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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四大天王

在战国末期,诸侯国出现了四位风流倜傥的世家子弟,他们均以“养士”著称,食客过千,或者贵为国相,或者尊为上卿,逞一时之英豪,领一时之风骚,史称“四公子”。他们足迹所到之处,都会吸引大批粉丝夹道欢迎。

他们是:魏国的信陵君、齐国的孟尝君、赵国的平原君、楚国的春申君。

侠客行

在这四位公子里,名气最大的无疑当属魏国的信陵君,司马迁老先生也对他最为称道,并且为魏王没有重用他而感到惋惜。

信陵君叫魏无忌,一个看起来就很“武侠”的名字,让我想起金庸小说里的男主角张无忌。事实上,他们的性格也有颇多相似之处。比如聪明、能干、宽厚、仁义、忠信……张无忌在江湖上“登高一呼,应者云集”,魏无忌在庙堂中的地位更是首屈一指。司马迁如此介绍:“公子为人仁而下士,士无贤不肖皆谦而礼交之,不敢以其富贵骄士。士以此方数千里争往归之,致食客三千人(《史记·魏公子列传》)。”魏无忌威名之盛,竞使得其他诸侯国十多年不敢进犯魏国。

魏兄喜欢下棋、喝酒和泡妞儿。我们的第一个故事,就从下棋开始吧。

这天,魏兄坐在家中与兄长魏安釐王下棋,突然都城收到赵军聚集边境的烽火警报。魏安釐王非常惊恐,要召集大臣们前来商议。魏兄制止了他,说:“大哥你别急,这不过是赵王狩猎而已。”继续与魏安釐王下棋。可魏安嫠王哪有心思下棋啊?一副心慌意乱的样子。

过了没多久,边境再次传来消息,果然是赵王带领一帮人在打猎,虚惊了一场。魏安釐王对小弟非常佩服,问:“你咋知道是赵王在狩猎呢?”

魏兄淡然一笑:“我早就在赵王身边安插了耳目,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看着魏无忌掩饰不住得意的表情,魏安釐王倒吸一口冷气。这家伙能在赵王身边安插耳目,难道不能在我身边安插耳目?他越想越怕,自此以后,逐渐疏远了与魏无忌的关系。

事实上,魏安釐王误会了自己的兄弟,像魏兄这样君子兰一样洁身自好的人物,怎么可能背叛自己的兄长和国家呢?纵观魏兄一生,合纵六国,齐心抗秦,这才保得魏国安然无恙。甚至在著名的窃符救赵事件里,从表面上看,魏兄盗窃魏王兵符,锤杀魏国大臣,调动大军拯救赵国,简直就是一个吃里爬外的家伙,可实际上,他维护的还是魏国的利益。因为魏国只有丢掉跟泰国混的幻想,脚踏实地地与赵国等中原诸侯国联合起来,才能换取魏国的安全。

接下来,就说窃符救赵的事情吧。

我们知道,在战国末期,秦国兼并六国的趋势越来越明显,各国的世家子弟们纷纷招徕门客组织民间抵抗力量,规模大的达到数千之多。魏无忌也不例外,他家最兴旺的时候,足足吸引了三千门客,简直就是一支小规模的民兵队伍。

但魏兄还是不知足,四处寻访人才,以充实他的人才宝库。有一次,他无意打听到魏国都城大梁有一个隐居的老人,叫侯赢,七十多岁了,是一个看门老头。此人学识渊博,胸中充满韬略,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魏兄知道后,就带着贵重礼物兴冲冲地驱车前去慰问。哪知侯赢并不领受礼物,说:“我修身养性几十年,可不想因为家庭贫困就接受你的馈赠。”

侯赢的不卑不亢激起了魏兄的好奇心,他越是一副疏远的态度,魏兄越是觉得他很了不起。想想也是,一个是王公贵族,一个是看门人,平日里多是后者巴结前者,如今前者主动向后者示好,后者却不理他,这可不是平庸之辈干得出来的事情。

过了一段时间,魏兄家大摆宴席,到了要开饭、大家都坐上酒席的时候,魏兄却亲自驾车去请侯赢来吃饭,还把象征尊贵的左边位置留下,等侯赢入座。侯赢也不客气,穿着他那套破旧的工作服,大大咧咧地坐上车子左边,挥手对魏兄说:“小魏啊,开车吧。”就上路了。

一路上大伙儿都觉得非常惊奇。堂堂魏国公子信陵君居然亲自开车载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老头子,换到现在,这事儿铁定得上第二天报纸头条。那时候没有报纸,可还是吸引了大批路人围观。

到了半路,侯赢叫魏兄停车,说:“哎,我有个朋友在农贸市场卖猪肉,我们顺便去看看吧。”

魏兄也不管家里有一大帮人等着自己回去开饭,毫不犹豫地把车子开到市场,停下来,等待侯赢走访老朋友。侯赢的这位朋友叫朱亥,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肉贩子,白天卖肉,业余做些行侠仗义的事情。

不一会儿,朱亥出现在市场上,侯赢就走上去跟他聊天。过了很久,侯赢和朱亥还在瞎扯,天南地北,三教九流,吹得个天花乱坠。魏兄的随从都暗地里骂这两个人不懂事,耽搁领导的正事儿。街边也围了不少行人,他们也深有同感,纷纷指责两个人太傲慢。侯赢一边站在那儿跟朱亥说话,一边斜着眼睛看魏兄,却见魏兄神色谦和,毫无不耐烦的意思。于是就点点头,对朱亥说:“对了,我有一个新交的朋友叫魏无忌,你要不要认识一下?”

