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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婚礼说办就办。

楚人从来不按常规出牌,而且常常会挑战周朝礼义。熊通很快送来了隆重的聘礼,并提出十日内完婚,这下子可难坏了邓君。邓原本天子一脉,在诸侯中素享盛誉,而今嫁女,却如此草草,难道不被诸侯见笑?可是,楚兵临城下,一日不去,国民一日难安,国君也要担惊受怕,夜难安枕。文武众臣,纷纷主张定按周礼各项程序,一样不少,既三月后方可嫁女。邓侯无奈,只得去询问女儿。

俗话说:“女大不中留,留往也是愁”。邓曼自见熊通,早已被他那一身豪气所折服,被他的魄力所深深地感染,一心想着与君共驰天下,创一个轰轰烈烈的人生。见父亲提了无数的规距、礼义、风尚、禁忌等一大堆讲究,便说:“父亲,你能不能也学一学楚人?办啥事哪有那么多规距和讲究?”

邓侯叹了口气:“我这女儿还没嫁给楚人,却把楚人的一套都学来了!为父只有一个女儿,还不都是为你好吗?”

“父亲为我好,可是楚军能在城下屯兵三个月吗?”

“为父正因此事为难……天朝礼仪,祖辈相传,不可偏废啊!”

邓曼恨恨地说:“父亲若要坚持以周礼,不如就把女儿送交天朝吧!”

邓侯一惊!话已说到这步,多说何用?

……

花烛之夜,这个在命运中挣扎了二十多年岁月的熊通,才感受到人生的幸福和温暖。面对娇妻,长叹一口气,说:“不谷今生得遇贤妻,孤将终生不负于你!”

邓曼:“夫君不负奴家,奴家定不负于君。”

二人一番山誓海盟,竟然双双携手五十余年,不弃不离,共度一生。

邓曼笑道:“夫君出兵汉水,总不是单单为娶小女吧?”

熊通揽妻入怀,真诚地说:“为夫新登君位,百废待兴,有多少难以言表的苦衷啊……”

邓曼一惊,忙说:“奴既嫁于君,定会为君分忧。”

熊通便说出了伐鄀的打算。

邓曼:“鄀为山水之国,北临丹水,南靠大山,城池坚固,兵强马壮,要想攻取决非易事。不过,夫君伐鄀,总得有个主要目的吧?”

“夫人定知道观丁父这个人吧?为夫伐鄀,只求得这一人便足!”

“观丁父,文武双全,确有统帅之才,若能收为君用,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

“那么,夫人有何妙策,让他效力于楚?”

邓曼淡然一笑:“兵法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夫君是否知观丁父其人呢?”

“据诸侯传言,观丁父虽满腹经纶,却不被鄀君所用,常怀治国平天下的大志,却报国无门。至今位不过末将,寡人只想将他收服,委以重任。”

“鄀,山水之国,有险可守,将士能战,伐鄀并非易举。观丁父也是智者,收为楚用更加不易。所以这一仗就要考考夫君的智慧和能力了。”

“寡人正想听一听夫人的良谋。”

邓曼笑着说:“难道夫君不是胸有成竹吗?”

熊通哈哈大笑了。

鄀国位于丹水与淇水(古称黄水)交汇处,建都商密。北临丹水,南靠大山,山川广阔,物产丰富,自古都是富庶之乡。

数日来,商密城内,传遍了楚人伐鄀消息。有人说,新坐位的楚君,身高丈八,力盖山河,是天神下界。而今大军己逼邓国,不日就要攻打鄀囯了。不久又从邓国来消息,楚君用一张神弓,从天上射下了一颗明亮的金星,送给邓侯做聘礼,娶了邓侯的千金闺秀,从此邓楚联姻,十万大军已向鄀国开来了!于是谣言四起,人心惶惶。

鄀君只得召文武大臣,商议御敌之策。

原来这鄀君还算得是个明君,只是他宠信了一个重臣,即上大夫梅申。鄀君娶申侯女,梅申为陪嫁的家臣。此人才智过人,能言善辩,经常参与国政,极得鄀君赏识,封为上大夫,言听计从,随君伴驾。

众臣参拜毕,鄀君说:“各位大臣,近传楚将伐鄀,谣言四起,民心难安,各位有何良策,既可安定民心,又可御敌于国门之外?”

此言一出,大殿下顿时议论纷纭,文班中闪出一人,奏道:“启禀国主,我国有谋臣观丁父,何不召他以御楚人?”

鄀君:“寡人也知道观丁父是个人才,不过此人好高骛远,未必忠心报国,故而只是个末将,不敢委以重任。”

梅申:“启禀国主,微臣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讲。”

鄀君:“爱卿有何良策?”

“国主!鄀国北临天朝,南交荆楚,自古是南蛮北入中原的门户。鄀国有失,则天朝门户大开。所以,自天朝开国,封君于鄀,为的是守住南大门。以微臣之见,必当倾全国之力而守土保疆,才不负天子所托。”

“如何才能守土保疆?爱卿还卖什么关子?快讲就是!”

“鄀山川险峻,是易守难攻的绝佳之地,问题确实需要能征善战的将才。而这一将才非观丁父难以胜任。所以,微臣认为,国主还当用观丁父守土保国。”

“爱卿之意,原来还是要用观丁父。可是寡人刚才所虑,又该如何?”

“微臣自有办法。那观丁父乃至孝之人,国君可将他父母、妻儿,一同迁进内城,派兵守护,只要楚人不能破城,而君则命他死守鄀都,那观丁父还生二心吗?”

