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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出巡河北蛟龙入海

时令临近初冬,寂静空旷的田野,山林已是一片肃杀的景象。大地就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敞开瘦弱的胸怀,露出一条条弯曲的筋骨。

一阵轻脆的马蹄声传来,打破了大地的沉寂。通往更始帝都洛阳的官道上,驰来二十几匹战马,马身上,除了当中一人锦衣长衫,其余人全是一色布衣长衫,丝帕罩头。为首的中年汉子,浓眉大眼,高大威猛,乌黑浓密的胡须,令人望而生畏。其余的人高矮胖瘦不一,但个个精神抖擞,浑身上下透着威猛之气。

这些人显然不是寻常之辈。他们是威震天下的赤眉军渠帅,为首的是赤眉军首领樊崇,其余的是逄安、徐宣、谢禄、杨音等渠帅,穿锦衣长衫的是汉宗室子弟刘恭。

樊崇等人为贫困所迫聚众起义,转战各地攻打乡里,仅为获取粮食财物,求得温饱而已。他们都是善良、朴实的百姓,劫富济贫,军纪良好,作战中,除了口头约束“杀人者死,伤人者偿”之外,没有文书、旌旗、部曲、号令。归服的百姓因此越来越多。为作战时便于识别,樊崇义军把眉毛涂成红色,号赤眉军。王莽派太师王匡和更始将军廉丹督十多万官军前往镇压,赤眉军以逸待劳,在成昌大败新军,廉丹被杀,太师王匡狼狈而归。赤眉军的势力迅速发展起来,拥众百万。牵制住新军大部分的兵力,为汉兵西进长安创造了条件。

更始帝迁都洛阳,人朝大典结束之后,开始处理国事。为早日一统天下,刘玄遣柱国大将军李通出巡郡国,又派专使前往濮阳,招降赤眉军。

汉使至濮阳,宣示诏书,言明招抚之意。樊崇与众渠帅有心归汉,但是怕不为更始帝所用。商议先去洛阳,探听虚实,再作决断。为表示对更始政权的信任和归服,樊崇命部众驻守青、徐二州,自己率渠帅二十多人和军中的汉室宗族刘恭一起赴洛阳。

马蹄声得得,二十多匹马行进在官道上。樊崇放眼望去,这里虽然是天子脚下,但田地荒芜,屋舍破败,与青、徐无异。战乱给人们带来无尽的灾难。樊崇轻轻叹息道:“王莽覆灭,汉室复兴。天下也该太平了。 ”“大哥,天下恐怕不容太平吧!”樊崇的同乡逢安紧赶几步,与樊崇并马而行道。

“逄贤弟有什么高见?”樊崇笑问道。

逄安道:“王莽新朝虽灭,但天下远不能太平。天水的隗嚣、蜀郡的公孙述、琅邪的张步、董宪只是表面归顺更始皇帝,背后却在伺机而动,争夺天下。河北有铜马、大彤、尤来、五校等部众,号令不一,尚未归服汉室。最近,又有个李宪,占住庐江,据郡自守,自称淮南王。天下大势未定,咱们还是多留个心眼,保住实力,以备不测。”樊崇点头道:“贤弟说得有理。可是,咱们起事反莽就是为了有饭吃有衣穿,为天下的穷人过上太平日子。如今,王莽已灭,汉室恢复。咱们还去攻打谁?如果因为咱们的存在,而使天下纷乱,百姓遭受战乱之苦。咱们不是跟王莽一样为祸天下,被天下人痛恨吗?”“理是这么个理儿,可是小弟总觉得有点儿玄。刘玄那小子真能平定天下么?他会用咱们这些人么?”樊崇心神不安地道:“见机行事吧!不成,咱们就回去。”两人正说着话,忽听身后谢禄叫道:“瞧,前面有个小山,翻过去,就快到洛阳了吧?”樊崇往前看了一眼,回头笑道:“谢兄弟说话太夸张了吧,那也能叫做山么?告诉你吧,那是大土堆,叫云台。我小时候逃荒在云台讨过饭呢。”谢禄不服气。说道:“瞧,山上树木,好像还有房屋,不是山才怪呢?”说话的功夫,一行人已到了云台跟前。樊崇抬头望去。云台之上树木林立,还有一座小小的宫殿。果然与当年的大土堆不同。