朱亥面无表情地说:“免了吧。我对豪门的人没有好感。”

于是侯赢就告辞老朋友,坐上魏兄的车子远去了。

来到信陵君的宴席上,大伙儿早就饿得肚子咕咕响了,想:“让我们等了这么久的贵宾是何方神圣呢?”一见之下却大失所望,原来是一个衣着褴褛的糟老头儿,在市井里一抓一大把的角色。侯赢也不客气,入席就蹦到贵宾席,更是让大家大跌眼镜。

酒过三巡,侯赢才恭恭敬敬地敬魏兄一杯酒,然后宣布了谜底:这一切都是为了考验魏兄到底是不是真的尊重人才,顺便替他赢得谦让长者的美名。

魏兄这才恍然大悟,把侯赢佩服得五体投地,随后就待之以上宾之礼。侯赢向魏兄推荐老朋友朱亥,说他才是一位了不起的人才。魏兄也郑重其事前去邀请,可朱亥谱儿摆得比侯赢还大,根本就不理魏兄。魏兄也不以为然。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之行为嘛,可以理解。

在这件事之后,天下人均知道魏国的信陵君是一位礼贤下士的领导,纷纷从四面八方前来投靠。一时间魏无忌家门庭若市,分外热闹。

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平日里养了数千门客,到了关键时刻,他们能不能挺身而出,为主人解决麻烦呢?

公元前257年,秦王派二十万大军进犯赵国,包围了邯郸。这是一次几乎要决定赵国生死存亡的进攻,搞不好,赵国就成了六国里最先被秦国吃掉的国家。赵孝成王几次向魏安釐王求救:“大哥呀,看在咱是同一个祖宗的份儿上,拉小弟一把吧……”

魏安釐王于心不忍,就派将军晋鄙领兵十万救赵。可就在这当儿,秦昭王派人恐吓他,说:“我马上就要攻下邯郸了;哪个敢救赵,我攻下来之后第一个就收拾哪个!”

这话把魏安釐王吓住了,就令晋鄙在邺城(今河北省临漳县)修筑工事,不准再前进。名义上是为了救赵,实际上只不过是持观望态度,坐山观虎斗。

赵孝成王见救兵迟迟不至,连番派使者前往魏国。而魏安釐王也不为所动。你赵国灭了关我啥事儿?虽然赵国与魏国百年前确实是从同一个母体(晋国)分出来的,可五百年前,秦国晋国也何尝不是一家人呢?现在合二为一倒也好,重新做一家人。

赵国平原君的老婆是信陵君的姐姐,平原君一急,数次写信给魏兄:“尊敬的小舅子,你眼看姐姐和姐夫身处危难之中,也不发兵来救?听说你平日就仗义解困,乐于助人,可为什么连自己的姐姐都不肯救?”

这话有些不讲道理。毕竟魏国不是信陵君说了算,上面还有一个魏王在。可这人一急,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这话说得魏兄面红耳赤,就像给人打了一巴掌一样。

其实,魏兄是一名坚定的联赵抗秦派,而且多次劝魏王丢掉归顺秦国的幻想,准备斗争。秦国的最终目的是一个一个吃掉六国,魏国决不能幸免于难。他对魏王说:“起初秦围攻打赵国,我们没有说话,因为我们不是赵国;接着他们攻打燕国,我们也没有说话,因为我们不是燕国;最后,当他们奔我们而来时,就也没有人为我们说话了。”

可是魏安釐王却毫不理会。这个世界上有的人,就是见了棺材才掉泪的主儿。

魏兄束手无策了。他估计魏安釐王是不打算救赵国了,就组织了一百多名门客去赵国,与其在后方窝囊地活着,不如上前线跟秦军拼了。

魏兄出城时,在城门看见了侯赢,就向他告别。侯赢微笑着说:“您加油干吧。老头子已经老了,就不再追随您去了。”

魏兄出城,行了好几里路,心中越想越不是滋味。以前我待侯赢也不错啊,可现在他却对我如此凉薄,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情?于是就回转去,要问他一个究竟。

见到魏兄回来,侯赢才笑呵呵地说:“老头子没看走眼,确实只有公子能够懂我。”

侯赢把魏兄拉到一边,悄悄告诉他,以这百来人去跟秦军斗,无异于羊入虎口。不如如此这般这般……

魏兄听罢大喜,伸出大拇指说:“姜还是老的辣!”

魏兄按照侯赢的说法做了,就是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把秦国统一的步伐硬生生地阻止了几十年。

魏兄首先去见了一个人。谁?魏安釐王的宠妃如姬。说起来,以前如姬与魏兄还有一段故事。话说如姬的父亲被人杀害,公安机关办了三年案子都没侦破。后来如姬哭着找到魏兄,魏兄“该出手时就出手”,很快就查出凶手,帮如姬报了大仇。现在,魏兄找到如姬,也想请她帮了一个小忙。什么忙?把调动军队的兵符从魏安釐王的卧室里偷出来。这事儿对于魏兄难度太大,对于如姬则易如反掌,因为只有她可以随便出入魏安嫠王的卧室。

如姬答应了这事儿,并且顺利完成任务。拿到兵符后,魏兄准备立即启程去邺城。侯赢说:“且慢,你要把朱亥带在身边,万一晋鄙那小子不听调动,就请他尝尝朱亥的大铁锤。”

你看,侯赢办事考虑得丝丝入扣,A计划之外还有备用的B计划,让人叹为观止。当初委屈魏兄做了他半天专职司机还是很值得的。

魏兄有些纠结:“晋鄙是魏国久经考验的老战士,现在他没犯什么过错却要将他杀掉,我于心不忍啊。”

侯赢说:“公子您是一位善良人,可您不曾想到,牺牲他一人,会幸福百万赵国和魏国人民,我想他九泉之下也是会瞑目的。公子您应该懂得取舍才是。”

魏兄当然明白这一点。

魏兄来见朱亥,以为这一次朱亥又要端足架子,没料到他却露出笑容,说道:“之前公子几度光临寒舍,鄙人非常感激,之所以没有感谢您,是因为这些小礼小节没有用。现在您为了国家赴汤蹈火,鄙人自然全力追随。”

这才是真正的大侠。他们不做锦上添花之举,愿为雪中送炭之行。好样的!

