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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为冯道翻案,隐于朝堂的长乐老人

小隐隐于林,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

唐末,变乱频仍,自王仙芝、黄巢起义失败,朱温立梁起,到宋太祖黄袍加身,(后)梁唐晋汉周,拨乱五十秋。五朝十四帝,每隔一段时间,总有一个帝王及其新贵,踏着无数前朝皇族旧臣的尸体,在淋漓的鲜血中突显出来。在这样的社会大乱世中,许多人能够把命保住就不容易了,但恰恰有这么一个人不但活了下来,而且活得很长寿,并且官儿越做越大,这个就是冯道。

冯道历仕四朝十一主,做了六个皇帝的宰相,从晋王李克用手下一个小小的太原掌书记节节攀升,后唐庄宗时充翰林学士、户部侍郎;后唐明宗时官至宏文馆大学士,加尚书左仆射;后晋高祖时为相,进鲁国公;契丹灭后晋,事耶律德光,为太傅;后汉高祖时为太师,后周灭后汉,又事后周,且为太师兼中书令。

当皇帝门庭走马灯似的换来换去,当同朝君臣互噬父子相残,当一镇之内杀帅夺旄习以为常,当生灵涂炭、饿殍遍野、黎民不得安生之时,冯道却在这个胡人乱政、朝代更迭的乱世屹立不倒且为百姓化解了不少人祸兵乱。

与冯道同时代的人皆对其称颂不已,不过到了宋朝,骂名却络绎而至。欧阳修写历史,骂他丧尽了中国读书人的气节,“有奶便是娘”!然而,冯道的乱世处境并非这些得胜王朝的儒生所能理解的,各路虎狼兵,狼烟四处起,与其愚忠于某个王朝,还不如惠及于天下苍生,况且都是夺来的天下,又有什么忠与不忠。冯道的品行与才能天下闻名,王朝覆灭,他每投降一次,官位便高上一截,声誉也大上一倍,以至欧阳修在《新五代史·冯道传》中骂完了冯道是个无廉耻者后,却又不得不写上“当世之士无贤愚,皆仰道为元老而喜为之称誉”一说。

再说说冯道的人品。古今中外的政治总是非常现实的,政治圈中的是非纷争如同无眼之箭,一不留神便会被万箭穿心。历史上,凡是被人攻击的,归纳起来,不外财、色两类,然而,在当时没有一个人攻击冯道,可见此人品行端正,无懈可击。

冯道做的不少好事,就连一直攻击他的欧阳修也无法加以否定,例如,他“为人能自刻苦为俭约”,在随军当书记时,他住在草棚中,连床和卧具都不用,睡在草上;发到的俸禄便与随从、仆人一起花,与他们吃一样的伙食,毫不在意;将士抢来美女送给他,实在推却不了,就另外找间屋子养着,找到她家长后再送回去;在丧父后,辞去翰林学士回到景城故乡时,正逢大饥荒,他倾家财救济乡民,自己却住在茅屋里,亲自耕田背柴;有人田地荒废又没有能力耕种,他就在夜里悄悄地去耕种,主人得知后登门致谢,他却感到没有什么值得别人感谢的地方;地方官的馈赠他也一概不受。

后唐天成、长兴年间,连年丰收,中原比较安定,冯道却告诫后唐明宗:“我以前出使中山,在经过井陉天险时,怕马有个闪失,小心翼翼地紧握着缰绳,但到了平地就认为没有什么值得顾虑的了,结果突然从马上掉下受伤。在危险的地方因考虑周到而获得安全,处于太平的环境却因放松警惕而产生祸患,这是人之常情。我希望你不要因为现在丰收了,又没有战事,便纵情享乐。”后唐明宗问他:“丰收后百姓的生活是不是有保障了?”冯道说:“谷贵饿农,谷贱伤农,历来如此。我记得近来聂夷中写过一首《咏田家》(一作伤田家)道:‘二月卖新丝,五月粜秋谷,医得眼下疮,剜却心头肉。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不照绮罗筵,偏照逃亡屋。’”后唐明宗让左右抄下这首诗,以便自己时常诵读。

如果冯道生在一个治世,他的仕途生涯大概在一个皇帝的在位时间内便可结束,然而,身处乱世,政权更迭,外族入侵,皇帝大多为乱臣贼子,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在那种情况下,“苟全性命于乱世”,隐入桃花源是最容易的选择,难得便是与狼共舞。与其让一帮虎狼之人涂炭生灵,不如尽一己之力施善天下。

契丹灭后晋之时,辽太宗耶律德光进入开封,冯道应召到达。辽主问他为何入朝,答复倒也直率:“无城无兵,怎敢不来?”辽主又责问他:“你是什么老子(老东西)?”冯道答:“无才无德,痴顽老子。”辽主听后欢喜,任他为太傅。其实,当时契丹军只占领了开封一带,冯道所在的南阳并无危险,如果投奔其他割据政权,以他的声望和政治手腕,荣华富贵唾手可得。然而,冯道却甘冒风险去开封,以求在复杂的形势下减少契丹入侵造成的破坏。

当时的文武百官,卖国求荣的有,烧杀抢掠的有,避祸逃命的有,挺身而出的却寥寥无几。有一次,耶律德光问冯道:“天下百姓如何救得?”冯道说:“现在就是佛出世也救不了,只有皇帝救得。”后人中有的说这是冯道在溜须拍马,然而就是这句奉承话避免了契丹更大的杀伐暴政。

冯道有诗云:“莫为危时便怆神,前程往往有期因。须知海岳归明主,未必乾坤陷吉人。道德几时曾去世,舟车何处不通津。但教方寸无诸恶,狼虎丛中也立身。”

如何才能立于虎狼之中?须得有一身正气。要知道好人希望与好人在一起,坏人其实也愿意与好人在一起。冯道死时七十三岁,正好与孔子同寿,“时人皆共称叹”。冯道曾经自称“长乐老人”,南怀瑾先生说过:“历史上只有两个人敢这么吹牛,其中一个是当皇帝的——清朝的乾隆皇帝——自称‘十全老人’,做了六十几年皇帝,活到八十几岁死,样样都好,所以自称人生已经十全了。做人臣的只有冯道,自称‘长乐老人’,这个老人真不简单。”

冯道有段话是对自己一生的最佳注解:“在孝于家,在忠于国。口无不道之言,门无不义之货。所愿者,下不欺于地,上不欺于天。以三不欺为素。贱如是、贵如是、长如是、老如是。”

五代烽烟四起,大唐辉煌不再,冯道以出世之心做入世之事,隐于仕朝,成为千古权臣之一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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