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凉,道路两边的梧桐树全部变得金黄,并且有一部分随风而落,地面上铺了厚厚一层,踩上去软软的,像一条无尽头的地毯。
“真是秋天里难得的好天啊。我很久都没有出来呼吸这么新鲜的空气了。”陶子在轮椅上开心地说着,伸了一个懒腰,像只小懒猫一样。
春晓轻轻地抿着嘴笑着,无限宠溺地看着陶子,这个少女有一种天生的魔力,让每个遇到她的人都不禁想要爱护她。三年过去了,每当春晓看到陶子明净的笑容,心中的阴霾就会不由自主散去。
“春晓姐,你都高三了,以后接送我的事情,就让我哥来吧,你好好复习。”陶子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对春晓说。
“我不忙,高三而已嘛,再说了,让你上学是我的主意,已经答应了你哥每天负责接送你了,不能推卸。”春晓温柔地说。
“推卸?”陶子有些失望地大叫,“我自己也可以去上学的!你们真是,我又不是什么物品!”
“在我看来,你就是个物品,一个漂亮的玩具娃娃,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春晓抿嘴笑了,她揉了揉陶子的头发,本以为她会反驳,可她的脸却黯淡了下去。
“娃娃,娃娃……”陶子喃喃自语,“郝思嘉姐姐也管我叫娃娃……”
春晓的手一阵颤抖。
她与郝思嘉失去联系已经两年多了,自从那次被尤一带走后,她再也没见过郝思嘉,春晓曾经打过她的手机,去她家蹲守,可是郝思嘉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春晓曾经多次找过尤一,但他从来都是闭门不见,就连夏杰也消失了,不过也有可能他考上了大学,到外地去了,春晓真后悔没让夏杰留个联系方式,或许他能知道点什么。
“春晓姐,郝思嘉姐姐什么时候才从学校里回来呢?”陶子问。
“这……”春晓不知该怎么回答,郝思嘉消失后,她对陶子隐瞒了事情的真相,她不忍心告诉陶子,郝思嘉用什么方式骗来钱给她买书治病,养活她跟陶渊源,于是她编了一个谎话,告诉她郝思嘉被外地的大学录取,她上学去了,等毕业了才能回来。
“她再过一年就回来了,大学四年,跟中学不一样的。”春晓骗陶子说,心里十分不安,郝思嘉到底怎么样了,她还活着吗?
春晓几次冲动着要报警,可是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如果报警,能不能找到郝思嘉是一说,到时候恐怕陶渊源与陶子会受连累,都将以诈骗罪论处。春晓不愿让陶子受连累,她只能忍着,从暗中调查郝思嘉可能的去向。
郝思嘉的父母已经离异,她的爸爸对女儿漠不关心,妈妈已经改嫁,郝思嘉爸爸不愿提供她妈妈的联系方式,春晓只能安慰自己,郝思嘉现在与她妈妈在一起,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再不用背负着养活别人的重担,逼着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情。
也或许她真的考上了大学,到了外地,每天都可以跳舞,与同学一起玩,享受着无忧无虑的大学生活,谎言编得太美好,连春晓都忍不住要相信了。
“春晓姐,你考上大学以后,会不会也不再来看我了?”陶子有些落寞地说。
“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我保证。”春晓说,不禁有些心酸起来。
面前的这个少女,像只被囚禁的天鹅,只能哀伤地在笼子边缘游走,就算把笼子打开,她也不能展翅高飞,因为上苍无情地夺走了她飞翔的权力。
“到家了。”陶子欢呼说。
上楼是最艰难的,因为陶子坐着轮椅,春晓只能先把陶子背上去,让她在床上躺好,再下楼来把轮椅抬上去,还好陶子家不在高层。
她蹲在陶子脚下,帮她爬到自己背上,陶子因为下半身肌肉都萎缩了,身体很轻,当她孱弱的细胳膊搂住春晓的脖子时,她感觉就像背了一个五岁的孩童。她的手揽住陶子的双腿时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是一双无比僵硬和纤细的腿,几乎像鹤一样。
