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曹雪芹引用“中山狼”的典故,揭露出一批见利忘义、背恩弃信无耻小人的丑陋嘴脸。小人,自古都有,损人利己,厚颜无耻,是谓“小人”。小人与君子之争,无论中外古今久辩不息,儒学、基督教、佛学无一例外倡导人们做君子,不做小人。然而小人仍旧层出不穷,西方的犹大,东方的姚苌等等都是。
中山狼是中国古代的一个民间传说,我们小学就学,印象应当深刻。战国时赵筒子去中山打猎,一只狼中箭受伤,向东郭先生求救,东郭先生救了它,可这条狼却要吃掉东郭先生。后来中山狼成为忘恩负义人的代名词。
姚苌,淝水战争一节我们素描过,现在轮到写意。他今年五十五岁,我指淝水战后公元384年,我们说到这一年了嘛。羌族人,说到羌人,不能不提氐人。羌人和氐人如同一对闹生分的孪生兄弟,恩怨情仇源远流长,羌族与氐族都是活动于中国西部的少数民族,关系比较密切,自古以来就氐羌连称。
传说中的炎帝神农氏、夏代始祖大禹都是羌人。秦汉时主要分布于今甘肃、四川、陕西一带。东汉末年,曹操击破氐人的部落,迁其人“五万余落”至甘肃的扶风、天水等地。
三国时期,魏蜀连年攻战,双方都征召羌军参战,更多的羌人迁移到四川、甘肃、陕西一带。
八王之乱时,关陇地区是羌人的主要聚居地,即西晋时期的雍州和秦州。晋愍帝的长安朝廷在匈奴刘氏的军事打击之下,靠雍州北部各郡羌胡的支持在关中撑持数年,三败匈奴汉国刘曜的军队。第四次刘曜吸取经验,先攻伐羌胡,再围长安,终于平定关中。刘曜僭号长安,建立前赵,为弥补关中人口减少的问题,东移略阳的氐族至京兆郡(在今陕西秦岭以北、西安以东、渭河以南地区一带),把羌族从陇右迁到洛阳,以强固关中的统治。
由此形成了两大军事集团,即东移的苻氏氐人集团和东迁的姚氏羌人集团,苻洪和姚弋仲是其领袖。
随着前赵败亡,石虎人关,氐族的苻洪集团和羌族姚弋仲集团同时归降。为使关西地区一时间难以出现真正有威胁的地方力量,确保石赵在西部地区的统治。石虎把这两个关陇地区最具实力的氐羌集团东迁关东。在关东,苻洪集团和姚弋仲集团都没有被拆散分离,而是各自作为一个完整的部族组织被分别安置在枋头(在今河南浚县)和滠头(在今河北枣强县)。这两大集团在枋头和滠头,一住就是十八年,直到石赵崩灭。苻氏和姚氏集团因缘时会,来到传统汉人的中心地区关东,在那里接受汉人的文化和政治影响,各自形成枋头和滠头集团,为日后西归关中,建立前、后秦,打下极为重要的基础。
石赵崩灭后,中原群雄逐鹿,关中空虚,苻洪子苻健抢先于姚弋仲子姚襄西归,先入关中称王。姚襄挥师取关中,苻健子符生遣苻黄眉、邓羌迎击,时任龙骧将军的苻坚也在军中。与姚襄战于黄落(今甘肃庆阳西南),姚襄兵败被杀,姚苌投降,其部下多散落在关中岭北高地一带。
姚苌是姚弋仲第二十四子,少聪哲,多权略,廓落任率,不修行业,常随姚襄征伐,每参大谋,常有神机妙算。
姚襄攻打洛阳时曾经做过一个梦,梦见姚苌穿着皇帝衣服,所有的部落酋长两旁站立。天明之后对将佐们说:“此儿志度不一般,也许能使我们羌族兴盛。”姚襄一次打败仗,战马中流矢而死,姚苌把自家马给姚襄,姚襄问:“你怎么办?”姚苌说:“只要兄长平安,小子们怎么敢害我。”足见姚苌之机智。
降秦后,苻坚相当器重,姚苌是他亲自从刑场上救下来的,自己人,历任前秦扬武将军,左卫将军,步兵校尉,封益都侯。姚苌不负所望,为前秦灭凉、平定蜀地立过汗马功劳。
