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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这地场叫金花高丽

第一章 这地场叫金花高丽

一九二五年(民国 十四年)的夏天。漫山遍野的绿肆意地把金花高丽地区拥揽在它的怀里。这绿原本是风情里只夹带着几分羞涩的,也许是那些自由自在盛开的妖艳野花,把它刺激得亢奋了,借着清新温软的山风,绿便高调地释放着它的妩媚和张力,哪怕是悬坠在陡峭山壁上,也想学学虎啸山林后,志得意满地听听自己的空谷回音。

民国 十四年的金花高丽隶属东北吉林省密山府,直到一九五四年才划归黑龙江省管辖。《黑龙江省志?地名录》上记载:“密山府,以境内蜂蜜山得名。相传百年前此山森林茂密,野蜂成群,岩峦上蜂蜜流淌,故称蜂蜜山。蜂蜜山突兀于群山之上,山势陡峭,林木茂密,绵延数十公里;蜂蜜山山顶奇石遍布,鬼斧神工,景致天成。设治时,奏呈以‘蜂蜜山’命名‘蜜山府’,批准铸造印鉴时,则从山之‘密’字,改为密山府。”

密山府背靠苍翠的完达山,完达山脉巍然耸立于这片平原之上,恰似一道巨大的屏风,由东向西遮蔽着这块广袤的草原,而这美丽的大草原却完全无视它的存在,一路热情地向南奔去,直到把金花高丽深情而又霸道地死死围住。

金花高丽坐落在穆棱河流域东段南部一处广袤的原野上,位于中苏边界口岸的黄金通道。

金花高丽这块地界有些奇怪,也很有趣,它不特指某一个乡村集镇,甚至它的边缘归属也不是很清晰,它是对吉林省东边道、密山府东南二百里处的那座大泡子西岸、中北段的沿湖地区至中苏国界临湖区间南北两面区域的统称。人们管国界北中国境内的这块地方叫金花高丽,同时管国境线南边隔界相望的苏联境内的那块地方也叫金花高丽。

金花高丽国境线上的景观可谓中苏分明:中国这边的土地上,长满了茂盛的庄稼;苏联那边的土地,却是疏草杂生,显得荒凉落寞。中间是一道由苏联人架设的铁丝网,铁丝网像一条长蛇,蜿蜒曲折地朝东西两方延伸着。西下的铁丝网在人们的视线中绵延着,最后颇为壮观地冲进了地平线;伸向东面的铁丝网则很快消失在近处的大泡子边缘。

大泡子东西五百里南北一千里,高高隆起的湖岗,宽窄足有二里地。湖岗的上面,如同一片原始大森林,参天大树的粗壮枝条盘根错节地纠结在一起,似乎在有意向大自然宣告:没有什么力量能轻易把我们分开。海洋般浩瀚的大泡子,波澜壮阔,无风也会抛起一尺高浪。湖鱼大如狗,湖面上海鸥、水鸟成群结队,湖光、天色、飞鸟,和谐地形成一道蔚为壮观的自然景观。

金花高丽皮货口,这个国境线上的中国贸易集镇,就依偎在林茂树密的湖岗北侧。

中国人管金花高丽国界北中国境内的这个地方叫皮货口,因为这里最初是向俄国人贩卖皮子的口岸;本地人以及来这里贸易的中国客商,管南面苏联境内那块金花高丽地面叫盐埠,因为这是一处两国食盐贸易的要冲,东三省的许多大商家,都到这里贩运苏联海盐然后再回到当地销售。

金花高丽这四个字不是汉语,也不是俄语,至于是否属于肃慎语或者赫哲语或者鄂伦春语,在当地,没有哪个人想去刨根问底地弄清楚了。而苏联人是如何称呼金花高丽的,更没有哪个人去想去问。

金花高丽皮货口集镇,有一条长三里、不宽不窄、东西走向的商业街,几十家商号店铺错落有致地分布在街道两侧。商业街上整天车来人往,旅店、饭馆、大小商号、各种加工作坊、澡堂子、妓院、小戏园子、玉器行、当铺、说书馆等一应俱全。