鄀君微微一笑:“爱卿果然妙策!”

斗缗终于发现,自己的侄儿,不可小觑了!

十余年前的一个黄昏时分,斗缗无意间登上了王城背后的蛇山。夕阳西下,山林空寂,只有画眉鸟悦耳的啼鸣,呼唤着自己的同伴,这被当地百姓称为“画眉关山”,意即天已黄昏,百鸟回窝了。突然,一阵呼喝之声传来,斗缗一惊!这王城内住的都是王族贵戚,何人敢擅自闯入?透过林隙,才看见有个少年正在习武。斗缗文武兼备,自然也是习武的人。一时好奇,伫足而观。原来是个不满十岁的娃儿,正在腾挪跳跃,练着拳法。看上去十分认真,却毫无章法。斗缗哈哈一笑,倒令那娃儿吃惊不小,慌忙过来见礼,口称:“见过大人!”

斗缗仔细打量起来。这娃儿看上去不过八九岁的年纪,却长着一副异相,长脸高颚,发稀耳垂,目如闪电,鼻如悬胆。于是问道:“娃儿,你是何人之子?”

“小子熊通,给长辈见礼!”

斗缗大吃一惊,暗道:“原来是霄敖之子,当今国君蚡冒亲弟熊通!”于是便说:“原来是王弟。在下斗缗,见过公子。”

熊通慌忙施礼,说:“原来是叔父大人,侄儿给叔父见礼!”

斗缗再次把熊通打量一番,一个念头突然在他心中闪现出来。他是一个素存异志的人,以他的才识、文功武略,自信在家族中首屈一指,故而从未把任何人放在眼中。霄敖继承君位,封斗邑,赐斗姓,他以为是有意疏远这个家族。蚡冒才智不及中人,他更是从没放在眼里,所以他始终认为是命运对自己不公的人。他想宣泄,却无处可发;他想一搏,却难得机遇。于是,就总想寻找一个可以代理的人,借一双手去去展现自己,实现自己的抱负!

斗缗笑道:“娃儿,你想习武?”

“我是男子汉,当然要习武。”

“那么,叔父来教你,怎么样?”

熊通慌忙施礼,说:“叔父文攻武略,天下无双,侄儿能从叔父为师,正求之不得呢!拜见师父!”

斗缗:“慢来!叔父只说可以教你,拜不拜师,以后再说吧。”

那时的熊通,在他眼中不过是好高骛远的顽童,大多乘一时之兴。所谓教习武功,也仅点到为止。此后学兵法、六韬三略,也不过背一背“文王将田,史偏布卜曰:田以渭阳,将大得焉。非龙非彨、非虎非罴,兆得公侯,天遗汝师,以之佐昌……”等等辞文,晦涩难懂,这娃子真正能识多少,学得多少?确也未必。不想十余年后的今日,反令他不得不刮目相看了!

斗缗正在沉思,突然熊通传下令来,大军偃旗息鼓,分兵悄悄进入鄀界,埋伏于商密城外五十里外大山之中,违令者斩!

鄀国君臣突然间不知了楚军去向,一时茫然了。鄀君只得问计于梅申。梅申沉思片刻,说:“这是楚人施的欲盖弥彰之计,意图有三:一是迷惑我国君臣,让我等不知楚人位置何在、何时从何处发动攻击,便可一战而胜。二是乘我等不备之中,突然袭击,打打一个措手不及。三是定有其他特殊作战目的,现在不便暴露而己。”

“如爱卿所说,如何处之?”

“依微臣之见,首先要加强城防,命观丁父负起守城之责,并把其家眷迁入内城,严加看护,还需严加盘查往来商旅,加强四境巡逻,以防不测。”

鄀君点头称是。

商密城,自古都是南北交通的枢纽。北上晋中,东去中原,西通川陕,南临楚界。由于集水、陆交通之便,南北物资交流的中心,故而货栈、客店、餮饮、店面、商阜林立,游人如织。南来北往的商户如潮水般地涌进涌出,每日出入近万人,商贸达百万金。

正在楚军销声匿迹时,商密城拥来了大批客商,大多是贩丝绸、山货、食盐、药材。个个腰缠万贯,衣着华丽,出手阔绰,一掷百金。连住了几家大客栈。其中有一个客商,坐着豪华的大车,随从数十车货物,进住了最大一家客栈。

客栈喧闹起来,而那巨商却再也不曾露面,由管家向着众人说:“各位同仁,今晚所有在本栈落脚客商,天南海北,都是缘分。所以,我家主人说了,各位客商今晚吃、住、玩、乐,都由本家主人包付。出门都是生意人,各位都不必客气了!”

这话一出,所有住店的人都高兴起来。店家也很快拿出了上好的招待,酒宴摆了几十桌,人人开怀畅饮,热闹非凡。

突然,门外闯进十余官兵,军官大声喝道:“国主有令,凡外来客商,一律要严加盘查!”

刚刚喧闹起来的客商,都吃了一惊!顿时沉寂下来。

军官傲气十足,打着官腔喝道:“谁是店主?怎么还不出来应酬?难道还要本官请你不成……”

话音未落,便传出了一傲慢的声音:“这是哪来的人物,口气不小呢!”

军官正自发愣,店主在几个家奴簇拥下,已来到他身边。忙问:“你就是店主?”

“怎么?不像吗?本店除了在下,还有哪个当家?”

“下官奉命,盘查外地客啇,请店主不要见外,给予配合。”

“你刚才说,是奉谁之命?”

