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荷滇市的大街小巷弥散着栀子花的香气。在老墙下或谁家的窗口,都能觅得见这种枝叶丛生、开着回旋排列成螺旋状白色小花的栀子,飘逸江南水乡的韵味。
在城西的古月塔景区后院门栅,横过一条比较狭窄的老街。也许是得益于这座建于唐朝的八面七层古塔的灵气,这条老街的街面慢慢热闹起来,街道两旁,形形色色的地摊就多了起来,兜售的均是些古色古香的小玩意。后来,渐具规模。民间正式称谓这条老街为“古玩收藏一条街”,简称“古玩街”,它原来的街名“塔下街”反而被市民们忽略了。
年逾七旬的余启慈长期经营着近街口北侧的一个摊位。他下颏蓄着一把白须,眼眸昏黄无光,脸上堆着纵横交错的皱纹,不再有早年的学者风范了。
这街面玩古玩的主儿都知道,原古玩商店的店主任裘遐芝是个有经营头脑的人,都想聘他为商务顾问,或愿和他合资租店面一起干。城府颇深的裘遐芝自然总是摇摇头婉拒。他的盘算似乎更深远一些。由于他的寓所坐落在一条老巷的深处,一楼一底带天井的老式房子宽宽敞敞且又具古色古香的韵味。他是跌过跤的人,领教过政策、法规的厉害。这些年来怕树大招风,如此藏山藏水地操作,既以逸待劳,又免除奔波之苦,进退自如心里没有压力,似乎谁也管不到他。经济效益照样不错,而且进账也大多鲜为人知。他时常到“古玩街”和荷滇市另一个靠近城隍庙的古玩杂件的集散中心走走。乍一眼看他,此人似乎在悠闲地散步,实则是在寻觅一些连摊主也未必识得的奇货宝物。收进几枚古钱,几个玉佩,几尊瓷菩萨,是常有的事。只要是他拿进的东西就值钱。知晓他的人,闻讯去他的老宅投售或购进几件稀罕之物,每每都为他创造了可观的利润。而他总是卑谦、和气地自嘲:“我呀,只是跑跑腿的,赚的只是辛苦钱,茶烟酒钱而已。”
这日,天气晴朗,戴着金丝边眼镜的裘遐芝,手执一把折扇,悠悠然地踱到“古玩街”。人群熙攘,皆兴致盎然。
裘遐芝一眼就认出老态龙钟的余启慈,折扇一打开,招呼:“老余啊,又搞到什么新鲜的玩意了?”
余启慈抬头见是裘遐芝,眨着眼睛,顺手从拎包旁抽出一只小板凳:“哟,是裘主任哪,来来,坐着歇歇。”他还是称裘遐芝当年的职务,眼神里有几分迷惘,也有几分巴结。
“你呀,还是改不了口。什么主任不主任的,我现在是闲民一个,哈哈!”裘遐芝一边调侃,一边移过小板凳坦然落座。
摊前有个男子闷声蹲着,低头在一个铝饭盒里挑拣什么东西。裘遐芝一扫眼,见铝饭盒里装的全是旧纽扣。而这位男子的侧影却有点儿眼熟。裘遐芝下意识地探过身,落手往铝饭盒里掏。
那男子的手就抓住裘遐芝的手:“你看、你看,我可是先来的嘛,做生意总得讲究点先来后到的吧?”
裘遐芝脸上的表情依然和蔼,口吻却有几丝意气:“怎么,你这位先生未免有点霸气噢,就兴你挑选,就不兴我挑选?”
那男子说了一句:“你紧张什么呀,不就是一些旧纽扣嘛。”抬头间,见是裘遐芝,迅捷站起身,抱拳作揖:“噢,是裘先生呀,失敬、失敬!”
那男子富有磁性的嗓音撞击耳屏之际,裘遐芝的眼睛和对方的眼睛对视,心一激灵,脱口而出:“谈先生?谈企渔先生?!幸会、幸会!”
