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当贝尔纳丹来到罗宾的寓所打听他的病情时,阿希尔,罗宾忠心耿耿的佣人,禁止他进去。
“先生不想见任何人。”
然后,他又装作很神秘地补充道:
“我是不知道您怎么得罪他了,但是先生对您可是非常恼火。”
“他的踝骨?他的踝骨好些了吗?”
“还是老样子。医生来过了,说他这是扭伤,让先生尽量少走动一点。您明白了吗!我们认识先生也非一日!可是谁又能有办法让他安静一下呢!”
贝尔纳丹坚持着。
“只要一分钟。我不会累着他的。”
阿希尔坚定地把他往外面推。
“请您再等几天吧,贝尔纳丹先生。您知道先生是个脾气暴躁的人,他正在发脾气。但是他不记恨,您等着瞧吧,他会叫您来的。”
他轻轻地关上了门。
“怎么回事?”罗宾大声问道。
他躺在一张长椅子上,脚底下垫着一个枕头。在他周围的地毯上,扔了许多揉皱了的报纸。
“别撒谎。”他接着说,“我听出他的声音来了,是那个自作聪明的小傻瓜吧。”
“是的,先生……他很和蔼可亲。”
“我不需要别人和蔼可亲,我要他们能听我的话。”
“是的,先生。”
“我这话不是说你的,把手杖递给我。”
“可是医生说……”
“他是一头驴,我比他更清楚这条倒霉的腿的情况,我知道应该怎么治疗它。”
他艰难地站起来,大声喊叫着:
“是的,真疼呀。然后呢?……别呆在那儿瞪眼瞅着,好像我是埃菲尔铁塔似的。还是去准备葡萄牙产的波尔多葡萄酒吧,佩尔蒂埃快要来了。”
不太引人注意的铃声响起来了。
“看!他正好来了,快让他进来。”
居斯塔夫·佩尔蒂埃是一名化学家,罗宾经常为一些复杂的化验去找他。这是一位五十岁上下的男人,穿得比较随便,面目清秀,举止却笨手笨脚的。当他看到罗宾拄着手杖时,他就指指点点地吓唬他。
“您,我亲爱的朋友,您应该……”
“我们等会儿再吵,先请坐,现在谈谈这张钞票的情况吧?”
佩尔蒂埃从他的钱包里取出那张五十法郎的钞票,戴上眼镜。
“各方面都很好,”他说,“当然,我不属于铸币部门,但我希望自己能设法把它弄明白,我认为它不可能是仿造品。要么就是造假币者设法弄到了法兰西银行的用纸,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即便这种情况存在,那要刻版人多么灵巧才能制出这么完好的图案呀。好的刻版人是有,这我同意,但是毕竟太少了。而且,一般情况下,大家也都认识他们。他们也知道法律对伪造者是绝不容情的。所以,我觉得这张钞票是真的。它进入流通已经有四五年了,我是按照序号这么说的,但我也有可能弄错,因为我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化学家。我还要说它用得很少,它既没有怎么用过,也没弄脏过。在某个时候,它被弄皱过,然后,它又被熨斗弄平了……只是熨斗过热了,因为我发现在左角上有橙黄色的印迹,在上边……我猜想,这项工作是大概是由一个男人完成的,因为大多数女人会很好地掌握热度的。”
他把钞票递给罗宾,后者接过后看了很久。
“谢谢您。”他最后说,“哎,这真是遗憾……我多希望它是假的呀。我甚至据此编造了几个有趣的假设,看来只好算了。”
他们喝了一点波尔多葡萄酒,又聊了一阵子,但是罗宾却陷入了沉思。在佩尔蒂埃走后,他躺下身子,闭上眼睛。既然蒙代伊如此费功夫,如此细心地把这张五十法郎的钞票藏起来,那就一定是为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确实的理由。到底是什么理由?为什么要把它熨平,要让它显得像新的一样?难道是一种纪念?是某位亲爱的人的礼物?可是做为礼物,通常都是一个物件,不会是钞票呀。那么是一种吉祥物?这张钞票或许与蒙代伊的某个决定命运的事情有牵连?现在回答还为时过早。到底是什么呀!真有必要这么大伤脑筋吗?蒙代伊事件到此结束。
“最好是忘掉失败。”罗宾这样想着,也就放松下来了。但是前门厅的说话声马上又把他从半睡眠状态中唤醒,他马上按铃叫阿希尔。
“是谁?”
