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普通的早晨。吃饭时，她的筷子不小心从手中滑了下来，她没在意，捡起来接着吃。但接下来，她的筷子却莫名其妙地一滑再滑。终于，他忍不住了，抓住她的右手仔细察看——她的虎口明显地萎缩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惊讶万分。
“我也不知道，可能过几天就好了。”她轻描淡写。
可几天后，她的右手非但不曾好转，就连左手的虎口也开始萎缩；更严重的是，走路时她会不由自主地摔倒在地，而提在她手里的东西也会突然地掉了下来。
他再也坐不住了。强拉着她，他们去了市内最好的一家医院。在一系列复杂的检查之后，医生面色凝重地将诊断书递给了他们——肌萎缩脊髓侧索硬化症。医生说，这是一种极其难治的病，发病率只有几十万分之一，国内外都没有特效药。得病后，病人的全身肌肉会逐步萎缩，直到瘫痪……
医生走后，她一下子趴在了他的肩头，失声痛哭。那时正是初夏，医院里绿草如茵繁花似锦，可他却感到寒气从心底涌起，将他的血液一点点冻结成冰。克制住自己，他边拍打着她的后背边安慰她：“丫头，别怕，得病咱们慢慢治，我会陪你一辈子的……”
果然如医生所说，她的病发展很快，三个月后，不能骑车；六个月后，不能走路。她的生命之舟，搁浅在沙滩上了。
他开始了艰辛的奔波。每天五点，她和女儿尚在熟睡，他便轻手轻脚地起了床，匆匆洗漱后，直奔菜市场。买好菜，他又马不停蹄地回家做饭。待到饭熟，他便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喂给她；由于舌肌萎缩，她吃得很慢，一顿饭，往往得吃上一个多小时。这当中，他还要抽空照料三岁的女儿。待她吃完饭后，他三口两口解决掉自己的早餐。将女儿送进幼儿园后，他去上班。
中午，他更像一个奔赴前线的战士，急匆匆地往家里赶。一到家，忙不迭地升火做饭，然后再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给她。待她吃好后，他慌忙扒上两口，又得往单位里赶。
晚上下班后，他先去幼儿园接回女儿，然后一头扎进厨房，煎炒烹炸，他尽可能地将晚餐做得丰盛些，好为她增加些营养……待到家里一切收拾停当，他已是疲惫不堪。稍事休息后，他重又站起身来，为她按摩全身，然后搀扶着她在室内一步步地走……医生说，增加营养与坚持锻炼是最好的治疗。对此，他一天也不曾疏忽。
生活是如此的沉重，但无论是家务的繁重还是经济的窘迫，他都能从容面对。他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被一根小小的缝被针难住了。
换季之后，他将家里的被褥拆洗一新。一个休息日，他在家里的地板上铺好席子，然后依次放好被里、被胎与被面——他要缝被子。二十多年来，他第一次拿起了缝被针。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的手，能够灵巧地修理各种机器的手、能够轻松地提起自行车的手、能够自如地给女儿扎小辫的手，却怎么也对付不了一根缝被针。捏着针，他用力地向被子扎去，却怎么也扎不透，他只好跪在被子上，将针尖用力向外拔。一不小心，他的指头被针扎破了，血，滴在了被子上……用了整整一个下午，他终于将一床被子缝好了。待他叠好被子去看她时，却发现她是满脸的泪水：
“真对不起你，让你吃这么多苦。”
“说什么傻话啊！”他将她轻轻抱起依在自己的怀里，“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干什么都开心的。”他说着，下巴轻轻地蹭过她的秀发。是啊，她离不开他，可他，何尝离得开她呢？每一天，只有看到她熟悉的面容，他的心，才能踏实下来。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就像纤夫，他拉着她的生命之舟向前走，越过激流越过险滩，最终来到了平静的水面。——二十一年来，她早就突破了医生预言的生存极限，平安地生活着，面色红润，心情开朗。而他们的女儿，也从牵着父母衣角撒娇的小姑娘，长成了一所名牌大学的研究生。
今年的国庆节，他带着她来到向往已久的北京。在故宫，在长城，在天安门广场……在每一个令人神往的地方，他都推着她的轮椅慢慢走。阳光洒在她的身上，无法遮挡的幸福从她的眼里流淌出来。阳光下，她对他说出了久藏胸中的一句话：“有你真幸福！”
“有你，我也幸福！”他说着，继续推着她向前走——这一生，他们会一直这样走下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