“翻过云台,还有二十里地就到洛阳。”樊崇说着,打马登上土坡。众人紧随其后。

刚转过弯来,忽然前面行的行人争相奔逃,有人大叫:“杀人啦!抢劫啦!”樊崇一愣。道:“这里是京师之地,天子脚下,居然有人敢杀人抢劫。走,看看去!”一行人打马疾走,不多时,就听见喊叫声和兵器碰击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土坡下的小道上。有一伙人正在争斗。到了近前,看清楚了,是一伙蒙面强人围住几个过路人。被围在中间的有一个人身穿簇新的长衫,像是主子,怀里紧紧抱着个包裹。其余几个人像是他的仆从,一边拚命招架,一边叫道:“刘爷,快把包裹给他们吧! ”“是啊,要不,咱们都没命了。”穿长衫的人像是没听见,只顾向强人打躬作揖,哆哆嗦嗦地央求道:“好汉……爷,金银财宝都给了,这……包裹里……不能……”强人岂肯听他解释,步步紧逼。

逄安听得清晰,对樊崇笑道:“大哥,看来那小子是个要财不要命的主儿,死了活该。”樊崇眼睛一瞪。道:“浑说,除暴安良是我等的本分,岂能坐视不管。 ”“大哥,我也没说不管。”逄安话没说完,战马已奔驰而出。没有人看清他用的是什么手段。只见两名蒙面人仰面跌倒,其余强盗见来了这么多人,吓得转身就逃,窜入树林不见了。

小道上,孤零撇下几个过路人。穿长衫的半天才醒悟过来,慌忙抱着包裹走到逢安马前跪下,拜谢救命之恩。

“多谢英雄出手相救。请问尊姓大名,容当后报。 ”逄安哪在意报恩不报恩。答非所问道:“你这人舍命不舍财,早晚要倒霉的。下次没这么巧遇着我了。”那人慌忙道:“不瞒恩公说,在下可不是那种爱财如命的人。这包裹里也不是财宝,它是在下祖上所传之物。在下拿到洛阳,进献新皇室陛下的。”逄安顿觉惊奇,脱口而出道:“我们也是去洛阳见皇帝的。”“逄贤弟,休要胡说。”樊崇不知何时赶到跟前,责怪道。

穿长衫的人仔细打量眼前的二十多人。一跪拜道:“看来诸位都是英雄豪杰之士。在下刘永乃汉室宗族子弟,梁孝王八世孙。此次去洛阳拜贺新帝,如能求得富贵,愿与诸位英雄共享。”一番话惊动了樊崇队列中的刘恭。刘恭闻听是宗室子弟,慌忙下马,趁步上前,拜伏刘永道:“在下也是宗室子弟,想不到在此相见。快快请起。”两个叙起族谱,刘永长一辈,为刘恭族叔。

樊崇等人也慌忙下马相见,说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刘永听说是赤眉渠帅,高兴万分,道:“诸位英雄既有归顺之心,刘某愿为引荐。”逄安道:“我等不是死乞白赖去求荣华富贵,用得着别人引荐么?”刘永讪讪地道:“刘某随诸位一同进城,总可以吧!”樊崇点点头。刘永等人上马,一同向洛阳奔去。

更始帝都洛阳,经过司隶校尉刘秀的整修,原本雄伟的宫殿更加壮丽,宽阔的街衙更加平坦通畅。更始帝入主洛阳,使洛阳的百姓放了心。街上的店铺和行人多起来,生意越来越红火。这座饱受战乱之苦的城池,渐渐显示出商业大都市的繁荣。

