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流经人们门口的小河或是小溪有许多诱惑力,超过了像哈德逊河一样的大水体。人们可以对此做一个比较,他可以与之散步并与之同坐,或懒洋洋地躺卧在它的堤岸上,感觉它完全属于自己。它变成了他私有和专用的了。对于一条大河,你无法拥有同样的依恋和赞同;它不像一条小溪那样能贯穿你的情感。哈德逊河是一个很长的海湾,它具有大海的肃穆与庄严。我认为,一个人在它的堤岸上终其一生,都不会有任何主人翁的感觉,它同你若即若离。它是旅行和贸易的一条重要的交通干线;我们沿海地区各地的轮船乘着它的风浪向前行进。但是,有一个情况,大河对人们的作用为那友善的溪流所不及,它使景色理想化,它增加并强化了日子和季节的美感。它使晴天更加灿烂,使狂风暴雨的天气更加肆虐。它迅速而又完全地接受天空的情绪和脾气。暴风雨反射在它里面,风将它激怒,吐出白沫。它使冬天的面容加倍僵硬,有如尸体。它躺卧在那里,多么荒凉、寂静、苍白!但是,在春季的艳阳天里,它又拥有何等的生命与光明!风平浪静的夏季和秋季,在它手中变得更美,那宽广如镜的河面完美地复制了对面的河岸,有时是那么光滑,使到处都是的漂浮物显得像镜面上的灰尘,平静的船帆屹立着,随潮漂流。确实,没有什么东西比一面静止的大帆更能代表平静的一天了,很明显,它是对尚未来临的微风发出的一个邀请。
我观察到,在河水浑浊的平静之日,事实不那么引人注目;如镜的表面只是某种伪装。但是,当微风吹来,稍微搅动了它,它的真实面目就会显露出来。
梭罗说过,“永恒之水对外观很注意。”这条大河是多么敏感、胆怯、发抖啊!只是在若干种光线中,在某些白昼,我们才能看到它是如何颤抖与悸动的。有时,轮船即将到来或预示要到来之前,你就能看到河的那种隐约的颤动或是冲动。有时,那即将开始的涨潮也以同样的方式发出预告。当河水表面平静且光线尚好时,河流似乎也始终充满着战栗或是预兆。
春天,河流最初挣脱冰冷枷锁的时候,似乎最像一件有生命的东西。死亡的一切就在你的眼前复活。僵硬苍白的河流转瞬恢复了生机。你向窗外看去,那儿有广阔的、白色的、静止的区域;片刻之后,你再看看,就在原来的位置,已是一片温柔荡漾、波光粼粼的水面。但是,如果你视力敏锐的话,你可能会注意到所有上午的迹象;时机成熟了,河在它冰冷的尸衣中微微蠕动,在岸边划下一些蓝色的水痕或细线,形成呼吸孔。不久,冰上到处都出现了裂口,边缘碾压在一起,或者轻轻地互相堆叠起来;冰下面,显然有什么东西变得焦躁不安,越来越活跃。接下来,突然,完整的冰块从一岸到另一岸开始顺流移动,一开始很柔和,几乎察觉不到,然后,很快就以平稳、从容的速度,展现出一片欢快舞动的浩瀚水面。上游的岛屿挡住了北方的冰,退潮从那里往南,对几英里的范围进行了彻底的大清除,直到洪水返回,冰才又顺流而下。
冰一旦运动起来,几小时冰面就会彻底地破碎。之后,河水呈现出一种狂野混沌的景象:在一天的某些时候,巨大的冰块顺流快速移动,互相拥挤着,冲撞着,力争优先;在其它时间,所有的冰块都逆流而动,好像确信在那个方向能逃脱一样。就这样,它们前前后后地全速进行着落潮与涨潮的竞赛;但是,每次都是落潮,都赢得了一些距离。从上游广阔的田野,男人们只干了一两天活,就下来了;他们轮廓分明的池塘,还充满了清晰可辨的冰;那边是他们水道的一部分,在去往起卸机的路上,满是正方形的冰块;成组的冰块越过一段水道,或是一小段路,飘然而下。在这一页上,上游的人们书写出他们冬日的快乐与消遣,当潮水载着它缓慢地过去,我们能觉察到那种迹象。在一些风和日丽的日子,那些散乱、缩小的冰块悄然掠过,就像穿越四月天空的白云。