魏兄再次告别侯赢,临行前,侯赢淡然说:“公子出发几天之后,老头子就会自杀,以谢公子大恩。”

魏兄吃惊地看着侯赢,很快,他就明白了,侯赢是在用鲜血激励自己坚持合纵抗秦的大业。他沉默良久,然后挥一挥手,带走一丝惆怅,以及对侯赢无限的思恋。

来到邺城,晋鄙把信陵君带来的兵符与自己的合上一对,没有错。可他还在犹豫,不想把军队交给信陵君。毕竟军队是国家命脉所在,不能凭信陵君单枪匹马就取走。

就在这时,朱亥突然从袖子里取出大铁锤砸在晋鄙头上,一时脑浆乱溅,晋鄙倒地身亡。营帐里的士兵们大惊失色,不知道是什么状况。

魏兄把兵符高高举起,对将士们喊道:“晋鄙率领军队救赵,到了边境却止步不前,违抗王命形如反叛,因此魏王下令将他就地处死。请大家听从我的号令,前去拯救赵国。”

这些政治上的事情,寻常将士哪里知道呢?加上信陵君在国中的地位非常显赫,所以将士们都深信不疑。

魏兄就带领这支部队出发,前去邯郸,打败了秦军。

魏兄、侯赢、朱亥“窃符救赵”,做了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情。后代多有粉丝对他们的事迹进行歌咏,其中,写得最漂亮、也最广为人知的乃是李白的《侠客行》: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赢。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锤,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过了几千年,这三个人的故事读起来还历历在目,令人热血沸腾……

孟尝君的黑白道

同样是礼贤下士,齐国孟尝君田文的做法与信陵君有很大不同。信陵君结交的多是有理想、有抱负的人。而孟尝君所结交的对象就广泛多了,从各国来打工的农民工、丐帮长老,甚至连避难的逃犯也能成为他的座上宾客。总之,就是黑白通吃。

严格说来,风靡战国后期的养士运动是从孟尝君这儿发轫的。

在说孟尝君之前,得先说说他老爸田婴的故事。

田婴是一把理财好手。在他的经营下,田家成为齐国最大的官僚资本家,私家财产达到了万金以上。齐宣王上台后一看,咱国库都还没他家钱多,这叫什么事儿?心里很不舒服,于是找了一个借口把自己的弟弟赶回他自己的封地薛地(今山东滕县东南)。

田婴待在封地整日无所事事,钱倒是不差,可没权啊。有位名人说了,“权力是男人最好的春药”,呼风唤雨惯了,现在闲下来,他不习惯啊。如何杀回中央去呢?田婴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法子。这时他儿子田文献上一策,让他茅塞顿开。

什么策?很简单,就是花多多的钱财,招多多的门客,重新积累政治资本。只要在国中的影响力足够大,回到权力中心那还不是指日可待?

以前也有不少世家子弟豢养门客,但均属于附庸风雅、小打小闹之举。而自孟尝君开始,豢养门客成了一种专业化、规模化的新兴产业,引得其他国家世家子弟纷纷跟风。那时候,谁家没养几个门客,会被别人耻笑的。从此,有钱有权的公子哥儿进入了包养门客、投身政治的新时代。

孟尝君是怎么做的呢?

孟尝君首先到处张贴招募门客的广告,以优厚的条件吸引来自各国的宾客。英雄不问出处,来者一律不考核学历、年龄、身高、户籍、婚否、政治面貌……也不管他有没有犯罪记录,都收入府中,包吃包住,每天还有一包烟。

孟尝君每一次都亲自接见新到的宾客,跟他们谈话的时候,屏风后面都会站着一个秘书,用纸笔详细地记录他们的谈话内容。这秘书将宾客亲戚的地址、联系方式记下,等宾客一离开,孟尝君就派人带着礼物前去宾客亲戚家慰问。考虑得十分周到体贴,令宾客们感激涕零。

作为主人,孟尝君坚持与门客们吃一样的饭菜,决不搞特殊化。有一天,孟尝君招待门客们吃晚饭,孟尝君坐在烛光的阴影里吃饭。一位新来的门客见了,认为他们吃的饭菜肯定不一样,很生气,放下碗筷就往外走。孟尝君觉得甚是奇怪,向他询问缘由后,马上端来自己的饭菜给那位门客看。门客见了之后羞愧无比,立即用剑抹了脖子,以生命为自己的失礼赔罪。

这样的故事一传十,十传百,人们交口称赞。在孟尝君伟大人格的感召之下,众多宾客不远千里来到齐国,团结在以孟尝君为核心的田氏贵族周围。兴盛之时,达到三千人之多。齐宣王看孟尝君势力如此庞大,想让他来辅佐朝政,就任命他为相国,调到中央来上班。

孟尝君成功实现了父亲的愿望。

跟信陵君一样,孟尝君也碰到了许多稀奇古怪的门客。

有一天,孟尝君府上来了一个穷苦潦倒的人,想来做他的门客。孟尝君问:“你有什么本事吗?”

“没有。”

“有什么爱好吗?”

“没有。”

孟尝君笑笑,说:“那好吧。”就把他留下来了。

这位叫冯谖的门客简直是门客中的极品。他什么本事都没有,却天天吵伙食差,连鱼都没得吃。孟尝君知道后,吩咐把他的伙食提高一个档次,供给鱼肉。可冯谖还是不知满足,过了几天,又靠在柱子上,弹着剑唱歌:“我们的主人太吝啬,连个车子都没有。”孟尝君明白他的意思,又给他配上专车。照说做到这份儿上,冯谖也该心满意足了吧?不,他依然整天唱歌发牢骚,抱怨这抱怨那。孟尝君想了想,问那些门客:“冯谖有什么亲属吗?”门客们告诉孟尝君,冯谖还有一位老母亲。孟尝君这才明白过来,派人给冯谖母亲送上钱财米粮。这样,大伙儿就再也听不到冯谖唱歌了。

有一年,孟尝君需要一个人到薛地为他收账。冯谖站出来说:“我在您这儿吃了这么久的闲饭,今天还是为您做点儿事情吧。”

孟尝君点头说好,并且吩咐他回来时,买点儿家里缺的东西带回来。冯谖答应了。

冯谖来到薛地,召集所有欠债人带着债券过来喝酒。酒过三巡,冯谖命人查验了他们的债券,一一核对无误之后,冯谖做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动作:把这些债券全部烧了。看着面面相觑的欠债人,冯谖说:“我们孟尝君菩萨心肠,知道你们日子过得不容易,就免去了你们的债务。”

欠债的人们感激不尽,呼喊道:“万岁,万岁!”

