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十世纪中国小说百强排名中，沈从文曾因《边城》被列为鲁迅之后的第二强。沈从文确实是现代作家中最勤奋、成书最多的一位，也是三十年代京派最优秀的小说家。
沈从文（ 1902— 1988），原名沈岳焕，湖南省凤凰县人，具有苗、汉、土家三个民族的血统。因从小生活在奔腾不息的沱江岸边，在湘西这样既偏僻又优美的地域环境里，经受着古城蕴涵深厚的文化和纯净恬淡的民俗风情的陶冶，使他拥有独特的审美视角，最终于 1933年成功地创作了中篇小说《边城》这部脍炙人口的佳作，成为一代名声远播的著名作家。
严格地说，沈从文是出生于一个将军世家，但祖辈的荣光并没使他享受到望族的生活，相反他是在衰落的家庭和艰难的生活环境里长大，因此他一直自称是“乡下人”。从一个只有小学文化，一个地方军队的小卒，弃戈从文；从一个独闯北京、生活窘迫的文学青年，一个都市边缘人，最终成长为一代文学大师，这与沈从文秉承先辈的生存奋斗和自由精神以及湘西边地独有的人文气质是分不开的。正所谓“秀山丽水育英才”。
沈从文一生创作作品结集约有八十多部，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成书最多的作家之一。三十年代以后，沈从文进入到创作的成熟阶段。 1934年是沈从文一生中最为辉煌的一年。这年 1月，他返回湘西看望病中的母亲，敏锐地发现现代文明已经渗透进边远偏僻的湘西，沈从文深深地意识到昔日宁静和谐的生活环境与淳朴善良的民风难以维系。于是他以他手中的文学之笔，在小说世界中构筑了一座供奉原始的健全的人性的希腊小庙，与弊病丛生的现代都市世界形成对照。沈从文用城乡对照的两个文学世界，真切地表达了自己的文学理想。
三十年代初，沈从文写出了他的小说代表作《边城》，并写出了他散文代表作《湘行散记》（1936）和《湘西》（1939）中的许多篇章，出版了短篇小说集《游园集》《如蕤集》以及他的第一部自传《从文自传》，还执编了天津《大公报》的文艺副刊，成为了北方“京派”作家群体的组织者，也成为京派最优秀的小说家。
沈从文以他特有的“乡下人”和都市知识者的眼光，用小说和散文，构建起一个充满真善美、多彩而隐忧的理想的湘西文学世界。就像苏雪林所说：“这理想是什么？我看就是想借文字的力量，把野蛮人的血液注射到老态龙钟，颓废腐败的中华民族身体里去，使他兴奋起来，年轻起来，好在二十世纪舞台上与别个民族争生存权利。”
沈从文的小说既远离功利的现实政治和主流文学形态，又自觉地与各种商业化和流行媚俗的文学保持距离。他的小说用原始的健全的人性的湘西世界与虚伪的压抑的病态的都市景观，构成城乡对照的两个文学世界，抒写了他“乌托邦”化的文学理想。沈从文小说的文学功能在于弥补了二十世纪中国文学比较欠缺的人性审视和道德的完善。而他小说最大的艺术成就就在于那个理想化的“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湘西世界，它是一个“神性”的世界，是由“爱”和“美”构筑的一个理想的文学王国。神奇的湘西养育了沈从文，偏远的湘西又因为有了沈从文而魅力倍增，沈从文是风光如画、人性美好的边地湘西的歌者。
一、千古不磨的珠玉：《边城》
《边城》最初于 1934年在《国闻周报》连载，1934年 10月上海生活书店初版。 1943年 10月，开明书店出版改订本。七十多年以来国内外有大量的有关《边城》的研究论文和论述。研究者认为《边城》是“一颗千古不磨的珠玉”；是一曲悠扬的牧歌；是“人情风俗画卷”的完璧；写出了“无垢纯真的中国人的形象”；是一支爱的神曲而衍生的让人忧伤的挽歌；是一部以死亡与再生作为原型而存在的，充满复杂的象征意义的作品。