在其它时候,水是黑色的,并且是静止的,河流看起来像一带夜空,点缀着大大小小的碎冰的星月。有一天,我记得,一个极大的不规则半球体冰块映入了我的眼帘,使人鲜明地联想起望远镜下的半个月亮;它不平坦的白色表面,布满凹痕和裂缝,内面参差不齐,外面呈弧形,但很少有破碎的地方,它躺卧在蓝黑色的水面上,让人回忆起午夜天空的景象。只有在格外晴朗的天气,冰才会聚集成这样的巍巍大块,留下十分清楚的宽阔水域。有时,在这样的天气下,巨大冰块以各种形式飘然而过,使人联想到各大洲,好像出现在地图上,被海洋所环绕,所有的海角和半岛,地峡和海湾,内陆湖和海洋,都跃然重现。
如果河流的解冻是温柔的,它的冻结有时则伴随着相反的景象。
十二月的一天,寒潮夹杂着狂野的风暴,连续刮了两天两夜。河水里迅速有冰形成,但由于风浪的阻碍,冰难以连成一片或块状。第二天,河上景象难以名状的荒凉恐怖;十二月的霜冻和狂风暴雨从来没有这么生动地呈现过:大片起皱的冰原被泡沫覆盖,穿插着成片焦躁不安的水面,隆起的波浪上厚厚一层冰晶体,沿岸堆积着冰冻的泡沫和粉碎的浮冰。当寒潮减弱,大块的冰连成一体固定下来以后,场景也几乎同样杂乱无章。恍惚中,河面与其说像一片冰原,倒更像一片熔岩和火山渣地,由北方的一座巨大的冰火山喷发而成。它也使人联想到那里曾发生过一场战役,这种大混乱是由角逐的力量造成的废墟。
河流刚刚盖上冰被子,就开始坠入酣然的冬眠。他的鼾声奇异非凡。梭罗称之为一种 “哮喘”,爱默生称之为一种 “炮轰声”,他在《默林》一诗中曾这样表达:“那是洪水被冰囚禁后发出的喘息与呻吟。”
有时,它是一种很清晰的呼噜声,呃-呵-呵,呃-呵-呵,犹如一位冰神在卧榻上辗转反侧,心神不安。
任何人,在寂静的冬夜坐在炉火边,或者舒适地裹着被子躺在床上,都会想象这样的声音。
一个冬天,在范围很大的猛烈寒潮的侵袭下,河流只在一夜之间就封冻起来。天空晴朗,静谧无风,零度天气会持续将近一周时间;白昼灿烂的阳光和夜间无遮蔽的天空,对大面积新形成的黑冰产生了明显的影响,一个使它膨胀,另一个使它收缩。
真的是炮轰啊!随着黎明的临近,阳光乍现,那酷似雷鸣的隆隆声一声接一声地响着。偶尔,还变成了有规律的轰隆声,仿佛所有的冰炮都一同发射了一样。临近中午,那声音变得持续而柔和,随着白天的逝去,轰鸣声渐弱,变得时断时续,衰弱下来,最后差不多完全安静了。然后,随着寒夜降临,情况颠倒了,在收缩的作用下,冰开始发出轰隆轰隆声,裂缝开始由此岸扩大到彼岸,在冰的收缩作用下变成两三英寸宽。次日,其中一条裂缝常常会形成裂口,两个边最初挤压在一起,然后逐渐相互重叠,达两英尺之高。
太阳的这种膨胀力有时是巨大的。我见过冰爆炸,噪音很大,水中还会产生很大的波动,一个巨大的裂缝像横空射出的一道雷电,从一岸延伸到另一岸,边缘重叠,震成碎片。
如果没有雪的覆盖为保护,在太阳膨胀的力量下,每隔两三英里,冰面从此岸到彼岸会有规律地破裂。那破裂处仿佛是细长的山脉,由冰的边缘重叠而成。
冰的这种骚动有如雷鸣,因为它似乎是从什么东西迅速运动开始的。这种运动你无法定位,它到处可见,然而又无处可寻。它有些蹊跷和鬼魅。从表面上看,一切都是静止的,坚硬的,但是听起来,一切又都是在快速运动当中。
这冰的云层不会打开,让下面的闪电跃过,而是弥漫在上空,这些线条不是到达冰层表面的裂缝,而是以螺旋形的路径穿过冰层,好像有一种力量促使它们像来复枪子弹一样扭曲着行进。在某些地方,它们连在一起,形成巴掌宽的轨迹。
有时,当我在冰面上行走,有声音从我身旁一闪而过,我设想那是一个巨大的溜冰者,他滑一步就能穿过一英里,使脚下水晶一样的地面发出响声。我听见他在我身旁发出长啸,逐渐变尖变细,而转瞬之间那声音已经在半英里开外了。