回到都城,冯谖空着双手来向孟尝君报告。孟尝君说:“嗯,回来了?债都收回来了吧?”

是,债都收回来了。

“买了些什么东西?”

冯谖说:“我见您府上山珍海味、美女珍宝都有,都不差,就擅作主张,用那些债务给您买了一个‘仁义’回来。”

孟尝君皱眉道:“什么意思?”

冯谖说:“薛地是您的根据地,您应该在那儿收抚老百姓的心,使得他们归顺您,而不是放高利贷、开垄断公司跟他们争夺利益。所以,我烧掉债券,把别人欠您的那些钱财分给老百姓,老百姓们都高兴得不得了,直叫‘万岁’。这是我以您的方式在收买仁义啊。”

孟尝君气得直翻白眼儿,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可事已至此,只能接受这结局了,于是孟尝君悻悻地说:“算了,你出去吧。”

当然,孟尝君没有料到,就是这样一个让自己生气的行为,会在若干年之后救了自己的命。那时候,他才理解了冯谖的所作所为,并且由衷地感谢他。

由于孟尝君的名声太大了,传到秦昭王耳朵里,秦昭王就打起了他的主意,想让他来辅佐自己。公元前300年,秦昭王正式向孟尝君发出邀请函,为了表示诚意,他还主动把自己的弟弟泾阳君送到齐国来做人质,表示自己对孟尝君绝无歹意。孟尝君有些心动了,这时,一个叫苏代的门客上来对他说:“今天早晨我来上班的时候,看见外面有一个木块和一个泥块在说话,木块说:‘你别嚣张,天一下雨你就得化成一堆烂泥。’这泥块反唇相讥:‘我本来就是泥土做的,化了之后正好与大地妈妈合二为一。倒是你,一旦下起雨来,你就会被水冲到不知哪个地方去。’大家都知道秦国是虎狼之国,您要是去了回不来,岂不正好被土块嘲笑?”

孟尝君恍然大悟,取消了去秦国的计划。顺便说一句,苏代是著名纵横家苏秦的弟弟,口才也是十分了得。

没多久,齐宣王死了,继位的齐滑王对孟尝君不太感冒,又担心他的家族势力太大,影响齐国政局稳定,就大力支持孟尝君到秦国发展。这样,孟尝君就不得不离开齐国,去了秦国。来到秦国,秦昭王愉快地接见了孟尝君一行,请他们洗脚。孟尝君双脚泡在温暖的水里,吩咐手下拿出送给秦昭王的礼物:一件名贵的白狐裘。秦昭王很高兴,说:“哎呀,来了就来了嘛,还带啥礼物……这样吧,我安排你做相国,你觉得怎么样?”

那还不好?孟尝君巴不得听到这句话。

但是显然有人对孟尝君的到来持不欢迎态度。谁?秦国大臣樗里疾。樗里疾是秦国的三朝元老,为人圆滑多智,有“智囊”之称。本来他非常有希望做相国,怎能容许孟尝君来横插一脚呢?于是他就暗中指使门客向秦昭王说:“田文是齐国人,他怎么会全心全意为秦国服务呢?遇到问题他一定会偏向齐国而不是秦国。更何况他的门客都是卧虎藏龙之辈,他们了解到秦国的国家机密,如果将来背叛秦国,那秦国就危在旦夕了。大王三思啊。”

秦昭王拿不定主意,就来请教樗里疾。樗里疾假装很吃惊,说:“是这样啊。田文肯定是秦国的祸害,不如杀了他,免得放虎归山。”

秦昭王听后,越想越后怕,后背上直流冷汗,就把孟尝君一行人给软禁起来。孟尝君觉得很是奇怪,昨天还跟秦昭王一起把酒言欢,咋今天连宾馆的门都不让出了呢?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在这时,以前到齐国交换人质、跟孟尝君玩儿得挺好的泾阳君帮了他们的大忙。泾阳君告诉孟尝君,秦昭王已经对孟尝君起了疑心,他现在凶多吉少。

在这人生地不熟的秦国,孟尝君完全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怎么办呢?泾阳君想了一个办法,让他们去找秦昭王的宠妃燕姬,吹点儿枕边风,没准秦昭王就把他们给放了。

孟尝君找到燕姬后,燕姬说:“没问题,可我不能就这样白白地帮你们啊?”

“你有什么要求?”

“我要求不高,只是要一件白狐裘。”

孟尝君来秦国就带了一件白狐裘,可是已经送给了秦昭王,现在从秦昭王那儿索要回来,似乎难度更大。要命的是,白狐裘在市场上根本买不到,天下仅此一件,要想再做一件,得花费好几年的时间。如果挨到那时候,孟尝君的坟头恐怕都得长草了。

在孟尝君苦思对策时,一位门客站起来说:“这事儿不难,我可以搞定。”

“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我以前干过梁上君子的行当,承蒙您不弃,收留了我,现在我要替您把白狐裘从秦昭王那里偷回来。”

这位梁上君子当晚就摸进了王宫。翻院墙时声音过大,被库房看守发现了,梁上君子就装了几声狗叫,瞒过了看守,最后顺利偷回了白狐裘。

燕姬拿到白狐裘后很高兴,就劝秦昭王放了孟尝君,说他是齐国公子,得罪了他就是得罪了齐国,如果齐国联合楚国进攻秦国,一定会让秦国吃不了兜着走。秦昭王一想,有道理,就把孟尝君放了。

