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光评汉元帝信谗杀萧望之(臣光曰35)汉元帝既无文治,又无武功,司马光缘何如此“器重”他,在《通鉴》卷28、29里面,连写了五篇“臣光曰”(第34、35、36、37、38)来加以评论?汉武帝也不过五篇,其中一篇还是专写李广,实质才四篇。
我的理解是,汉元帝一朝,是大汉的分水岭。元帝在位时间虽不长,从公元前48年继位,至公元前33年,前后十五年,却将大汉拖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宣帝当年对儿子的预言不幸成了事实。司马光大概是想通过他的评论,将这个历史的节骨眼,指示给我们看。此便是“臣光曰”的大好处。
当皇帝当领导而没有一定的手段,实在不是好事。武帝讨厌刘据,幸而刘据没当上皇帝,否则大汉会怎么样,就不得而知了。看看同样好儒仁弱的元帝,就足以惊心。
要说武帝也宠外戚,也任亲信,但他有手段控制得了局面,一有过举他就杀。宣帝也用外戚,许氏是他元配的外戚,史氏是他外祖父家的外戚,均得到重用。但宣帝的杀伐也干净利落。然宣帝比武帝多了一条,那就是信用阉人,这就坏事了。
不是宣帝坏事,而是元帝坏事了。因为元帝根本不及武帝、宣帝之一毛,他见到宦官作非,弄权杀顾命大臣萧望之,毫无办法,只懂得哭。一哭二闹三上吊,这是妇人的伎俩,作为皇帝而近妇人之举,岂能不坏事。
元帝26岁继位,什么都不懂,书算是读死了,竟将朝政大权交给宦官弘恭和石显,大事小事全由他们说了算,贵幸倾朝。而弘恭、石显二人又与外戚、车骑将军史高,搅在一起,沆瀣一气,互为声援,一致对抗前将军萧望之、光禄大夫周堪等人。由此引发外臣与宦官的第一波争斗。
萧望之、周堪不满宦官专权,提出改革“中书”机构。“中书”最早由秦所置,汉武帝时以宦官担任中书,首长称中书令、中书仆射,在宫廷里帮助皇帝处理政务、传宣诏命,地位非常重要,一般由皇帝亲信的太监担任。弘恭于宣帝时为中书仆射,石显为中书令。元帝觉得他俩久典机要,明习文法,索性放手让他们管事。于是宦官大权云集,这一步演变非常之关键,以至尾大不掉。
萧望之、周堪认为,中书是施政之根本,国家枢机之所在,古训又有“君子不近刑人”之义。因此,提出罢中书宦官,遴选有声望有才能的士子居任。然而元帝却不想就机构方面做太大的变动,所以久议不决。
萧望之、周堪看看罢宦官不成,又出一招,想先卸去宦官的帮手——外戚。结果让弘恭、石显找到反扑的借口。
初元二年(前47),元帝继位的第二年,弘恭、石显指使手下人告发萧望之等人密谋罢黜史高,疏退外戚许氏、史氏。元帝却将此事交给弘恭查办。萧望之对弘恭说,外戚在位多奢淫,疏退许、史,是为国家着想,不是什么邪谋。弘恭、石显却上奏元帝:萧望之、周堪、刘更生互为朋党,谮诉大臣,毁离亲戚,目的就是为了专权。于是建议将他们“召致廷尉”。
元帝真是蠢到家了,疏广、疏受是怎么当老师的,教出的学生竟然连“召致廷尉”是什么意思都不懂,也不问问,就准奏了。过了几天,元帝要召见周堪、刘更生,却找不着人,才知道“召致廷尉”就是逮捕下狱。于是要弘恭、石显立马放人,让他们即刻回来办公。
这时史高出场了,他对元帝如是说:陛下刚即位,还没有什么政绩,在公众心目中也未树立起伟大的形象,如果就这样放了他们仨,不是向天下人显扬自己的过失么;不如就此免职,省得百姓议论。结果通通免官。
元帝这时还有点脑子,他先用了缓兵之计,紧接着就赐萧望之为关内侯,不久复征周堪、刘更生为中郎,并有意任萧望之为丞相。宦官们又坐不住了,第二波争斗随即展开。
不服气的刘更生让他的亲戚上书,要求元帝罢退恭、显二人,进用萧望之。弘恭、石显又将刘更生逮捕下狱,免为庶人。萧望之的儿子上书替父亲“召致廷尉”一事呼冤,弘恭、石显反诬萧望之教子上书,有失大臣之体,准备再次逮捕。
萧望之想想,都一大把胡子了,还得第二次面对狱吏,不如给自己留点尊严吧。于是饮鸩自杀。噩耗传来,元帝正准备吃中饭,哭哭啼啼得连饭都吃不下。终元帝一生,每年都派使者去祠祭萧望之。而元帝如何处理害人性命的弘恭、石显呢?只是让他们在阶下磕几个响头了事。