淝水之役,苻坚任命姚苌为龙骧将军,督益、梁二州诸军事,统领水军,希望他效仿西晋王濬楼船下益州的故事打下建康。前秦的水师根本无法与荆州兵对抗,姚苌败回。
慕容泓造反,姚苌随苻睿平叛,苻睿不听他的建议败死华泽。姚苌害怕受株连,逃到渭北马牧,应该说姚苌另有居心,他见前秦政权处在风雨飘摇之中,也想就机起事。
渭北是羌人的聚居地,羌族豪强尹详、赵曜、王钦卢、牛双、狄广、张乾等人共同推荐姚苌为盟主,起兵反秦。姚苌还要推却,尹纬劝他:“晋室衰微,夷狄乱华,我羌人乃有虞氏之苗裔,炎黄正朔,却横遭欺凌,如今秦亡之兆已见,正是霸王龙飞之秋,将军威灵命世,必能匡济时艰,故羌汉豪杰驱驰,咸同推仰。姚公父子兄弟都是我羌族之领袖,宜降心从议,以副群望,不可坐观羌人沉溺而不予拯救。”
尹纬,字景亮,天水人,羌族中的豪门,少有大志,不营产业。每浏览书传至宰相建立功勋之际,常辍书而叹。天水尹氏世附羌族姚氏,故苻坚不让尹家诸人出仕做官,尹纬四十岁才做了一个吏部令史的小官。尹纬风志豪迈,见识深远。
姚苌终于被说动,据渭北山地而反,自称大单于、万年秦王,大赦天下,改年号为白雀,国号仍旧叫做大秦。后世为了与苻坚的秦国加以区别,史称后秦。姚苌任命尹详、庞演为左右长吏,姚晃、尹纬为左右司马,天水人狄伯支等为从事中郎,羌训等为掾属,王据等为参军,王钦卢,姚方成等为将帅,大封群臣。率兵进屯北地(在今宁夏回族自治区吴忠市西南),厉兵积粟,以观时变,北地、新平(在今陕西彬县)、安定(在今甘肃泾川县北)羌胡降者十余万户。
苻坚重视姚苌,派苻晖抵挡慕容冲,亲自率领步骑两万进入北地山中攻击姚苌,驻军赵氏坞,屡败羌兵,杀姚苌的弟弟姚尹买,围姚苌于安公谷。秦军堵塞谷口,拦截同官水,后秦军驻地无井,日子一久有渴死的士卒,羌军危惧。眼见羌军就要完蛋,突然天降大雨,姚苌军中积水三尺,环绕大营百步之外积水仅仅一寸多,羌人军威大振。当时苻坚正在吃饭,闻讯无心再吃,愤怒道:“天其无心,何故降泽贼营。”
为利用慕容冲,姚苌把儿子姚崇质在燕营,慕容冲果然倾尽全力攻打长安。苻坚退兵抵御鲜卑人,羌族贵族劝姚苌与慕容冲争夺长安,姚苌认为不然,他有自己的战略。鲜卑人思乡心切,有东归之志,我们坐山观虎斗,兵不血刃,坐定天下。姚苌谋深虑远,慕容冲那个英俊傻气的漂亮小子正浴血奋战为他打关中呢!
苻坚与慕容冲两位爱人之间在长安城下有过一段经典对白,感情终究没有战胜家国、民族、个人的利益,历史生动地再现了那一幕悲伤喜剧:
苻晖兵败自杀,鲜卑人的大军已抵长安城下,苻坚匆匆登上城楼放眼望去,见漫山遍野都是鲜卑人,叹息道:“这些鲜卑奴才都是从哪里出来的呀?”皮袍皮裤的兵丁中,一将白马银戟面若桃花秋波闪动,正是昔年与自己如胶似漆的慕容冲,苻坚心中一动,对慕容冲喊道:“奴才,你何苦来送死!”
慕容冲抬眼望去,伞盖之下一人金盔金甲锦袍玉带正是天王苻坚。慕容冲心中一痛,秋波被寒风冻结一般闪烁着冰凌的光,为了激发全体鲜卑战士的心,表白自己的心迹,慕容冲大声吼道:“做奴才的厌倦奴才的困苦,想要你来替我!”
苻坚脱下身上的锦袍递给内侍,他还想用最后的柔情打动这只美丽的凤凰。一会儿的光景,长安城门大开,一骑飞驰而出,到慕容冲马前,眉清目秀的宦官手托银盘,盘中正是苻坚的绣龙锦袍,小宦官细声细气道:“奉天王诏,赐平阳太守慕容冲锦袍一领,以御风寒!”