孟尝君等人获得自由后,连夜逃出咸阳,生怕秦昭王后悔,派兵来追他们。当他们来到秦国边境函谷关时,天还未亮,城门紧闭。按照规定,城门要等鸡叫才会打开,而在秦国多待一分钟,就会多一分危险。孟尝君看着迟迟不亮的天边,心急如焚。突然,他听到路边传来几声鸡叫,不一会儿,村庄里的公鸡们也在这几声鸡叫的勾引下,陆陆续续地叫了起来,转眼间鸡叫声此起彼伏。又过了一会儿,守城门的士兵也起床了,睡眼惺忪地拿着一套钥匙开了城门。

孟尝君想:“遇到鬼了不是,干吗今儿个公鸡提前打鸣?”此时,路旁出来一个门客,原来是他扮演了公鸡,提前唤醒了那些忠于职守的公鸡和守城士兵。

孟尝君一行赶紧出了城门,逃离了秦国。

孟尝君在秦国吃了苦头,立誓把秦国当作自己的第一敌人。他回到齐国,做了相国。公元前298年,在孟尝君的策划下,齐国名将匡章率领齐、韩、魏三国联军大举进攻秦国,用了两年时间,终于攻破函谷关。秦昭王连忙割地求和。

这次行动为孟尝君报了仇,也使得他在齐国的威望达到了顶峰,其风头甚至盖过了齐滑王。这让心胸不大宽阔的齐湣王感到很不舒服。齐湣王在他前半段执政生涯里,还算一个能够容人、谦虚谨慎的君王,所以取得了不菲的成绩。可到了后来,特别是灭了宋国之后,他的权力欲望就空前膨胀起来,自然就无法容忍国中还有一个可以与自己相提并论的大人物。于是他就找了一个借口,把孟尝君赶出都城,让他回到封地薛地。这跟当年田婴被齐宣王撵出都城几乎一样。

走在去往薛地的路上,门客们一个一个溜掉,陪在身边的人也越来越少。孟尝君这时才深刻地体会到,世界上大部分人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孟尝君心灰意冷,对人生有了比较悲观的看法。这天,他终于到达薛地,突然看到前面道路上,挤满了前来迎接他的父老乡亲。他们打着热情洋溢的标语:“欢迎孟尝君回家!”字儿不多,可是字字暖人心啊。

孟尝君立刻想起了冯谖那意味深长的笑容,不由激动地喊道:“我明白了您的苦心啊……谢谢您!亲爱的冯谖同志!”

平原君

赵胜被哥哥赵惠文王封为平原君时,还不到二十岁,真可谓少年得志。

平原君年轻时的故事颇具传奇色彩。

有一次,一个跛子从平原君府下经过,他那一瘸一拐的样儿恰好被平原君的小老婆看到了,小老婆觉得很怪异,就哈哈大笑起来。大家都知道,生理有缺陷的人,他的心理自尊可能会强于常人。跛子生气了,去见平原君。他跟秋菊一样,要为自己讨一个说法。

跛子很会说话,开头就送给平原君一顶高帽:“臣闻君之喜士,士不远千里而至者,以君能贵士而贱妾也。”我听说您尊重人才,甚至看得比小老婆还重,所以吸引人才不远千里而来。

继而,他又痛诉自己的生理缺陷:“我打小就命苦,得了重病,腰挺不起来,脚也长得不一般齐。我已经够不幸了,可您的小老婆却无故嘲笑我,把她的欢乐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请您为我做主。”

平原君和蔼地说:“您想我怎么做呢?”

“我要您取下她的项上人头。”跛子轻描淡写地吐出这几个字。

旁边的门客们都吓了一跳。仅仅为了一个玩笑就要人老命,这人也太狠了一点儿吧?没料到平原君也不生气,依然保持着和蔼的笑容,说:“好,好。”把跛子打发走了。

等跛子走后,平原君换了一副表情说:“这家伙!就为一笑想杀掉我的女人,太过分了吧?哼,门儿都没有。再说了,如果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我还是男人吗?”

这是一桩小事情,对于日理万机的平原君来说,根本就不值得放在心上。但过了一段时间,平原君惊奇地发现,门客们纷纷不辞而别,一点花名册,竟然少了一半有余。当时战国四大公子均大规模招徕门客,门客越多,显得越有派头。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门客就是实力的象征。这是怎么回事呢?平原君百思不得其解:“我可没做什么失礼的事情啊?怎么他们会离去呢?”

这时,一个门客一语道破天机。他告诉平原君,首先,他没有遵守自己对跛子的承诺杀掉小老婆,这是不守信用。不守信用的主人,谁愿意跟随呢?其次,平原君宁愿破坏承诺也不愿杀掉小老婆,是重色;把门客们看得很低贱,是“轻友”。一个重色轻友的主人,谁想跟随呢?

平原君恍然大悟,他没料到这样一桩微不足道的事情差点儿毁了自己的大事。可真要亲手杀死爱妃,还是有点儿舍不得。思前想后,权衡再三,平原君最终杀掉了那个倒霉的小老婆。这样,那些离去的门客又慢慢回到了他身边。

在战国四公子中,齐国孟尝君年龄最大,成名最早。当孟尝君借助“鸡呜狗盗”逃出秦国时,已经是一位偶像级人物了,可这时平原君还不到二十岁,属于刚刚上道的后辈小生。孟尝君回齐国时途径赵国,还跟平原君吃了一顿饭。这是两位战国风流人物的第一次见面,估计也是最后一次。但是,这次见面不是很圆满。

赵国人早对孟尝君的大名如雷贯耳,知道他莅临赵国后纷纷前来围观。孟尝君人长得不高,赵国人见了之后,发觉跟想象中有太大差距,不免讥笑其为“眇小丈夫”。孟尝君一听,勃然大怒,与众门客痛下杀手,“斫击杀数百人”而去。

平原君对此也无可奈何。

在会面时,两位公子曾经交流过彼此的敛财之道。毕竟靠那点儿薪俸,是难以维系几千人的吃喝拉撒的。他们的做法各有不同,孟尝君是依靠放高利贷,收保护费,标准的“黑社会”做法;而平原君是想办法偷税漏税。作为赵武灵王的小儿子、当朝赵王的亲弟弟,他平原君要不纳税,寻常税务官也拿他没辙。谁敢在老虎头上拔毛呢?

