事,但有野心,好面子。不过为了谨慎起见,唐太宗决定派遣鸿胪卿唐俭与将军安修仁,前往突厥会晤颉利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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