“是奉……上大夫梅申之命。”

店主哈哈大笑起来,说:“那你去跟上大夫说,就说全城最大客栈老板,请他过来一叙!”说罢,长袖一甩,径直回屋去了。

军官茫然地站在那里。管家走了过来,说:“当差的,你知道我家主人是谁?他就是上大夫梅申的堂兄,几年前从申国来,开下这座大客栈。你还查不查?”

军官又是一愣,客商们也都嚷了起来,所谓众怒难犯,只得带人匆匆而去。人们又畅饮起来。

入夜时分,一驾马车和十余人,在繁华的街道上,驶入内城。

观丁父的二老早己过了古稀之年,尽管数十年的凄风苦雨,冰刀雪剑,却并未磨去老父的一身倔性。老头子自被强性迁进了内诚,一直都在生闷气,窝着一肚子的火。所谓知子莫如父,儿子自幼聪明好学,得名师真传,学得满腹经纶,一心报国。偏那鄀君偏听偏信,不肯重用,至今不过区区末将。老父已是耿耿于怀。而今,既然要儿子固守都城,又怕他怀了二心,把一家老小赶进内城,分明就是要拿这一家老少作人质呢!

老头子一气便好做怪,不吃不喝,两眼发直,长吁短叹,彻夜不眠。独坐正厅,如木雕泥塑。一家人怕他气出病来,不住地好言相劝。

夫人说:“老爷子,事情已经如此,你又何必怄这些干气?”

老父一语不发。

夫人:“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又何必替他操心劳神?我那儿子总有一天会出头的!”

儿媳随声道:“是啊,公公何必为此而有伤贵体?”

一家人好说歹说,老头儿就是怒气难消,而又无从发泄,急得老老少少,团团而转。突然,家丁回报:“门外有一个外地人,说是将军当年结交的好友,特来拜会。”

夫人忙说:“家中只有妇嬬,如何见客?”

家丁:“小人也是这么回的,可是人家听说老爷在怄气,专门是来替老爷消气的。”

夫人点了点头,说了声:“请!”

客人进门,倒地便拜:“给两位老人家叩头!”

老头儿无动于衷,视而未见。

“客官从何而来?”

“晚辈从申国而来,当年与将军曾结兄弟之交。”

夫人叹了口气:“唉!这么说先生与我儿是知己了。”

“晚辈自与将军一别,已快十年了。今欲去西秦,特来拜望。不料得知将军全家被强迁入内城,叫晚辈找得好苦!”

“一言难尽!先生未见我家老爷,气得不吃不喝,已经数日了!”

“两位老人在上,晚辈有几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先生与我儿既是兄弟,有话就尽管说吧。”

“将军与晚辈,既是兄弟,更是知心。以将军之能,足可安邦定国,统帅三军。可是晚辈听说,至今官不过末将,总是受制于人。为了守护国都,还将二老强迁入城,作为人质,这口气真叫人难以咽下!”

老父瞪大了双眼,突然岔话:“年轻人,你真是我那娃儿的兄弟?”

“晚辈不会说谎,也不敢说谎。”

“好!老夫从不愿受人节制,如今老朽,更不甘受制于人。你能将老夫接出城外吗?”

“这个……”

“啍,你刚刚不是说是来为老夫消气的吗?”

“老伯话已如此,晚辈还有何话说?将军之父便是在下之父,将军之母也是在下之母,将军受气,也是在下受气。晚辈还有啥不能尽力的?”

夫人忙说:“老爷,千万不可造次。假若国君追查,岂不连累了娃儿?”

老父冷笑一声,说:“夫人多虑了!恰恰相反,那国君此时正是用人之机,舍了我儿,还有何人替他去拒抗楚军?所以他奈何不了我儿。反之,去了后顾之忧,我儿可去放开胆量,选择自己的前程!”

客人拊掌而笑,说:“伯父可真是说到点上了!既然如此,晚辈自然不怕犯险,全力而为。晚辈门外有车,今晚接住大客栈。明日一早便送伯父合家出城,从此走出这是非之地!”

夫人:“这,合适吗……”

老父坦然道:“为了我儿,老夫虽死何怨!”

次日清晨,大客栈的客商,乘坐着大大小小,装饰华丽的马车,带着无数的货物出城而去。消失的扬起的黄尘之中……

然而,黄尘未落,更高、更大的飞尘却如浓云般地滚来,浓云中,楚数万大军直扑商密城下,铁桶似的围住了商密城。

鄀君仓皇登上城头,只见楚军如决坝的山洪,片刻间把个商密城困成了一座孤岛,随时都有被吞没的可能。探马不住来报:

“楚军围了东门!”

“楚军围了南门!”

“楚军围了西门!”

……

鄀君又气又急,梅申说:“国君万勿焦燥,当以退敌要紧!”

鄀君:“这楚人昨天还无形无迹,今日片刻间就围了城,他们是从地下冒出来的?”

梅申忙答:“他们原本就是山里人,自然适于山里伏兵、作战、突袭。预伏于大山之中,突然而出,何足为奇?现最要紧的守住城池,数日后久攻不下,必然会撤兵。”

鄀君:“观丁父现在何处?”

梅申:“正扼守东门,那里是楚军正面攻击之处。”

鄀君:传他来见我!