春晓一声不吭地把陶子背上楼,在她们家门前停住,用钥匙开门,由于手不方便,她把钥匙交给陶子,让她开门,钥匙还没插进去,大概里面的人听到了动静,一把拉开了门。
“哥哥!”陶子欢快地喊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家,下午和明天上午没有课,可以在家一天,于是就回来了。”陶渊源从春晓背上接过陶子,抱在怀里,把她送到里屋,陶子不停地问这问那,叽叽喳喳像个小鸟。他们兄妹已经近一个月没见面了,最近,陶渊源回家的频率越来越低。
春晓想起轮椅还在楼下,慌忙下楼去抬,她双手抓住轮椅的轮子,想把这个笨重的大家伙抬上去,刚抬了两步,陶渊源下来了。
“听说你考上了研究生,祝贺你呀,不知道你还来不来舞蹈室教学生了呢?最近一个月都没有看到你来。”春晓欢快地与陶渊源打招呼。
他没有正视春晓的眼睛,甚至连个招呼都没有打,就把轮椅举过头顶,往楼上走去。春晓默不作声地在他身后跟着。
楼道里有股不太新鲜的鱼腥味,春晓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那个……”陶渊源突然说话了,“谢谢你这两年来照顾陶子。”
“呃……”春晓说,“不用……”
“下个月你就不用来了,我给陶子找了一家康复中心,他们愿意接待像陶子这种情况的病人。”陶渊源淡淡地说。
几乎是晴天霹雳一般,春晓几乎从楼梯上跌下去。两年来她一直不间断地照顾陶子,对陶子的感情从刚开始的怜悯渐渐变为友谊,变为亲情,现在她就像陶子的双腿一样,两人合二为一,再也分不开了。
“不行。”这是春晓的第一反应,她几乎是带着哭腔喊出这两个字来。然而陶渊源没有回答,她继而又想到了一个问题,“你从哪里弄的钱?”
这个话题十分敏感,陶渊源浑身颤抖了一下,春晓知道,他又想到了郝思嘉。
“我是她的亲哥哥,也是她的监护人,我的爸妈已经同意了,没人能够阻止我的决定。”陶渊源干脆地说,“况且,康复中心能够提供专业的辅导和治疗,你做的这些对她一点用处也没有。”
春晓的心顿时凉了,她停住了脚步,轻轻地说:“是的,我确实一点用也没有,可是我有一颗爱陶子的心,我觉得这是在康复中心她所不能得到的。如果你真的那么轻视我的心,我尊重你的决定,毕竟你才是她的亲人。”
“我还是很感谢你的。”陶渊源说着,把轮椅放到家门口,他依旧没有看春晓,“这事你先不要告诉陶子,等下个月一号后,你就不用来了,然后我向她解释,你回家复习功课,准备考试了。而且,到了冬天,省内的统考也真的开始了,这也不算是谎话,你该专心练习了。”
“好的。”春晓失落地说着,强忍着没有掉下眼泪,她轻盈地从陶渊源身边走过,进了屋,与陶子道了别,然后拿上自己的东西往家走。
陶渊源没有下来送她,她独自下了楼,对着天空凄楚地一笑。
是的,无论她做什么,陶渊源都不会对她有多一份的注意,她哪怕现在就付出自己的生命,陶渊源恐怕最多说一声谢谢你。
可是在恋爱中无悔付出的人,哪一个想听一句谢谢呢?
谢谢你。
这么不冷不热,不咸不淡,不辣不咸的三个字,还不如我恨你,你滚开来得彻底。
春晓踢开脚边的一颗小石子,向家里跑去。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爱上了跑步,大概是与陶子接触久了,她更加爱惜自己的双腿了,也更加愿意享受跑步的快感。
这一片的房子已经拆得差不多了,前不久,她与爸妈一起去看了回迁房,面积是现在所住的房子的两倍还多,尤一兑现了他的诺言,每平方米的补助比别人要多五千块。爸妈很高兴,春晓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今天回来的不算晚,比平时还要早一些,可是大院里很多人已经睡下了,春晓蹑手蹑脚地开了大门,转身锁门的时候,唐宁家的灯亮了。春晓似乎知道,这盏灯是为她而亮的,于是就站住了脚,静静地等着。
门开了,唐宁出现在门口。
他走到春晓面前,低下头看着她,轻轻地笑了,笑得那么柔和,像一片羽毛,春晓愣了,她从来没见过唐宁这幅样子,在她的印象中,唐宁总是一副贫不完的样子,他安静下来的时候,春晓反而不习惯。
“干嘛呀你!吃错药了!”春晓笑呵呵地捶了他一拳。
“春晓,我们要搬走了,高考我得回老家考。”唐宁默默承受着春晓的拳头,依旧笑着说。
春晓愕然地看着唐宁,“你们不去回迁房住吗?你考完试就再也不回来了吗?”