在商业街的南北两侧,近百户典型的东大山式泥墙草盖民房,以商业街为中心,不规则地坐落在商号店铺的后身。

金花高丽皮货口集镇的几百户居民,大多是从山东、河南、河北、山西等地闯关东过来的人。“关东”指的是辽宁、吉林、黑龙江三省,因为地处山海关以东,所以便有了“关东”这一称谓。“闯关东”现象自清朝初期便有,因为天灾以及纷繁的战乱使得民不聊生,为了生存,大批华北地区的穷苦百姓携儿带女一路风餐露宿地来到关东这片黑土地上谋生。

因为生活在金花高丽地区的百姓来自天南海北,所以这里的方言就成了一个大杂烩,说来说去,用来用去,山东方言串进了东北味,东北方言串进了老呔儿味,于是,时间便将当地语言定格成了一个糅百家味的大串烧,最后形成了独特的金花高丽味。

从国境线延伸过来的南官 道穿过集镇区民居,在接近商业街的位置戛然而止,形成了金花高丽别具一格的国境通往集镇区的“T”字形国际商贸路。

一条热闹的马车道,把位于金花高丽北部的大片草原,分割成了东西两个大草甸子。于是,本就车轮声、马蹄声昼夜喧嚣不已的马车道,又加入了莺音燕语、百虫鸣唱、百叶沙沙的万物协奏曲。寻声望去,山峦叠翠,百草掀波,群蝶起舞,野花弄姿。曾有一位哈尔滨来的商人戏谑金花高丽,说金花高丽像一个风情万种的老毛子娘们儿,不用多看,一眼 能把人整得五迷三道欲醉欲仙欲生欲死。

这一天,在距金花高丽几公里的马车道路口,马蹄嘚嘚声、小皮鞭清脆的啪啪声和赶车人豁亮的“喔驾”声以及车轮碾压道面发出的叮咣声,由小而大,由远而近。

当几股车轮扬起的尘土冒烟咕咚地纠缠在一起时,一前一后地,五六挂跑买卖的大车碰到了一块儿。掌包的老客们像见着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似的,扯着大嗓门热络地搭话。老客甲快言快语,笑容满面地问老客乙:“掌柜的,你咋瞅着面熟呢,打哪来的?这也是上金花高丽?”

瘦高细长的老客乙说:“嗯哪,我瞅你也面晃儿的,我是永吉县乌拉街的,不瞒你说,我真是去金花高丽皮货口!瞅着我车上拉的啥没?皮货!卸皮货口东兴贸那疙儿,返回时顺脚捎一车‘取灯儿’,就是‘洋火’。咳!我跟你说,老毛子出的‘洋火’贼拉好使,头大杆粗,搁大襟上就能划着!啊对了,您这也是要上那疙儿?想整点啥玩意儿回去呀?”

老客甲连忙回话:“我是奉天城大买卖同奉号的,同路,同路!我也去金花高丽,只不过是过界,闯趟老毛子那边的盐埠,把这几车红小豆卸那块儿,再进几车盐。不瞒你说,这几年营口、大连的盐行死涨不降,搁那疙瘩买一车盐的钱在这疙瘩就能买三四车。知道不?金花高丽的大粒盐实成、整壮、白净,回去能卖上价。老哥你这么多挂大车,回去不能都是拉洋火吧?”

老客乙一副明人不做暗事的表情:“那当然!还想踅摸一样家伙什儿带回去,就是能整出响的玩意儿,我们东家偏稀罕德国造的。妈的,这年头胡子太邪乎了,‘围墙、炮台加快枪,有这三样不遭殃’!咳,不得不防啊!”

老客甲使劲拍了一下马屁股:“老哥,咱们赶路,边走边唠!”

老客乙应道:“哎嘿!喔——驾!走喽!”