观丁父自担起守城之责,就日夜巡守在城头,已经数日未见父母、妻儿。不久前才听将士说起,他的父母亲人被鄀君传旨,强迁内城……

实在说,他深感意外,但却一笑置之。站在城头,见楚军如潮水般地拥来,他对楚人的用兵、布阵却感到由衷的钦佩。真是静如处子,动如脱兔,不动则已,动则山崩!不由得暗自惊叹:这才是真正的对手!

士兵传令:“鄀君在北门招见将军!”他只得赶往北门。

参拜毕,鄀君说:“将军对楚军围城,有何看法?”

观丁父:“楚人不动则已,一动惊人。可见他们久经战阵,指挥有度。不过商密城池坚固,易守难攻,末将定能守住国都,请国主放心。”

君臣正在对话,楚军已在城外摆开阵势。观丁父放眼望去,只见城外十里之内,楚军已列成数层战斗队形,弓箭手为前列,一次可射出数万支利箭,直指城头;盾牌,长剑为二列,士兵一于执盾,一手执剑,攻防兼备,气势夺人;戈、矛、剑、戟,组成三列,寒光闪烁,杀声震天,排山倒海;数百辆战车组成第四列,战马长嘶,车轮滚滚,长枪利箭,如浪卷来。战鼓擂响处,帅字旗下,立着一位气贯长虹的将军,看样子,定是楚君了。

果然,楚君驾着马战车,直驱城下,立在车上高声喊道:“城楼上的将士们听着,哪位是鄀君,请上前答话!”

鄀君立在城头应道:“寡人便是鄀君,楚君有何教诲?”

楚君哈哈大笑,说:“久闻鄀君大名,今日一见,真是三生有幸!”

“敝国与楚素无交往,不知何故兴兵?”

“鄀君真是健忘啊!当年昭王伐楚,鄀君供车马、战船,使我楚丧师三万,先君熊胜不归,这笔账该跟贵国算一算吧?”

“这都是哪辈子的事了?祖上的过节,还要几辈的人来还?”

“欠了账,不管哪辈子都是要还的。况且,寡人将要观政中原,鄀为中原门户,这条道还是要走的,来借个路,鄀君不会不答应吧!”

“人说楚为蛮夷,果然蛮横无礼!大军兵临城下,还要讲什么借条路,有本事你就从这里飞过去吧!”

熊通哈哈大笑:“寡人十万大军,还破不了一个小小商密?看我片刻踏平商密城!”继而一声令下:“攻城!”……

刹那间箭如飞蝗,直射城头!观丁父急令护住国主,退下城楼,组织兵将,着力反击。哪知楚军一阵乱箭之后,突然又发火箭,箭头尽是易燃之物,着点便烧,片刻间城头一片火海。兵士们又要扑火,又得防楚人攻城,观丁父临危不乱,着人先用弓箭压住阵脚,待敌攻到城下,滚木檑石,倾泻而下,楚人无法接近,两个时辰后,楚人退出一箭之遥,喊起话来:“城楼上的守将,可是观丁父?”

观丁父冷笑一声,应道:“在下观丁父,贵军又待如何?”

楚军中闪出一员少年将军,战车上拱手一礼,说:“在下楚将斗廉,与将军见礼!”

观丁父:“久仰大名。将军有何指教?”

斗廉:“在下听说阁下有将帅之才,果然名不虚传。不过至今未得鄀君信任,区区一个末将。在下很为阁下抱屈哩!”

观丁父:“本将军上报国家,下忠于民,何劳楚人费心?有本事战场搏杀,死而无怨,何必耍嘴皮子?”

斗廉笑道:“阁下真是忠臣良将啊!可惜父母、妻儿反做人质,不知做何感想?”

观丁父:“此乃是我国事、家事,与你何干?”

斗廉:“我主有仁人爱才之心,自然要为忠良之人抱个不平!现将军父母、妻儿已被我楚君救下,正在大营安居无忧。阁下难道不想同他们共享天伦之乐?”

观丁父大吃一惊!厉声大喝道:“楚人,蛮子!不要伤了我二老……”

斗廉:“阁下何必惊惶?楚君说了,你的父母就是楚君的父母,阁下的妻儿也是楚君的亲嫂和侄儿,决不会有半点差错!”

观丁父犹如挨了一闷棍,半晌无语。

斗廉:“将军听在下一言,切切不可执迷……”

鄀君仓惶走下城楼,返回侯府。刚刚走进大殿,却见殿前已聚了不少文武大臣,见到国主,便迎了上来,一齐参拜。

鄀君:“各位爱卿,有何事相奏?”

梅申:“启奏我主,刚刚得到城防官急报,观丁父家眷人等,不知去向!”

鄀君一惊,忙问:“有这等事情?城防官何在?”

城防官拜伏于地,忙说:“微臣参见国主!”

鄀君:“寡人着你严加看护观将军家人,你是如何尽职的?”

城防官:“微臣失职,有失察之罪!”

鄀君:“可曾查得他们下落?”

城防官:“启奏国主,微臣兵士日夜守在观将军家外。昨晚来一客商,自称是申国人,要北上西秦,顺便探望,不久便离去。今早过了巳时,仍不见有人出入,待午时兵士破门而入,岂知早已人去楼空了……”

鄀君正待发怒,兵士传报:“据城外楚人讲,观将军家人已被楚军接出城外!”顿时,转怒为惊,又惊又恼,大喝一声:“即传观丁父来见寡人!”

梅申慌忙奏道:“国主息怒!眼下观丁父正在城头,抗击楚人,万万不可召回!”

鄀君又是一愣!半晌才吐出一口长气,说:“梅爱卿有何良策吗?”

