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到了这一步,福贵也没有什么好做的了。他从中午开始坐在自家门槛上发呆,老婆一下午的斥责都没能让他挪动一步。灰白色的太阳在薄薄厚厚的云层中穿行,忽明忽暗,福贵僵硬着,一动不动,如村头那只历经千年岁月的斑斓石狮,脸部的阴影在日落之后迅速隐藏于夜色深处。黑暗中福贵流泪了,流泪的福贵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觉得自己是一条在水里哭泣的鱼,整条河都是他流淌的眼泪……
老婆吃过晚饭,坐在院子里洗衣服,一张碎嘴还没闲着,骂骂咧咧,唠唠叨叨,荤的素的都有。福贵终于在老婆的疲劳轰炸中站起身来,他小心地绕过老婆身旁的水盆和衣物,进屋里拿了一把平日劈柴用的斧头出来,再次绕过那些水盆和衣物,走出大门不见了。过了几秒钟又转回来,转回来的福贵侧着半个身子说,我去杀了这二个人,总可以了吧。老婆一声冷笑,杀不了他们二个,你就自杀。
福贵一声不吭,提着斧头走了。
福贵不想杀人,平日他连只鸡都不肯杀,哪里敢杀人,他拿着斧头只是想壮自己的胆,顺便吓唬一下土狗和运财。
夜沉淀下来,风转西北,云翳尽散,星满夜空,隐隐照着福贵面前那条发白的小路和他手上的斧头。福贵走得急,脚下虎虎生风,土狗的家很快出现在他眼前。
土狗家大门紧闭,里面灯却亮着,还有电视声。福贵知道土狗与小美的事爆发后,土狗老婆一气之将自己的东西都搬回了娘家,除了土狗,屋里不可能有别人。
土狗,有种出来!福贵一声大吼,手里的斧头也跟着乱舞。
三分钟过去,五分钟过去,门还是紧闭着,没有一点要开的迹象。四周早聚了一些围观者,有起哄的,有劝架的,就是没有一个人上来阻拦。
咣当一声过后,门被福贵的斧头砸开。福贵冲进屋内四处乱窜,堂屋没人,睡房没人,厨房没人,但门虚掩着,土狗已经溜了。
找不到土狗,福贵更是怒火冲天,提着斧头径直往运财家奔去。人们前呼后拥,以福贵为核心,浩浩荡荡奔向运财家。有人说福贵好样的,是个真正的男人。有人说杀了运财这个人渣,枪毙你的时候全村人给你送葬。
人们说归说,距离运财家的那幢小洋楼还很远,胆小的人早站住不走了,胆大的人接着也站住不走了,所有人都站住不走了。
除了福贵。
福贵不停步,福贵继续往前走,步伐坚定,看不出半点迟疑。
刚走进运财家大院,一只狼狗狂叫两声猛扑上来,福贵举起斧头,一道寒光闪过,狼狗来得凶去得也快,眨眼工夫就不见了。
福贵冲进楼里,楼上楼下一阵乱搜,到处空无一人。福贵站在楼下大厅正中,大叫运财滚出来。
无人回答,不过福贵很快听到了另外一些声音,汽车马达声,尖利的警笛声,急促的跑步声,低沉的命令声,拉枪栓声,然后,一切陷入危险的寂静中。
福贵冷冷地听着这些奇怪的声音,深抽一口凉气,恍然大悟,此时他已成危险的犯罪嫌疑人,他在劫难逃。
福贵关紧大门,反锁了,坐到沙发上,仰面盯着天花板发呆。院子已被警方团团包围,许多枪口从各个方向寻找楼里的目标。一切准备停当,有人拿着喇叭开始喊话,发起了心理攻势。
一场苦口婆心的话喊下来,里面不见丝毫动静。警方认为文攻已告失败,准备武攻。
忽然,楼里灯灭了,四周陷入一片黑暗中,但很快汽车车灯将小楼照得一片雪亮。这时候,楼里传出一个男人痛苦万状的哭声,运财,我给你拿命来了!运财,我给你拿命来了!哭声之后,随即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一声令下,特警队员从大门和几个窗口同时冲了进去。
一直在现场的木生和一些人刚挤进去看了一眼就被赶了出来,但那恐怖的一幕却让他触目惊心:
灯已亮,福贵倒在客厅中间地板上,他的脑壳被自己的斧头劈开,脑浆和血水洒了一地。福贵的身体弯曲成弓,像一只巨大的虾米,更像一条血红的金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