掌包老客们粗声大气的话音刚落地,几挂大马车便卷起马车道上厚厚的尘土,急匆匆地朝金花高丽奔驰而去。

金花高丽皮货口的东兴贸货栈远近闻名。东兴贸货栈在皮货口属老字号商铺,建铺早,信誉好,称得上皮货口响当当的首家大买卖。

没跨进东兴贸的大门,只站在外面观其牌匾,就能让那些远道而来的买卖人先吃了粒定心丸。牌匾上面硕大的“东兴贸”三个魏体金字苍劲雄浑中透着朴实和厚重,只看这牌匾上的几个大字,陌生人也能掂量出东兴贸在金花高丽商业街上的影响和威望。

东兴贸的营业门市是一座坐北朝南的通堂式四大间土坯茅草房,虽说是土坯茅草房,却是房梁粗,举架高,宽敞亮堂,整洁利落。东兴贸紧临商业街的街面,从屋里推开房门,几小步就能上了商业街的大道;在紧挨着四间大门市的东山墙处,另外接盖了一大间土坯草房,这间房子看起来要比正房新不少,厚厚的土坯墙,严严实实的偏斜式茅草盖,是繁忙时节雇的临时伙计的起居室;四间大门市店面的东边一间是老掌柜刘祥和伙计们的生活区,锅灶连着南炕,炕上挨个摆着几个大行李卷,地上放着一张吃饭用的大八仙桌;西向的三间是一爿宽敞的营业区,营业区里靠北墙处由东向西整齐地摞放着大堆的洋火、洋油、海盐、皮子。不过,店面内最好卖、最赚钱的却是占据了营业区半边天的中国烧酒。这些令苏联男人垂涎三尺的尤物,被装在猪心形的酒篓里,一个个、一摞摞、一排排地矗立着,也许它们在无声中满心期待着哪一天能风光地出得国界,去征服国界南面那些长相格路的大老爷们儿们。

东兴贸的老掌柜刘祥,山东省文登县人,家眷尚在老家。刘祥年轻时就来到这东边道,先在双城子、海参崴一带闯荡了多年,最后回到境内金花高丽皮货口集镇,创办了这东兴贸货栈。多年来货物变成宝,宝又换来钱,钱最后变成了山东文登老家宽敞的房宅和几百顷良田。东兴贸货栈在老刘祥的眼里,就像他生养的儿女,他是一把把把它拉扯大的,这其间经历的艰难困苦没有压垮他这个外乡人,他用强于常人的毅力把东兴贸拉扯大,看它如今像模像样地成熟了,他不仅有一种成就感,更多的是百感交集。

此刻,老刘祥坐在一把俄式转椅上,老花 镜架在鼻梁上,一只手捧着一把南泥壶,不时地嘴对嘴地啜一小口;另一只手却悬在一把包着铜皮的油光锃亮的大算盘上,“噼里啪啦”地把小学徒长贵唱出来的货物品种数量价钱核算出来。

老刘祥稳坐在转椅上,却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只手护着南泥茶壶,一只手扒拉着算盘,眼睛还不时地扫一眼货垛,显露出一副精明、沉稳、严谨的老生意人做派。

货栈门前停着两挂拉脚的大车,这是老客乙和他的一个旅伴的大车,他们把皮张卸在货栈门前,又把各自需要的货物装上车去。

小学徒长贵屋里屋外地张罗着,看货、付货、报数,忙得不亦乐乎。长贵是刘祥的外甥,心眼活运,手脚勤快,他嘴不打奔儿地给老东家报着数字:“一趟一趟又一趟,三件生铁、四桶火油、六箱炮 药、二十箱洋蜡、一百件取灯儿!”

老掌柜刘祥头不抬眼不睁地说:“长贵我告诉你几次了,拖腔再拉长一点,品名和数目字要咬得真真切切!接着报!”

老客和伙计们进进出出地忙碌着,长贵一边给老刘祥报数,一边还要指挥另两个伙计帮着老客们往门外的几挂大车上搬火柴、肥皂、洋蜡、火油等稀罕货品。

铁丝网南边一公里处,有一个苏联火车站。中国人管这个火车站叫盐埠火车站。盐埠火车站属苏联三级火车站,规模很小。一幢体现着苏联建筑风格的三层小楼,一间不大的候车室,小小的站台,便构成了盐埠火车站的全部。来往的旅客经常能看见一台大调车机喘着粗气,缓慢笨拙地在铁轨上不停地忙活着。“呜呜”的火车汽笛声,则成了金花高丽附近南北两国居民生活交响曲中的一个亮音儿。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盐埠火车站虽小,它的辐射面积却非常大,能把旅客和货物从这里一直送到莫斯科、圣彼得堡乃至东欧、西欧多国。它是金花高丽皮货口地区——远东地区经济贸易的咽喉要道,功能和作用绝不可小觑。

