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岁的韩愈,急匆匆赶向潮州。但行至陕西的蓝田关时,大雪纷飞,车马受阻,韩愈的心情也恶化到了极点,就在这时,他的侄孙韩湘,也就是韩愈的侄子韩老成的儿子,后来传说中的“八仙”之一赶到了,愿陪着他一块走,于是韩愈写了那首著名的《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
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这一首诗写得悲凉、沉痛,可见这次“不平”的代价极为惨痛。
尽管韩愈这次遭到贬谪,已经是体弱多病的老年,又经历了途中的丧子之痛,身心俱已相当疲乏,“年才五十,发白齿落”。但是,当他到了潮州后,见到当地百姓生活的艰难情况,他很快就放弃了为自己悲哀的想法,而将全身心投入到为百姓谋福祉这件事情上来。
就气候水土而言,潮州的自然条件不坏,但由于地处偏僻,文化落后,弊政陋习极多极重。农耕方式原始,乡村学校不兴。当时唐律明确规定了不准没良为奴,但这里却还在进行人口买卖,有钱人养奴成风。“岭南以口为货,其荒阻处,父子相缚为奴。”其习俗又多崇鬼神,有病不求药,杀鸡杀狗,求神显灵。见此情景,韩愈大吃一惊,比之于北方的先进文明,这里简直就是茹毛饮血,同为大唐圣土,同为大唐子民,何忍遗此一隅,视而不救呢?
按照当时的规矩,贬臣如罪人服刑,老老实实磨时间,等机会便是,决不应主动参政,多管闲事。但韩愈还是忍不住,他觉得自己应该完全抛开自己的不幸,以自己的知识、能力全身心地为百姓做点事。
于是,他到任之后,连续干了四件事。一是驱除鳄鱼。当地鳄鱼为害甚烈,人又迷信,只知投牲畜以祭,韩愈“选材技吏民,操强弓毒矢”,大除其害。二是兴修水利,推广北方先进的耕作技术。三是赎放奴婢。他下令奴婢可以工钱抵债,钱债相抵就给人自由,不抵者可用钱赎,以后不得蓄奴。四是兴办教育,请先生,建学校,甚至还“以正音为潮人语”,用今天的话说就是推广普通话。
韩愈在潮州,仅约半年便调往袁州,在历代潮州地方官中,不过是来去匆匆的一个,但他在潮州人文史上的影响几乎是最大的。究其原因,主要在于兴办教育,传播文化知识。苏轼《潮州韩文公庙碑》云:“始潮人未知学,公命进士赵德为之师,自是潮之士,皆笃于文行,延及齐民,至于今,号称易治。”韩愈到袁州时,作诗《别赵子》,从诗中看,赵德似乎并非是潮州本土的人,而是当时岭南一带的隐士。有学问,又有博物爱好,欲将南海龙虾以及蚌蠃鱼鳖虫的分类特性“穷究之”,但又仍在孔子教诲的“多识于草木虫鱼”范围之内。赵德对韩愈非常敬重,曾“叙退之文章七十二篇为《文录》”。赵德有《文录序》一篇,称韩愈为“圣人之徒,其文高出,与古之遗文不相上下”。赵德视韩愈为师,以韩愈之学为依归。想来赵德既“勾当州学”,除传授生徒诗书之外,还曾将韩愈的文章作为范本向州学生徒传播。
韩愈一向是尊孔的,对孔子的许多言论和行为都表示赞同,孔子的“不以貌取人”的思想也深深地影响了他。
韩愈本是因劝皇帝不要为迎接佛骨,过分劳民伤财,被贬到潮州。相传到潮州后,有一天在街上碰见一个和尚,面貌长得十分凶恶,特别是翻出口外的两个长牙,更是使人骇怕。韩愈于是想,这家伙决非好人,回去要好好收拾他,敲掉他那对长牙。
回到衙里,才下轿,看门的人便拿来一个红包,说这是刚才有个和尚要送给老爷的。韩愈打开一看,里面非金非银,是一对长牙,正好与街上那和尚的两只长牙一模一样。他想,我想敲掉他的牙齿,并没说出来,他怎么就知道了呢?遂立即派人四处寻找那个和尚。
据《潮州府志》记载,该和尚俗姓陈,一云姓杨,名宝通,号大颠,先世为颍川人,生于开元末年,传法者千余人,自号为大颠和尚。
韩愈与和尚见面交谈后才知道,原来他就是很有名声的潮州灵山寺的大颠和尚,是个学问很深的人。韩愈在《与孟尚书书》中说:“有一老僧号大颠,颇聪明,识道理,远地无可与语者,故自山召至州郭,留十数日,实能外形骸,以理自胜,不为事物侵乱。与之语,虽不尽解,要自胸中无滞碍,以为难得,因与来往。及祭神至海上,遂造其庐,及来袁州,留衣服为别,乃人之情,非崇信其法,求福田利益也。”
韩愈自愧自己以貌看人,确实不对,忙向他赔礼道歉。这以后,两人终于成了好朋友。韩愈一生中与许多和尚有过来往,但都是和尚慕名上门,被动接见。这次主动与大颠和尚交往,对于韩愈来说是第一次。
潮州僻在边远,读书人不多,可与之交谈者更少,因此把大颠从山中召到州府,这虽然可以用人之常情来解释,但韩愈祭神时造访其庐,离潮州时又留衣服为别,意义就不同寻常了。也许韩愈确实是欣赏大颠和尚的聪明才智,抑或是对自己以貌取人的错误做法的悔过。总之,他们结成了朋友,可见韩愈对贤者的尊重和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