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张慧兰的小说，我并不陌生。半年前，就读过她的短篇小说《太阳雨》和中篇小说《麻木》，被其敏锐细致的生活洞察力和生动传神的人物刻画功底所折服。我个人认为，她的小说无论是语言表达、悬念设置，还是情节构思以及人物形象塑造，均达到了比较娴熟的程度。慧兰的小说大多书写的是底层民众的苦乐年华，作者的笔调或犀利，或温婉，通过描绘平民百姓在当代社会的尴尬处境、无奈心境和生存状态，鞭挞了多种不良社会现象，达到了震撼人心的艺术效果。作者对人生的反思与对社会的拷问，具有深沉厚重的文学质地。读了中篇小说《房事》，更加深了我对慧兰小说的这一看法。
这篇小说的题目“房事”一语双关：作者不仅写出了底层民众居住条件的简陋，以及由此导致房事的深重压抑和百般无奈；同时，作品还描述了普通老百姓为了争取一套舒适宽敞的住房，苦苦挣扎、奋力拼搏的艰辛历程，成功抒写了底层平民的冷暖人生，表达了作者对心目中理想社会的热切期盼。
《房事》给我们讲述了一个悲喜交加的故事。主人公培友是一名技术工人，妻子柳絮在一家连锁酒店打工，他们有一个成绩优秀、乖巧懂事的女儿梦梦。培友夫妻俩均是下岗工人，两人下岗后仅分得3万元补偿金。他们的居住环境恶劣，住在公租房内，面积只有十几平方米，为了充分利用空间，在只有3.5米高的房间里搭了一层暗楼，而暗楼就是培友夫妻两人的自由天地。每次夫妻例行房事，总是心惊胆战，小心翼翼，诚如小说中写道：“哪怕内心欲火难耐，柳絮也会强行克制，尽量不发出任何一丝与往常不一样的呼吸。久而久之，这件事于她就不再是享受，反而成了一种心理负担，一种例行公事。”当今社会物价飞涨，房价也是节节攀高，但是工资却原地踏步。眼见着邻居好友艳芳接二连三买新房，柳絮郁闷不已，自卑情绪与日俱增，越来越觉得“原来一表人才”的丈夫培友是个窝囊废。有一次，一位男顾客不慎将钱包遗失在酒店里，被柳絮捡到，她原封不动地将包内的几万元现金和其它重要物件还给了失主李阳，然后与李阳发生了一段故事。当柳絮得知李阳是一位房地产经销商时，便萌发了一个念头：希望从他手中争取到一套廉价房。于是，柳絮开始频繁接受李阳的邀请，看电影、喝咖啡、上剧场、泡酒吧，有意无意钻进了李阳预设的圈套，成了李阳的情人。再后来，本就归家较少的柳絮在李阳的别墅里尽情沉醉，乐不思蜀，忘乎所以。可当她听说自己的蜗居地“老鼠街”发生火灾时，她一下子仿佛从童话世界跌落到现实中，对丈夫和女儿的思念让她情不自禁地回到了老鼠街，可当她到了家门口，这才发现自己完全回不到过去，因为如今的柳絮“不再是以前的那个纯洁的柳絮了，浑身上下写满了不贞与肮脏。”在这里，作者入木三分地写出了柳絮的内心挣扎，写出了人性的矛盾性与双重性。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得继续回到情人李阳的安乐窝。然而，让她始料不及的是，李阳已另觅新欢。这令柳絮后悔不迭。为了挽回自己的地位，柳絮想尽方法，可依然唤不回李阳当初的热情。想起李阳曾许诺给自己一套房子或30万元现金，柳絮心有不甘，想极力争取经济补偿。可是，冷酷无情的李阳连柳絮提出补偿10万元的要求也断然拒绝了。内心早已失去平衡的柳絮义愤填膺，竟然失去理智，将浓硫酸顺着李阳的大衣领口倒了进去，最终落得被判刑一年的悲惨下场。
培友这边的境遇是一波三折，历经峰回路转，最终柳暗花明。他在五金加工厂上班时，因为房子的事情而心神不宁，不小心被机器轧断中指指头，被狠心的老板补偿600元钱而一脚踢开。然后他一边在报刊发行站做投递员，一边捡垃圾。后来，他又在一家涉日汽车配件加工厂找到一份技术员的工作，岂料还没过几天安稳日子，恰逢中日两国的“钓鱼岛事件”，厂里产量锐减，开始精简人员，他又一次下岗了，只得靠继续捡垃圾养家糊口。有一次，培友正在外面捡垃圾时，无意间让来汉安度晚年的老母撞见，培友的忍辱负重让母亲悲恸不已，当即引发心脏病。为了不连累儿女，母亲悄悄从亚心医院出走，回到乡下，最后悄然死在老家那间空荡荡的大房子里。
小说以培友一家人的命运起伏为主线，同时围绕另外两条线索展开情节：培军一家为了在村子开发时多要几套还建房，扩建了原来的住房，不料房子出现了安全隐患，为预防房子倒塌，一家人只得搬到亲戚家去住，偌大的房子成了空房；为了成为体面的首都市民，在北京日企工作的培倩与男友成了典型的房奴，直到母亲猝然去世，她才意识到亲情的可贵，决定卖掉北京的房子，回武汉安家落户、寻求发展机会。小说多线条、多角度地反映了当今中国的房事实况，直面惨淡的人生，表达了作者对平民生活的人文关怀。
我认为，小说中培友这个人物塑造得非常成功。他勤劳善良、坚强乐观、孝亲敬老、心地宽厚。面对爱慕虚荣、贪图享受的柳絮，他选择了忍让与包容，在柳絮被判刑、最需要安慰的时刻，他选择和梦梦一起去监狱看望柳絮，给予她重新生活的希望。小说结尾充满温情：老鼠街要拆迁了，居民要搬到位于黄金口的统建楼去，培友的两间房子可以换两套七十平方米的新房……听到这个大好消息，“柳絮的目光望向了小屋的窗外，她仿佛看到了来年春天小草萌芽，万物复苏的情景，她甚至听到了春天到来时竹子拔节的声响。终于，她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浅浅的微笑……”
尤其值得称道的是，《房事》具有温和而冷峻的批判现实主义色彩。在这部小说中，作者的笔触直指当今中国的贫富悬殊、为富不仁等社会阴暗面，对农村家庭伦理缺失、亲情冷漠的现象进行了温婉的批判。譬如五金加工厂老板的自私冷漠、唯利是图，房产商李阳的道貌岸然、冷酷无情……小说通过对这一系列丑恶社会想象的抨击，彰显了作者浓厚的忧思情怀，使得这部小说具备了深沉厚重的质地。这是慧兰小说的一道极具杀伤力的筹码。
女性作家普遍擅长生动细腻的心理描写，对情感欲望的描绘有其天生性别优势，尤其是对女主人公的精神风貌有独到而传神的刻画。慧兰当然也具备上述天然优势。把小说写得好看是小说家的基本功，把悬念预设、情节设置与结构搭配处理得圆熟老到也是小说家的基本功。而我个人认为，慧兰创作小说不会仅仅满足于感官享受、技巧圆润、结构合理、故事好看等外在因素，她的小说已经具有深厚的功底，今后创作小说，形式、技巧等外在因素可以完全抛开，可以尝试让人物引领着自己的笔走。相信在以后的作品中，她一定还会在塑造典型人物、提高小说意蕴等内在方面作纵深开掘，因为她深知：优秀的小说家往往注重高雅的境界、丰富的精神世界、高尚的审美情趣。
（原载《长江网络文学》2013年第1期）
§§第三辑 澹定拙朴致深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