许多来东边道采金、挖参、做生意、卖苦力的关里人、里城人、江西人(松花江)、江北人、江南人,都是在哈尔滨火车站转乘苏俄经营的中东铁路客车,向东行驶到中苏边境的绥芬河火车站,再由绥芬河站改乘西伯利亚大铁路在苏联境内穿行,然后从就近的火车站下车出境,到达中国境内的目的地。这在当时的中苏边境上,绝对是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盐埠火车站内,一辆客运火车缓缓驶进站台。下车的旅客中除了少量的苏联人外,其他几十个全都是农民打扮的中国人,他们大都二三十岁,嘻嘻哈哈南腔北调的,踩在异国的土地上,脸上写着好奇,眼睛不住地四下看,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俺娘哩,这就是老毛子的地方?”

“我瞅着不少中国人呐!这疙儿到底是谁的地场啊,咋瞅着像咱自个儿的?”

“没有没有,还是老毛子的地场,叫金花高丽,也叫盐埠。”

一位身穿白衫黑裤的中年男子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他抱了抱拳:“几位好啊,还有那几位,挪挪步,都过来!好家伙,在苏联国界里坐了一天一宿,过足了火车瘾,是不是成介地累啊?”

一位操一口山东即墨话的四十几岁的汉子先就接了话:“俺从绥芬河五站上的车,俺娘哩,上了车就过了界了!这火车,在老毛子地界上咣当了一千多里地,拐了个大弯才到啥高丽!俺娘哩!这得多时候才能回咱中国地界呢!”

一位二十多岁的细高个接过话来,他操一口河北沧州口音:“你个老山东子,蚂蚱子蹦进面粥锅——糊涂虫一个,你眼睛没瞧着,耳朵还没听着?这地场叫金花高丽,地跨中苏两界,往北一胯子远就是中国的地方了。”

老山东子的黑脸腾地紫了,瞪了一眼细高个,气呼呼地说:“就你能,你能耐大发了,能耐的他娘的找打是不是!”

“我又说错话了,该打该打!”细高个嬉皮笑脸地,说完后转过身来朝白衫黑裤人讨好地笑笑:“我说的对吧大叔?我们这些人刚从关里来,啥啥还不咋明白。不是说东大山这地场钱好挣嘛,这不,我们大伙就冒蒙来了……”

正说着,细高个起了高调,张开大嘴唱起了小调:“钱是勾死鬼呀,爷就迈开腿吧!嘿嘿,妈妈!把心一横,把脚一跺,我就下了关东啦!”

白衫黑裤人仰脸大笑道:“你小子错不了!”说完朝大伙看过去:“大家伙儿们哪,我说大家伙儿都听着啊,人走时运马走膘,你们运气不差,这不是吗,发财的机会说来就来了!”

一位三十左右岁 的粗壮大汉笑眯眯地凑了过来:“什么发财机会?我们这些人不就是想凭力气挣钱吃饭吗,我说伙计,你看我们这几十号弟兄能干点儿什么?”

白衫黑裤人把手一挥:“转过脸去,看看你们身后是啥玩意儿?老毛子火车站!火车站是干啥玩意儿的?除了拉人还能干啥?拉货呀!往欧洲各国发货!那成千上万吨的大豆包米高粱啥的没长腿,靠啥上火车?靠人啊,一袋一袋往火车上扛!扛一麻袋多少钱?半毛!一天下来能挣多少钱?老实告诉你们,够你缝两件大布衫捎带下三天馆子的!哼,你们算是有福的人了,遇见我黑老白了。对了兄弟们,我姓白,因为长得黑,认识我的人都他奶奶地管我叫黑老白。黑老白就黑老白吧,他妈的 黑得不牙碜就行。黑老白我是万字号大柜的大头领,往后有啥事找我就行,哥们儿我不重金钱重的是义气,咋黑咱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七尺男儿!”

