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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艾希礼的生日到了,媚兰计划当天晚上举行一个事先保密的晚宴。艾希礼本人虽然蒙在鼓里,别的人都是知道了的。连韦德和小博也知道,但都许诺要保守秘密,所以还显得很神秘呢。亚特兰大全部优秀的人物都受到邀请,也都应该会来。

那天整个上午,媚兰特别高兴,满脸带着笑,思嘉从未见过她这样欣喜过。

阿尔奇整个上午都坐在那里观看大家精心准备宴会,感到很有趣,但自己并不承认。他从来不清楚大城市里的人是怎样办宴会或招待会的,现在算是长了见识。他直爽地批评那些女人仅仅因为有几个客人要来便忙成那个样子,就好像屋里着了火似的,不过他对这现象很感兴趣,就算来几匹野马也不能把他拉走。

“思嘉,你可以在我们吃饭时派波克下去点灯笼吗?”“威尔克斯太太,你在妇女中是最机智的了,可是你也容易一时糊涂,”阿尔奇说:“让我来做这件事吧。”

“啊,阿尔奇,你真好!”媚兰那双可爱天真的眼睛无限感激又信赖地看着他:“我真不知道如果没有你我怎么办。你能否立刻就去把蜡烛插在里面,免得到时手足无措呢?”“好吧,可以。”阿尔奇有点粗声粗气地说,接着便迟缓地向地下室走去。

“对这种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对他说点好听的,不然无论如何也不行呢。”媚兰望着那个满脸胡子的老头下了地下室的阶梯,才呵呵地笑着说:“我始终就在打算要让阿尔奇去做那件事,然而你清楚他的脾气。你要请他做事,他偏不去。此刻我们让他走开,好清静一会儿,那些黑人都那样害怕他,如果他在场就蹑手蹑脚,简直什么事都干不成了。”“媚兰,我是不希望让这个老鬼待在我屋里,”思嘉气呼呼地说。她恨阿尔奇就像阿尔奇恨她一样,两个人在一起几乎不说话。除非是在媚兰家里,不然他一见思嘉在场就要赶紧跑开。

而且,有时在媚兰家里他也会用猜疑和冷漠的眼光注视着她。

“他会给你增加烦恼的,请记住我这句话吧。”“唔,这个人也不是坏人,只要你恭维他,表现得你很依赖他就行了,”媚兰说:“而且他那样喜爱艾希礼和小博,因此有他在身边,就觉得安全多了。”“你的意思是说他很忠于你了,媚兰,”英迪亚插嘴说,她那冷漠的面孔流露出一丝丝亲切的微笑,同时和蔼地看着自己的嫂子:“我相信你是这老恶棍第一个喜欢的人,自从他老婆——噢——自从他老婆死了以后。我想他会希望有什么人来欺负你,因为这样才有机会让他把他们杀了,再现他对你的尊敬呢。”

“哎哟,你说什么,英迪亚!”媚兰的脸都红了:“他觉得我笨得很,这你是明白的。”“嗯,依我看,不管这个臭老头子究竟心里想什么,也没有多大意思。”思嘉很厌烦地说。她只要一想起阿尔奇以前批评她的关于罪犯的事,就特别生气:“我现在得去吃中饭了,然后要到店里去一下,给工人们发放工钱,再去看看锯木厂,结帐给车夫和休·埃尔辛。”“唔,你要到工厂去?”媚兰问:“艾希礼晚上要到厂里去看休呢。你是否能把他留在那里等到5点钟再让他走?不然他回来早了,绝对会看见我们在做蛋糕什么的,那样就没法叫他惊喜了。”思嘉偷偷一笑,情绪立刻好起来。