但这一年,平原君这只老虎头上也被人拔了毛。这个人是谁?赵奢。

赵奢是一名征收税赋的小官(田部吏)。他这人有点儿死脑筋,不管你是皇亲国戚还是平民百姓,都要贯彻“税赋面前人人平等”的原则。这天,他来到平原君家收税。意料之中,那些管事的根本就不买他的账,抗拒交税,还口出恶语辱骂他。赵奢毫不留情,立即带走九名辱骂税官的管事,按照法律将他们全部斩首示众。

赵奢这下闯了大祸。平原君知道后,带着大队人马强行闯入赵奢的办公室,要将这个吃了豹子胆的小小税务官斩杀。赵奢不慌不忙,不亢不卑,对平原君讲了一番话:“如果我们不维护国法尊严,反而千方百计削弱破坏它,国家就会迅速衰竭,列国诸侯就会趁火打劫,发动进攻,赵国就会面临亡国的危险。您是赵国高干子弟,如果能够带头维护国家利益,依法纳税,其余的人也就会跟从效仿,这样赵国才会根基牢固,强盛指日可待。如此一来,赵国上上下下都会称赞您的德行,是吧?”

一番大道理让平原君茅塞顿开,他不但怒气全消,反而向赵王推荐赵奢担任国税总局局长。其实,赵奢不仅是个理财专家,打起仗来也丝毫不含糊。有一次秦军派重兵围困阏与(今山西和顺县),连名将廉颇和乐毅都不敢领衔出征。关键时刻唯有税务局长站了出来,提出“狭路相逢勇者胜”的战术,主动出击,把秦军打得满地找牙。赵奢因此被封为马服君,跻身战国名将前十名。

赵奢的成功与平原君关系极大,不夸张地说,军功章里,有赵奢的一半,也有平原君的一半。但是显然,平原君未必是一个合格的伯乐。他家里门客数千,绝大部分属于碌碌无为之辈,好不容易出了一个惊鸿一瞥的毛遂,都是毛遂自己推荐的……

因为平原君的一念之差,赵国收纳了主动投靠的韩国上党郡,遭到秦国人的报复,从而发生了举世瞩目的长平之战。这场战役以赵国惨败为结局,四十万赵国将士被白起坑杀,成为赵国历史上最黑暗的一页,也成为平原君心中永远的痛。然而,平原君还来不及追悔,秦军就兵临邯郸城下,赵国危在旦夕。

平原君只好带着门客到楚国寻求救兵。

他预备挑选二十个精明能干的门客,可选来选去只有十九个合格。这时,毛遂站了出来,自告奋勇地要跟随平原君去楚国。

平原君不太认识这个人,平时也没听过他的事迹,就犯了嘀咕:“先生到我门下有多久了?”

“三年。”

“那些精明能干之人,犹如锥子放在口袋里,锋芒毕露。您到我这儿三年之久,我却没听说过您的名号,想必先生也没啥过人之处吧?”

“您如果把我放到口袋里,早就锋芒毕露了。”毛遂说完这句话,周围传来一阵嘘声。

平原君想,此人口气也太大了一些吧?不过横竖凑不够二十人,只好将他也带去了楚国。谈判是艰苦的,平原君与楚考烈王坐在大堂上,从早晨谈到中午都没有达成任何协议。楚国已经被秦国收拾了好几回,早已失去了楚庄王时代的霸气,不敢得罪秦国。毛遂一干人在台下等候,早饿得饥肠辘辘,巴不得早点儿达成协议,早点儿吃午饭。于是,毛遂做了一个令所有人吃惊的动作——他提着长剑,来到大堂上,对楚考烈王说:“当年白起那小子仅仅带了几万人,就席卷了大半个楚国,还放火烧了楚王祖庙,这些都是楚国而不是赵国受到的羞辱,所以,应该是楚国而不是赵国更加迫切地需要联合他国来抗击秦国。这是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要说那么久?”

楚考烈王很惊诧,问:“你哪个单位的?”

平原君说:“这是我的一个门客。”

楚考烈王很生气,说:“领导讨论问题,轮得到你说话吗?”

毛遂拔出长剑走到楚考烈王面前,说:“大王敢呵斥我,无非仰仗楚国人多地广。可现在十步之内是我的地盘,我的地盘我做主。您可要看清楚形势!”

楚考烈王的脸上淌出了冷汗,只好说:“您说了算,您说了算。”

毛遂吩咐左右拿出鸡狗马血,让楚考烈王歃血为盟。楚考烈王为首,平原君次之,毛遂紧随其后。双方一致通过决议,即日起楚国出兵十万,拯救赵国。

这件事情发生后,平原君感慨万千,说:“我相过的人才,少则数百,多则数千,自以为不会看走眼,没料到还是把毛先生给看走眼了。毛先生以三寸之舌,胜过百万雄师,我以后还怎么敢说会相人才呢?”

楚国出兵了,可到底路程遥远,远水救不了近火,邯郸还在苦苦挣扎之中。

回到邯郸没多久,一个叫李同的年轻人找到平原君。

“您不担心赵国会灭亡吗?”

“废话,我爱我的祖国,甚于热爱我的生命。”

“现在邯郸市民,已经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可您家还是锦衣玉食,顿顿都有肉吃。邯郸兵器匮乏,老百姓连木棒都拿出来抗拒敌人进攻,可您家依然器物钟磬自若。如果秦军攻破邯郸,这些东西您还有吗?如果赵国成功保全,您还担忧这些会没有吗?要是您真热爱自己的祖国,就应该散尽家产,把家人编人民兵,与秦军决一死战。”

平原君马上散尽家产,让妻子也到军营帮助缝补衣服。他还组织了一支三千人的敢死队,与李同一起率领,出城攻打秦军,直将他们逼退三十里。这时候,楚国和魏国的援兵都来到邯郸,三国围攻,重挫秦军,使秦军落荒而逃。邯郸终于得救。