“雅克·都德维尔先生。”
“让他进来。”
“先生指示我……”
“是的,我不想见任何人。可是都德维尔,这可不是一个随便的什么人……”
“啊!好的,先生。”
雅克·都德维尔被带了进来,两个人热情地握了手。
“你兄弟怎么样?”罗宾问道。
“他友好地问候您。”
“你真好,来得这么快。”
罗宾朝警探指着一张扶手椅,他又记起了都德维尔兄弟过去为他提供的所有服务。他们的献身精神,他们经过诸多考验的忠诚多少次助他从逆境中摆脱出来。罗宾始终把他们视作自己最可靠的警员,这就是为什么他让他们进警署的原因。
“在蒙代伊这个事件中,有什么特别令您感兴趣的东西吗?”都德维尔问道。
“什么也没有,完全出于好奇吧。你们两个人了解我,我无福消受清闲。”
他指了指散乱在地上的报纸。
“所以我才给你们打电话,”他继续说,“我想象着事情的经过,仅此而已……特别是我不得不呆在家里时。好在现在好多了,我听你的,尽量别遗忘什么。”
“您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因为您已经看过报纸了,是副主管韦贝尔负责调查。”
“啊!可怜的韦贝尔!总那么固执是吧?你们不应该每天跟他嘻嘻哈哈。当然啦,你们已经审问过蒙代伊夫人了吗?”
“是的,她一从瓦尔蒙杜瓦回来我们就开始审问。她极有规律地去那里看他们的儿子,一个漂亮的五岁小男孩。”
“为什么那小子不呆在巴黎,跟他父母亲生活在一起呢?”
“好像是因为他身体虚弱,乡间的空气对他十分有益。”
“对于阿特里斯·蒙代伊,你们是如何看待的?”
“如果您老是打断我……”都德维尔微笑着抗争道。
“好,好,我闭嘴。”
“对她的审讯没有任何收获。据她说,蒙代伊没有仇人,但是她又承认她丈夫有点故弄玄虚。”
“有什么线索吗?”
“还没有。虽然蒙代伊夫人总是怀疑某些事情,可是蒙代伊是个好赌的人。于是我们不管怎么样,就从这方面开始调查了。韦贝尔认为这是一次未遂的、寻常的入室偷盗案。因为人们很容易知道蒙代伊夫人夜晚不在家,她的丈夫经常要到很晚才回家。家中暂时没有佣人……一座没有防卫的宅院……小偷还期待什么呢。”
“有好几个人吗?”
“不知道。反正到目前为止,我们没有找到任何痕迹,当然,除了书房里发生的那场打斗之外。造访者——至少有几个人吧——并不知道蒙代伊那天晚上没有外出。蒙代伊夫人告诉我们,蒙代伊先生常常受很严重的偏头痛的折磨。那是自然发生的……总之,在他醒来之后,尽管很危险,他还是毫不迟疑地通过电话向警察分署报了案……人们从电话机里听到了打斗的声音……但是,我们几乎可以肯定,小偷什么也没有拿走。在这一点上,蒙代伊夫人的证词是具有法律效力的。”
“他呢?……跟我谈谈他的伤势,这是最要紧的。”
“他幸运地脱险了,他挨了一颗能打死人的小口径手枪的子弹。如果稍微向左再偏一点,他的心脏就会被射穿了。幸运的是,子弹在肋骨下弹了回来,窝在了肩胛骨的下面。看上去流了很多的血,但是并不严重。而且我们的人赶到后立刻就送他去诊所了,那家诊所就在他家附近,在拉罗什福高尔街上。他在那里得到了极好的治疗。”
“你们还没能审问他?”
“有,只能在今天早上。”
“为什么?”
“遵循外科医生的建议,蒙代伊看似长得这么壮实,却太受不得打击了,而且麻醉药使他思想混乱。他甚至忘记了他曾打过电话给警察分署,忘记他被人打倒了。他说的话缺乏条理性,他好几次地重复着:信……信……他信守诺言……”
罗宾猛地俯身向前。
“你肯定吗?他确实说:信……信……他信守诺言……”
“是的。”
“韦贝尔是怎样反应的?”
