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那次惊吓之后,妈妈每天上班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儿子悄悄地关在屋里,让门神严密地看管着儿子。
下班回来,经过小镇西头的火车站时,妈妈总要放慢急促的步子,举目把站台的四周仔细过滤一遍,确定没有什么异常后,才横穿过铁轨,显得有些迟疑地向家的方向走去。
其实,妈妈明明清楚儿子被自己锁在家中,经过车站时,她仍有一番如此的举动。
火车站算不上大,每天有那么几趟火车经过,向北开往信阳方向,南下可以去武汉。但每天只有信阳——武汉的那趟普快列车才会在小站停顿两分钟,吐出一些人,又吞下一些人,搭车的人总是早早地进站,眼巴巴地守在站台上,望着铁轨的南端(或北端),脖子拉得老长。小镇的人们,对火车到站的时间,是不用去刻意记的,就像一日三餐的时间,谁会去记呢?即使是五六岁的孩子,对此也是熟知的。
门窗是完好的,妈妈的心才落了地。打开门,屋里空洞洞的,静得怕人,没看见儿子,妈妈一箭步冲进屋子,迅速扫过床上,床下,桌下,一丝影子都抓不到。
“儿子!——”卡在喉咙里的声音终于颤巍巍地挤了出来。
这时,儿子影子样地从她背后闪了出来。“妈妈!饭马上就好了哈。”儿子一脸的锅灰,龇着牙,袖子挽得老高,跟小鬼在舞台上表演似的,妈妈也忍不住笑了。
近来,妈妈特别费解,儿子是那么地乖巧,懂事,听话,体贴,以至于有时让妈妈为儿子的成熟感到心酸,毕竟儿子只有9岁。但是,这个寒假以来,儿子好像就从未让妈妈安心过。
不知怎地,儿子突然迷上了镇西头的小站,常跑去那里,在铁轨上走来走去,好像是觉得好玩,又好像是为了等待某趟火车。站上的工作人员一次次地赶,他依然老毛病屡犯不改。当工作人员后来把他扣留住,问出了他的家长,通知了妈妈之后,妈妈才知晓了儿子如此危险的举动。妈妈气愤之下,把儿子狠狠揍了一顿。
妈妈相信儿子不会再去了。
这天下午,妈妈手上那只鞋子的线还没上到一半,邻居大娘就找到皮鞋厂来了。邻居大娘站在门口,一手捂住嘴巴,一手笔画着,让她出去。
好长一段时间,小镇的人们都在传儿子的事,说某某的孩子不要命了,竟然去撵火车。
妈妈觉得,只有把儿子每天锁在家里,她才能去鞋厂上班,心才不会那么七上八下。妈妈还打算过年后搬到镇东头去,那里房租虽是高了点,但离小站远,相对要安全些。
尽管妈妈小心了又小心,她最终还是没有防住儿子。事情发生前一点征兆都没有。
那天,妈妈得到通知赶往小站时,儿子已经被送到镇卫生院了。
儿子静静地睡了。儿子的脑袋被裹上了白纱布,把脸衬托得越发瘦小了,一条腿打着厚厚的石膏,顿时胖了许多。整个病房都显得那么洁白,一丝红色都没有。妈妈实在无法想象儿子被摔下火车的情形。
办妥了一切手续,妈妈就惶惶地赶回家。妈妈要去凑钱,顺便给儿子带点衣物什么的。
跑遍了所有的亲戚朋友,儿子的医药费还是差了一大截。妈妈决定明早去找老板,希望他能搭一把手。
借钱回来,天已经黑透了。妈妈又开始慌慌地收拾东西,她怕儿子醒来看不到自己,那样儿子的伤口会更疼的。
妈妈给儿子装了两件换洗的衣服,还有刚才去娘家时娘悄悄塞给她的一斤冰糖。临出门时,妈妈突然想到儿子躺在病床一定很难过,应该给他找几本书去。
妈妈回到医院时,大部分医务人员都下班了,只有那么几个稀稀落落的影子在白色的灯光下晃动,医院更加寂静了。
妈妈伫立在走廊里,望着病房投射出的灯光,迟迟不肯走进儿子的病房。
妈妈知道,此时,她的双眼一定红肿得跟水蜜桃似的,尽管出门前用水洗了好几遍,但她还是感到涩痛无比,几乎睁不开眼。
妈妈不想让儿子知道她哭过。否则,儿子一定会认为妈妈是因为医药费而掉泪。
儿子哪里会知道,妈妈是看了他的寒假日记才伤心如此的。
儿子在日记中这样写道:
……又一年过去了,依然不见信阳的爸爸给我寄来抚养费。我已经9岁了,听妈妈说,爸爸从来没给过我们一分钱。今年暑假的时候,妈妈带着我去了信阳,我第一次见到了爸爸,可是,他却是那么的陌生,他像一个猴子一样又老又丑,好吓人……我不知道爸爸妈妈为什么不住在一起,爸爸家还有一个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女人,对妈妈好凶,骂妈妈是狐狸精……爸爸的房子好大好大,可他却说没有钱给我们……后来,爸爸还把我踢下了楼梯……
寒假又到了,我决定坐火车去信阳找爸爸,我是个小男子汉了,我一定要拿些钱回来,给妈妈花,妈妈太劳累太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