十多年前,谈企渔曾到那家古玩商店请人鉴别五颗球状玻璃纽扣,之后,常去那店里转悠,还将淘得的一些古钱币和别的什么玩意儿拿到古玩柜上投售。谈企渔和裘遐芝彼此也就有了印象。后来谈企渔开了个小制衣店,裘遐芝和他的女儿裘寒梅还叫他量身定制过几套衣服。一晃许多年过去了,疏于联系,以致现在都在干什么,彼此均不甚了解。
见两人都是熟人,又都喜欢铝饭盒里的纽扣,余启慈就过来搭腔:“这样吧,二位也不要你争我夺了,让我来随意分,价钱嘛,优惠了。”说着,他真的把铝饭盒里的纽扣倒在牛皮纸上,右手伸挺了,手掌像刀一样朝纽扣堆劈下去,又左右移挪了一下,就搞成了两堆。
谈企渔谦让:“裘先生,你先挑选吧。”
裘遐芝眼睛瞄瞄这堆,又瞄瞄那堆,还撮起左边那堆中的一颗小纽扣,看了看,随即掷下,拍了拍手:“这样吧,我就不客气了。左边这堆我要了。”
谈企渔脸上的表情又恢复到平素的冷色调,动手把右边的那堆纽扣,装进余启慈提供的一只小塑料袋里,接着掏钱:“余老伯,多少钱?”
余启慈眨巴了一下眼睛,觑觑谈企渔,又瞥了一眼裘遐芝:“我说过了,全作优惠价,都是老朋友了嘛。这些纽扣,总共200颗左右,是从一位老妇人手里买进的,我给了她20块钱。这样吧,二位每人出13块钱,也让我好赚包烟钱。”
裘遐芝也不还价,刚伸手去衣袋里取钱,便被谈企渔的手按住了:“裘先生,不必破费了。这点钱,由我付。”他从钱夹里拿出三张10元面值的钞票,掷在地摊上。
裘遐芝恭敬不如从命的样子,也不再摸钱。
余启慈掏出四枚一元硬币,递给谈企渔。
谈企渔摆摆手,面露笑意:“不必找零了。这点小钱给你买酒喝。不过以后碰到好看一点的纽扣,给我留下,拜托了,余老伯。”
余启慈自然笑咧了嘴:“好、好,一言为定。谈先生常来街上走走哟。遇到稀罕的纽扣,我一定帮你‘截’住。”
裘遐芝和谈企渔各人提着一小袋纽扣,离摊而去。
两人一边走,一边闲聊。当了解到谈企渔办起了制衣公司,裘遐芝惊诧不已:“咦,老矣。孤闻寡见哟。赫赫有名的企渔丝绸 绸衣有限公司老板就是你谈企渔啊?!不得了,了不得,海水不可斗量,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哟。”
谈企渔轻描淡写地介绍了自己的处境,接着关切地问:“裘先生将近六旬了吧,现在……在何处高就?”
裘遐芝的脸一阵红臊,轻摇折扇:“休说什么‘高就’,我早就是整个儿闲人一个,惭愧、惭愧。”
谈企渔不知他的深浅,不便追究,随意劝慰道:“以裘先生在古董鉴赏方面的造诣,现今正是用武之际啊,收藏现在炙手可热啊。”
裘遐芝霍地收拢纸扇,又霍地展开纸扇:“谈先生高见,谈先生高见。”
谈企渔见这位旧熟人这般兴奋的样子,对纽扣也有一份痴情,自然想进一步熟识他。谈企渔淡笑着说:“我只是胡扯。裘先生是收藏界的行家里手。以后还少不了要请你赐教。”
聊说到这个份上,裘遐芝的步履越发轻捷了,少顷已出街口。他兴致甚浓:“别说‘赐教’二字。切磋切磋,何尝不可?!寒舍就在前面不远处。谈先生如果得闲,欢迎到我家小坐。”
谈企渔今日正好有空,前阵子忙出口的一份订单,终于大功告成,欣喜之余,便爽爽气气地说:“好啊,现在就到府上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