“他当然很惊讶、困惑啦,他现在在试图弄清楚这是一封什么信。难道是一封恐吓信?是否蒙代尔还保留着它?又是谁信守诺言?但我们从蒙代伊那里什么也没了解到。由于韦贝尔想要光明磊落,他决定进行例行的搜查,明天到他家里去。这封信或许能向我们揭示出某些东西来。”
“要及时让我知道。”罗宾若有所思地说。
他仿佛又看到了在写字台上,在烟灰缸旁边的文件夹里的那些信件。可是他怎么会想到要去检查它们呢?
“蒙代伊夫人参加了这次审问吗?”
“没有,她已经离开了诊所,当时在场的只有韦贝尔和我。”
“你把她丈夫的话告诉她了吗?”
“告诉了,但是她不明白他要说什么。他肯定没有向他妻子透露有关这封信的事……如果这封信确实存在的话。”
“你们问过蒙代伊夫人,她是否发觉,就在这场悲剧发生的前几天里,她丈夫的态度有些什么异样吗?”
“当然啦!尽管韦贝尔可能算不上一只苍鹰,但是他谙熟自己的职业。据说蒙代伊和平时完全一样……也就是说,根据我的理解,他是性情暴躁和沉默寡言的。蒙代伊夫人在家里显然不是很快活的。这真是个怪家伙!如果您想知道我对此事的感受的话,我认为这是一件错综复杂的事情。如果蒙代伊不是什么高层人物的话,韦贝尔也不至于这样难于下手。只是,通过他的婚姻,他就属于喝香槟酒的那个贵族阶层了……而这些人是有着极强大的关系网的。”
“战争都结束四年了,”罗宾强调道,“不应该还有什么葡萄种植园了吧。”
“可是名字总还在的。韦基·蒙科尔内,就是与莫埃·尚东齐名的,对吧。”
“噫!我知道。”罗宾说,“我甚至以为……”
他叫阿希尔过来。
“我们好像还有两三瓶韦基·蒙科尔内存货吧?”
“我去看一看,先生。可是……在喝过波尔多葡萄酒之后?”
“你不用管,去准备一个托盘吧。”
他转身对都德维尔说:
“我能感觉你现在非常焦急不安,我马上就让你放下心来。当然,这并非因为蒙代伊令我发生了兴趣,我知道这其中定有蹊跷。只是,我现在有点儿无所事事。我也是一个复员军人……所以,当我听说在某个地方发生了什么神奇的事情时,我就睁开了眼睛。”
阿希尔回来了,带来了一个瓶颈烫金的瓶子和几只杯子。
“荣誉属于你,雅克。”罗宾说,“把瓶子打开,别喷到我的地毯上。”
警探万分小心地拔出了瓶塞,然后斟满了酒杯。
“祝你健康!”罗宾大声说道,“真遗憾你兄弟不在场……不错,不愧是韦基·蒙科尔内香槟酒!”
他放下酒杯,拿起瓶子看标签,标签上是一个带小塔的城堡。他抬起头来。
“蒙代伊娶了这家公司经理的女儿这事儿干得真不错。”
“是孙女。”都德维尔纠正道,“蒙代伊夫人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双亲,她从小在祖父身边长大。我知道这一点,是因为韦贝尔正在建立一份资料。您大概还记得,韦贝尔是一个谨小慎微的人,他不会胡乱地丢下什么东西的。”
罗宾想起了那幅肖像画上,蒙代伊夫人脸上流露出来的痛苦神情。“孤女,”他想,“而且还嫁给了一个粗鲁的人。见鬼!我不喜她。”
“这份材料弄齐之后,”他继续说,“你能给我一个副本吗?”
“我尽量试着办吧。不然,我就当面给您复述一遍。”
“很好,那我就不耽搁你了,赶紧去追查凶犯吧。”
“您呢,赶紧治好踝骨。”
“等一下!最后一个问题:蒙代伊夫人是否已经找人替补了她的佣人?”
“没有,还没有,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只是这么想问一下。”
都德维尔走了之后,罗宾又倒了一点香槟,然后又陷入了沉思之中。这种沉思往往会把他引到最大胆的猜测与行动之中。蒙代伊已经破产,这似乎是肯定了的。可是他如此地挥霍无度,难道就为了图快活,抑或是想让朋友们赞赏?他有没有可能会被一位讹诈者放了血呢?“信……他信守诺言……”难道这谜语般的句子不正开始表示了,在假设的勒索敲诈之中的某些确切的东西?