唐尼摇了摇头,“爸妈打算卖了回迁房,带着钱回妈妈的老家了,那里很适合生活,不像这里,每天生活节奏那么快。而且我跟着妈妈户口,这里的高考也参加不了。”
“那,这么说,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春晓奇怪自己居然没有太大的悲伤,甚至连哭泣的欲望都没有,只是惋惜,“你要考哪里的大学?我们可以去同一个城市啊!”
唐宁摇了摇头,“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呢?没准儿能见面,没准儿以后再也见不到了。”说着,他在黑暗中低下了头。
“看你,真是的,现在网络那么发达,咱们还可以上网聊天呀,还可以视频语音,怎么可能再也见不到了,又不是谁要死了。”春晓强颜欢笑,又捶了唐宁一拳。
“也对呀,那我们明天就跟着搬家公司走了,你保重。”唐宁说。
“你也是的,不早跟我说,我好请你吃顿饭,看你们也收拾东西,以为你们的目的地与我们一样,也就没问,谁知道你们偷偷把房子卖了,明天就要走哇。”春晓打着哈哈说着,手像失了控似的,不停地捶着唐宁的肩膀和肚子。
“我怕你留我呀。”唐宁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我肯定会留你呀!”春晓依旧笑呵呵地捶着他的肩膀。
“我知道,因为你一留我,我就再也不走了,所以就一直没告诉你。”唐宁轻轻地说。
春晓突然感觉气氛有些暧昧了,她想要逃开。不知为什么,每当与唐宁走到这一步时,她就想逃开。
“啊!那我先走了啊,明天我出来送你呀。”春晓最后给了唐宁一拳,转身逃也似的想开门进家,然而刚刚捶打过唐宁的手却奇怪地颤抖起来,颤抖得那么剧烈,怎么都无法打开门。
“春晓……”唐宁轻轻地接过春晓手里的钥匙,替她把门打开了,并且十分绅士地替她拉开了门。
就像做梦一般,春晓进了屋,并且关上了门,轻轻蹲在门底下,坐在了地上,耳畔还萦绕着唐宁的这句话,那么温柔,那么亲切,就像出自她自己之口。门外,唐宁还没走,他倚在春晓家的门上,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倚靠着同样一扇门,谁也没有说话。
“春晓,我真的要走了。上次你崴脚,我就跟你说过,不可能照顾你一辈子的,你没在意。”
春晓听到了这句话,她没有接腔,而是浑身筛糠似的攀住门,一点点站起来,手搭在门把手上,却没有拉开。
“春晓,知道为什么小时候我老跟着你吗,你坚强,又有能够鼓舞人心的力量,那时候暗恋你的人很多,我跟他们都打过架,告诉他们,不许喜欢你,因为你长着一副克夫相。”唐宁在门外说着,自己扑哧一声笑了。
春晓生气了,她猛地拉开门,“你才克夫!”
由于失去了重心,唐宁没站稳,跌倒在春晓身上,春晓想像以前那样,一巴掌把他推开,可是推了他两下,没推动,他自己站直了。
春晓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唐宁已经长大了。
郝思嘉说得没错,他很帅气,很英俊,甚至超过了陶渊源,因为长期在外面打球,他晒得黧黑,健康的小麦色皮肤为他加分不少。他剪掉了有些长的头发,干脆利落地剃了一个平头,可是就是这么简单的平头最能考验人,如果哪里的线条不够好,剃平头就毫无遮盖了。但是这个平头却为唐宁加了分。
春晓再也不能一巴掌就能把他扇倒在地了,他个子拔高了不少,肩膀宽宽的,胳膊上肌肉发达,穿着一件浅色的渐变色厚t恤衫,衣服撑得十分饱满。
“我走了。”唐宁回赠春晓一拳,蹦跳着走了,站在他们家门前,幅度十分大地挥了挥手。
“再见,春晓,我爱你。”唐宁关上了门。
春晓傻站在门口,看着寂静的黑暗,轻声说了一声,“唐宁,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