樊崇等人进入洛阳城,边走边观赏街景。征战多年,这种繁荣热闹的景象还是第一次看见过。他们都很留恋,所以走得很慢。好半天,才来皇宫门口。樊崇早已下马,叮嘱道:“诸位兄弟,这里皇宫禁地,不是咱们的老营,千万不许胡说八道。”逄安不耐烦地道:“放心吧!大哥,这点儿规矩咱们弟兄还能不知道! ” “知道就好。”樊崇上前几步,对守门的黄门侍卫一抱拳道:“我等是赤眉军渠帅,在下就是樊崇,特来拜见皇帝陛下,烦请公公通禀一声。”黄门侍卫们一听眼前就是大名鼎鼎威震天下的赤眉军首领,惊奇地上下打量着樊崇等人,这时,刘永也上前施礼道:“在下刘永,为汉室宗族子弟,梁孝王八世孙,特来洛阳拜见陛下,求公公代为通禀。”黄门侍卫对刘永看也不看,却对樊崇等恭恭敬敬,道:“对不起各位英雄,陛下的车驾一大早就出宫去了。 ”“公公可知道陛下何时回宫?”黄门侍卫摇头陪笑道:“我们做奴才怎能知道皇上的事呢,不过,天黑之前,陛下总要回宫吧!”樊崇心头凉了半截,第一次拜见更始帝就不顺利,接下来该会怎样呢?逄安不耐烦地道:“皇帝不在宫里,咱们还是找个客栈歇息吧! ”“不,也许陛下马上就会回宫,还是在这儿等一等吧。”刘永不死心。樊崇同意刘永的意见。众人只好在旁边的大树下席地而坐,等候更始帝回宫。

恰在此时,廷尉大将军王常进宫办理公务,看见宫门口的几十人不同寻常。一问守门黄门方知是赤眉军渠帅到了,王常慌忙上前,给樊崇等人施礼道:“不知各位英雄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赤眉渠帅耳闻王常贤名,今日见其位列公爵,谦恭有礼,心中更加敬服,纷纷过来,向王常施礼问候。王常寒暄几句,亲自去驿栈,安排赤眉渠帅和刘永等人歇息。

樊崇等赤眉军渠帅的到来,在更始君臣内部引起震动。出外追逐新奇的更始帝回到宫中,连夜召见大司徒刘赐、大司马朱鲔、柱天大将军李轶、廷尉大将军王常等重臣,商议如何对待樊崇等人。

大司徒刘赐第一个开口道:“樊崇等人应诏而来,表明他们诚心归汉,陛下应该待之以礼,赐以高位,安置其众,笼络其心,则赤眉为我所用,东方大患可除,平定天下,就容易多了。”朱鲔轻轻一笑道:“大司徒把樊崇看得太简单了,诚心不诚心复汉,只有他自己清楚。赤眉军部众百万,是降是叛,关系到朝廷的安危,陛下不可以不慎重。臣以为,陛下应先令樊崇解散其众,缴兵甲于朝廷,才可以赐其官爵,赏其富贵。”刘赐不悦地道:“依大司马之言,我朝是不是太霸道了吧!樊崇虽有归汉之意,但必有狐疑之心。此次亲来洛阳,必有试探朝廷之意。如果朝廷不先以诚相待,又怎能使其放心归服?司马所言解散其众,缴其兵甲,只有迫使其铤而走险,终为朝廷的祸患。 ”“不错,樊崇等人终究是朝廷的祸患。”李轶接过刘赐的话说道,“陛下和诸位大人请想一想,樊崇不过一介草民,为王莽酷政所迫,聚众造反,做了赤眉军的首领。这样的人脑后长有反骨,既能反莽,亦能叛汉。陛下可招降其一时,但时间久了,他必对朝廷心生不满之心,进而降而复叛。这种反复无常之徒,只有一个办法对付他,那就是‘杀!’臣以为可以趁赤眉渠帅来洛阳之际,将他们一网打尽。赤眉军群龙无首,必然混乱。陛下再派兵攻打,必定会一举荡平赤眉。”刘赐想不到李轶比朱鲔之计更为阴险毒辣,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知命侯王常轻笑道:“柱天大将军之计算是够狠的。不过,只怕不但难以荡平赤眉之祸,反为朝廷留下恶名,天下的英雄豪杰谁还敢归服朝廷。赤眉军征战多年,至今无文书、旌旗、部曲、号令。说明他们是自发而起的百姓。如果捕杀樊崇等赤眉渠帅,其部众不但不会散去,反而又加深他们对朝廷的仇恨,赤眉之祸恐怕越发不可收拾了。”李轶设计害死刘,心里有鬼,听到王常说他手段毒辣,顿时,面红耳赤,恼怒道:“李某只是为朝廷社稷安危着想,知命侯说我心狠,未免过分了吧! ”王常冷笑一声道:“李将军为社稷着想,王某何尝不是为汉室出力?赤眉既有归汉之心。做臣子的就应该劝陛下广布德泽,笼络其心,使其安心归汉。万不可劝陛下施用奸计,使赤眉生疑惧之心,望而却步,终成朝廷大患。”李轶怒目圆睁:“知命侯,你说谁施用奸计?”更始帝一拍御案,气愤地道:“都不要吵了,朕要你们来议事,不是听你们争吵的。该怎样对待樊崇,朕心里已经有数了。你们可以退下了。”刘赐、朱鲔、李轶见皇帝下了逐客令,只得起身。王常也站了起来,却道:“陛下,臣另有一事要问您。 ”刘玄只得道:“知命侯请讲。 ”“臣请问陛下,将何以待刘永?”刘玄从御案旁站起,道:“刘永乃我宗室子弟,梁孝王八世孙,传国至父辈刘立。刘立与孝平皇帝外家卫氏相亲被王莽削去爵位,贬为平民。论起宗谱,刘永比朕更接近高祖,所以,朕打算让他承袭梁王之位,以光大其祖业。 ”“谢陛下,臣听明白了。”王常躬身告退。