蒙代伊可能正畏惧某个人,也或者他已经受到了威胁,但他宁愿缄口不言。而他妻子一无所知,所以也不去找警方保护。他的神秘的对手肯定已经警告过他:他会来找他算帐,如果他打算不再付钱的话。所以,蒙代伊,当他听到有响声时,就毫不迟疑地下了楼,他相信自己的体力还能坚持住,他无疑相信躲在暗处袭击他和开枪射击他的那个人不会是别人,只能是写恐吓信的家伙……
“哎,放松点,朋友。”罗宾在想,“好啦……好啦……这香槟是不是有点上头?……这五十法郎的钞票,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因最终它总要扮演一个角色……可是谁又知道呢?一个关键的角色……特别是这封该死的信……如果我能把手伸过去呢……”
他大声说了起来:
“这很简单嘛,我只要再去一趟那里就可以嘛!”
因为这一想法近乎疯狂,罗宾高兴得不得了。事实也是如此,应该提前进行搜查,找到那封信,然后在韦贝尔之前了解他的内容。副总探长只关心它的内容,因为他不是非常狡猾的。罗宾很清楚,笔迹、书信格式、纸的质地,还有其它很多的细节会为他提供很多线索,而这一切,警方是不会给予足够的重视的。此外还有其它的事情:钞票应该放回原处去。尽管它与任何其它的五十法郎的钞票没有什么两样,但还是要保存这张原始的钞票,是由于它的序号的缘故。这个号码也许对蒙代伊来说是个标志,是对记忆的掌握,它可以使他对某件重要的事保有记忆。这也许是一把打开所有秘密的钥匙:蒙代伊只要他回家,肯定会马上查验钞票是否还在,一定要先麻痹他的警惕性。
“啊!贝阿特里斯,”罗宾叹息道,“如果没有您这么阴郁悲哀的神情,我向您保证,我肯定会老老实实地呆在自己的家里的。”
夜幕降临之时,贝尔纳丹又来了。
“你告诉他,我不需要他。”罗宾吼道,“我已经看到过一次他怎么行动了,已经够了。”
阿希尔什么都会做,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他为罗宾按摩踝骨。不需要很用力。他用的是一种在很早以前被誉为土法接骨良药的一种神奇的油膏,它可以治愈韧带的轻度扭伤和肌肉的损伤。罗宾觉得轻松了许多。
“如果先生您同意睡一下的话,我现在可以向您保证,您明天就可以下地走路了。”
“很好,医生。”
然而,晚上十点钟刚过,罗宾就出现在旺多姆广场,然后叫了一辆出租马车,让它把他拉到特立尼达去。他远远地注视着蒙代伊的豪华住宅:百叶窗是放下来的,整栋房子好像已经睡着了。
“这很正常的,”罗宾在想,“这个不幸的女人已经被所有这些惊险搅得筋疲力竭了。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吃下了安眠药,我可以充满信心地去。”
他一瘸一拐地靠近房门。他不愿意拖着一根拐杖,可现在他有点后悔了。虽然接受了阿希尔的细心治疗,他的脚还是很疼。房门轻易地打开了。借助新换过电池的手电筒,他辨别着方向。他的鞋底蒙了一层橡胶,不会发出一点响声。他朝客厅照了一下,想看一看贝阿特里斯。那幅画像就在眼前,年轻女人的充满了焦虑不安的眼睛好像在盯着罗宾看,他有好一阵子呆住不动了。
“我的朋友,别害怕。”他喃喃道,“跟我在一起,您什么也不用害怕。”
他往后面退去,然后走进书房。宽大的窗帘挡住了窗户。整个房间里漆黑一团。他用手电照了一圈,最后光束停在了写字台上。所有的打斗痕迹都已经消失了。文件夹就在电话机旁边,边上还有一个新的烟灰缸,原来那一个肯定已经被打碎了。