司马光在“臣光曰”第35篇,批元帝“易欺而难悟”,被人玩于股掌之上却还“谢谢呵”,连中等之智商都没有。司马光说,元帝本来知道,凭萧望之的刚烈脾气,怕是不肯再接受耻辱,但弘恭、石显保证不会自杀,结果还是自杀了。自此弘恭、石显的诈谋已败露,即使是中智之主,也会加以严厉惩处。元帝则不然,虽涕泣不食以伤悼萧望之,但对弘恭、石显却没有惩罚的意思,遂使他们越发无忌惮。
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萧望之自杀当年,弘恭就病死了,肆无忌惮的只有石显一人。当初他还没那么胆大,为测试皇帝对自己的信任度,石显耍了一个计谋。
石显奉命出宫办事,故意说担心回来太晚,宫门关闭,没有特批进不来。元帝给了他这个权利。当天晚上,石显称诏成功打开宫门。不久,有人告发“石显专命,矫诏开宫”。元帝还自以为是地拿奏章给石显看。石显知道元帝中计,却假意流着眼泪说,陛下信任小臣,让我处理政事,可是朝臣们眼皮子浅,都想陷害我,类似的事情远不止一次二次了,希望陛下明辨是非。元帝为显示他的真心,大大地奖赏了石显。于是石显的放肆,便没人能节制得了。
我认为,元帝之所以弄成这个样子,连起码的“召致廷尉”都不懂,他的老师应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南宋陈普写有一诗,咏萧望之,“石显深持两世枢,尚书何苦恋中书。九原若遇韩延寿,祇共咨嗟叹两疏”。他是抱怨萧望之不能如“两疏”的全身而退。这“两疏”便是元帝的老师疏广、疏受叔侄二人。
太傅疏广精通《春秋》、少傅疏受精通《论语》、《孝经》。他们轮番教授七岁的元帝,一直教到十二岁。一边教书,一边还教训元帝,做了国君以后要以民为贵,省徭薄赋,缓刑宽政。元帝原本仁弱,有霸气也霸不到哪去,再这么耳提面命,越发无主见起来。
司马光批贡禹有这么一句话:“忠臣之事君也,责其所难,则其易者不劳而正;补其所短,则其长者不劝而遂。”这句话也可以用来批“两疏”的教授不得法。孔子是因人设教,在这点上疏广、疏受差得远了。史上盛称疏广、疏受功成身退,不恋权势,回家养老后又不为子孙置产业,皇帝赏他的钱,日日拿来请客喝酒。为人是值得称道,为师就极不称职。
而元帝一朝,还有一个重要之极的节骨眼——外戚,这也是西汉挥之不去的痼疾。元帝时,宦官风光得很,外戚似乎没什么声息,只帮帮腔。但元帝立王政君为后,结果王氏掀起的声浪比宦者还大。
我总是觉得,历史是历史的产物,后之历史必是前之历史之延伸,有所鉴借,亦有所总结地延伸。而延伸的结果有好有坏,有时前进有时也倒退,并不都如西方工具论所说的,都是一路演向文明。元帝的父亲宣帝立王倢伃为皇后,便是鉴借后宫争斗的结果。
宣帝本来不宠王倢伃,本想立宠妃、淮南宪王的母亲张倢伃,但担心霍显谋害太子的故伎重演,遂打消了这个念头。公元前64年,宣帝立没有生育子女的王倢伃为后,史称邛成皇后,命她养育太子刘奭。
王政君与王皇后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同姓而矣。甘露二年(前51),刘奭的宠姬司马良娣病死,太子很伤心。宣帝让王皇后去寻一个合适的人,以替补太子心里多出来的爱情窟窿。于是王政君就来到太子身边。当初王皇后中意王政君,或是看在同姓的份上吧,打个帮手,后宫那么杂。可是这一帮,将大汉给扳倒了。
王政君当年就生下一个儿子,即后来的汉成帝。元帝临终顾命王政君的兄长王商,职位是大司马大将军,王氏自此得势。王莽便是王政君的侄儿。
附:臣光曰35:甚矣孝元之为君,易欺而难悟也。夫恭、显之谮诉望之,其邪说诡计,诚有所不能辨也。至于始疑望之不肯就狱,恭、显以为必无忧,已而果自杀,则恭、显之欺亦明矣。在中智之君,孰不感动奋发,以厎邪臣之罚。孝元则不然,虽涕泣不食以伤望之,而终不能诛恭、显,纔得其免冠谢而已。如此,则奸臣安所惩乎。是使恭、显得肆其邪心,而无复忌禅者也。(《通鉴》卷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