驿馆内,樊崇等赤眉渠帅也是一宿未睡,逢安道:“我看哪,这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姓刘的做皇帝跟姓王的做皇帝都差不多。没有一个把老百姓的死活当回事。白天,我在皇宫四周转了一圈。瞧着那宫殿修得雄伟、壮观,不知花去多少民脂民膏。如今,天下纷乱,民不聊生,更始皇帝新立,不去平定天下,安抚百姓,却忙着大治宫府,追求奢华。这样的混蛋皇帝能威服人心么?”谢禄也有同样的感慨,骂道:“我听说更始皇帝出宫游玩去了。把咱们撂在这儿,真他奶奶的不是东西。”“是啊,刘玄还杀了刘呢。摆明是个嫉贤妒能的人。咱们归降他,能落个好么?”众渠帅七嘴八舌,惴惴不安。

樊崇喝住众人道:“我们来洛阳,是为了天下安定,百姓不再受战乱之苦。不是向刘玄乞求荣华富贵的。他如果不是真心待我,我们就回去。再不吃招降这一套。”众人齐声道:“愿听大哥之言。”次日辰时,更始帝升朝理事,召见樊崇等赤眉渠帅和宗室刘永。殿堂上,诸臣看见樊崇等人,颇觉惊奇,乱纷纷地你一言我一语,当着赤眉渠帅们的面,评头品足,议论赤眉军。逄安见群臣无礼,正欲斥问,却被樊崇的目光阻止。这时,知命侯王常喝住诸臣,朝堂上才恢复了安静。更始帝挺直身躯,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威严地道:“诸位英雄有归汉之心,实乃百姓之福朝廷之幸。朕理应封赏,加以重用。赐封樊崇为振远侯,威猛大将,逄安为……”刘玄封其余渠帅并为列侯。赐宗室刘恭为侍中之职。

封赏完毕,樊崇等人跪在丹墀下,一言不发。御前黄门道:“樊崇,还不谢过陛下隆恩?”樊崇嗔目道:“请问陛下,我等封地在哪儿?”更始帝轻轻一笑道:“诸位英雄不必着急。眼下天下未靖,暂无封地给你们。等赤眉部众归降后,朕派兵征讨,平定东方,再赐给封地不迟。”樊崇默然无语,逄安忍不住大声道:“没有封地,我赤眉大军吃什么,喝什么?难道还要攻城掠地,抢掠为生?”更始帝面露愠色。殿下朱鲔、李轶诸将齐声威喝。

