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邦德,詹姆斯·邦德。”这是世界电影史上最著名的台词,而007电影则是最成功的系列电影,迄今为止该系列已拍摄至第二十二部,每一集都能赢得巨额票房,观众总数已超过二十亿人次,其影迷遍及五大洲,英国女王还曾亲临影片的首映式。
当二十世纪六十年代这位超级间谍掀起的热潮初次由欧美蔓延到东亚时,身在台湾的古龙受到了强烈触动,也激发了他的创作灵感。由1968年至1970年,古龙先后推出了《铁血传奇》三部曲——《血海飘香》、《大沙漠》和《画眉鸟》。从此武侠文学史上增添了一位不朽的经典人物——风流盗帅楚留香。
楚留香的形象脱胎于007,故而与邦德有着颇多相似点,都英俊潇洒、本领高强、机敏善变、胆识过人、敢于冒险且浪漫多情,身边总是美女如云。但楚留香又不是007的简单翻版,他不是一个间谍,所做的事情也非谍报工作,而是侦破各种疑难奇案。他聪明绝顶、料事如神,观察分析能力极强,注重搜集线索、积累材料,破案时很少使用武力,主要运用心理学和逻辑学进行推理,又总有一个华生式的帮手胡铁花协助(多半是充当最佳听众),这又使他赢得了“中国版福尔摩斯”的称号。而他的身份也不是侦探而是闻名天下的大盗,他并不缺钱,行窃只是出于疾恶如仇的本性,且风度翩翩、温文尔雅、诙谐幽默,还善于易容,这又让人觉得他与法国小说家卢布朗笔下的侠盗亚森·罗宾有几分相像。此外,他身上那种贵族般的孤高自负,云游四海的行侠方式,还有点类似欧洲中世纪的骑士。
楚留香的身上除了这些西洋味道,还保持着许多本土气息。他重情义、守然诺,为救朋友奋不顾身,以扶危济困、惩恶扬善为己任,怜悯弱小,乐善好施,这些特点又明显带有中国古代侠客的遗风。
由此可知,楚留香是个中西方各类英雄的大集合,他的故事也是个融武侠、侦探、推理、冒险、言情于一炉的通俗文学的大杂烩。
楚留香这个形象非常奇异,而塑造他的方式也极特别。古龙有意用最极端的手法,把各种美好可爱的品质都集于楚留香一身,将他刻画成一个“高大全”式的完美无缺的超人,而且运气出奇之好,常临危机四伏之险境,却每每能化险为夷。这个世界上好像就没有他不能解决的问题,没有他不能克服的困难。再大的险阻,他也能轻松跨越。像妙僧无花、石观音、水母阴姬这样心毒手辣、智慧超群,武功也多在其上的对手,也在他的谈笑间灰飞烟灭。他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而小说中其他所有人物则都做了他的陪衬,众星捧月般地将他的光辉形象推上万人瞩目的最高峰。
这种造神式的写人技法其实在中国传统小说里是比较常见的,就像《三国演义》中的诸葛亮能成为智慧的化身,关羽能成为忠义的化身,运用的都是类似的创作手段。这在崇尚人性的今天似乎有些过时,但仰慕英雄也是人类的基本情结,只要作者分寸把握得当,同样会获得巨大成功,诸葛亮、关羽这些形象不就一直铭刻于人们记忆之中,难以磨灭吗?楚留香就是这样一个武侠文学中前所未有的梦幻偶像型的侠客,他极大地迎合了普通百姓对英雄的渴求心理。
楚留香形象的成功还源于他盗帅的身份定位。人们(尤其是青少年)对盗贼的感情一向是相当复杂的。一方面鄙夷其偷鸡摸狗的下作行径,憎恨其给自己财物造成的损失,另一方面又佩服其高超的“技艺”和敢于挑战社会秩序的叛逆精神。一旦这盗贼的目标不再是我们底层平民,而是豪门大户甚或帝王将相,那人们对其的情感便只剩下赞叹和喜爱了,所以时迁、杨香武、燕子李三等形象才如此广受欢迎,而楚留香被尊为盗帅,他的走红自是理所当然的。