梅申:“国主暂息雷霆之怒。微臣以为,只要观丁父不离开都城之内,他就无法投了楚人去。”

鄀君:“那又如何呢?”

梅申:“兵法》说,‘最好的防御,就是进攻’。据微臣近日探知,楚军号称十万,不过区区六万之众。虽围了四门,却只能攻打二门。以我之实力,守住二门只需三万兵士已足,另可抽出一万兵力出西门绕道攻击楚军之后背,楚军必乱,城内将士乘势杀出,内外夹攻,则可一举破敌了!”

众臣随声叫好,鄀君一听连称妙计。当即鄀君决计亲领兵一万,出城攻敌。

次日,楚人又开始了攻城。果然,楚人仅只攻东、北二门。西南二门只用少量部队牵制,观丁父据守北门。正当此刻,得知鄀君欲出西门,攻击楚军后背,急急前往拦住鄀君,谏道:“国君万万不可轻信书生之策,怎么能够亲率大军深入敌后?”

鄀君心下不快,反问:“楚军兵临城下,爱卿有何退敌良策?”

观丁父:“末将以为,大敌当前,守为上策。楚人远地作战,意在速决,久攻不下,必然自乱,自有决胜的良机,何必强争一时呢?”

鄀君冷笑一声,说:“看来将军也不过如此。那你就好好守城,看寡人如何破敌吧!”

观丁父料难劝谏,眼见得楚军攻势渐强,只得返回北门,抵御楚军攻势。然而,楚人战法又与昨日不同,不仅兵力加强,而且攻势明显加强,一浪赶一浪,轮番而上,没有片刻间歇。战到午时,守军大多呈现了疲惫之势,但楚人毫无休战的迹象。观丁父正暗自焦虑,突然大批军士从东门败退而来,经一询问,更使他大吃一惊!原来,东门被早先化装混进城内的大批楚人,突然打开城门,楚人已攻破东门!

观丁父大叫一声“不好”!即刻命将士固守北门,自带万余兵将,奔向东门,迎击楚人,辛亏城楼将士冲下城来,奋勇截杀,观丁父及时增援,楚军退出诚外,攻城之势減弱。观丁父猛又想起鄀君出城,恐又中楚军埋伏,便顺西门而出,去接应鄀君。

兵行三十余里,却不见鄀君踪迹,观丁父正暗自惊奇,突然一阵惊天动地的鼓声如晴天巨雷,从四面响起,无数的楚兵不知从何处冒出,转眼间,他被团团包围在一处山谷之中。

楚军中闪出一少年将军,哈哈大笑,说:“观将军,你就下马投降吧!”

观丁父一看,又是楚将斗廉,不禁怒火中烧,大声喝道:“楚蛮子,快快还我国君!”

斗廉不慌不忙,慢慢说道:“阁下着什么急呢?鄀君被困在离此不到十里的大山洼里,现在就等着阁下一句话,是留着还是将他全军覆灭?”

观丁父怒道:“不许伤了我主!”

斗廉:“好!阁下不愧是忠臣!不过,将军打算怎么办?”

观丁父:“本将军与你们决一死战!”

斗廉:“阁下执迷不悟,我也没有办法。不过我主求才若渴,还望将军好自为之!”

观丁父大喝一声:“本将军决不降楚!”喊罢,直取斗廉,斗廉手中战旗一挥,兵士便掩杀过来。观丁父明知寡不敌众,仍奋力拼杀,决心以死报国。不料楚人边战边退,并不与他恶战,直战至太阳西沉,楚军越来越多,已将他围了数层。观丁父恶战一天,水米不曾沾牙,精疲力竭,举不动刀剑,但仍要拼力而战。突然一声轰响,烟尘腾起处,他与数十名兵将,一起跌入陷坑,被楚人生擒活捉!

他被斗廉押进楚君大帐,已抱必死之心。然而进得帐内,却是一桌酒菜,楚君熊通满脸含笑,十分诚意地说:“将军受苦了!”

观丁父双目横瞪,忿忿地说:“要杀便杀,何必假意惺惺?”

熊通大笑:“哈哈!将军以为寡人要取你性命吗?”

观丁父:“不杀末将,你们何以得取鄀国?”

熊通更是大笑不止:“将军差矣!我楚一不想取鄀,二不想为难将军。不信你可以回去问问鄀君!”

观丁父大惊,忙问:“难道我主已返都城?”

“寡人并不想伤了鄀君啊,并且早已下令停上攻城了!”

“那么,贵国千里出兵,所为何来?”

“俗话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寡人不惜千里征战,为的就是求得一将。”

斗廉:“观将军,刚才在下已经说过,我主求贤若渴,说到底还是想将军得效力荆楚。”

观丁父:“楚君的心意在下领了,但在下决不降楚。”

熊通:“将军此话怎讲?”

观丁父:“在下不能负叛将之名。”

斗廉:“古人说‘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仕’。将军才识过人,勇冠三军,难道愿意永做膝下之人?”

观丁父:“不才身受囯恩,当为国效力。打了败仗,便降了敌国,岂不被国人唾弃,骂作不忠不孝吗?”

斗廉:“以将军的才智,得遇明主,何愁不百战百胜呢?难道真愿意这样,打一个败仗,就毁了一生?”

观丁父长叹一声,心下默然。许久才咬着牙说:“不才唯求一死……”

熊通又哈哈大笑,说:“将军既要求一死,岂不简单?寡人一声令下,刹那间便可人头落地,只可怜将军还有父母,妻儿他们将靠何人呢?”

