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早,陈琪果然差下人来请温海与沈青过去,白小碧想着昨日那面镜子,始终有些不舍,因见门外便是大街,人来人往不怕什么,于是托下人转告温海,独自出了府,谁知待她好容易再找到那摊位时,铜镜已不见,与摊主打听,原来大清早就被人买走了。
正在闷闷不乐,肩头似被什么东西轻轻拍了下,白小碧莫名转脸。
“小丫头。”久违的声音。
普通的青色长衫,襟口下摆俱镶着黑边,腰间束着条大带,质量做工上好,就是颜色厚重不起眼,简单朴素的装束,衬得那双眼睛里的笑意更加亲切迷人。
又是数月不见,白小碧并不像上次那般惆怅,因为她隐约有种奇怪的预感,他会跟来,如今果然不出所料,至于再见面时该如何质问,白小碧早就想好了,然而此刻他真的站在面前,所有准备好的话已尽数忘记,心中只是五味陈杂。
他收回折扇:“果然在这里,叫我好找。”
白小碧回过神,将视线自他脸上移开:“叶公子怕不是要找我,是为别的事而来吧。”
他不能理解她的态度转变:“怎么了。”
“没什么,”白小碧快步就走,“叶公子是不是找我都无妨,我却真的想找叶公子问个明白,借一步说话。”
叶夜心抿嘴,跟着她走。
僻静的巷子里,白小碧只管朝深处走,也不理会后面的人。
叶夜心在她身后低笑:“傻丫头,避嫌不是这么避的,这里未必比街上安全,孤男寡女躲到僻静处,叫人看见更容易说闲话,你就不怕?”
白小碧倏地停了脚步,回身:“有些话不能叫别人知道。”
他跟着停下:“总是无缘无故发火,这回打算问我什么罪?”
白小碧道:“镇国公的事,是你给吕家送的信。”
他果然不答。
白小碧盯着他:“我知道,是你。”
他看着她半晌,反问:“几时怀疑我的?”
白小碧别过脸:“你故意给神武将军送信,告知他父亲的事,所以他派吕公子来调查,你又故意接近他,拉拢他,为的是今后镇国公倒了,好将吕家收归门下,你就是替吴王办事的,对不对?”
他不说话。
白小碧道:“你害范家,不是打报不平为我报仇,而是那样对你们有好处,我们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每到一处必会出事,难道真的只是巧合?我的生辰特别,沈公子知道,你也知道,所以当初才故意接近我,赠我衣食,替我在卫掌柜跟前出头,还几番救我,”她停了停,“玉鼎山上我曾被劫持,他们逼我说生辰,是你来救的。”
他面不改色:“你以为是我?我那时早已知道你的生辰。”
白小碧摇头:“自然不是你,可你只是怕我真的把生辰告诉他们,所以才赶来救我,后来我又遇刺,那个刺客却不像为生辰之事而来,我不过区区女子,从未与人结仇,你说他为何会无缘无故害我?”
看着她气红的脸,他反倒微微笑了:“如此,你以为那人是我派的,可我为何又要救你?”
白小碧心里一阵凉,垂了眼帘,声音渐渐低了:“因为那样才好叫我更相信你,什么都告诉你,你们想尽法子,不过是因为我的生辰,但这里头究竟有何秘密,连我自己都不知,你们做什么要这样骗我?”
沉默。
他终于再次开口:“出事第一个就怀疑我,原来我在你眼里,就是个那样的坏人么。”
听出话中黯然,白小碧不由怔了怔,抬眼看看他,复又垂眸,喃喃道:“范家欺压百姓,罪有应得,可镇国公兄弟是好人,你害他们做什么,我前日遇上一个从门井县来的人,他说卫掌柜全家都死在了牢里,你却骗我说没事,你……你怎么这样……狠心呢。”
他皱眉:“镇国公是被他自己害的,没有因,何来果?为谋求功名,手刃挚友,致使吕光白白丧命,他兄弟果真好,怎会撺掇兄长行此不义之事,他们无罪,死的吕光便有罪?若非我揭出此事,神武将军为杀父仇人效命,却浑然不知,又岂非不孝?”
白小碧哑口无言,半晌道:“但你做这些,并非是想替吕光伸冤,而是因为镇国公死了对你们有好处。”
“这里一个人也没有,”他示意她看四周,逼近一步,“我这么坏,你不怕我害你?”
白小碧愕然,后退一步。
“想不到果真被疑为恶人,”他看着她,淡淡道,“如此,之前都是我多事了,你若不信就走,省了烦恼,从此你我便是路人,各不相干。”
各不相干?白小碧听得怔了,一切不过是自己的猜测,单凭这个就怀疑数次相救的恩人,他显然已失望至极。
“可卫掌柜的事,你做什么骗我?”
“既已不信,何必再问,”他微笑,语气已有些疏离,“我做的事都是想害你。”
方才的确只顾着气愤,急于质问,全没顾及他的感受,可若真与他无关,他又怎不解释?白小碧心里虽后悔,更多却是委屈,半晌才矮身道:“如此,是我冒昧,多谢叶公子数次相救,就此别过,叶公子保重。”言毕就走。
刚迈出两步,忽觉手臂一紧,一道力量将她带了回去。
扇柄抬起她的下巴,他低头对上她的脸,目中有笑意:“小丫头狠心,果真要与我断绝关系么,我一路跟着你,对你如何,你就一点也不记得?”