“朝堂之上,不得无礼!”樊崇拉逄安与众渠帅退到一边。更始帝接着召见刘永。刘永献上祖传之宝。刘玄龙颜大悦,当众命刘永承袭祖业,封为梁王,都睢阳。

逄安不服,再次质问道:“刘永乃一介布衣,无尺寸之功,为何封王?”更始帝冷笑道:“刘永乃朕宗室子弟。子承祖业,天经地义。逄英雄有什么不服的?”樊崇阻止逄安,上前道:“我等草莽之人,不知朝廷礼仪,请陛下宽恕。”更始帝佯作欢喜道:“朕其实最喜欢性情耿直的英雄,你们初来洛阳,朕就加恩赐府邸居住。不必再住驿馆了。 ”“谢陛下隆恩!”退朝之后,刘永戴着王冠,欢欢喜喜回睢阳去了,樊崇等人则由司礼黄门引领去更始帝赐给的府邸居住。各府装饰奢华,都有专门的仆佣。赤眉渠帅们从没有居住过如此奢华舒适的府邸。但新鲜感一过,樊崇就发现有人在暗中监视。逢安怒道:“刘玄小人,如此待我。休怪大爷反出洛阳。”樊崇沉思道:“洛阳已不是久留之地。但如果与更始帝反目,我等人少势孤,必定吃大亏,只宜悄悄潜归濮阳。”决心既定,樊崇与众渠帅暗中约定日期,在一个风高月黑之夜,一齐潜出府邸,坠城而逃。前来洛阳的赤眉军将领,只有刘恭留在更始朝内。

更始君臣得知樊崇等潜回,毫不在意。颇有远见的廷尉王常忧心忡忡,但是他知道,更始帝听不进自己的劝告,只得去司隶校尉府向刘秀诉说心中的忧虑。

天色渐晚司隶校尉府,刘秀的书房内点着两根巨烛。书案上摆放着宽大的素帛地图,刘秀与冯异正对着地图,分析天下大势。这时,斯干进来,说王常来拜。

刘秀慌忙整理衣冠,出府门迎接。王常笑问道:“武信侯每天呆在府里做什么?”刘秀施礼苦笑道:“还能做什么,读读书,练练武,虚度光阴而已。知命侯请到府内叙话。”宾主进入客厅,王常屁股还没坐稳,就羡慕地道:“武信侯好自在,王某可没有这份福气。”刘秀眉头一扬,问道:“知命侯有什么烦心之事吗?”王常叹息道:“不仅是烦心之事,而且是关系到汉室安危的大事。武信侯难得没听说樊崇潜出京都逃归濮阳吗?”刘秀并没感到惊异。樊崇来帝都归降又潜归濮阳,他当然知道。只不过,为了继续迷惑更始帝和朱鲔等人,自己必须装作不热心朝事的样子。现在王常又提及朝事,他只是微微一笑道:“区区几个赤眉首领,逃就逃吧,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王常对刘秀的态度显然很失望,赌气似的说道:“樊崇有意归降,可是陛下不做妥善安置,等于把赤眉军推出门外。赤眉不降,陛下不但失去了强大的外援,而且给自己树起一个强有力的敌手。绿林、赤眉同为反莽而起,却要走到火并这一步。这是朝廷的灾难,天下人的灾难。”刘秀正容道:“知命侯忧国忧民,实乃可敬。只是有些事不是您能够阻止的。绿林、赤眉同为反莽而起。王莽既灭,走到火并,也是必然。只是陛下操之过急,不该过早把赤眉置之敌对的一面。再想消灭赤眉,平定天下,难哪! ”“哼,陛下每天饮宴庆功,滥加封赏,要么出宫游猎,追逐新奇。何尝想过平定天下,振兴汉室。樊崇有归汉之心,他不加恩封赏;刘永一介布衣,无尺寸之功,却尽得封王之赏。长此以往,朝纲必然混乱。天下之势难说。王某说句不中听的话,洛阳乃为是非之地,武信侯不该久留此地。”王常推心置腹,越说越忧愤。