观丁父心下一沉,猛想起父母尚在楚人手中,顿时潸然泪下。

斗廉:“将军还是多多考量才是啊!”

观丁父顿时心碎了!父母、妻儿,一张张脸都在他眼前浮现。当年,他学得满腹经纶,自以为能上报国家,下敬父母,哪料想终无所成,半世无功,家人未受半点恩宠,反做人质,实在愧对先祖了!想到这里,不由得心中一横,说:“楚君!在下已抱必死之心,既然生不能尽忠孝,不如死后去伴先人,在下是决不会降楚的!”

斗廉恨恨地说:“真是冥顽不化!”

熊通叹了口气:“唉……”

观丁父仰起头来,不再言语,眼角含着一滴泪珠,他知道,如果不降,自己的结局就只有一死……他只能静静地等候熊通口中喊出一个“杀!”字了……

时间却似乎凝固了,这一个“杀”字却总是迟迟不出口。观丁父几乎听到自己的心跳,而且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慌乱……死何足惜?而且死也不可怕,可叹的是自己平生所学,却一事无成。而且一想到年迈的父母,伶仃孤苦的妻儿,自己一死,他们将依靠何人?从此就会天涯沦落了……于是,父母衰老、干痩的身躯,芲芲的白发,爬满了皱纹的脸,一下子都浮现在眼前,似乎都眼巴巴地在望着他……他一阵心疼,泪水终于淌流出来……

突然,熊通爆出了一声哈恰大笑!但这种笑并不是发自内心,而好像出于某种无奈。观丁父一惊!睁开双眼,熊通却说:“好!观将军真是大忠臣啊!寡人杀这样的忠臣、良臣、能臣,岂不遗臭万年?所以,寡人决定放将军回城,你去效忠鄀君吧!”

观丁父却呆住了……

熊通:“将军,不谷多有得罪,请多包涵。将军厮杀一天,定然腹中饥馁。现略备酒菜,以表歉意。将军略以充饥,即刻返回都城吧!”

鄀君杀出西门,果然楚军并无多大兵力,三百乘战车,万余步卒,形成一股强大的冲击力,很快杀出一条血路。突出重围后,挥师向北,直插北门楚军后背。然而,未出三十里,便是一片河谷,突然从山林中冒出无数楚军,掩杀而来,转眼间鄀军被围困在河谷中。

鄀君万万不曾料到会突然陷入包围,更不相信,楚人如何料敌如神,转眼设下伏兵,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只得站立车前,按剑在手,两眼直瞪瞪地望着楚军阵上。片刻间,阵前闪出一乘三马战车,车上主将五十开外,身高丈二,紫红的脸膛,乌黑的长须,手执一杆长枪,一副久经战阵的气势,鄀君不由暗惊:这楚蛮哪来的这种人物?气势非凡,豪气夺人。于是驱车直前,问道:“来将何人?”

楚将一手提抢,一手捋须,傲然向鄀君看了一眼,说:“在下楚国上将军斗缗,来者莫非就是鄀君?”

鄀君一惊!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急忙回道:“原来是上将军斗缗!寡君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斗缗哈哈一笑:“如此说来,阁下就是鄀君了?今日君陷重围,是战呢还是降?”

“阁下用兵,寡君实在佩服。今日中楚蛮之计,只有一死战而已!”

“死又何必呢?身为一国之君,多少尊荣富贵?死了不可惜吗?”

“寡人只有一战!”

“其实楚军伐鄀,只求贵国一人,只要国君将此人交于楚师,我等即刻撤兵!”

鄀君一惊,忙问:“何人?”

斗缗:“观丁父”。

鄀君:“果然观丁父心存异志,勾结楚蛮,今日寡人只有一战!”

斗缗笑道:“鄀君不必如此,为了一个区区末将,何必伤了和气呢?我楚只要得观丁父,便与鄀君为盟,岂不是化干戈为玉帛了?”

鄀君冷笑声:“寡人即斩此人,再与楚蛮一战!”

斗缗:“鄀君如此量窄,看来只有一战了!”

鄀君咬着牙关,戈矛一指,两军杀在一起。杀了几个回合,斗缗有意闪开一条大道,鄀军护着鄀君杀了出去,返回鄀都,楚军也不追赶。

鄀君回到城内,楚军已撤,只见处处狼烟,血染遍地,恨得双目圆瞪。大殿上早已聚着文武百官,见鄀君返回,纷纷额手称庆。参拜毕,众臣便将楚军破东门,攻入城内,观丁父增援东门,夺回东门,楚军却突然退兵,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一叙述。鄀君问道:“如何不见观丁父?”

众臣忙答:“楚人破了东门,观丁父便带兵出城,说是去救国主!”

鄀君怒道:“他哪里是救寡人,分明是要去投楚蛮!”

梅申:“国主如何知晓?”

鄀君:“寡人被楚军所困,是那楚将斗缗亲口所说,楚人此战,就是专为求得此人!”

众臣皆一惊,说:“如此说来,观丁父已降楚人了?”

鄀君愣住了……

梅申:“启奏国主,以微臣看来,观丁父尚未降楚。”

鄀君:“何以见得?”

梅申:“斗缗,楚国名将,其才智、学识均不在观丁父之下。此人说出这样话来,又网开一面,看来他是要国主杀了观丁父。”

鄀君:“爱卿所言,寡人不明。斗缗是楚国良臣,亲扶侄儿登楚君大位,怎么会要杀了楚君所求的人呢?”