方才他那样决绝,白小碧差点连眼泪都流出来,此刻听见这话,反倒恼了:“谁狠心,说各不相干的是你,又不是我。”边说边去掰他的手:“叶公子自重!”
他也不恼,依旧牢牢制住她:“坏人要对你做什么,可怎么好。”
怀抱依旧温暖,带着好闻的味道,白小碧越发委屈:“你明知道我不是那意思,我不过问问,是不是你做的,你说句话,我难道有意想怀疑你?谁叫你骗我呢,再不放手,我叫人了。”
他顺着她道:“你叫。”
被他这么抱着,白小碧哪敢真的叫人,紧闭了嘴,往常无论何时见到他,都是温润如玉的样子,想不到竟也会这般无赖。
“好不容易见面,总要生气,”他敛了笑,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我怎会故意让人害你,那些什么刺客果真不是我派的。”
轻轻一句话,白小碧听得愣住。
“卫掌柜的事是我疏忽,待我想起时,他全家已经死在了牢里,我怕你知道生气,所以哄你,”他放开她,“我原只打算略施惩戒,谁知事出意外,在你眼里做了恶人,如今我都说了,你若还恼,尽可以走。”
一个意外,却害死了一家人,白小碧默然半晌,道:“你……这次难道不是为陈家的事而来?”
他微笑:“你不相信我。”
白小碧不说话。
他伸手拉起她:“走。”
白小碧抽回手。
“我都认了,你还要我怎样,果真不理我?”他无奈,再次拉起她,“你别生气,今后我再不下重手便是。”
白小碧默然,本来对朝廷的事就不感兴趣,四王爷还是吴王,谁坐江山有什么关系,想到这,她勉强忍住不再那么抗拒了。
他拉着她走了数十步,停在巷子深处一扇门前:“我暂且租了所宅子。”
白小碧意外:“你住在这里?”
闻言,他含笑看她:“我不住这里,住在哪里?”
白小碧脸红了。
下意识就以为他是住那种地方的。
他仿佛没有留意她的尴尬:“我不会丢下你不管,有事可以来这找我,不论我跟着你有没有别的缘故,都不会害你。”
“都不会害你”,这话听着太过耳熟,白小碧默然片刻,缓缓抽回了手。果然不出所料,他与温海都有目的,能肯定的是,那目的必定和自己的生辰有关,所以温海勉为其难将自己带在身边,他也处处关照,然而那目的达到之后呢?
他拉拉她胸前一缕秀发:“小丫头,还在生我的气?”
想到卫掌柜一家之死,白小碧心情更差,摇头:“没有,我要回去了。”
“我送你。”
白小碧没有拒绝也没答应,自顾自转身朝巷外走,叶夜心见她如此,也不再说什么,陪着她重新走上大街。
行不了几步,街旁门内忽然出来一名丫头,手上端着个瓦罐,散发出阵阵药味,白小碧不解地看,只见瓦罐里头盛着些药渣子,顿时想起来,忙侧脸问:“昨日这家小公子被马车撞了,听说他们家总出事,你看这宅子有没有不对的?”
叶夜心看了眼,颔首:“是有些不好。”他叫住那丫头:“我有两句话要捎与你家主人,烦姐姐进去报个信,就说……”他低声在她耳畔说了两句。
丫头先是愣,接着脸一红,低声答应,快步进去了。
白小碧道:“这宅子哪里不对?”
叶夜心道:“那门。”
白小碧看了半晌,不解:“与寻常的门并无不同。”
“那门并无错处,只是它对面的宅子有些事,”叶夜心抬扇遥指对面房屋,“你看那所宅子,厝角如利刃,直冲这边正门,此间主人自然不顺,多伤病,易生意外,有血光之灾也不足为奇,这有个名字,叫做厝角煞。”
停了停,他又道:“就好比一柄利刃指着你,你道险不险,不仅如此,你再看这路,其形弯若弓,这主人将屋宅修在弓背正中上头,如此又作成了反弓煞,此煞却有些厉害,再与前头厝角合在一处,更招致横祸。”
白小碧一直想跟温海学本事,哪知温海却总不放心上,如今听他讲得仔细生动,不觉听得入神,边看边点头:“果然有些像,我记住了。”
叶夜心道:“记他做甚?”
白小碧道:“人若有一技之长,走到哪里都不愁生计,我看相地就很好,只是……师父总不教我。”
叶夜心忍不住道:“原来小丫头竟想得这般长远,只是有姑娘家当地理先生的么,你师父在,何愁生计。”
师父?不只师父,谁知道事情结束后,这些人还会不会在身边,白小碧垂眸:“这世上意外多的是,总不能事事都靠师父,自己也要学会想法子,叶公子教我的。”
叶夜心看了她半晌,微笑:“聪明懂事的姑娘,你若想学,将来我再教你。”
有将来么,白小碧没有表示。
正在此时,一个男人带着先前那丫头匆匆从门内出来,再三求叶夜心指点,又请二人进去用茶,白小碧却已无心多留,推说时候不早,别了叶夜心,自回陈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