刘秀深受感动,戒备之心全无,慨叹道:“知我者,颜卿也。更始君臣嫉贤妒能,害我兄长。如今又只知追求奢华享乐,不思进取。汉室复兴,遥遥无望。我为情势所追,隐身府中。但无时无刻不在关心朝廷的命运,天下的形势。洛阳非我久留之地,但又身去何处?颜卿可有良言教我?”王常苦笑着摇摇头。两人说起更始朝事时而忧愤、时而叹息。这时,刘斯干又进来道:“禀侯爷,三姑娘和三姑爷来了。”三姑娘和三姑爷就是刘秀的三妹刘伯姬和妹夫李通。刘秀二哥刘仲、二姐刘元在小长安一战中战死,大哥刘被更始君臣害死,大姐刘黄失散。唯有三妹伯姬幸存。三妹丈李通因为其弟李轶参与陷害刘,心中羞愧,也很少与刘秀往来。今晚,李通夫妇来访,必有要事。刘秀慌忙站起,不好意思地道:“对不起,颜卿,请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王常也站了起来抱拳道:“既是姻亲来访,王某在此,多有不便,还是告辞为好!”刘秀慌忙按他坐下,道:“你和李通交往甚密,正好一叙,何必要走呢?”王常不再客气,起身笑道:“既如此,你我一起迎接柱国大将军。”两人步出客厅。李通夫妇已到了前厅,望见刘秀、王常来迎,李通疾步上前,笑道:“这么巧,知命侯也在,正好一叙衷情。”四人相互见礼,进入客厅。伯姬来到哥哥家,也不客气,俨然如府中的女主人,吩咐下人准备酒宴。一客厅里只剩三个男人。王常问道:“柱国大将军不是奉陛下之命出巡郡国吗?何时回京?外面的情形如何?”李通叹息道:“我也是刚刚回来,还没进宫向陛下复命呢。新朝虽然覆灭,天下仍然一片混乱。赤眉开始进入颍川,势力最强。我听说樊崇有归汉之心,却被陛下冷落,这可是一大失策。河北的铜马、大彤也不下百万之众;李宪割据庐江,自称淮南王。隗嚣、公孙述虽托辞归汉却是各自为政。我转了一大圈,所到之处,看到的都是田地荒芜、民不聊生的情景。汉室虽复,可是没有一纸诏令废除王莽酷政。老百姓盼望天子仁政就像久早盼甘霖一样。拥兵自守的豪杰之士也在拭目以待新天子有所作为。 ”“可是,我们的陛下偏偏无所作为。”王常扼腕叹息。

“我出巡各地,听到一首童谣:谐不谐,在赤眉;得不得,在河北。”樊崇逃出洛阳,赤眉不与朝廷合作,分裂出去,东方不合谐,童谣真的应验了。河北(指今河南、河北、山东、黄河以北和辽宁南部的广大地区)是新汉室天子兴衰的关键。河北地域辽阔,水草肥美盛产粮食,历来是汉朝西北的屏障,天下精兵尽出于此,特别是乌桓骑兵,最能打仗,有‘铁骑’之称。占有河北,控弦万骑,必得天下。”刘秀凝神倾听,一言不发。王常摇头道:“柱国大将军一语中的,河北的确是天下得失的关键。可是陛下迁都以来,贪图享乐,追逐新奇,未有北略之意。既便陛下同意,又有谁乐意去河北。河北毕竟有铜马军,有大彤、五校、尤来等十几支部众,关系错综复杂,形势千变万化、非能征惯战、足智多谋之将难以胜任。眼下秋季已过,寒冬将至,朝中诸将谁愿冒风霜之苦,性命之忧去河北?”李通注视着刘秀,神秘地一笑,道:“眼前就有一位能征善战、智勇双全的英雄愿意出巡河北,只是陛下未必肯放他去。”刘秀心神一动,正容道:“这里没有外人,次元(李通字次元)有话尽管明说。”李通肃然道:“三哥英雄神武,盖世无双,却遭奸人压抑,郁郁不得意。洛阳非你久留之地,总有蛟龙出海之日。李通此来就是提醒三哥要争取出巡河北。如能如愿,则好比盆中游鱼归大海,笼里飞鸟入林中。”刘秀深受感动,拉着李通的手道:“次元,谢谢你,这次机会对我太重要了,我一定尽力争取。”李通、王常相视一笑,齐声道:“我们一定帮你争取这次机会。”这时,酒宴备齐,伯姬亲自来请三人入席。席间,三人商讨明日朝会的应对之计。李通道:“大司徒刘赐为人耿直,与更始帝是一爷祖孙的族兄,向来非常亲近,言听计从。三哥与刘赐一向交好,何不求他帮忙。”刘秀笑道:“我已经想到了。今晚就去拜访大司徒刘赐。”王常举樽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为预祝武信侯取得成功,请干了此酒! ”“好,干!”第二天,更始帝升朝理事。李通出班复命,陈述所见所闻。说到童谣“谐不谐,在赤眉;得不得,在河北。”大司徒刘赐、大司马朱鲔、定国上公天匡都意识到河北的重要性,纷纷建议更始帝谋取河北。刘玄正为樊崇等人的潜逃后悔不迭,这时对于河北的得失再也不敢大意。于是,道:“河北既然如此重要,须派忠勇之将出巡方能胜任。但不知哪位爱卿愿往?”更始帝一语甫出,原本闹哄哄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一个人应声。正如王常所料,诸将贪图享乐,谁也不愿意冒风霜之苦、性命之忧去平定河北。