“好吧,我一定留住他的。”她说。

她这样说时,她看到英迪亚那双没有睫毛的眼睛正尖刻地盯着她。她想:每次只要我一说到艾希礼,她就这样惊奇地看我。

“那么,你竭力把他留到5点以后,”媚兰说,“然后英迪亚用车去把他带上……思嘉,今晚你一定早点来呀。我可要你一分钟也不不能迟到。”思嘉赶车回家时,一路上郁闷地琢磨着:“她叫我一分钟也不能迟到的去参加宴会,那么,她怎么不请我跟大家一起迎接客人呢?”在一般情况下,思嘉并不想在媚兰举办的家宴上参加接待客人。可是这一回是媚兰家里最大的一次宴会,并且是艾希礼的生日晚会呢,所以思嘉很想能站在艾希礼身边,同他一起招待宾客。但是不知怎么回事她没有被邀请。当然,尽管她自己到现在仍不明白,然而瑞德把这件事看得明明白白,已经作过明确的解释了。

思嘉比以往更更心打扮了一下自己,如果瑞德同意她把头发剪成刘海式的,且在额前烫成鬈发,搭配这顶帽子还会好看得多呢!

可是他已经表示,只要她把额发弄成刘海,他就要把她剃成光头。何况近来他态度一直不好,很可能会说到做到的。

那天下午天气特别好,她的心在跳舞,就像每一次去见艾希礼时那样。或许,如果她尽快给运输队的车夫和休付了钱,他们便会回家,把她单独和艾希礼留在锯木厂那间小小的办公室里。这段时间,要想与艾希礼单独会面很难。可是你想,媚兰居然恳求她把他留住呢,这太有意思了。

她赶到店里时心情很好,迅速给威利和别的几个店员付了钱,几乎也没有询问一下当天营业的情况。那是个星期六,一周中买卖最好的一天,因为很多的农民都在这一天进城来采购,然而她什么也没问。

到锯木厂去时,她在路上停了十来次车跟那些打扮得很时髦的人打打招呼——但是谁都比不上她的打扮那样漂亮,她兴奋地想——跟提包党太太聊聊天,还有些男人穿过这大街跑上前来,手里拿着帽子站在马车旁边向她表示敬意。这真是个令人舒畅的下午,她特别高兴,也显得非常迷人,她的计划也发展得极为顺利。只是因为这些耽搁,她到达工厂时比计划的晚了一点儿,休和运输队的车夫已经在那里等候她了。

“艾希礼来了吗?”

“来了,他在办事房里,”休回答说,他一接触她那快活飞舞的目光,脸上惯常带有的那种忧郁的表情便不见了,“他是想——我的意思是他在查看帐本呢。”“唔,今天他不用麻烦了,”她说,接着又悄悄说,“媚兰安排我来把他留住,等他们把今晚的宴会安排好了才让他回去呢。”休微笑起来,因为他也要去参加宴会。他热衷于参加宴会,并且想像思嘉也是如此,这可以从她今天下午的状态看得出来。她给运输队和休付了钱,然后快速离开他们向办事房走去,那态度很明显是她不希望他们留在这里。艾希礼在门口遇到她,他站在午后的阳光下,异常英俊,嘴唇上表现出一丝几乎要露出牙齿来的微笑。

“怎么了,思嘉,你这时候跑到这里来干什么?你为什么没在我家里帮媚兰打理那个秘密的宴会呢?”“什么?艾希礼·威尔克斯?”思嘉生气地喊道:“本来是不想让你知道这件事的呀。如果你一点也不意外,媚兰会很失落的。”“唔,我不会泄露秘密的,我将是亚特兰大最感到意外的一个。”艾希礼高兴地说。

“那么,是谁告诉你了呢?”