细高个子一脸谄媚:“大哥,我叫李金宝,河北沧县的;那个老山东子叫谭增礼,即墨号子人;他叫田文阁,文登县的,我们这些个兄弟往后还有劳大哥多担待!”

黑老白握住李金宝的手,眼睛却看着众人:“虽说这里是老毛子的地场,可这里的中国人特别多,钱也好挣,外国人也不欺负咱们。要让我说啊,大家伙儿就都搁这火车站生根发财吧,信不实的也别走,上我大柜上住着,我供吃供喝,你搁这块儿待他个把月的,看看是你多想了还是我多说了!”

李金宝第一个举起了手,见老山东子谭增礼还傻愣愣地没回过味来,就使劲地扯了扯他,见他还没有反应,就自作主张地拽过他的一只手举了起来。

黑老白见有人积极响应,咧开大嘴丫子乐了:“想干的就跟李金宝似的,抬一下胳膊!哎,好,好,你,你,还有你,哎呀我的祖宗,这咋还都想留下呀,中中中,都留下,一个都不落!”

谭增礼一边摩挲着秃脑瓜壳一边问:“俺的哥,俺们有的是力气,你是肩扛还是手提,不带掉链子!”

黑老白哈哈大笑,朝谭增礼竖竖大拇指:“咱们这个活儿呀,也是老祖宗留下来的,江湖上也有个说法,叫做脚行,不少老百姓不明白这个理儿,愣管我们叫小杠,小杠就小杠,不耽误挣钱就妥!弟兄们跟着我走吧,那里就是你们的新家!”说完,黑老白甩开大步朝着一栋高高大大的木刻楞房子走去,几十号人呼啦啦地紧跟在他的后面。

木刻楞大房子里,南北两铺大炕,宽宽敞敞,那些跑腿子的行李,在南北炕上排了长长的两大溜。

黑老白领着账房、杂工伙计们给新来的搬运工人发放被褥、坎肩、垫肩。黑老白嘴里不停地吵吵:“有铺有盖,里外三新,垫肩抗磨,坎肩合身!哎哎,大家伙听好了,坎肩上的号码每个人都给我系登登地!”

田文阁手里拿着坎肩前后左右地看了一遍,听黑老白这么一说,就乐呵呵地凑到黑老白跟前:“这玩意儿是不错,穿身上就像戏台上的武将似的……可,可这上面的洋字码是做吗用的?”

黑老白亮开了大嗓门:“瞅瞅,不明白了吧!这个洋字码可值了银子啦!你不是得往火车上扛麻袋嘛,可是人家认识你吗?不认识,就看你坎肩上的号码,凭号码给你记工,你那个号码就是钱!钱钱钱!明白没?”

黑老白的话让他们的精神为之一振,仿佛看见了白花花的银元在向他们招手,立马就来了精神,兴高采烈地互相打量着,推搡着,说着玩笑话。

金花高丽国界线上,铁丝网南侧宽阔的公路旁,挺立着一幢俄式建筑——这是苏方在国境线上的验照收税中心,也是金花高丽盐埠唯一的一处苏联边境税费征集检查所。中国老百姓管它叫“毛子卡”。进入苏境贸易的中国老客要在这里接受老毛子的检验,并要交纳一定数额的税费。

眼目前这工夫,毛子卡和往常一样的热闹繁忙,来往于皮货口和盐埠之间的大车摩肩接踵,中国客商们三五成群地等候在毛子卡外面,依次给苏联人交纳税金。一位操里城(辽宁)口音的老客手里拿把蒲扇,他就是老客甲,只见他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同另一位操江西(吉林)口音的老客乙搭话:“哎,咱哥俩就是有缘,在毛子卡这儿又见面啦!抽冷子一见面,都觉着面晃儿的,仔细一瞅又拿不准成了!”