再者楚留香的故事也相当精彩,古龙善于编织那种极其复杂悬疑、血腥恐怖的奇案,并通过强烈的夸张渲染,营造出神秘诡异的气氛,悬念迭起、环环相扣,始终将读者的神经牢牢抓住,使之处在高度紧张与兴奋中,随着情节的推进一直读到小说结尾的真相大白。其间还添加了英雄美女式的爱恋、插科打诨式的逗笑等内容。
可以说,“楚留香”系列最大限度地满足了普通读者的娱乐需要,圆了平凡的市井小民绮丽的传奇梦想。该系列是古龙天才的创造,也成为奠定古龙武侠宗师地位的第一块重要基石。如果非要从古龙小说中找出两个最具影响力的角色,除了小李飞刀李寻欢外,那另一个肯定是楚留香了。连古龙的挚友乔奇给他写的挽联都是:“小李飞刀成绝响,人世不见楚留香。”
由于楚留香的前三部受到读者的狂热追捧,后来古龙又陆续写下了《鬼恋传奇》、《蝙蝠传奇》、《桃花传奇》、《新月传奇》及《午夜兰花》五部续篇,可惜不及原作精彩,且有每况愈下之势。
1972年金庸的封笔之作《鹿鼎记》在《明报》连载完毕,金庸写信向古龙约稿,希望他能给《明报》写武侠小说连载,使之不会出现空白。武侠泰斗金庸的信任使古龙异常激动,他于是极为精心地为《明报》撰写了《陆小凤传奇》之《金鹏王朝》。之后古龙又续写了《绣花大盗》、《决战前后》、《银钩赌坊》、《幽灵山庄》、《凤舞九天》和《剑神一笑》。
这一共计七部的系列武侠虽也获得一些良好反响,但总体来讲远不及“楚留香”成功。主要原因不是故事不够生动诱人,而是它与“楚留香”系列太过相似了。同样是侦破奇案要案的故事,主角陆小凤与楚留香一样是个逍遥浪子,一样的飘逸洒脱、机智干练、活泼风趣,连说话的腔调都差不多,身边也总有美女簇拥。两人还都是轻功盖世,擅长的绝技也都在手指上,只不过一个是“弹指神功”,一个是“灵犀一指”罢了。
要说楚、陆二人有何不同的话,那就是楚留香没胡子,陆小凤有胡子(外号四条眉毛);楚留香虽朋友众多,但主要是孤军奋战,而陆小凤更倚仗朋友,剑神西门吹雪、智圣花满楼等人都是不可或缺的角色,很少见陆小凤单人独骑能破获一件大案的;还有陆小凤虽也风流,但比楚留香更重感情,在《凤舞九天》中,他竟然真心地爱上了沙曼,这也使他更像一个生活中的人,而非楚留香那样的“神”。尽管如此,有楚留香珠玉在前,陆小凤只能被算作效颦之作,名气、影响不如楚留香是自然的。
但无论是“楚留香”系列还是“陆小凤”系列,都不是以人为中心,而明显是以故事来统领人物,小说始终围绕着案件侦破发展,人物则总被事件牵着走,因此缺少展现人物性格的空间,也就无法深层地剖析其复杂的内心世界。而读者从中看到的也主要是离奇曲折的情节,而不是有认识价值的人物。
作为一部小说,其人物是超人式的,其故事是非现实的,那它的创作宗旨肯定是纯娱乐性的,因而不可能给我们提供更深刻的社会思考与人性启迪。再者重复是文学的大忌,楚、陆系列的这种循环复制,除了给读者带来更多的消遣、给作者及出版商带来更丰厚的利润外,在其思想性、艺术性上已无任何创新突破可言,所以楚、陆系列的成功是典型的商业化文学的成功。以纯文学的标准来衡量,古龙最杰出的武侠小说还应属《多情剑客无情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