“实际上媚兰把全部的人都请上了。所有那些为他们举行过惊喜宴会的人都告诉我了。”“这些人真有意思啊!”思嘉骂了一句,但又随即大笑起来。

他仍旧是以前她在“十二橡树村”熟悉的那个艾希礼的模样,那时也是这样笑的。可是他现在很难露出这种笑容。今天天气这么好,艾希礼的表情这么愉快,谈起话来又表现得这么轻松,所以思嘉也有点儿激动了。她的心在发胀,是激动得发胀,仿佛整个胸膛充满了喜悦的、滚烫的、没有流出的泪珠,而且已被压得无法忍受。她突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16岁,那么开心,还有点不安和兴奋。她几乎想把帽子扯下来,把它抛到空中,一面高呼“万岁!”接着她猜想如果她真的这么做时,艾希礼会怎样吃惊,于是她放声大笑,笑得忘乎所以。艾希礼也跟着仰头大笑,好像他欣赏这笑声似的,他还觉得可能思嘉是对那些泄露了媚兰秘密的人的无知方式感到有趣呢。

“进来吧,思嘉。我正要查账呢。”

她走进办公室,坐在写字台前的椅子上。艾希礼跟着坐在一张粗木桌子的角上,两条长腿悬在那里随意摆动。

“艾希礼,咱们现在别搞什么账本了吧!我都麻烦透了。我只要戴上一顶新帽子,就觉得我认识的那些数字彻底从脑子里跑掉了。”“既然帽子如此漂亮,数字跑掉也是当然的嘛,”他说,“思嘉,你越来越漂亮了。”他从桌子上滑下来,然后笑着拉住她的双手,抬起她的双臂,不停看着她的衣裳。“你真漂亮!我想你永远是年轻的!”她一接触他便自然地明白了,她本来就是希望发生这种情况的。有很长一段日子她一直希望着同他更近地接触呢。而此时——真令人惊喜,怎么跟他拉着手,她也不感到兴奋呀?这使她觉得自己实在无法理解,甚至有点心神不定。此时他们的目光之间毫无隔阂,毫无疏远困惑的神色了。于是她便笑起来。

“哎,艾希礼,我很快就老了,要老掉牙了。”“哎,这是很自然的事嘛!思嘉,我想,你到60岁也会仍然一样的。我会一直记住我们那次举办大野宴时你的样子,当时你坐在一棵橡树底下,身边有十多个小伙子围着呢。我现在还能说出你当时的穿着,我之所以还记得你那身打扮,那是因为在俘虏营里境况非常艰苦时,我往往把往事拿出来像翻图片似的一桩桩回忆着,连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他突然不说了,脸上那强烈的光辉也没有了。他缓缓地放下她的手后,让她坐在那里静候他的下一句话。

“后来,我们已走了很长一段路程,我们两人都是如此,你说是吗,思嘉?我们走了不少从没想到要走的路。你走得很迅速;而我呢,极其缓慢。”他再次坐到桌上,看着她,脸上又出现了一丝笑容。但这不是刚才使她开心过的那种微笑了,这是一丝寂寞的笑容。

“是的,你走得好,你拉着我走。思嘉,我有时怀着一种客观的好奇心,想像如果没有你我会怎么样呢。”思嘉赶紧过来为他辩解,不让他这样低估自己,特别是由于她这时碰巧想起了瑞德在这个问题上说的那些话。

“可是艾希礼,我从没帮你做过什么事呢。如果没有我,你也是这样的。最终你会成为一个富人,成为一个你理应成为的那种伟大人物。”“不,思嘉,我身上根本没有那种伟大的影子。我想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不会成现在这样。”“唔,艾希礼,别这样说。你说的太令人悲伤了。”思嘉急忙摆手,眼里已有了泪光。

“我不愿意听你说这些话,艾希礼,”她生气地说:“你的话听起来就像是瑞德说的。他在不少事情以及所谓‘适者生存’这样的问题上常常这样说,真叫我腻烦透了。”艾希礼微微一笑。

“思嘉,你有没有想过瑞德和我是几乎是同的一种人吗?”“啊,没有!你们不一样——”她停下来,不知道怎么说了。

“但实际相同。我们出身于同一类的人家,在同样的方法下教育成长,养成了一样的思维方式。不过在人生道路的过程中我们分道扬镳了。但我们的想法仍旧相同,只不过得到的结果不一样而已。