小说《边城》主要以川湘黔三省交界的边远小城茶峒为背景，描写了当地管水码头团总的两个儿子天保和傩送与摆渡人的外孙女翠翠的曲折爱情。七十岁的摆渡老人和十五岁的外孙女翠翠相依为命。端午节赛龙舟的一次盛会上，翠翠邂逅了当地船总顺顺的二儿子傩送，两个少男少女的心里萌发了一段朦胧的爱情。凑巧的是傩送的哥哥天保也爱上了翠翠，并捷足先登去求婚，不明就里的老船公似有允意。兄弟两人没有按照当地风俗以决斗论胜负，而是约定采用唱山歌的方式表达感情，让翠翠定夺。天保自知爱情无望，为成全弟弟，忧伤出走，不幸落水遇难。傩送倍感愧疚，无心恋爱，又为拒绝家庭包办的势力婚姻，驾船出走。管水团总顺顺因天保之死，对老船夫变得冷淡。郁闷的外祖父在一个雷雨之夜伴随白塔的坍塌而遽逝。可怜的翠翠一面孤单地守着渡口，一面痴心地等着心上人的归来。
《边城》共二十一节，每一节都充满诗意、洋溢着牧歌气息，是“一部田园牧歌式的杰作”，是“一颗千古不磨的珠玉”。
《边城》以舒缓的节奏、细腻的描画、清丽的语言，给人以悠远、简朴、原始的如世外桃源般的美感。其基本创作情调是诗意的古朴的美丽而悠远的田园牧歌情调。杨义称沈从文小说的牧歌情调不仅如废名之具有陶渊明式的闲适恬淡，而且具有屈原《九歌》式的凄艳幽妙，是真正的返璞归真。在牧歌传统中需要构筑乐园，陶渊明在桃花源里构置世外乐园，沈从文在神秘浪漫的湘西构置了一个优美自然健康的人性乐园。无论是如诗如画的自然景色，还是单纯美丽的翠翠，古道热肠的老船夫，诚实和气的乡亲，以及那条淡然灵性的黄狗，无不是生活在古老的田园乡土，无不是作者遥远的美好记忆，是可以用来对抗和回避喧嚣的都市生活烦忧的精神家园。沈从文这位吟唱着田园牧歌的诗人，用“纯化”的手法把自然景物，社会生活场景的描绘尽量融入简朴的生活情致之中，人和自然合一，营造出现实与梦幻水乳交融的意境。
沈从文在《边城。题记》中说过，他朴素的叙述，是为了让读者“认识这个民族的过去伟大处和目前堕落处”。他的作品没有像鲁迅等现实主义作家那样“直面惨淡的人生，正视淋漓的鲜血”，而是以歌颂湘西边地过去原始淳厚、自足自在的生活，来反衬现代都市生活的病态和丑恶。这是一种以田园牧歌式的作品表达对现实疏离和反抗的艺术形式。
沈从文的小说分城乡两个方面，重点在反映湘西边地生活。沈从文把自己的人生理想寄托在湘西过去那种田园牧歌式的生活上，在描写景物刻画人物上，极力突出原始古朴的山水美、风俗美和人性美。这是他创作的理想所在。他认为，一个好的作品，照例会使人觉得真美以外，还有一种引人“向善”的力量。这向善是指“从人生景象中有所启示，对人生或生命能作更深一层的理解”。所谓“生命的明悟”“明白人生各种形式”“激发生命离开一个动物人生观”，正是文学作品所要达到的最高的境界。
二、上善若水的人性之歌
《边城》是沈从文的代表作，也是他的文学思想得以集中表现的精美篇章。沈从文说：这作品所要表现的，“本是一种‘人生的形式’，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目的是为人类‘爱’字作一度恰如其分的说明。”
在小说《边城》里，翠翠是作家精心细刻的女主人公，是作家理想的自然人性的化身，是全书的灵魂所在。她是人之女，更是自然之女。翠翠名字取自“住处两山多竹篁，翠色逼人而来”，翠翠是作为自然的一部分自为自在的存在，她的生命是和湘西自然密不可分的和谐整体。翠翠的爱情也如自然万物一样在春天萌苏。她没有任何都市鄙俗的污染，只有“小兽物”般的天真活泼和乖巧玲珑、观音般标致的样子。她喜欢听歌，喜欢在悠扬的歌声中沉醉于摘虎耳草的梦境中。她对爱情的体验都是陶醉于梦境而得以实现。她对爱情的要求是“他唱多久，我听多久”！是一种自由脱俗，古拙朴素，全无功利之心的纯真爱情。翠翠有着近乎神性般的庄严、健康、美丽、善良的心灵。翠翠是作者笔下的理想人物，寄予着“神”“爱”与“美”三者一体的最高人性的理想，是作者自身浪漫主义和古典主义情怀的体现者。
