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乌台诗案、贬谪黄州后的苏东坡,在推行新政的王安石倒台之后,并没有以怒目对待之,而是以宽厚的胸怀和大家的风范,与政敌和解。回到朝廷,他兢兢业业地工作,为官刚直,积极向朝廷建言献策;他虽然身居高位,但不搞营私舞弊;他实事求是,反对尽废新法,又遭受了司马光的保守派的打击。在迫害面前,他选择了急流勇退。在杭州太守任上,他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赈济灾民,兴修水利,美化西湖,为杭州百姓做了很多好事实事,深得杭州百姓的爱戴。他在政治上的突出成就,与他的文化成就一样,永载史册。
苏东坡一生坎坷不断,但在心灵世界里,他却一直是快乐的。苏东坡善于结交朋友,上可陪皇帝,下可陪乞儿。即使是他的政敌和对手,他都可以在大是大非之外,与之成为朋友。苏东坡与王安石就是如此。
苏东坡之所以一再被贬官、移官,是因为与当权者的政见不和,具体来说,就是与王安石的政见不和。苏东坡不赞成王安石的变法。在政治上,他们一直是各执己见的对手。他的贬官黄州,他所遭遇的乌台诗案,就与王安石不无关系。而后来王安石被吕惠卿所出卖,不得已退出政坛,隐居金陵。苏东坡也被宋神宗一纸诏令,移官汝州,离京师开封很近,这表示对他的政治惩罚宣告结束,他又可以重新获得政治生命了。
这时候的苏东坡,对于曾经将自己打入地狱负有重要责任的王安石,并没有采取睚眦相报的态度,而是对王安石表示了亲近。他们过去曾经是很好的朋友和诗友,现在,苏东坡依然不计较政治的恩怨。
由黄州移官汝州期间,从金陵(南京)经过,苏东坡主动拜访了住在金陵的王安石。
到了金陵,苏、王二人就直接会谈了。会谈的内容,宋人的笔记中众说纷纭。据苏东坡写给其密友滕元发的书信云:“某到此,时见荆公,甚喜,时诵诗说佛也”。诵诗,说佛,是双方沟通的媒介。他们一见面,相逢一笑泯恩仇,苏东坡竟然会感到如此惊喜!这表明苏东坡对王安石这个政敌,是怀着一颗宽容大度之心的。在政治冲突烟消云散之后,苏东坡依然愿意与王安石成为好朋友。
再看苏东坡在此次分别后写给王安石本人的信:“某游门下久矣,然未尝得如此行,朝夕闻所未闻,慰幸之极”。
这里,苏东坡照样表达了见到王安石的惊喜与庆幸之情,而且还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苏东坡说自己游门下久矣,虽然还没直说自己是王安石的门下,但也只差一点了。门下就是学生,不是通常的客套话,内含着愿为所用的意思。与此可相印证的是苏东坡赠王安石诗:“从公已觉十年迟”。就是说,他们的合作来得太晚了,反过来也便是,现在的自己愿与对方合作了。这就是说,他们的恩怨已经彻底在这次交谈中化解了。曾经十年来,王安石一直将苏东坡视为政敌,对他屡次进行打击报复,使苏东坡命运坎坷,而今,这些恩怨都被苏东坡的大度所化解了。
苏东坡与王安石分别后,即给王安石写了信《上王荆公书》,信中表达了自己欲日后买田金陵,与王安石老于钟山之下,或者住到与金陵隔江相望的仪真县(仪征),实现扁舟往来,见公不难的愿望。苏东坡并非客套,而是真的操作了。他先是在金陵城里选址,却因为种种原因,没能选成,接着到金陵附近的仪真,专门为求田问舍之事盘桓了二十天。所有这些,苏东坡给王安石的信中都有记述,可见他是真想以王安石为邻的。
政治上的王安石位高权重,苏东坡以白眼相对;文化上的王安石则可师可友,苏东坡以青眼相加。王安石退出政坛之后,苏东坡在《上王荆公书》中,对王安石如师友般亲敬,我们感觉不到二人之间曾有过激烈的政治分歧。在信中,苏东坡甚至向王安石极力推荐自己的弟子秦观:愿公少借齿牙,使增重于世。苏东坡如此信赖王安石,可知王安石也是个惜才的人。
王安石去世之时,苏东坡与司马光等人主张给予褒赠以励风俗,苏东坡代宋哲宗起草制书:
朕式观古初,灼见天意,将有非常之大事,必生希世之异人,使其名高一时,学贯千载,智足以达其道,辩足以行其言,瑰玮之文足以藻饰万物,卓绝之行足以风动四方,用能于期岁之间,靡然变天下之俗……网罗六艺之遗文,断以己意;糠枇百家之陈迹,作新斯人。
只要对照一下苏东坡的《伊尹论》及上引之文,就可以知道,这种评价原是苏东坡给予伊尹、诸葛亮、陆贽一类巍然三代王者之佐式的人物,也就是说,苏东坡是把王安石看成诸葛亮、伊尹之流历史伟人来看待的。足可见苏东坡对王安石的推崇,丝毫也看不到曾经的过节。
苏东坡对王安石的道德文章称颂备至,对其变法事业却数语带过,正反映了苏东坡的一贯态度。对事不对人,说明苏东坡立场的坚定、为人的宽厚,具有大家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