梅申笑了笑,说:“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那斗缗虽扶得熊通,但熊通却忌斗氏权大势大,故重而不用。斗缗自然心知肚明,杀了观丁父是最好的选择。而由鄀君正大明份地杀之,坏了楚君的一番筹谋,岂不更高明吗?”

鄀君:“爱卿言之有理,只恐观丁父早已降了楚人!”

梅申:“断然不会。否则那斗缗绝不会网开一面……”

话音未落,侍卫报道:“观将军败回城来,殿外求见!”

鄀君怒喝一声:“传旨,将观丁父斩首示众!”

梅申忙说:“慢!观丁父守城有功,国君就此杀了此人,恐国人不服。得选一时日,以暗通敌国之罪,公然处之,才叫他死而无怨!”

鄀君点头说:“爱卿言之有理。传旨,将观丁父暂囚大牢!”

放走了观丁父,熊通一直心中不快,一股烦躁之情总难排解。来到后营,邓曼一见便问:“夫君又有不顺心的事吗?”

熊通恨恨地说:“那观丁父宁死不降,寡人又不忍杀他,只好把他放了!”

“好啊!足见夫君是成大事的人啊!”

熊通恼怒地说:“成何大事?连个区区末将都收服不了,还成个什么大事?”

“古人说‘服人者当以服心为上’。若不能使人心悦诚服,即使归顺于楚又有何益?”

“寡人也是这个意思,就是不忍心做的太绝,只得把他放了。”

“这正是夫君心胸宽厚之处,有这样的宽宏大度,何愁他日大事不成呢?”

熊通叹了口气:“唉!夫人真会安慰人……”

二人正在叙话,侍卫禀报:“禀国主,大将军回营,求见国君!”

斗缗进帐,躬身道:“参见国主!”

熊通忙说:“叔父不必多礼。”

斗缗:“微臣是来请罪的。”

“叔父劳苦功高,何罪之有?”

“微臣未能擒获鄀君,请国主治罪!”

熊通惊道:“叔父见到鄀君了?”

斗缗:“偷袭我军大营的正是鄀君!”

熊通:“唔?胜负如何?”

“启禀国主,微臣敢问一句,主上伐鄀该不是要俘其君、灭其国吧?”

“叔父此话怎讲?”

“鄀国虽小,却是天朝的门户。国君不才,也系天子一脉。而楚今尚无力与天朝抗衡。故伐鄀只能点到为止,而况所求者不过区区观丁父一员末将。所以微臣并未擒获鄀君,而是网开一面,纵他而去。”

熊通沉吟无语,半晌才说:“叔父言之有理,您老搏杀半日,且好好歇息吧!”

斗缗:“微臣告退。”

邓曼见斗缗出帐,匆匆而出,见熊通还在发愣,即刻便说:“夫君还发啥愣呢?还不赶快安排人去救观丁父?”

熊通回过神来,微微一笑说:“夫人有何高见?”

邓曼:“叔父既是有心放了郡君,必然也看透了夫君欲得观丁父。那鄀君原本对此人已心存芥蒂,又得知楚人专为得到他而伐鄀,还能容得了他?可见叔父定然别有用心了。”

“夫人言之有理。无奈观丁父宁死不降,寡人救他何益?”

“夫君这话未免浅见了!古人说‘君子怀天下之志,当有仁人之心’,而况观丁父天下奇才,正是夫君所看重的人才,岂能不救?”

熊通笑道:“原来夫人的见识,远在寡人之上呢!”

“少贫嘴,当下是救观丁父要紧!”

“寡人即刻命全军后撤五十里,仍伏兵山中,派人化装进城,随时探听观丁父的消息。”

“不想叔父此举,却帮了大忙了!”

“此话又怎讲?”

“那观丁父至死不降,是因对鄀君还存有幻想。而这次一番搏杀,鄀君反而还要杀他。夫君若能救他一命,岂不真心实意地降楚了!”

熊通点头称是,即刻安排撤兵救人。

……

天下的人,还是都喜爱和平与安宁。

商密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与繁华,市面上人来车往,多日不见的客商又住满了客栈,生意人又大开店铺,吆喝着招揽顾客,南腔北调地汇成了大合唱。街头上卖唱的、杂耍的、摆摊的、赶集的、推车的又挤得满满的,男男女女,接踵摩肩。反正,楚军已经退走了,人们又回到了安宁的日子。

十字街头,贴着一张告示,吸引着无数的人伫足,人群中不住地发出惊叹。原来鄀君下旨,观丁父有叛国之罪,招来荆蛮伐鄀,使国家陷于战乱,都城残破,百姓遭秧,实乃罪在不赦。戌辰月癸巳日,将于西门外斩首示众。

无数的人被激怒了!原来楚人伐鄀,都是这个人召来的!对这样的卖国贼,真是死有余辜!

这一天,观丁父被装上了囚车,走出牢门便被一片辱骂声所淹没,各种各样的脏物雨点般地砸向囚车,全身上下都沾满了污秽之物,连鼻子眼晴都充满了恶臭。这个一生都洁身自好的人,从来没有料到他拼死效忠,奋力搏杀,一心为国。到头来,从内心到全身竟然毫无一丝洁净之处了!