然而“爱”与“美”都是脆弱的。翠翠与傩送这对美少女与美少男的爱情最终无法逃脱悲剧的命运。翠翠的爱情冥冥中渗进了父母爱情悲剧的因子。翠翠的爱情美好而凄婉，原本是一种刚刚觉醒的自由本真的爱情，带着欣喜与期盼刚刚启程，却尚未上路就陷入茫然无措的孤独守望之中。翠翠最终从“神界”回到人间。正如沈从文说的爱让人软弱，美让人忧愁，他把美的忧伤，爱的悲痛写进翠翠的生命之中，就使得翠翠这一人物形象内涵更加丰富和深刻，引人进行关于现实与理想的深入思考。
《边城》中围绕着翠翠所出现的人物，无论是聪明多情、秀拔出群的傩送，还是爽直务实、谦和克制的天保，无论是宽厚仁慈的祖父，还是豁达正直的船总，也都无不保持着做人的美德，信守着灵魂的纯洁。他们像翠翠一样美好善良，身上闪耀着神性之光。
边城山美水美人更美。小说着力通过人物之间的原始醇厚的男女性爱美、祖孙父子亲情美、兄弟手足情义美、邻里侠义美、朋友世情美，乃至风尘女子与水手的真情美，表现了人与人之间单纯和睦的关系，构建了一个没有现代文明侵蚀、没有都市喧嚣与堕落的美好而人性的湘西世界，这是寄托精神的纯净的乌托邦世界，是人生的乐园。
沈从文的小说，跟水有分不开的关系。他的文笔常常如水一般的自然流畅，明净清澈，迂回百转，平缓荡漾，悠远流长。沈从文自己说，他十五岁以后“差不多无日不与河水发生关系”，“值得回忆的哀乐人事常是湿的”。他说：
“从汤汤流水上，我明白了多少人事，学会了多少知识，见过了多少世界 ！”即使以后离开了河流，从事写作，他所写的故事，也多数是水边的故事。沈从文认为他文字的风格，值得注意的地方是“记得水上人的言语太多了”。小说《边城》无论是湘西的景物环境、风土人情，还是各具特点的人物形象、凄美的故事，都显示出“水”的特色。所有的人物都生于水上，长在水上，伴水而活，依水而生。清醇而柔美如水的翠翠，率真而善解水性的傩送，善良而醇厚如泉的祖父，重义轻利而豪爽如河的船总，无一不是水的精灵。翠翠与傩送的爱情是人性自然的流淌，澄澈如水，不掺杂世俗干扰。“水”在《边城》中实际上也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水给爱情以色调和意境，使通篇小说澄明、清澈，使读者可见水光，可闻水声，宛如置身于一个水般的净化了的牧歌世界。整个故事浑朴天成，如山涧的溪水，顺着山势，或急或缓，自然流淌，毫无人为造作之感。
三、悠扬哀婉的复调书写
在《边城》如诗如画的美的湘西世界里，我们还能体察到作家内心深处淡淡吐露的隐痛和忧伤的意味。《边城》所展示的完美而自足的“湘西世界”，具有浪漫主义和古典主义的田园牧歌情怀，是沈从文所追求的理想化的美的世界。在现实里他所期望的并没有实现，作者抒发了自己对乡村文明的眷恋与伤逝之情，小说的结局最终是凄婉的悲剧。二老追求诗意的爱情，拒绝了功利的碾坊婚姻，战胜了大老务实的恋爱，却最终难以摆脱爱情悲剧的延续和人生无常的宿命摆布。美好的一切只能存留在记忆里。天保与傩送一个身亡，一个出走，祖父郁闷地死去，留下一个孤寂的翠翠独守渡口，企盼着傩送的归来。然而“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翠翠、祖父、二老、大老……这样一些善良、美好的人，得不到他们所期望的幸福，正是其悲剧现实和历史命运的延续所致，也是作者乡愁苦恼以及对现实清醒痛苦的感悟。同时也折射出沈从文生活在边地长期受压的历史积淀的沉忧隐痛，以及对“神性”和无常命运左右渺小的人类的无奈感叹。