一场雪降临,冰的喧嚣即刻变得缄默了,河流静静地沉睡。皑皑白雪像被单一样,保护着冰面,不因空气温度的变化而改变。
作为河岸上的居民,我是一个对河流所带来的春冬收益很感兴趣的观察者。在严冬的夜晚,我会愉快地想到,在荒凉的平原上,正有一份收益在增长,它会逐渐给许多艰苦的体力劳动者带来工作,而且在几个月以后,会给大城市带来健康和安逸。夜晚是最冷的时候,这时的冰就像七月的玉米一样快速生长。这种作物通常要用两到三周来生长,然而,如果水很浑浊或者含盐较多,需要的时间会更长。人们时时地出去查看,好像农民检视他的谷物或杂草一样,看何时需要刈割。如果在冰结得非常厚之前下了一场大雪,人们会将冰面 “扎穿”,让水穿出冰面形成雪冰。十五或二十个人一伙,大约相距一码远,每人都配有一根凿钎,排成队列向前行进,每走一步都用钎子把冰凿穿一下。他们来回地走着,身后的冰面上布满了带状的水域。但是,质量最好的冰,应当是从下向上长,不是从上向下。像其它任何事物一样,这种收成完全是不确定的。就像西部的麦子一样,两三年有一个好收成就不错了。如果出现了一个大丰收,在冰屋被填满了之后,人们就会堆积大量的冰,如同农民堆积过剩的干草一样。
冰的开凿和收集使宽阔、荒凉的白色田野有了生机。从河边草地的小山顶上俯视,这一派繁忙景象就像割干草的时节一样,只是这里的人影要比在夏日草地上鲜明得多。映入眼帘的是宽阔笔直的蓝黑色运河,几乎与河流垂直交叉;这是农场前的一条高速公路。在其两侧,伸展着田野或冰草地,每一侧都以雪松或铁杉的大树枝为标志。先砍伐较远的树,清除干净后,在雪原中央,形成一个很大很长的黑色平行四边形。然后再砍伐较近的树,让马可以移动和转弯,两排树之间要留出狭长的一条冰地。有时,几乎近两百个男人和男孩会立即投入作业,做标记、开路、设计、刮擦、拉锯、拖拽、砍凿;有的人站在巨大的方形冰块上,由马或工友们拖着,浮动在池塘里;有的沿着运河分布,俯身在他们的冰锚上;有些人在桥上,用钎子将冰砍凿成大块;有些人把冰装上升降机;与此同时,还有三五成群的游手好闲者,不满地冷眼旁观,找不到活儿干。
要早收才能得到最好的冰。在冬天的尾声,或是一月份以后,冰会变得不结实,容易 “中暑”,如同一块可怜的木材。太阳开始摧毁冰的时候,不是简单地从表面上将其融化,那样将是一个缓慢的过程;而是将光线发射到冰中,把它分成钉子和针样的东西,简而言之,是把冰变成引火柴;以便更快地消耗它。
收获冰的时候,最美的景色之一就是运转中的升降机。如果一切进展顺利,会有一长排完整、庞大的冰块缓缓地升上这个斜坡。它们成双成对地携手上升,好像朋友们一起上楼梯一样,在阳光照射之下,熠熠生辉,变幻无穷,不禁使人回想起那些装饰天国之墙的宝石。当它们抵达平台,离开升降机时,似乎有生命和意志一样,步伐整齐。它们依旧成双成对,只有在开始 “赛跑”时才会分开。但是,在这里,它们要通过严酷的考验,一个目光敏锐手持锋利冰钩的人会快速检测它们,将害群之马与羊群分开;每一个里面有沉淀物或泥土痕迹的,结构不完美的,晶体不够清晰的,都要被丢弃,被掀入深渊。那些通过了检查的冰块,沿着缓坡滑入一座巨大的建筑,被不时转移到各处的岔道上,分配到屋内各处。当冲力变得过大时,大块的冰会碾过满是钉子和尖刺的板子,底部遭到刮擦,阻碍了它们的前进,使旁观者产生不舒服的感觉。
一个极寒之夜过后的清晨,可能会出现一种美妙的现象。新形成的黑冰覆盖上了一层快速生长的白霜,像蕨菜一样精致,长度从半英寸到一英寸不等,或单个或成簇,在朝阳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新奇。它们妨碍了人滑冰,不久就被风瓦解,吹得到处乱飞。