罗宾万分小心地拉开藏有小箱子的抽屉,打开小箱子。那张五十法郎的钞票还在里面。他把它取出来,然后将蒙代伊视为宝贝的那一张放了进去。现在,该看文件夹了。他关上小箱子,然后拉好抽屉,坐到扶手椅上。当他伸出手去取高出文件夹的信件时,大厅里发出一阵轻微的“咔嗒咔嗒”的声音。他关掉手电,几步躲到了挡着窗户的厚厚窗帘后面,精神高度紧张起来。
难道是蒙代伊对那里发出的响声产生了怀疑?但是罗宾知道自己像个幽灵一般在行动,门口又响起了一阵窸窣声。突然,手电筒的光照了过来,就像流动的月光般照到了厚窗帘上,然后迅速移到了其它地方去。这下罗宾明白了,有一位造访者进了这个房间,准备搜查写字台。他马上感到十分欣慰。因为,他看对了,他的嗅觉没有弄错,蒙代伊肯定有什么秘密。而现在,他正再一次地处在了神秘的中心。
但是,他的欣慰马上就变成了惴惴不安,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脚踝受伤无法打斗。如果他不得不采取必要行动的话,受伤的踝骨肯定会不听使唤的。陌生人行事小心,从感觉不到的衣物窸窣声就使人知道他行走得十分谨慎。他现在就站到了写字台前,他的手电反光不动了。可是窗帘太厚重了,罗宾只能看出光的轮廓,根本就不敢探出头来看一看。过了好大一会儿,这个人好像没有动。那么他在干什么呢?罗宾不得不靠着伤腿支撑着身体,心里想着是否能够长时间地保持这一姿势。
最后,他终于坚持不住了,疲劳和好奇战胜了他的谨慎小心。他观察到在窗户和窗帘之间有一个狭长的小空间,如果人不太胖的话,完全可以躲到这里面。罗宾站直身子,平整双肩,注意力高度集中,然后沿着这条狭窄的过道缓慢地移动着。他一公分一公分地向前移着,最后来到了窗帘拉绳的地方。这里,在抽纱窗帘的最后一褶和墙壁之间,有一条可以从里面向外望的缝隙。罗宾向外看着,但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黑暗中,陌生人只显出了一个模糊的轮廓,但是他放在写字台上的手电照着完全敞开的抽屉,一双戴着黑手套的手正从小暗格里取出那张五十法郎的钞票。“看来我想的没错了,”罗宾在想,“假如我真正投入的话,我还真是史无前例的聪明。那张钞票确是打开所有疑团的钥匙,可是这人为什么要拿走它呢?为什么他不拿另外一张来换这一张呢,就像我做的那样?”
突然,楼下客厅的枝形灯亮了起来,一阵脚步声在楼梯上响了起来。这个人马上熄掉手电,接着窗帘猛地动了起来,就在离罗宾不到一米远的地方。小偷跑进了本来只是他一个人藏身的地方!现在这块小地方已经有两个人了,而且差不多是肩并着肩,他们屏住呼吸等待着。蒙代伊夫人在书房的门口出现了,她穿着睡袍,赤脚穿着拖鞋,手里还拿了一本书。她没有任何怀疑地打开吸顶灯,径直朝图书柜走过去。在抽纱窗帘后面,并不是特别黑。小偷被身边的罗宾吓坏了,只得像尊雕像一样站在那里。罗宾用眼角盯住他,但是他只能看出一个模糊的身影和脸的部位有一个白点,绝对地安静。
蒙代伊夫人打开图书柜,把手里拿着的书放回到架子上去,然后又选了另外一本。“快去睡觉吧。”罗宾私下恳求着,“您就感觉不到会有倒霉的事要发生吗!”她不慌不忙,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小说,打着哈欠。陌生人动了动手臂。“如果他动一下,我就扑上去。”罗宾下定决心想着。
几分钟过去了。蒙代伊夫人不仅没走,反而靠在扶手椅的后背上,坐在写字台前面。她懒洋洋地用手抚摸了一下脸,然后低声说:“我的上帝!我的上帝!”
