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书迷朋友在和我聊武侠时打趣地说:“我看这武功秘籍就像是咬彼得·帕克的变异蜘蛛,一口下去就能把个笨蛋中学生变成满纽约乱飞的蜘蛛侠。”我略加思索后道:“这比喻倒是挺妙。不过,那只蜘蛛就咬了彼得这么一个好人,可算是为社会办了件善事,但武功秘籍就不一定只落到好人手里,而且它给江湖带来的大多是无边的灾祸。”
是啊,在武侠小说中,武功秘籍一旦现身,就不知会引发多少血腥杀戮,不知多少家族会惨遭灭门,不知多少门派会殊死拼杀。《云海玉弓缘》中的金世遗就说:“这武功秘籍真是不祥之物。”它就像一口诱人的陷阱,常常致人性命,可人们还心甘情愿地往里跳。究其原因,就因为它是至高无上的武学宝典,所记载的武功具有超级强大的威力。梅超风只学了“九阴真经”的一点皮毛,就练成了令众多武林高手闻风丧胆的“九阴白骨爪”,石破天掌握了“侠客神功”立即便天下无敌了。而且许多秘籍本身没有道德属性,正邪两派均可修炼,就像唐僧肉谁吃了都能长生不老,因此才对江湖各类人物都有着巨大的诱惑力,为争夺它而爆发的血战也就在所难免。
当然,如此至尊的宝物不可能轻易让人得到,它的藏身之所都极端诡秘难寻,多是人迹罕至的深山、幽谷、荒漠、孤岛、地穴、古墓,再有就是戒备森严的皇宫大内、教派总坛等。此外还要在秘籍周围设置烦琐可怖的机关埋伏,或安排些神雕、猛虎、鳄鱼、毒蛇之类凶禽巨兽把守。有些秘籍隐藏得更为奇特,比如萧逸《马鸣风萧萧》中的旷世武功就绘在一幅金鲤行波图里;金庸《倚天屠龙记》中的“九阳真经”竟放在一只猿猴的腹内;温瑞安《神州无敌》中不仅把“忘情天书”藏于棺椁之中,还将开启秘籍机关的方法精心设计成一首乐曲,非智慧超凡者无法悟出个中奥秘。也有的秘籍干脆就匿于火云邪神、风清扬这样绝世高手的头脑之中,若非天赐机缘,断无外泄的可能。秘籍的这种神秘性无疑大大增加了获取的艰难程度,而为之展开的争斗也就更为曲折激烈了。
这种寻找争夺武功秘籍的故事一般都十分生动好看,所以对广大读者有着强烈的吸引力。为了保证这类小说的魅力,武侠作家们可谓搜肠刮肚,穷尽想象之能事,创造出了各种各样的神奇秘籍。
有些略显简单的秘籍,内里只有一套拳掌法或器械术(多为剑谱),但足以令拥有者纵横江湖,比如金庸《倚天屠龙记》中藏在倚天剑里的“降龙十八掌”,梁羽生《江湖三女侠》等作品里都涉及的“天山剑谱”,云中岳《盖世侠侣》中的“八大连环剑谱”等。也有的是专门的内功心法,像大量武侠小说中反复使用的少林武学经典“易筋经”和“洗髓经”,陈青云《死城》里的“玄元经”也是单纯的御气修炼之术,练成后便成金刚不坏之身。
大多数的武功秘籍都比较复杂,综合了各种内外功法,譬如司马翎《黑白旗》的“旗谱”里就记载了拳法、脚法、剑法、刀法和闭血镢法等上乘武功的招数;古龙《假面传奇》的“菩提心影录”更有百步神拳、大力金刚掌、般若掌、菩提剑法和渡航指等少林五种绝艺;卧龙生《飞燕惊龙》中的“归元秘籍”最为全面,共分成三册,上册讲述玄门吐纳之术、佛门禅生之法和各种内功外功的修习之法,中册记载拳、掌、兵刃、暗器、疗伤、点穴、拂穴、震穴、擒拿等手法,下册是三音神尼与天机真人合创的大般若神功。
还有些秘籍中的武功已不光是威猛强悍无比,而且是阴损毒辣至极,比如古龙《天涯·明月·刀》中的“大悲赋”记录的七种武功,个个险恶凶残;而他《多情剑客无情剑》中的“怜花宝鉴”,除武功心法外,更包括了下毒术、易容术、放蛊术、慑心术等。但笔者认为最恶毒的武功秘籍莫过于金庸《笑傲江湖》中吸取别人内力的“吸星大法”和诱使习练者自宫的“葵花宝典”。
再有的秘籍就纯粹是魔教邪术了,像梁羽生《武林三绝》中的“地狱换魂经”、东方英《武林潮》中的“天魔宝箓”、卧龙生《玉剑香车》中的“地灵真经”等。
如此花样繁多、灵异奇妙的武功秘籍,真是令读者既心驰神往又惊悸恐惧,极大地增强了武侠小说的可读性,这也使它逐渐成为了武侠作品中的一大关键要素。无论是对小说内容还是对作者自身,都有着重要意义。
它是武林的火药桶:有了它,江湖便不再平静,变得危机重重、纷争不息。
它是主角的兴奋剂:有了它,无论正反一号人物,武功便飞速提高,瞬间成为无敌天下的大侠客或独霸武林的大魔头。
它是情节的推动器:有了它,武林原有的力量均衡即被打破,由此矛盾冲突迅即升级,高潮便如大海波澜,层叠而起。
它是人性的试金石:有了它,罩在人们脸上的假面具必然脱落,善恶忠奸立时可判。最鲜明的对照便是江涛(高庸《天龙卷》)和岳不群(金庸《笑傲江湖》)。一个是把群雄垂涎的“擎天七式”公之于世,无偿赠与天下人随便观赏,显出仁义大侠坦荡超脱的无私胸襟;另一个则为了谋取“辟邪剑谱”不择手段,卑劣无耻地强取豪夺,现出伪君子深藏多年的丑恶原形。这两部小说可谓是借“武功秘籍”来挖掘人性内核、提升思想意义的最佳范例。
此外,它还是作家的撒手锏:一旦作者感到内容有些乏味,便将它抛出,往往还就能让平淡的故事变得热闹非凡,甚或可以化腐朽为神奇。
多年以来,武功秘籍一直都是武侠小说的制胜法宝,散发着迷人的光彩,诱惑着江湖侠客为之厮杀,九死不悔;诱惑着万千读者为之痴迷,百看不厌;诱惑着武侠作者为之倾心,屡试不爽。
然而时日长久,这个曾经的天才创造,局限性越发凸显,最终也变成了僵化的模式。这口诱人的陷阱里已散发出腐臭气息。对于位置超然的读者来讲,感觉不再舒心,便可以脱身而走,另寻乐土;可对于那些已深陷其中的作者来讲,就有些难以自拔了。其实不光是武功秘籍,武侠小说的许多固定的模式都已变成鸡肋,但武侠作家对它们就像吸毒者对毒品一样,已有了极强的依赖性。
武功秘籍显得老套了,武侠小说也同样有些衰老了。而一个事物要想长期生存就不能抱残守缺,所以笔者以为武侠小说在今后的发展中,不仅要设法改造像武功秘籍这样的旧有传统,更要努力开拓新的思路。唯有不断创新,才能跟上时代的潮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