更始帝见无人应声,脸色愠怒,道:“你们平日都说愿为朕分忧,为汉室效命,到了关键的时候,都变成哑巴了吗?”朱鲔、王匡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俩并不畏惧风霜之苦和征战的艰险,而是担心一旦离开帝都洛阳,再也无法控制更始政权,到手的爵位也会失去。因此,都想派亲近的大将前去。两人扫视殿堂,把张邙、廖湛、陈牧、李轶挨个打量一遍。张邙、廖湛、陈牧、李轶都把头低下,装作没看见。他们跟朱鲔、王匡的想法相同,都怕失去到手的荣华富贵。

“陛下,末将愿往!”司隶校尉刘秀突然打破朝堂上的沉寂,抱拳请命。殿堂内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刘秀身上。

更始帝龙颜大悦,高兴地道:“到底是宗室子弟,肯为朕效力。司隶校尉,朕封你为……”“陛下,万万不可,”朱鲔突然出班阻止,望着刘秀讥讽道,“叛贼刘伏诛之后,司隶校尉的表现是一向不热心朝事,今天一反常态,自愿请命,莫非有什么图谋?”刘秀面容严正,慨然道:“刘秀身为汉室子弟,只知效命陛下,为汉室复兴出力,没想过图谋什么!”朱鲔的话引起了更始帝的警觉,刘秀愿去河北,是否怀有异心。他话到嘴边,突然改口道:“司隶校尉,为杜绝嫌猜,你不宜出巡河北。朕另选良将就是。”李通见此情景,上前进言道:“陛下,司隶校尉乃宗室子弟,忠心无二。河北关系复杂,唯司隶校尉之才可定,天下得失,在此一举,请陛下三思。”朱鲔冷笑道:“柱国大将军乃司隶校尉姻亲,当避嫌猜。”李通大怒,愤然道:“朱鲔,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李通为国举荐贤才,当然不避姻亲。”王常也不满地道:“大司马无端诋毁司隶校尉和柱国大将军,以后谁还肯为朝廷效力。到底派谁出巡河北,大司马专断就是,何必还要廷议?”朱鲔冷然道:“河北自然要陛下派亲近之臣前去,才能免除后顾之忧。 ”更始帝气恼地道:“你们都不要争吵了。派谁去河北,朕自有定夺,退朝!”退朝还宫,刘玄怒气未息,心神不安,韩夫人一见,慌忙上前劝解。这时,黄门禀道:“大司徒刘赐进宫拜见陛下。”更始帝推开韩夫人,道:“快,请大司徒进来。”刘赐入见,望着愁容满面的更始帝道:“陛下还在因朝事烦恼?”更始帝抬起头,喃喃地道:“朕想再迁都长安。 ”“陛下怎么会想到再迁都?”刘赐和韩夫人一齐惊问道。