这一战,是平原君一生中最华丽的乐章。

战国四公子中,平原君的结局最好。孟尝君“绝嗣无后”,信陵君为避祸“病酒而卒”,春申君则身首异处,只有平原君称得上寿终正寝。

春申君

如果论出身,楚国春申君黄歇的地位最低。其他三位公子都是王族的直系亲戚,而他只是楚国公族拐了十八个弯儿的亲戚。“外无宾客之助,内无王室之亲”的黄歇硬是凭借自己的双手打造出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最高峰时,黄歇拥有三千多门客,在数量上超过了其他三位公子。

或许是受了春申君的影响,他的门客逞强好斗,过着奢侈的生活。有一年,平原君派门客去楚国拜访春申君,春申君把他们安排在五星级宾馆居住,出入以车代步。平原君的门客想在春申君面前显摆,显示赵国的富有。他们在头上插上玳瑁簪子,亮出装饰着珍珠宝玉的剑鞘,前去拜见春申君。可他们看到,春申君的门客都穿着宝珠做的鞋子,相当拉风,平原君的门客自惭形秽,自觉地降低了声调。

春申君黄歇是怎样掘到他的第一桶金的呢?这事儿还得从公元前279年、秦国名将白起横扫楚国的那次军事行动说起……

在那次军事行动里,白起以数万秦军打得楚顷襄王狼狈逃窜,被迫迁都。楚顷襄王为了避免亡国的危险,于公元前272年派能说会道的黄歇前去泰国求和。来到秦国,黄歇告诉秦昭王,当今世界,以秦国与楚国为最大,如果这两个国家互相攻击,必定两败俱伤,最后得利的必然是魏国、齐国、赵国这些国家。黄歇表示:“秦楚两国是关系亲密的邻邦,秦楚友谊有着悠久历史,两国人民有着深厚的感情。近年来,秦楚友好合作关系得到良好发展,在复杂多变的国际形势下保持良好的上升势头……但是,国际社会上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士不断挑拨两国之间的友好关系,他们的伎俩,是注定不会得逞的!”

秦昭王对文质彬彬的黄歇印象很好,很爽快地答应了他的求和要求。

黄歇胜利完成了任务。

在这次和谈中,黄歇和楚国太子熊完被当作人质派到秦国,作为秦国撤军的条件。他俩这一去就是十年。在这十年里,黄歇可没光顾着吃羊肉泡馍和欣赏关中美女,而是积极搞好与秦国当权人物的关系。鉴于上次楚国太子在秦国做人质时与秦国大臣斗殴,刺杀了对方,引发了严重的外交事件,黄歇让熊完在秦国小心谨慎,低调再低调,避免惹出麻烦。黄歇则利用自己出色的外交和处事技巧,与秦国相国范雎建立了良好的私人关系。

因为都是在异乡为异客,熊完对黄歇的悉心呵护感激不尽。两人的感情很深厚。黄歇也明白,自己在熊完身上投资的感情,以后一定能从楚国拿回来。

公元前263年,楚顷襄王病重,秦国却不同意熊完回国继承王位。虽然这不符合国际惯例,可楚国人没辙。谁叫楚国实力比不上人家呢?黄歇很着急,因为如果熊完不能回国继承王位,自己在他身上投注的政治资本就血本无归了。于是,他策划了一个完美的金蝉蜕壳计划,让熊完装扮成楚国使臣的车夫,蒙混过关。而他自己守在秦国都城,以熊完生病为借口谢绝一切访客。等熊完安全到达楚国后,他才去见秦昭王,如实交代。秦昭王大怒。一向只有他耍人家的,哪有人敢玩儿他?他丢下一把剑,说:“你既然如此忠心耿耿,就自杀谢国吧。”

此时,范雎站出来对秦昭王说:“熊完逃走已成事实,再迁怒他人也无意义。熊完继位后,一定会重用黄歇,何必为了这一点儿小事得罪楚国君王呢?不如顺水推舟,把他也放回去,一则显示您的肚子里能撑船,二则表示楚秦两国亲善,岂不是更好?”

秦昭王冷静地想了一下,觉得是这个道理,就把黄歇送回去了。

黄歇以自己的生命为赌注,成功挽救了楚国两代君王的政治生命,也使得自己迅速进入楚国权力中心,自此活跃在历史舞台上,长达几十年。

回到楚国没多久,黄歇就被新上任的楚考烈王任命为令尹(楚国没有相国,令尹就相当于相国的职位),封为春申君,赐予淮北十二县。十五年后,由于与齐国相临的淮北经常发生战事,黄歇又把自己的封地淮北十二县换到江东。黄歇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苦心经营,大兴土木,司马迁曾曰:“观春申君故城,宫室盛矣哉!”可见当时之盛况。

长平之战,赵国四十万大军被白起坑杀。秦国包围了邯郸,赵国陷入灭国的危险。平原君带着毛遂前去楚国请求救援,在毛遂的鼓动下,楚考烈王放弃与秦国的盟约,命令春申君带军救赵,同时魏国信陵君也赶来救援,三国联手击败秦国,解了邯郸之围。

这是平原君、春申君、信陵君三大公子之间的一次精彩合作。历史上没有更多记载,但我们可以想象,三位翩翩公子聚在一起的情形,是多么的华丽而狗血。

虽然秦国不断从西面挤压楚国的生存空间,可楚国也不断从北面和南面突围,先是在公元前306年灭掉了南方的越国,复在公元前256年,由春申君担任主帅,率领楚军一举灭掉了鲁国。从地理位置看,齐国是鲁国的邻居,而且是包围着鲁国;楚国获得鲁国,就相当于在齐国内部楔人了一颗钉子。奇怪的是,齐国对楚国这种摆在眼前的威胁都无动于衷,继续发展自己的经济建设。

春申君灭掉鲁国后,任命赵国人荀况为兰陵令(今天的山东苍山西南兰陵镇)。荀况,有一个我们更熟悉的名字:荀子。当年他老先生的一篇《劝学》,让一众学子们背得吐血不止,从而让我们记忆深刻。荀况这时已经近六十岁了,他像其他的儒家子弟一样,也有过四处游说求职的经历,可惜一直郁郁不得志。

