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光评刘义康、刘湛事件(臣光曰72)
彭城王刘义康,刘裕的儿子,宋文帝刘义隆的弟弟。初始兄弟两人感情很好,宋文帝一度赋于刘义康以大权,但由于刘义康用人不当,在旁人的煽动下,权力的欲望达到瞄准皇位的地步,终至兄弟失和,最后被处死。
元嘉十七年(440)十一月,也就是宋文帝成功处置刘义康集团的七个月后,宋文帝参加他姐姐——会稽公主举办的宴会。席间会稽公主突然起身,向文帝叩头,悲不自胜。文帝急忙扶起姐姐,问这是为什么。会稽公主说:义康以后必不为陛下所容,今天我特地替他请命。言罢又恸哭不已。
文帝动容,亦泪流满面。文帝遥指他父亲的陵寝所在地——蒋山说,姐姐放心,日后我若是违背今日之誓,便是有负初宁陵(刘裕陵寝名)。随即赐酒给刘义康,附信云:“会稽姊饮宴忆弟,所饮酒今封送。”
司马光在“臣光曰”第72篇里说,文帝之于刘义康,友爱之情,初始并非不深厚,然终至“失兄弟之欢,亏君臣之义”者,正是由于刘湛权欲熏心,煽掇刘义康争权夺利所致。《诗经》说:“贪人败类”,说得正是这种人。
“贪人败类”是说,贪婪的人当政,会危及国家民族。从刘湛的行事看,这个评价不过份。
刘湛,字弘仁,南阳人。博涉史传,深谙前世旧典,弱年便有宰世之志,常自比管夷吾、诸葛亮。宋文帝初立时,有“元嘉四侍中”之说。此四人即:侍中左卫将军殷景仁、侍中右卫将军王华、侍中骁骑将军王昙首、侍中刘湛。侍中的权职,经过漫长的衍变,至刘宋前,成为清要之官,宋文帝以侍中掌机要,成为实际上的宰相。当初宋武帝刘裕对殷景仁和刘湛更是高看一眼,认为才堪宰辅。殷景仁后来成为文帝的腹心谋士,刘湛则倒向彭城王一边,成为刘义康帐下的主要决策者。
刘湛虽不喜谈议,却有说书的本事,能将前代旧典说活,使听者忘疲。初入朝为官时,文帝很看中这一点。文帝尝说,刘湛刚来的时候,同他聊天,我总要关注时辰早晚,生怕他离开我;现在他来宫中,我也要关注时辰早晚,是盼他早点滚蛋。因为刘湛依仗刘义康的权势,竟对文帝不复人臣之礼。
刘湛之贪,贪在权利欲望之无止境上。
一是教唆刘义康专权。元嘉十七年(440)四月,文帝因多年操劳成疾,心脏病发作,几次险些丧命,便把朝政悉数交给弟弟来处理。可是刘义康一朝总理朝政,遂在刘湛的协助下,将朝中能人尽调入府中,作为自己的私人幕僚,而将府中一些平庸之辈,推荐给朝廷使用,在家里俨然有小朝廷的意思。因此,养成那些手下目无朝廷。
仅以各地进献的贡品为例。左右上下其手,好的总留给刘义康,次的才送给文帝。一次文帝吃柑,觉得味道欠佳,个又小。刘义康说,今冬倒是有好柑。便派人去家里取,个头竟比文帝御用的大三寸。
司街徒长史刘斌、大将军从事郎中王履、主簿刘敬文、祭酒孔胤秀结成刘义康的党羽,凡反对他们的人,一律打压陷害。
二是阴谋陷害殷景仁。刘湛能够从刘义康的秘书(长史)入朝执政,是由殷景仁力荐的结果。可是刘湛却对殷景仁极尽打压之能事,竟至收买杀手来杀他。逼得殷景仁只好辞职在家,不与刘湛共事(详见《历史的性格》一书之《文帝腹心殷景仁》)。
这些人见文帝多病,阴有拥立刘义康之意。
殷景仁发觉事头不对,劝文帝:“刘义康权势过重,应当削加抑制。”文帝同意。元嘉十七年(440)十月,文帝断然采取行动,处死刘湛及其三个儿子,处死司徒长史何斌等八人,将尚书库部郎何默子等五人发配广州,贬逐刘义康为江州刺史,出镇豫章(今江西南昌),不能再呆在京城。
从后来的史识看,刘义康的最后被处死,实是冤情。也就是说,自打他被贬出京,刘义康做过两次深刻的自我批评。有此识见,而要去谋反,于理说不过去。
