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敲响了鲍昌的房门。
临来之前,就听说他是一位涉猎广泛、著作甚丰的学者型作家。光听听他的头衔就够令人惊叹的了:天津师院中文系兼职教授、天津美学学会会长、中国作家协会常务书记!
房门打开了,鲍昌微笑着把我们让进书房。他五十多岁,中等身材,穿一件红黄相间的开身毛衣,显得干练、精明,与我们想象中的鲍昌完全重合了:谦和持重,不失学者风度;热情好客,又有着作家的睿智与旷达……
人生较之时间的恒河,有如白驹过隙;历史为每一个人提供的时空都是有限的。
据说:一个化学家即使每天读8小时的化学论文,他要读完世界在一个月内发表的有关论文,也要花费45年!
然而,科学家们也提供了另外一个极有趣的数据:人的脑细胞被“启用”的数量微乎其微;终其一生,还有大量的“处女地”未被开垦。
一个智者会依据社会所提供的一定条件,最大限度地开发自己的最佳才能,以有限之人生畅游于无涯的知识大海中。
论及这一点,我们不得不叹服坐在面前的鲍昌。
今天,“作家学者化”已经作为一种意见提出来了。然而,真正能走出自己的斗室、登上大学讲坛的作家有多少呢?而且,不是讲创作体会、小说作法,而是讲《诗经》、《离骚》,讲美学、黑格尔……
鲍昌做到了。他是作家,又是学者,至今还为天津师院带着研究生。
他与邱文治合编的《鲁迅年谱》,是迄今为止较为详尽的一部鲁迅年谱,获“天津市哲学优秀成果专著奖”。他所撰写的论文《鲁迅小说的几个美学特点》,获“天津市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
小说家、评论家、剧作家,固然同属于文学艺术,然而,冠以不同的名称便证明:他们有着各自独特的艺术规律与特点,需要人们去把握,去驾驭。骁勇的骑手可为自己摘取一顶相应的桂冠,或小说家,或评论家,或诗人。鲍昌却扬鞭纵马,从一片草原驰向另一片草原,去播种,去耕耘,去收获。
他的《阿佤山的雄鹰》获“自卫还击保卫边疆英雄赞”征文报告文学奖;
他的《芨芨草》获1982年度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
他的中篇小说《祝福你,费尔马》获天津《小说月报》百花奖;
他的长篇小说《庚子风云》(一、二部)更是以深厚的艺术功力向人们展示了义和团运动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从而赢得了读者的好评;
此外,他还出版了散文集,中短篇小说集,美学、文艺论文集……
天津的寓所里,鲍昌的两张写字台分别置放在卧室和客厅里。在两个不同的领域,他同时滚动着生命的车轮。
卧室里:金戈铁马、号角旌旗,鲍昌和义和团的英雄们一起,外抗强权,内惩国贼,风萧萧兮,伴马嘶长鸣……
客厅中:逸兴遄飞、远奥高古,鲍昌又在和最早的中国民间诗人寻微探幽、浅吟低唱,意切切兮,抒缕缕深情……
《庚子风云》第三部完成了;《风诗名篇析解》问世了……
鲍昌的创作不是“单行道”。
他像一个精悍的骑手,驾驭着各色烈马,踪迹所至,遍及文艺创作、文艺理论、文艺研究等各个领域。在纷繁的写作头绪中,鲍昌舒展自如,游刃有余,像在拔地而起的“立体交叉桥”上——没有淤积,没有混乱……
一切都是那样的富有节奏和效率。
是什么结构起了他创作上的“立交桥”呢?
我们思索着:他是教授,却没有上过正规大学;他是作家,生活也并没有给他以厚爱。
1957年,鲍昌就被错划成右派。那一年,他才27岁。一个16岁便只身投奔解放区的热血青年,一个17岁便成了布尔什维克的年轻党员,参加过解放战争,经历过革命风暴的洗礼,对党一腔赤诚,如今,却被自己为之讴歌、为之献身的母亲误解了!
在津郊的一个偏僻乡村里,鲍昌影伴孤灯,长夜难眠……
命运之神常常会把一个人突然推到生活的十字路口,逼着你去做出选择,而无数次这样的选择,就连缀成了实实在在的人生旅途。
苦闷中的鲍昌听到一个声音在昭示他:
“上人生的旅途吧,前途很远,也很暗。然而不要怕。不怕的人面前才有路。”—这是他所仰慕的鲁迅先生的忠告!
是的,人生的路虽然漫长崎岖,但只要走,希望的太阳就会升起,鲍昌朦朦胧胧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应该奋起!
他劳动的这个乡村,曾是义和团运动的基地。一起干活的老人中,就有着当年的义和团员。劳动之余,他随着老人们的讲述,神游于当年如火如荼的反帝斗争浪潮中。一个想法在心头萌生了:用自己手中的笔,再现出这一段可歌可泣的历史。像是一个采金人,他又在生活的矿山中挖掘了。5年中,做了100多万字的笔记,整理了各种卡片1.8万多张。
1962年,“摘帽右派”鲍昌被分配到了天津文学研究所,他仍没有发表作品的权利。于是,根据工作的性质与实际可能,他适时地调整了事业的焦距,把镜头主要对准了《诗经》与艺术起源这两个研究课题。如同饥饿的人扑到了面包上,他拼命地吸取着知识的甘露,充实丰富着自己……
十年动乱,鲍昌又被“发配”到天津地毯厂当了工人,一干就是5年,这一段生活,为他以后的小说创作又提供了丰厚的素材。
听到这里,我们想起了一位哲人的话:如果生活捉弄了你,也会以特殊的形式给你以回赠—只要你有一颗不甘沉沦的心。
“我在以往的那些年月里没有消沉,那是因为有一个坚定的信念在支持我。那就是鲁迅先生的名言—‘历史决不会倒退,文坛是无须悲观的’”。
向我们说这句话的时候,鲍昌的眼睛里闪烁着深情、执著的光,那是一个不肯向生活的重压低头、永远乐观地面向未来的人才会有的眼光,和这样的目光对视,你会感到一种信心、一份勇气和一份力量!
每个人都以对于人生的认识来支配着自己的生命。因而,在一些人的身上,生命是一团火,散着热,闪着光;在另一些人的身上,生命却是一瓶挥发油,无声无息地消耗掉了。
鲍昌的生命属于前一种。
我们觉得,我们寻觅的问题有了答案:正是坚定的信念与勤奋的精神构成了鲍昌那座“立交桥”的骨架和砖石!它和作家那些功力深厚、意境深邃的作品一样,使人醒悟、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