“我们两人都清楚这场战争是彻底错误的,我们两人都清楚这是一场绝对失败的战争。可是我希望去打这场必败的战争,而他却不这样想。有时我认为他是对的,可是随之,又觉得——”“唔,艾希礼,你怎样才放弃从两个方面去想事情呢?”她问。但是她说这话时并没有像原来那样很厌烦。

“如果从两个方面去看,就谁也没有结论了。”“这也对,不过思嘉,你到底要得到什么结果呀?我常常这样猜想。你瞧,我可是始终也不想得到什么结果的。我只要我自己无所顾忌地做人。”思嘉要得到什么结果?这个问题太有意思了。肯定的,是财富和安全嘛。不过她又觉得说不明白了。她现在已经有了财富,也有了在这个动荡的世界上希望得到的安全。可是,认真想来,这些也还是不够的。认真想想,它们并没有使她非常快活,虽然已不再那么穷困,不再那么提心吊胆了。假如是我有了钱和安全,又有了你,那也许就是我要得到的结果吧——思嘉这样想,一面渴望地看着艾希礼。可是她没有说出来,因为生怕打破了他们之间此刻存在的那种温暖,生怕他的心又要向她紧闭起来。

“你只要自己自由自在地做人!”她笑着说,却带着伤感:“我最大的困惑就是不能让自己毫无顾忌地活着!至于说我希望得到什么结果,那么我想我已经得到了,我要成为富人,要安全,还有——”“但是,思嘉,你是否想过我这个人是不在意富不富的呢?”对艾希礼的话她越加困惑,因为她从未想过什么人是不要做富人的。

“那么,你要的是什么结果呢?”

“我现在还不知道。我以前是知道的,但后来许多都忘了。最重要的是让我自由自在,那些我讨厌的人不要来打扰我,不要强迫我去做我不想做的事。也许——我希望旧时代重新回来,但是它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所以我时常回忆它,也回忆那个正在我眼前消失的世界。”

“我更喜欢此时的生活,”她说,不过并没有看他的眼睛:“现在总是有些令人兴奋的事情。一切都显得有了生机,而旧时代是非常暗淡的。讲到这里,她的声音有点激动。

他从桌子上滑下来,轻轻一笑,表示怀疑她的话。

他托着她的下巴,让她仰起脸来看着他。

“哎,思嘉,你太不会掩饰了!是的,现在生活显得有了生机——某种光彩。可这也正是它的问题所在。旧时代没有光彩,可它有一种魅力。”她的思想在向两个方向牵引,她不情不自禁低下头来默认他所说的。他说话的口气,他那手的接触,都在缓缓地打开她那些永远锁上了的门。那些门背后藏着以前的美好,而现在她心里正急切渴望重新见到它。不过她也明白,不管是什么样的美都一定藏在那里。因为谁也肩负不了悲伤的记忆向前走!他的手从她下巴上拿开,然后他把她的一只手拉过来,温柔地握在自己的两只手里。

“你忘了吗?”他说。可此时思嘉心里响起了警钟:不能向后看!不能向后看!

不过她随即把自己树起的警钟排除了。她觉得开始理解他,终于他们的心在一起了。这个时刻可实在太宝贵,一定不能错过,哪怕事后会留下痛苦也无所谓。

“你还记得吗?”他问,周围的全部也好像静止了。这时他那声音的魅力使办公室的四壁立即隐退,岁月也渐渐后退了,他们回到了一个久远的春天里,尽情感受他带来的幸福……

他的话停止了,这时他们长久而平静地相互望着,互相之间有的是那个他们曾经自由地共享过而后来又丧失了的明媚的青春。

“现在我知道你之所以不能开心起来的原因了,”思嘉黯然地想:“原来我一直不明白。我始终不理解为什么我也一点不开心。可是——为什么,我们竟然像两个老年人那样回忆往事来了!”她又震惊又忧郁地这样想:“老年人可以怀念以前,可是我们还年轻呀!这只是由于我们之间发生过那么多的事情。现在全部都发生了变化,所以显得像是很久前的事了。然而我们还没老呢!”不过,她看看艾希礼,发现他已经不再年轻英俊了。他正低着头心不在焉地看着他依旧握着的那只手,因此思嘉看见他那本来乌黑的头发如今已彻底变成了灰色。不知怎么回事,4月下午那种耀眼的美现在已经不见了,同样也从她心里消失了。