第一次是刘义康来到到豫章后,想起老部下谢述,此人曾长期辅佐刘义康,多有规劝,可惜死得太早。刘义康追忆往事,很有感慨地说:“昔日谢述劝我淡泊名利,而刘湛劝我追名逐利。今刘湛存而谢述死,我有如此下场也是必然的了。”
第二次是孔熙先、范晔等人谋反事泄,牵连到刘义康,再贬安成郡(江西新余)。当初刘义康准备离开建康的时候,文帝派和尚慧琳去看他。刘义康问慧琳:“弟子有还理不?”慧琳答非所问:“恨公不读书百卷。”可是刘义康并未在意。而来到安成时,了无事做的刘义康,才想起多年前慧琳和尚的话,于是静下心来读书。一日读到淮南厉王刘长事,废书叹曰:“自古有此,我乃不知,得罪为宜也。”
只是因为境遇的天壤之别,偶有怨言,也是难免,但不幸被人利用了。
有个叫孔熙先的人,素有才华,力气很高,但官不大,因此很是不平。其父任广州刺史时,因为贪賍得罪,幸赖刘义康营救获免。于是常有报恩之念。
孔熙先略通天象,又精研图谶之学,他研究出当今皇帝必死于非命,新皇帝必出自江州(江西九江市西南)。而此时,刘义康恰是江州刺史。谋反的伏笔就在这里了。造反得有帮手,他知道著名史学家范晔因为与皇帝联姻不成,也有怨气,二句话挑拨,拉拢了过来。
元嘉二十二年(445)十一月,孔、范两人交结谢综、仲承祖、徐湛之、道士法略、尼姑法静,还有一个关键的人物,即是宫内侍卫长许曜,他们秘谋在京城发动政变,迎立刘义康为帝。此时,刘义康是否知情,不好说,没有证据表明他知情,也没有证据表明他不知情。我之前曾写过一篇文章,认为刘义康是参与其事的,现在想想,不大妥,刘义康很可能是被顶雷,就如稍后的另一起一样。
首鼠两端的徐湛之担心不成功,会掉脑袋,于是反水,包括《后汉书》的作者范晔在内的一干人等,皆被诛杀。刘义康和他的子女被废为庶人,削夺皇族族籍,流放安成郡。
这里插一句,范晔的史才没得说,但为人不是很好。范晔被抄家时,搜得珍宝无数,而其母亲陋居厨房,其侄冬无棉被,其叔单衣御寒。范晔死时,《后汉书》完成了纪传九十卷,十志未及完成。后人把晋司马彪《续汉书》八志三十卷与之合刊,成今天的《后汉书》。
另一起打着刘义康旗号的事变,则直接要了他的命。元嘉二十四年(447)十月,胡诞世杀豫章太守桓隆之,据豫章(江西南昌市)反叛朝廷,打算拥戴刘义康为帝。前广州刺史檀和之离任回京,恰路过豫章,将胡诞世击杀。宋文帝担心刘义康再成叛人的旗帜,派中书舍人严龙拿毒药前去处死他。刘义康不肯,称佛教不许自杀。严龙遂用被子闷死刘义康。
原刘义康之败,皆是用人不当,交友非人,以致于此。所谓一步走错,满盘皆输。奸人不是庸人,相反却是极有能力的人,只是把心思用歪,终是害人害己,比如刘湛。殷景仁对刘湛有一句评语:“引之使入,入便噬人。”对当初的举荐他入朝,很是后悔。孔子说,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可不慎乎。
关于刘义康、刘湛事件,后人也有质疑的,认为是疑案。因为《宋书》和《南史》的记载有矛盾,疑及刘湛不是司马光写的那么坏。然予从《通鉴》说。原因很简单,刘湛倒在刘义康阵营这是不争的事实,而刘湛为了争权图谋害死殷景仁也是事实。司马光这处理这段史料上还是比较公允的。
注:淮南厉王刘长,刘邦的儿子,汉文帝的弟弟,他倚仗身份,多行不法,甚至想造反,事情败露,遭贬逐,后绝食而死。
附:臣光曰72:文帝之于义康,友爱之情,其始非不隆也。终于失兄弟之欢,亏君臣之义。迹其乱阶,正由刘湛权利之心无有厌已。诗云:“贪人败类”,其是之谓乎。(《通鉴》卷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