《边城》的结尾似乎是一个没有结束的故事，表面平淡如水，仔细体味却意境苍凉，充满隐忧，绝望与希望并存，令人感伤而无奈。每一个善良的人都没有过失，但是人生不能圆满，“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其悲凉的底蕴宛如一隙清流从山涧纡徐流出，绵绵无尽，不知归处，永难结束。
现代文明逐渐渗入偏僻的湘西，昔日生活环境的宁静和和谐，民风乡俗的淳朴善良再难维系，古朴美好的人性在一步步走向堕落，这是沈从文在三十年代初期家乡现实中的所闻所见，于是作品牧歌情调中必然地融进了凄婉哀伤的挽歌情调。
沈从文一方面试图在文学世界中构建并挽留住湘西的美好神话，另一方面在作品中又清楚地悟到湘西的美好神话的无法挽回的悲剧必然性。其实，整篇小说在美丽悠扬而诗意的牧歌中一直时隐时现地低回着哀怨凄楚的挽歌的副调。作者对湘西的感情是复杂的，既爱，且怨，又忧。在风雨交加的夜晚，祖父的猝死以及白塔的猝然倒塌，象征着古老原始的湘西神话无可逆转的终结，表达了作者对湘西现实的忧虑与不满，寄托了作家对重造湘西未来的渴望。因此，我们可以说，《边城》是牧歌和挽歌共融的复调小说，是一篇内蕴丰富的不朽之作。
四、精彩赏析
1.码头上已无别的人，那人问：“是谁？”“是翠翠！”“翠翠又是谁？”“是碧溪岨撑渡船的孙女。”“你在这儿做什么？”“我等我爷爷。我等他来好回家去。”“等他来他可不会来，你爷爷一定到城里军营里喝了酒，醉倒后被人抬回去了！”
“他不会。他答应来，他就一定会来的。”
“这里等也不成。到我家里去，到那边点了灯的楼上去，等爷爷来找你好不好？”
翠翠误会邀她进屋里去那个人的好意，正记着水手说的妇人丑事，她以为那男子就是要她上有女人唱歌的楼上去，本来从不骂人，这时正因等候祖父太久了，心中焦急得很，听人要她上去，以为欺侮了她，就轻轻的说：
“你个悖时砍脑壳的！”话虽轻轻的，那男的却听得出，且从声音上听得出翠翠年纪，便带笑说：“怎么，你骂人！你不愿意上去，要待在这儿，回头水里大鱼来咬了你，可不要叫喊！”翠翠说：“鱼咬了我也不管你的事。”
这是《边城》中五月端阳之夜，十三岁的翠翠与二老傩送第一次相遇的情景。作者刻画了单纯娇憨、情窦初开的翠翠以及英俊淳朴、古道热肠的傩送两个少男少女的传神形象。语言的简练、对话的节俭，人与景物的辉映，爱情初乍时的迷离，都令人难忘。
这段描写，人景交融，对话生动简洁。体现了作家无意追求曲折离奇的故事情节，而着力描绘人物细腻的内心感情的特色，独具特点的边城风情画和人与人诚信淳朴的自然交往，耐人寻味。
小说中的语言都是这样，既简洁质朴，又深沉蕴藉，与所表现的故事内容和谐统一，清新、自然、含蓄，处处蕴含着浓郁的诗情，产生纯和真的美感。
2.翠翠不能忘记祖父所说的事情，梦中灵魂为一种美妙歌声浮起来了，仿佛轻轻的各处飘着，上了白塔，下了菜园，到了船上，又复飞窜过悬崖半腰——去做什么呢？摘虎耳草！白日里拉船时，她仰头望着崖上那些肥大虎耳草已极熟习。崖壁三五丈高，平时攀折不到手，这时节却可以选顶大的叶子作伞。
这是《边城》中翠翠与祖父月夜谈话之后，关于美妙的歌声与美丽的梦幻的描写，细腻而缠绵。作者通过翠翠梦境的描写，探索了人物的心灵世界。虎耳草是爱情的象征，这梦境曲折地表达了翠翠内心对傩送真挚的爱情以及乡村少女单纯美好的心灵。同时这里也透露了作者关于现实与梦幻交织的看法，沈从文认为小说包含两部分：一是“社会现象”，二是“梦的现象”；写小说“必须把现实和梦两种成分相混合”。梦中采到虎耳草，是追寻并获得理想完美爱情的想象，而现实中爱情并不圆满。
小说中多次出现“虎耳草”的意象，比如：“爷爷，你说唱歌，我昨天就在梦里听到一种顶好听的歌声，又软又缠绵，我象跟了这声音各处飞，飞到对溪悬崖半腰，摘了一大把虎耳草，得到了虎耳草，我可不知道把这个东西交给谁去了。我睡得真好，梦的真有趣！”