“我不该让他叫我回顾从前!”她绝望地暗自思忖着。

“当我说我决不想起的时候完全对的。他看不见现在,他惧怕未来,所以他才怀念过去呢。以前我一直不了解他,我以前始终不了解艾希礼。唔,艾希礼,我的情人,你不该总是回忆啊!那有什么益处呢?我不该让你来引诱我回忆过去的事。当你回忆从前的幸福时,便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她站起身来,但一只手还握在他的手里。她觉得必须得走了,她不能待在这里怀念从前,看他现在这悲痛的脸了。

她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像个不知如何是好的孩子似的。艾希礼也沉默不语,只轻轻地把她搂在自己怀中。这时她无力地靠着他,伸出两臂抱住他的身子。她沉迷在他温暖的怀抱里,眼泪慢慢变干了。啊,就让他这样拥抱着,没有兴奋,也不感到不安,像一个亲爱的老朋友,那也不错!不过这一点,也只有艾希礼,这个跟她有着一样的回忆和共享过青春的人,这个了解她的早年和此时情况的人,才能理解呢。

她听见外面有脚步声,但并没理会,以为那是运输队的人回家了。她一直站在那里,感受着艾希礼的心缓缓跳动。

可是,艾希礼立刻挣扎着要推开她,那鲁莽的劲儿使她吓了一跳。

她仰起头来奇怪地注视着他的脸,可是艾希礼这时没有在看她。他正越过她的肩膀不安地看着门口呢。

思嘉转过头来,发现门口站着英迪亚,她脸色很难看,两只本来无神的眼睛像要进出火光一般;还有阿尔奇,活像一只凶恶的独眼鹦鹉。他们后面还站着埃尔辛太太。

她究竟是怎样跑出那间办事房的,她自己也不知道。然而,她是在艾希礼的喝令下迅速离开的,留下艾希礼和阿尔奇在那间小屋里郑重地谈论什么,而英迪亚和埃尔辛太太站在外面,看见她出来时便背过去不看她。她无地自容,赶快往回家的路上走。在她眼中那个阿尔奇已俨然成为《圣经·旧约》里的复仇者了。

正是落日时分,家里特别安静。

仆人们都外出参加一个葬礼去了,几个孩子正在媚兰的后院里玩,媚兰呢——媚兰!思嘉走到自己房里去时想起了她,立刻浑身都颤抖了。媚兰一定会知道这件事,刚才英迪亚还说过要告诉她呢。

唔,英迪亚一定会气势汹汹地跟她说的,她既不在乎是不是会给艾希礼的名声抹黑,也不在乎会不会刺伤媚兰的心,只要这样做能够打击思嘉就行!这个消息到吃晚饭时一定会传遍全城。而到明天早晨的时候,就会众所周知、几乎连黑人都晓得了。在今晚的宴会上,女人们会扎堆地聚在一起,神秘兮兮而又幸灾乐祸地议论这件事。思嘉·巴特勒从她那显赫的社会地位上一跤摔下来了!于是这消息会愈传愈奇。那是无法控制的。而事实上我恰好是作为朋友让他拥抱的呀!

可是,有谁会相信这一点。她连一个支持的朋友也没有!

唔,一切的嘲讽,以及全城的人可能说的全部闲言碎语,只要她可以忍受,她都忍受得住——可是媚兰不行啊!