慕容冲冷冷的目光扫过锦袍,他不会不记得苻坚和自己度过的断袖分桃浓情蜜意的日子,冷漠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温情。当他的眼光越过一群群布袍羊皮裤的鲜卑人,瞳仁又变得冰冷。慕容冲纵马上前用戟尖挑起那领锦袍高声道:“孤王今心在天下岂顾一袍小惠,你若知天命,君臣束手,早送皇帝,自当宽恕苻氏以酬旧好!”长戟一挥锦袍飘落尘埃。
爱人之间从此恩断情绝,苻坚勃然大怒:“吾不用王景略、阳平公之言,使白虏敢至于此!”秦燕大交兵,苻坚披甲执锐身先士卒,大败燕兵于仇班渠,慕容冲遁去,追至雀桑又破之。苻坚追至白渠,慕容冲率燕军返身死战围苻坚数重,秦将邓迈蒙兽皮奋矛击燕军,慕容冲军溃,苻坚追至阿房而还。
城中的鲜卑人在慕容玮的带领下图谋造反,事情泄露,苻坚杀死慕容玮,尽诛鲜卑人。
慕容冲在梧桐修竹掩映的阿房登上大燕国皇帝位,改元更始。后代的史学家为了把他重建的燕国与被前秦灭掉的燕国,还有慕容垂建立的燕国区别,称亡掉的燕国为前燕,慕容垂的燕国为后燕,他的燕国为西燕。慕容冲大封群臣,自谓天意让他称皇称帝,踌躇满志,得意非常,发兵围攻长安,日夜攻城。
苻坚亲自督战,飞矢满体,流血淋漓,慕容冲攻城不下,施出毒计,剿灭长安外围的村落,纵兵暴掠,关中士民流散,道路断绝,千里无人烟。长安粮食断绝,再现围城惨状,人相食,苻坚宴请群臣,诸将舍不得吃肉,含到嘴里,回家吐出来,让妻子和儿子们吃。
苻坚再也无力坚守,留下太子苻宏守城,率数百骑与宠妃张夫人及少子苻诜,两个女儿苻宝、苻锦出长安筹粮。苻坚一走,太子苻宏抵挡不住慕容冲的攻击,带领数千骑兵与母亲妻子宗室国戚弃城西奔下辨(即今甘肃天水),百官逃散,权翼与赵迁等官员数百人投奔后秦姚苌。
长安失守,苻坚西奔凉州,被姚苌军吴忠部堵在五将山(今陕西岐山东北),身边只有十数人。羌兵大举搜山,苻坚神色自若,从容进食,吴忠将其押往新平城。
姚苌厚颜无耻地派人向苻坚索取传国印玺,苻坚怒目斥责来人:“小羌敢逼天子,五胡次序,无汝羌名。玺已送晋,不可得也!”
姚苌又派有司马尹纬劝说苻坚,要求苻坚把君主之位禅让给他,二人谈论一番,史书并未记载尹纬的话,他说的话猜也猜得出来,无非是天命如何,前秦的政策得失、亡国教训怎样,最后劝他以天下苍生为念,息兵戈禅让帝位。
苻坚惊讶尹纬学识见解,对姚苌痛恨非常,冷笑说:“禅代,圣贤之事,姚苌叛贼,何得为之!”又问尹纬在前秦何官,尹纬答道:“尚书令史。”
苻坚叹息说:“卿,王景略之俦,宰相才也,而朕不知卿,宜其亡也。”然后大骂姚苌,以求速死,并对张夫人说,“不可令羌奴辱吾儿。”亲手杀掉两个女儿苻宝、苻锦。
姚苌一厢情愿不可得,遂派人用白绢将苻坚缢死于新平佛寺,张夫人、苻诜皆自杀,场面悲壮,羌族将士感念苻坚昔日恩德,皆为之哀恸,哀声回荡长空,传遍新平城。
古往今来,为敌国战士痛哭流涕的君主恐怕只有苻坚一人吧!姚苌埋葬苻坚,又怕人知道,坟头隐去姓名,只写壮烈天王。
天王苻坚死了,身后的民族矛盾照旧激烈,一位气吞如虎的汉族大英雄横空出世,用他的钢刀不断地砍掉一个又一个胡王的人头,历史在沉思,在呼唤,杀戮何时停止?和平何时降临?
人们不禁又会想起苻坚,他没有白白死去,他让后人时常记起,为后世留下解决民族矛盾的药方,一味良药,也是一味苦药,方向他是选对头,怎么走,那是后人的事,对于我们的主人公,五胡中最后一个民族拓跋鲜卑来说,这味药,咽也得咽,不咽也得咽,从道武皇帝拓跋珪开始,明元帝拓跋嗣、太武帝拓跋焘、文成帝拓跋溶、献文帝拓跋弘、孝文帝拓跋宏都在反复地品尝这味苦药,元宏终于修成正果,虽然自北魏后,中国大地上民族之间屡有交锋,但分裂是短暂的,统一是长久的。
苻坚令人惋惜地退出历史舞台,另一段精彩的传奇在塞外的茫茫风沙和飘扬的暴风雪中向中原走来,一个遗腹王子为我们再次上演了一出万里草原复国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