见对方皱着眉头看他,老客甲一拍大腿:“才刚那咱……就是搁马车道口那疙瘩,咱哥俩不是唠扯过吗,我那咱就瞅你面晃儿的,可愣没瞅出来,才刚我忽拉想起来了,你不是永吉县乌拉街的麻回子吗?我是奉天城‘天奉号’的外柜,我叫吴保有啊!来这疙瘩贩盐来了!咳,我又想起来一档子事儿:去年,也是这咱,咱俩在依兰城会的车搭的伙,走了三天三宿才到了金花高丽!你想没想起来?”

老客甲抖搂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看上去精明强干的吴保有,还没等对方开口,就又自顾自说了起来,“你知道不?老毛子的过境税减了不少,去年那时晚儿咱来的时候交两块,这回就管咱要四毛钱,妈拉个巴子的,便宜大发了。”

老客乙是永吉县的皮货商,叫麻金明,三十出头,细高的个子,他也想起了这位能说会道的奉天老客,于是乐呵呵地亮开了他的大粗嗓门:“对,我想起你来了,跟你说,我叫麻金明,真是永吉县乌拉街开买卖的,我给你们做过水爆肚、全羊汤,不就是去年在依兰府的事吗,我咋能不记着你呢,我记着你还会唱两口奉天落子呢!你才刚说税减了,是减了不少,这回中了,连来再回一道上的费用搁税上全省出来了!吴掌柜你听说没有?就在这里交上这么个四毛钱,再往里边溜达呀、办事啊、拉货啥的,二百里地之内,再也不用交税钱了,完了呢,没人拦没人管,你瞅瞅这家伙,那咱们得省多少钱!这不吗,我刚搁东兴贸卸完了皮子就溜达过来了,瞅瞅能抓挠点啥有用性的玩意儿!”

吴保有一边点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盒“老巴夺”,抽出一根递给麻金明,又给自己点着了一根:“哈尔滨出的,老巴夺。麻掌柜,我告诉你吧,密山府新来了个赵知事,叫赵光印,也是俺们里城人,有学问会办事,对皮货口这疙瘩的边界贸易老上心啦!他上任后连着往老毛子那疙儿跑了六趟,这好事就全成了!”

“对对,二位兄长,听我说几句:过界的日期限制也要改了!就这两天的事儿,二位知道不知道?”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老客,肩膀上搭着鹿皮褡裢,捧着一把白铜水烟袋凑过来说话。年轻老客中等身材,面孔白净,眉宇间透出一股少年老成的英气。

“两位老大哥,咱们以前过界不是就给五天时间吗,不是有那么一套嗑吗:‘好天孬天,五天时间,事没办完,到点就蹿。’往后咱们过来一趟能搁老毛子这疙儿待上六十天,六十天哪,啥事办不完?”年轻老客说得眉飞色舞。

吴保有上下打量了年轻老客几眼,他对这位小兄弟有点刮目相看了:“有志不在年高啊,敢问小老弟在哪疙儿发财?跑哪趟买卖?”

“小弟陈满昌,在依兰府专做大豆生意!”陈满昌笑着抱了抱拳。

说话间,几个人依次交完了税。走出收税中心的大楼,他们相互道别,各办各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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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此春去秋来,唐伯虎果然画好了八张有名有姓的美女图心中十分得意,感到这次一定要叫祝枝山大吃一惊,让他也尝尝输掉银子的滋味。
  • 四书五经·大学中庸孟子

    四书五经·大学中庸孟子

    《四书五经·大学 中庸 孟子》归属清华大学继续教育文库,是“中国传统文化经典名句”丛书之一。从中国传统文化经典名著《大学》《中庸》《孟子》中,遴选部分代表名句,分主题原文呈现并中英文翻译注释,配以精美书法作品,附传统经典名篇全文及生僻字注音,同时定向邀请具有深厚文化底蕴及汉语言文字造诣的书法教育家、清华大学德艺双馨的师生校友、社会各界实力派书法名家书写主题内容,经典名句、传统丹青、中英文释义三位一体,以传统艺术形式承载民族优秀文化思想。
  • 九珠修神

    九珠修神

    这里是另一个世界,这里没有绚丽的魔法,也没有斗气。却有一个尊贵而特殊的职业——天珠师。一名背负上一辈恩怨情仇的少年,一步步走向充满黑暗阴谋的沼泽,越陷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