唔,媚兰不行!她不理解自己怎么这么怕媚兰知道,比对其他任何人知道都更加恐惧。可是她被一种对以前罪过的负疚心情压得太严重,因此还不想去过多地思考这个问题。

她一想到当英迪亚告诉媚兰,说她发现艾希礼在如何爱抚思嘉,媚兰眼睛里会出现怎样的神色时,便忍不住落泪了。那么媚兰得知以后会怎么样呢?难道离开艾希礼?如果她还有点自尊心的话,只能这么做。还有,到那个时候艾希礼和我又该如何呀?思嘉心烦意乱,早已满脸泪水。唔,艾希礼会羞死的,会恨我给他带来了这场灾难。这时她突然不流泪了,一种死一般的恐惧袭击着她的心。假如瑞德知道了呢?他会怎样?

但愿他永远不会知道。那句古话怎么说的,那句嘲弄人的古话,“老婆都跑了,丈夫最后才发现。”也许不会有人告知他这个事情吧。你一定要有足够大的勇气才敢去跟瑞德谈这种事呢,因为瑞德过份粗鲁,他发起火来总是先开枪再问原因。求求你了,上帝,千万别叫人去告诉他呀!可是她又记起了阿尔奇在木场办公室时的那副脸孔,那双无情的眼睛里充满着对她和所有妇女的仇恨。阿尔奇什么都不怕,他就是恨水性扬花的妇女,他恨她们到了极点,竟亲手杀了一个呢。他还说过他要去告诉瑞德,无论艾希礼如何劝阻,他还是会告诉他的。除非艾希礼把他杀了,不然阿尔奇绝对会告诉瑞德,因为他觉得那是一个基督徒的责任。

时间缓缓过去,终于她听到瑞德上楼来了。当他走进楼上门厅里,她不安地支撑着自己,鼓起所有的勇气打算面对他,可是他却走进自己房里去了。她松了口气,看来他还不知道呢,真感谢上帝。他还在尊重她那无情的条件,决不再跨进她的房间呢。如果他这时看见了她,她那紧张的脸色便会使整个事情露馅儿了。她必须赶紧提起精神来告诉他,她实在很难受,不能去参加那个宴会,好在还有很多的时间可以使自己放松。她听见瑞德在他房里来回走动,偶尔还对波克说话,已经有很长的时间了。她心神不宁的,一直鼓不起勇气叫他。她安静地躺在床上,在黑暗中浑身颤抖。

很久以后,瑞德过来敲她的门,她尽量控制住自己的声音说:“进来。”“难道我真的被允许到这间圣殿里来了?”他边问边把门推开。房里没有灯光,她看不到他的脸,她也无法从他的声音里知道什么。他进来,把门关上。

“你已经收拾好去参加宴会了吧?”

“真遗憾,我现在正头痛呢。”多奇怪,她的声音听起来竟没有异样的感觉!真感谢上帝,这房里暗得恰到好处啊!“我怕我不能去了。你去吧,瑞德,并且代我向媚兰道歉。”经过相当久的一番思索,他才缓慢地、冷酷地说起话来。

“好一个胆小的小娼妇!”

他知道了!她躺在那里哆嗦着,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听见他在黑暗中摸索,划一根火柴,房里便突然地亮了。随后他向床边走过来,低头看着她。她发现他穿上了晚礼服。

“起来,”他厉声说,声音里好像什么也没有:“我们去参加宴会,你得立即准备。”“唔,瑞德,我不能去。你看——”“我知道。起来。”“瑞德,是否阿尔奇竟敢——”“阿尔奇敢。阿尔奇是个勇敢的人。”“他瞎说,你得把他宰了——”“我有个奇怪的毛病,就是不杀说实话的人。现在别争论这些了,起来!”她坐起身来,紧紧抱住她的披肩不放,两只眼睛不安地在他脸上寻找着。那是一张黑黑的冷漠的脸。