在这些冰原上,在某些特定情况中,夏日的景色和作为仅仅是虚拟的想象。在一个阳光明媚、微风习习的日子,你随意地往河流的下游一瞥,就会看到一面帆,就是那种快乐的夏日游艇一样的帆。河流下游再次解冻了吗?起初你会半信半疑。不过,那船帆正以何等不寻常的速度穿过河面啊!在你喘过一口气之前,它已经毫无察觉地转弯了,同样敏捷地朝着相反方向飞驰而去。谁曾见过这般生动的船帆!它不会被微风吹弯,而是来回飞奔,好似在真空中移动,或是像屏幕上的一个影子。你要记住那些冰帆,要睁开你的双眼,面对事实。在河流的急转弯处,一只接一只的冰帆进入视野,在阳光下,转动着,闪现着,像白翅膀的海鸥一样疾飞,相互间交叉着航线。它们迅速地转弯,又以如此的速度再次飞奔向前,以至于产生了异常轻盈和触摸不到的幻觉。事实上,冰帆是一种非现实的游艇;它是安在滑架上的帆。与小帆船唯一的类似,是它们都有帆和船舵。平台宽阔而低矮,下面装配有三个滑架或是滑行装置;那些好玩的人裹着毛皮或披盖着毛毯,全身平躺,用双眼留意着下面的冰面。冰帆的速度有时极其惊人,每分钟超过一英里,足以超过载客列车的最快速度。如果以这种速度行进,冰帆就会像灰狗一样跳跃起来了,人们会讲述一些惊心动魄的经历,他们是如何在那些可怕的裂缝或者是冰窟窿上面一跃而过的。然而,冰帆同样可以迎着风突然停下,把那些没有防备的玩家抛射出去,让他们鼻子着地滑出去好几码远。
大约十一月末,哈德逊河开始停航。到那个时候,通常会有些浮冰,河流可能会突然封闭。此外,一两英寸厚的新冰是最危险的;它会像刀子一样割透轮船的外壳。一八七五年十一月二十八日,温度计中的水银柱骤然下降。冷酷无情的严寒猛烈降临到裸露的陆地上。二十九日,地面好像变成了一块岩石,夕阳的余晖散尽后,地平线周围的天空看起来就像一面冷硬的铁墙。大片漂浮的光滑薄冰迅速覆盖了河流。
次日凌晨,大约三点钟,水银柱显示零下两度,河上的寂静突然被一艘经过的轮船的警铃声打破;这艘船陷入了千军万马的冰的重围,正在大声呼救;许多近岸的居民第二天还记得那漂进他们睡梦的警铃声,但没把他们唤醒。一个男人很快被一阵大声的敲门声惊醒。他打开门,一个高个子跌跌撞撞,浑身带着冰碴,湿漉漉的,倒在他身上,大声叫着,“朝阳号沉了!”此人显然是船上的船员,前来寻求援助的。他在黑暗中走了很长的山路,湿衣服已经冻在了身上,找到援助者的时候,他已经浑身瘫软了。附近的其它居民都醒了,用他们的船给予一切可能的援助。那艘轮船沉入水中,离岸边只有几码远,船上层的部分甲板还露在水面上,然而,乘客一片恐慌,那些男人表现得很差劲,他们与妇女在船上挤成一团,结果导致几只救援的小船沉没,有十多个人被淹死。
老鹰通常在三月,在河流最为汹涌时出现。为了找到鱼、受伤的鸭子,或其它猎物,它们在浮冰当中四处徘徊,落在上面,或是在冰的上方沉闷地飞行。
这些高贵的鸟,我曾一度数到过十只,有一些纹丝不动地牢牢蹲伏在冰块上,乌鸦围拢在周围,其它的鹰在空中振翅飞行,敏锐地观察着下方的情况。老鹰在哪里,乌鸦就聚拢在哪里。乌鸦追随着老鹰,就像豺狗追随狮子一样,盼着能获得王室餐桌的残渣剩饭。我猜想乌鸦是一个真正的英雄崇拜者。我见过十多只乌鸦围成一圈,栖息在一只老鹰四周,全都把脸朝向老鹰,似乎在默默赞美那忧郁的王。
老鹰很少或者从不背对着暴风雪。我想他喜爱面对自然力的狂暴与骚动。我也会长久地记住那一幅场景,那一天我见到一只老鹰,迎着猛烈的暴风雪,在一个大冰排上向北漂流。他双足埋在冰中,高昂着头,合拢的双翅显露出强劲有力的肘部,姿态中充满了对风雪的蔑视和力量。
这条大都市的河流,和过去一样,以其漂浮的宫殿,沿岸排列的别墅,成为狂野大自然的一个入口和一条高速公路。野鸭和野鹅跟随着它,春天北归,秋天南回。在它的水域里,潜鸟在迁移中驻足、嬉戏。偶尔在河流中还能看到海豹和水獭。