“她多么动人呀。”罗宾想着,眼睛始终不离她,“定然是烦躁不安使她保持清醒,无法睡觉的。”突然,他产生了一种欲望,想抓住这个呆在他身边并保持沉默的陌生人,他想把他打昏,然后拖到贝阿特里斯的面前,并对年轻女人说:“就是这个无耻的家伙在威胁着您。我们把他交给警署,您就不用再害怕了!”他双拳握得紧紧的。可是他知道,在窗帘褶皱间盲目打斗的结果是很难预料的,他不得不克制住自己。
蒙代伊夫人把手里的书放到写字台的一角,又从架子上取下了一本精装的长毛绒大相册。她把它夹在腋下,在熄灯之后,离开了书房,但是她并没有走远。她进了客厅,而且让房门打开着,打开壁灯,坐在了紧靠门口的一张扶手椅上。这样的话,如果不从她身边经过,谁也别想穿过大厅。
形势急转直下,罗宾失去了时间概念。他的踝骨在隐隐作痛,而且越来越难以忍受。蒙代伊夫人从相册中取出一张大照片,看了好长时间,然后把它放在自己的胸前,闭上了眼睛。这时候,罗宾身边好像刮起了一阵旋风。罗宾整个身子躲了一下,就像拳击手要闪过对方的一击似的。但是他知道,就在这一击中,他的敌手已经消失了。他伸出手去,抓了个空。等他撩开窗帘一角,发现这位神奇的造访者的身影已经站到了门口。他监视着蒙代伊夫人,就像野兽在盯着自己的猎物。不过罗宾知道他绝无侵犯的意思。相反地,他在等待最佳时机,以便不被发觉地逃出去。客厅里射出的光线斜照在他的身上。他长着红棕色的头发,剪得像刷子一样短。可以说,他身形娇小,一肩高过另一肩,手臂很长,像猴子似的。罗宾从来没见过他,但此刻他深深地感觉到,终有一天,他们会面对面地对峙的,到那时……
罗宾敢肯定,这个人绝对是精明能干且很果断的。他在罗宾眼皮底下完成的这项工作,就表明了他是何等地危险。因为,如果蒙代伊夫人现在要送回相册的话,她必然会发现他的,而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迅速出手,以便在他发现的窗帘后面的意料之外的敌人追捕之前逃掉。
但是蒙代伊夫人把脖颈靠在扶手椅的靠背上,闭上眼睛,她在默念,她在梦想着。罗宾还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场合:两个男人都在准备大打出手的同时,又戒备着一位不知道危险存在的年轻美丽的女人的叹息,她还以为只有她一个人,而且全身心地投进了对过去的追忆当中。
时间在慢慢地流逝,相册一点点地在贝阿特里斯的大腿上滑动着。最后,它无声无息地滑落到地毯上。美丽的女人没有任何动静,显然她已经睡着了。与此同时,红棕色头发的人站起身来,看了看窗帘处,确信自己已经比对手抢先了好几米。灯光映出他眼里流露出来的凶光,他跨过门槛,三步并作两步地从罗宾的视线中消失了。
这时,罗宾也从他藏身的地方走了出来,站到了那人刚刚离去的地方。大门是仔细地关好的,一阵冷风涌进了大厅,蒙代伊夫人缩了缩身子。她睁开眼睛,睡眼惺松地看了看自己的周围,然后把敞开的睡袍领子拉了拉。
有一秒钟的样子,好像时间停滞了。罗宾心里涌动着一种他自己也捉摸不定的想象,罗宾不得不慢慢平息它,让他自己安静一会儿。疲劳……或者是催眠暗示,终于让她又歪着头靠到了扶手椅上。她拿着照片的手斜靠在扶手上,就像是一枝花朵凋谢后留下来的孤零零的花茎。照片从她的指间掉了下去,罗宾也迅速侧身溜到了门口。
他只来得及俯身深深地看了它一眼,照片上面是一个小男孩,穿着水手服,头顶贝雷帽,帽子上非常得意地写着金色的字:复仇者。孩子拿着一个铁环玩具,朝着目标投去的是令人心碎的悲哀的目光。
“她的儿子。”罗宾在想,“多像她呀!可是蒙代伊是怎么伤害他们的,让他们都如此悲哀!可爱的孩子,我向你保证,我是心地坦诚的。可是,由于我不想吓着你妈妈,所以我轻轻地走了。嘘!从今以后,复仇者就应该是我啦!”
半小时之后,罗宾回到了自己的住所,躺倒在长椅子上,血在他那肿胀的踝骨处一跳一跳地流动着。他已经筋疲力竭了,但是他知道这一夜肯定是要失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