又如：祖父唱了十个歌，翠翠傍在祖父身边，闭着眼睛听下去，等到祖父不作声时，翠翠自言自语说：“我又摘了一把虎耳草了。”再如：“二老，我家翠翠说，五月里有天晚上，做了个梦……”“她梦得古怪，说在梦中被一个人的歌声浮起来，上悬岩摘了一把虎耳草！”等等。
“虎耳草”的意象值得重视，据说虎耳草是沈从文先生在生活中最喜欢的一种植物。虎耳草在湘西极为常见，是一种草本常绿药用植物，叶片基部呈心形，在小说中它是爱情的信物。虎耳草的花语是真切的爱情。“摘了一把虎耳草”是翠翠对爱情执著的向往与期盼的心语，也是翠翠身上充满原始神秘生命力的自由表达。翠翠似乎一直生活在一种梦幻之中，只能在梦幻中才能品尝到爱情的甘露。这对揭示翠翠的性格以及作者关于现实和梦的关系的理解有着画龙点睛的作用。
3.到了冬天，那个圮坍了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可是那个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年轻人，还不曾回到茶峒来。 ……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这是《边城》结尾的几行字。这里把翠翠的爱情悲剧与命运悲剧升华到社会悲剧的层面上。沈从文是一位具有现代民族忧患意识的作家，沈从文一方面试图挽留住湘西的美好神话，另一方面又清楚地悟到湘西的美好神话无法挽回的历史命运。在暴风雨之夜轰然倒塌的白塔，象征着一个原始而古老的湘西神话的终结，重修白塔，则象征着对美好人性的呼唤，对重造湘西未来的渴望，表达了作者对构建理想人生形式，改造国民性，实现民族精神重塑的心声。
“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这是一个充满绝望与希望的结局。不必去追问傩送是否回来，这是一个开放的结尾，是一个引人深思的结局。翠翠与傩送的爱情悲剧是作者有意的安排，沈从文曾对读者不能完全理解其作品说道：“我作品能够在市场上流行，实际上等于买椟还珠，你们能欣赏我故事的清新，照例那作品背后蕴藏的热情却被忽略了，你们能欣赏我文字的朴实，照例那作品背后的悲痛也忽略了。”翠翠的爱情悲剧是值得深入思考的，这不仅是一个性格悲剧，命运悲剧，还是一个社会悲剧。
附：相关评论
1.
从汤汤流水上，我明白了多少人事，学会了多少知识，见过了多少世界 ！我的想象是在这条河水上扩大的。我把过去生活加以温习，或对未来生活有何安排时，必依赖这一条河水。这条河水有多少次差一点儿把我攫去，又幸亏他的流动，帮助我做着那种横海扬帆的远梦，方使我能够依然好好的在人世中过着日子！
沈从文：《我的写作与水的关系》，载《我与文学》1934年。
2.“
边城”不只是一个地理概念，意思不是说这是个边地的小城。这同时是一个时间概念，文化概念。“边城”是大城市的对立面。这是“中国另一地方另外一种事情”。（《边城题记》）沈先生从乡下跑到大城市，对上流社会的腐烂生活，对城里人的“庸俗小气自私市侩”深恶痛绝，这引发了他的乡愁，使他对故乡尚未完全被现代物质文明所摧毁的淳朴民风十分怀念。
《边城》的语言是沈从文盛年的语言，最好的语言。既不似初期那样的放笔横扫，不加节制；也不似后期那样过事雕琢，流于晦涩。这时期的语言，每一句都“鼓立”饱满，充满水分，酸甜合度，像一篮新摘的烟台玛瑙樱桃。
汪曾祺：《又读〈边城〉》，载《沈从文名作欣赏》，中国和平出版社 1993年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