哈德逊河,就其规模,也就它排进海里的水量而言,可以说是一条大河。我认为,比起康涅狄格河,它的分水岭相对较小。
它是一条坡度极缓的巨大水槽,河水通过这个水槽缓缓流动。如果切断来自群山的水源,就会出现海水倒灌现象。从奥尔巴尼到海湾,它的落差只有大约五英尺。在二十四小时之内,任何物体随水流向南漂流,都不会超过八英里。落潮会带着它飘行大约二十英里远,而七点到九点钟的涨潮又会使其退回来。因此,奥尔巴尼的一滴水,要到达纽约,行程大约需要三周时间。
有些河流凭借它们的容量和冲力渗透到海里,但是,这里,大海是侵略者,有时,差不多在半路上就与山上来的水汇合了。
几年以前,这个事实就被证明了,当时,已知最严重的干旱侵袭了该州这个地区的哈德逊盆地。初冬时节,在波基普西上游的河段全面结冰后,人们发现大量鱼群在海水侵蚀前向溪流上游撤退。大批鱼类纷纷离开河流的较低水域;就像春秋两季鸟类的迁徙,或像一个地区的居民在危险来临之前逃离一样;巨大的鲶鱼群,白色和黄色的鲈鱼、条纹鲈鱼,都启程前往更远的北方淡水。沿岸的人们发现了这一现象,他们出动了,像在乡村鸽子来临时那样,在冰上凿洞,放下一些小刺网捕鱼,所获数量之大令人难以置信。紧随着撤离的鲈鱼和鲶鱼,海鱼也出现了,纽约上游九十英里的地方可以捕到鳕鱼。从那时到二月解冻之时,淡水水量再一次增多,海水被击退,逃离的鱼重新回到了以往的生息之地。
正是哈德逊河的这种性质,大海对它的这种侵蚀,使纽伯瑞教授将它称为沉积河。我们听说过沉积平原,但是,这里是以同样方式溢出并被淹没的一条河。不过,实际上,哈德逊河并非始终具有这种特性。比起现在的河水,它的大河道有曾经被更湍急更强大的水流磨损过的迹象。因此,纽伯瑞教授提出了一个大胆和鲜明的理论,即,在前冰河时期,这个地区的大陆比现在高出几百英尺,哈德逊河在当时是一条很大的湍流,通过几乎相当于现在的莫霍克河的一个古代河床,从五大湖的盆地获得水源;也就是说,以这个通道为排放口,圣劳伦斯的河流从一片开阔的沿海平原汇入海洋,那个地点位于纽约东南八十英里的地方,现在,那里的大海深达五百英尺。根据在海岸线的勘测,在该地点的海床上,哈德逊河的这个古代河床留有明显的痕迹。
这部分逐渐下沉的大陆,与冰河期从北方滑落的庞大冰川所造成的巨大变化有关,正如我们的所见所闻那样,起因于哈德逊河的特点以及它的方方面面。莫霍克流域充满了漂浮物,幽闭在五大湖区的那些水通过现在所说的圣劳伦斯河形成一个开口。哈德逊的河床也被局部充满,而且保持至今。也许,河中的任何地方,烂泥的深度都是水深的两到三倍。
古老壮观的哈德逊河躺在我们身后有数十万年,或者更长时间,因为一百万年在上帝那里,也只是时间的一声滴答;而且,与现在投影在哈德逊河的一些岩石和山脉相比,它实际上还是一个少年。苏格兰高地始于最早的地质年代,原始阶段;现今这古老的河流,属于最近的第三纪;这种差异在地球史中意味着什么,还没有进入人类思维的范畴。然而,这些庄严的山峦是怎样疏散开它们的队伍,给那个年轻人打开通道的呢?当然,这条河并没有强行穿越屏障,而是无疑在那里找到了一个有利于自身的开口,并且将其扩大。
任何人都必须有充裕的时间来思考这些事情,这个地区大多数地形学上的沧桑巨变,都像春夏的来去一样,平静而自然。根据上面提到的权威所言,我们位于哈德逊河口的那部分海岸,仍以每世纪几英寸的速度下滑,照这样下去,大约十万年后,大海就会完全淹没纽约城,浮现在洪水表面上的唯有三一教堂的塔尖了。远居内陆的我们,渴望着咸涩的海洋的我们,仅仅需要一点耐心,在某个晴朗的早晨,就会发现浪花已在拍打我们门口的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