商密的街道漫长而又短促。说它漫长,是难堪的屈辱在街道上总也走不到终点,每一寸,每一步,都是辱骂和污物;说它短促,是他的生命唯有在这条街道上才得以存在和延续,随着街道的尽头,生命也走到了尽头!唉!他仰面向天,不得不发出一声长长的哀叹。人终有一死,但这种死却让他永远不甘不服……

西门外,刑场上早已挤满了人群。楚军早已撤走了,一切都显得那么沉静,看样子是专门为他的死,而且也为这场战乱画上句号的时候了。

他被带到执刑官梅申面前,当他一眼看到这个高高在上的人物,那一脸肃杀,一身清正,一派傲气,反倒感到自身的卑下。也许是被泼洒的污物,也已玷污了他的心灵,自己也觉得自己不干净了,只有默默无语,任人宰割。

梅申站身来,反倒温和地说:“观将军还有何话说?”

观丁父长叹一声:“唉!观某有负国恩,死而无怨!”

梅申冷笑一声:“只怕你言不由衷吧?将军素有大志,能征善战,一心要建功立业,光宗耀祖。不想就此了结一生,你会无怨吗?”

观丁父:“观某空有报国之心,却无报国之门,我已无话可说。”

梅申:“哼,俗话说‘过高者易折,过洁则易污’。将军清高傲物,自以为洁身如玉,到头来又如何?如今是表里皆污,内外不是人了,还谈什么报国无门?”

观丁父羞得满脸通红,大声说:“求大人即刻斩了观某!”

梅申哈哈大笑:“将军以为生不如死了?怎么忘了你还有父母、妻儿?他们还在楚人手里。你死了成孤魂野鬼,而一家老小则要漂落异乡,成了孤儿寡母……”

观丁父大吼一声:“不要说了!求大人快杀了我……”

梅申冷冷地说:“将军自命不凡,却不料天外有天。下官不知战场搏杀,也不曾为人所俘。不习六韬三略,却能见强敌撤兵。你还是认命吧……”

他再也无言可答,紧闭了双眼,等待着的只有锋利的刀斧……刚刚听得一声“开刀!”一声惊雷在天空炸响,一朵乌云不知从何时早已升到半空,眼看暴雨即将倾盆而下!人们正在惊慌惊诧,人群中突然冲出数十人,各执兵器,冲向了刑场,转眼砍倒了郐子手,救下观丁父,又向执刑官台前杀去。人群顿时大乱,各自奔逃。忽然,又不知从何处冲来无数楚军,潮水般掩杀过来,人人以一当十,以十当百,连杀数十兵将,直扑梅申。鄀兵只得护住梅申,边打边撤入城中,急忙落下吊桥,紧闭城门。

楚军并不攻城,转身撤兵而去。

观丁父被带到一座环境清幽的农舍前。

农舍坐落在低矮的山丘下,门前小桥流水,田野似锦,山林茂密,徐徐清风。观丁父在几个兵士的簇拥下,推开篱笆柴门,进入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

他的心早已死了!自那一声“杀”字出口,他所等待的只有锋利的刀斧。而当惊天巨雷的炸响,就像落在他的身上,灵魂就已离开了躯体,他像一块无知的木头,被人牵引着,拖拽着,走向未知和茫然……

突然,一个熟悉而芲老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儿……”

他一愣!这是……父亲!

接着,又是一声更亲切,更急迫的呼喚:“儿啊……”

“母亲!”他大吃一惊!敞开喉咙,大喊一声:“母亲!——”

一切感知又回到了他的身上,当他睁看双眼,分明看到了白发飘飘的双亲,那爬满了皱纹的脸上,带着惊喜,带着牵挂,也带着欣慰。而眼角中还闪着晶莹的泪珠……他跪伏于地,要给二老深深地磕头。突然,一声“爹爹”的呼喊,儿子泪流满面地扑了上来,他惊喜之余,又紧紧地把儿子抱在怀中!

老父双手扶起了他,深情地说:“儿啊,为父终于还是见到了你……”

“儿子不孝,连累二老……”

母亲长叹一声:“儿啊!娘以为这辈子,再也看不到你了……”

一家人团聚了!但观丁父心中充满了酸、涊、苦、辣,难以言表。

他终于回过神来,原来自己还没有死!但生命的存在和延续,并不使他感到庆幸和安慰。而内心的悲哀是报国无门,是屈辱和精神的完全崩溃!他自以为能征善战,百战百胜,却轻轻做了别人的俘虏;他忠心为国,奋力搏杀,却落下叛国的罪名;他自命不凡,才智过人,却成了肖小佞臣的阶下之囚……这生与死,还有何区别?能夠活下去的唯一理由,也只有父母、妻儿了!于是,他只得说:“父母大人,孩儿死里得生,也算看穿了这个世道。孩儿要找一处与世无争的地方,耕种渔猎,与父母陪伴终生!”

父亲不以为然,狠狠地说:“迂腐!鄀国虽大,还有你容身之处吗?寄身他乡,还不是叛离之名?你到哪里去找与世无争的地方?”

母亲:“儿啊,你自幼心髙气傲,要干一番大事,如今受点委曲,就失去恒心了?”

他愣住了,万没料到父母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脸上一红,禁不住向父亲望去。父亲阴沉着面孔,许久才说:“要走什么样的路,是你自己的事!”

多日来,件件往事又在他眼前呈现了……鄀君才德浅薄,胸无大志。梅申妒贤嫉能,独揽朝政,国家在这样人的手中,将来又有何作为?到头来只能一事无成!自己也空有一腔热血壮志……楚君实在是个仁义之君啊!至少深知惜才用人,而且明智有识,有这样的国君,观丁父也算三生之幸了!于是,他终于彻悟了,大声喊道:“楚军将士!观丁父要面见楚君!”

……

第十二章 灭权建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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