荀况先后在齐国、秦国、赵国待过,他对秦国的政治构架最为欣赏,认为他们的政府最高效。但是,在这种高效的政府里,人性难免受到压抑,产生不同程度的变态情绪。白起能够弹指之间坑杀四十万降卒,显然不是毫无缘故的。

荀况对春申君当然心存感激。因为一个儒家子弟最大的愿望,无过于在现实政治生活中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说白了,就是要做官。虽然苟况最终没做多久的兰陵令,可到底也在官场走过一场,比孔子和孟子强多了。在他以后的著书立说中,也有了实践的基础,写起文章来不会“空对空”,这样做出来的学问也会实际很多。

在春申君遭遇横祸之后,荀况被当作春申君的余党也被罢免了,余生就待在兰陵著书,一直到死。荀子一生高徒甚多,包括韩非、李斯在内的诸多历史人物都是他的入室弟子。

就在春申君灭掉鲁国的同一年,秦国出兵灭掉西周国,七年之后的公元前249年,秦国再次令相国吕不韦灭掉东周国。绵延近八百年的周王朝就此画上圆满的句号。中原诸侯国见秦国短短几年就相继灭掉西周和东周,担心他们继续东进南下,吞并中原,就打算联合起来对秦国进行遏制。公元前242年,楚、齐、韩、赵、魏、燕等六国互相订立盟约,联合起来讨伐秦国,并让楚考烈王担任六国盟约的首脑,让春申君当权主事,相当于盟军总司令的位置。

以春申君为首的多国部队对秦国展开了一系列的攻势,一度打到秦国重要关口函谷关(今河南灵宝境内)。可惜联军内部意见不一,各存私心,加上秦国又集中全国兵力进行迎战,最后导致失利。

楚考烈王认为春申君对失败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从此开始冷落他。

春申君不能忍受这种冷落,他要展开自救,重新获得楚考烈王的信任。机会说来就来了。而且还是赵国人李园带来的。李园这家伙虽然出身平民,却诡计多端。他来到楚国后,想把自己的漂亮妹妹献给楚王,以便攀龙附凤,改变自己的命运。

但是作为一个平民,李园显然没有机会面见楚考烈王,更谈不上认他做自己的妹夫。怎么办呢?他想到了春申君。如果能够得到春申君的赏识,何愁见不到楚考烈王?

李同先是投靠到春申君门下做门客,利用自己的口才获得了春申君的赏识。不久,他就把自己的妹妹进献给春申君。等有了身孕之后,李园和他妹妹开始了一个胆大包天的“窃国”计划。

一天晚上,李园妹妹向春申君吹起了枕边风:“您在楚国担任相国二十余年,如果楚王去世,换了一位新王,您还能保证现在的荣华富贵吗?这些年您与公子们的关系搞得很紧张,我怕到时候他们之中一位继承了王位,您不但相位和封地保不住,恐怕还会有性命之忧……”

春申君无言以对,沉默良久方才说:“你有何主张?”

李园妹妹娓娓道来:“我侍奉您的时间还不长,别人也不知道怀孕的事。您不妨把我送到楚王那里,我想楚王看在您的面子上,再加上我的容貌,一定会宠爱我。万一上天保佑我生下男孩,将来必定会继承王位,楚国不就成了您的天下了吗?”

春申君拍案叫绝:“然,然,然!”他在政坛上也闯荡了这么多年,这样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倒是头一回见到。

第二天,春申君就向楚考烈王推荐了李园的妹妹。战国四公子之一的春申君,成了历史上最大牌的拉皮条者。

果然,李园妹妹入宫之后,获得了楚考烈王的宠爱。很快,她又按照计划生出了一个男孩。楚考烈王先前没有儿子,所以这位春申君的骨肉就顺理成章地成了楚考烈王的“太子”。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李园也因为其妹妹的关系,成为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李园虽然成为政坛新贵,可他在春申君面前还是唯唯诺诺、非常尊敬的样子。当然,如你所知,这些都是假象。

公元前238年,楚考烈王得了重病。春申君的一位叫朱英的门客找到他,说:“您知道吗?世界上有毋望之福、毋望之祸和毋望之人。”

“此话怎讲?”

“您做了二十多年的相国,虽然名义上是大臣,可实际上就是楚王。楚王去世之后,您可以继续辅佐新王,像伊尹、周公那样,等新王成人懂事以后,再把权力交给他;您也可以南面称孤,自立为楚王。这就是毋望之福。”

春申君点点头,又问:“那毋望之祸又是什么呢?”

“李园是新王的舅舅,他暗地里豢养了大批武林高手。一旦楚王去世,李园必定会向您动手,把您杀掉灭口。这就是毋望之祸。”

“你再说一下什么是毋望之人?”

“毋望之人,就是区区在下,”朱英说,“相国您对我恩重如山,我理应对您鞠躬尽瘁。请您派我担任宫廷卫队长,先人官侍卫楚王。等楚王驾崩后,如果李园入宫作乱,我就可以替您把他杀掉。”

听到这里,春申君很不以为然,说:“你不要再讲了。李园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与我又一向亲近,不至于想害我吧?”

朱英见春申君执迷不悟,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他担心李园会对自己下毒手,就逃到别的国家去了。

十几天之后,楚考烈王去世。李园得到密信,抢先入宫控制了朝廷大权。他预先在官门之内埋伏下刺客,然后通知春申君前来议事。春申君毫无防备,车过官门,刺客一涌而出,将春申君杀死,然后又砍下他的脑袋,扔到宫墙之外。李园见刺客得手,便下令将春申君一家全部抓起来杀掉。

春申君死后,他与李园妹妹所生的孩子被立为楚王,是为楚幽王。李园取代春申君做了令尹。春申君未沾到这个儿子一点儿光,却搭上了全家老小的性命。所谓“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是也。

战国四公子,平原君和孟尝君寿终正寝,算是正剧。信陵君酗酒过度去世,算是悲剧。唯有春申君之死,是一出乱哄哄的闹剧和让人哭笑不得的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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