“我不想去,瑞德,我不能去,在这——在这次误会弄明白以前。”“你如果今天晚上不露面,你恐怕就以后再也休想在这个城市露面了。我能忍受自己的老婆当娼妇,可不能忍受一个胆小鬼。你今晚一定得去,哪怕从亚历克斯·斯蒂芬斯以下所有人都咒骂你,哪怕威尔克斯太太叫我们从她家滚出去。”“瑞德,请让我说明一下。”“我不要听。赶紧穿上你的衣服吧。”“你一定得去,”他说:“哪怕我只能拉着你往前拖,也许一路上踢你那一向很迷人的屁股。”他眼里露着冷峻的光芒,一伸手把她拽了起来。接着把衣服朝她扔过去。

“把它穿上。别像个胆小鬼悄悄地待在这里。”“我不是胆小鬼,”她大喊大嚷,被打击得把恐惧都忘了。

“我——”

“唔,以后别再给我表现那些枪击北方佬和顶着谢尔曼军队的英雄事迹了。你是个胆小鬼——在其他的事情上也是这样。不为你自己,就为邦妮着想吧,你今天晚上也得去。你不能再毁她的前途呢!把胸衣穿上,赶快。”她不得不迅速把睡衣脱了,身上只剩下一件无袖衬衫。这时他如果是看看她,会觉得她显得多么迷人,也许他脸上那副冷酷的表情就会没有了。毕竟,他已很长时间没有看见她穿这种无袖衬衣的模样了。可是他根本不看她。他在她的壁橱里挑选那些衣服。

“穿这件,”他说着,便把衣服扔在床上,随之向她走来。

他们出来以后,远远地就看见媚兰家的每个窗口都灯火辉煌,还不时传来一阵阵愉快的音乐声。走近前门时,大家在里面开心的声浪早已在耳边回荡了。屋里挤满了人。

“我不能进去——我不能,”思嘉心里想,她坐在马车里不安地握着那卷成一团的手绢:“我不能,我不想进去。我要逃跑,瑞德怎么会逼迫我到这里来呀?大家会怎么说呢?媚兰会如何呢?她的态度、表情会怎样?哦,我不能看见她。我要逃走。”瑞德仿佛从她脸上发现了她的想法,他紧紧抓住她的胳膊,抓得胳膊都要发紫了,这是只有一个大胆的陌生人才会这样做。

“我从没见过哪个爱尔兰人是如此胆小。你那无畏的勇敢到哪里去了?”“瑞德,我求求你了,让我回家,并且说明一下吧。”“你有很多的时间去解释,可只有今天能在这竞技场上当牺牲品。下车吧,我的宝贝儿,让我观赏一下那些狮子怎样吃你。下车。”她不知如何走上了人行道。抓住她的那只胳膊坚硬而稳固,这给了她一些勇气。上帝作证,她可以面对人们,她也希望面对他们。他们不就是一群妒忌她的疯狂的猫吗?她倒要让他们看看。至于他们到底怎么想,她才无所谓呢。只是媚兰——媚兰。

他们进来后,瑞德把帽子拿在手里,一路地向左右两边鞠躬打招呼,声音冷静而和蔼。他们进去时音乐已经停了,从思嘉的不安心情看来,人群像咆哮的海潮一样向她扑来,然后便以愈来愈小的声音退了下去。会不会大家都来恶语相加?嗯,见他妈的鬼,随便吧!她将下巴扬起来,眼角轻轻蹙起来,轻松地微笑着。

她还没有跟别人说话,便有个人从人群中挤出向她走了过来。这时全场突然是一片异样的安静,它把思嘉的心瞬间抓紧了。媚兰从小径上匆忙走过来,赶到门口迎接思嘉,并且没跟其他人打过招呼就和思嘉交谈起来。她走到她身边,拥抱住她。

“多美的衣服呀,亲爱的思嘉。”她热情地说。

“你愿意当我的帮手吗?英迪亚今晚不能来给我帮忙呢。你跟我一起来招待这些客人吧!”她的声音又温热又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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