“长安本来就是汉朝京都,又有列祖陵寝,可以保佑朕江山永宁。大司徒今天也看见了,朱鲔等绿林诸将根本不把朕放在眼里,何况天下纷乱,群雄割据,朕这个皇帝做得实在没意思。”韩夫人“哼”一声道:“我早就说过,朱鲔、李轶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不过利用您这块刘汉的招牌罢了,陛下要想办法对付他们才是。”刘赐明白了更始帝再迁都长安的原因,道:“一年之内,两度迁都,恐怕不吉利吧,何况,迁都长安并不能制约绿林诸将的骄横。朝臣之中大多是绿林出身,唯有宗室子弟对陛下忠心不二。陛下应加以重用,分掌权力。再从军中提拔一批将领,加以笼络,用以钳制朱鲔等人。总有一天陛下拥有自己的亲信大臣,就可以剪除骄横的绿林将领,天下就真正是陛下的天下了。”刘玄闻言,愁容稍解,道:“子琴(刘赐字子琴)之言是矣,宗室之中,唯文叔才识超群,文武兼备。可是,伯升之死,文叔是否衔恨在心,对朕怀有异心?”刘赐正是为刘秀而来,趁机进言道:“文叔是明大义之人,岂会因伯升之罪怨恨陛下!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文叔甘愿冒生命危险出巡河北,足见其忠义之心。昆阳大战,没有文叔,能摧毁王莽新朝的主力吗?迁都洛阳,如果没有司隶校尉的安置,能让帝都吏民看到汉官威仪吗?”更始帝疑忌之心顿逝,点头道:“朕就听子琴之言,明日朝会上遣文叔出巡河北。 ”“陛下何必等到明日。”刘赐趁热打铁,劝谏道,“明日朝会上,朱鲔等人一定全力阻拦文叔。陛下何不现在就召见文叔,令他执节过河出巡河北,省去诸多麻烦。”刘玄一想也对,当即传旨,召见刘秀。刘秀奉诏入宫,看见刘赐在一旁,心中明白大半。更始帝郑重地道:“司隶校尉,你不是请命出巡河北么。朕就命你以破虏大将军的身份行大司马事,执节过河,平定河北。勿负朕望。”说完,亲书诏书加盖玉玺,送到刘秀面前。

梦想终于变为现实,刘秀欣喜不已,双手接过诏书,坚定地道:“臣一定不负重托,剖心沥胆,报效朝廷。”说完,藏起诏书,起身告退。刘赐见目的达到,欲与刘秀一同告辞。更始帝却道:“朕意己决,再行迁都长安。今年不宜,可等来年。子琴,朕想以你为丞相,先行人武关,修宗庙宫室,为迁都长安做准备。明日的朝会就宣布。”刘赐再次跪拜。

“臣遵命就是。”初冬的清晨,寒意蚪峭,碧蓝碧蓝的天空如水洗过似的,笼盖着铺满严霜的中州大地。蜿蜒伸展的官道上,一支轻骑小队踏着冰霜向北行进。

这是大司马刘秀出巡河北的队伍。轻装简从,刘秀带着护军朱祜,主簿冯异,掾吏铫期、叔寿、段建、左隆,校尉臧宫,门下史祭遵等亲信将士百余骑,就像天空中偶尔飘过的一片白云,迅速飘出洛阳,飘向河北。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刘秀心情就像这碧蓝碧蓝的天空,舒展开来。盆中游鱼归大海,笼里飞鸟入林中,前边的路越来越宽阔。春陵起兵,誓师反莽;昆阳大捷,消灭王莽主力,整修洛阳帝宫,复见汉官威仪;执节河北,蛟龙人海。一步一个脚印,一步一个台阶。刘秀神思驰骋,马上加鞭,向前急驰。

马蹄得得,銮铃清脆。这支小小队伍很快进入颍阳地界。前边出现一片山林,刘秀在前,臧宫在后,从林间的小路急驰而过。

突然,一声响箭从林中射出,落在刘秀马前。紧接着,一阵急骤的脚步声响,从树木中窜出几百号人马,一个个黑纱蒙面,手握兵器闪着寒光,横在小路中间。

刘秀慌忙勒住缰绳。冯异冲到跟前,道:“明公,遇着盗贼了。怎么办?”刘秀惊异地道:“想不到颍阳还有这样一帮强盗。颍阳太守该革职问罪。 ”“明公,后面也有强盗,咱们被包围了。”刘秀小侍刘斯干惊慌地叫道。

掾吏铫期奋马挥戈,声如轰雷叫嚷道:“区区几个毛贼,明公就交给属下打理吧!”“铫期不得乱来。”刘秀劝住铫期,上前几步,抱拳道:“在下南阳刘秀刘文叔,奉汉帝之命出巡河北。各位好汉想必也是为生活所迫,铤而走险。在下愿留下金银,解好汉困窘。只求高抬贵手,放我们过去。”刘秀的威名,响彻天下。一般的强盗早该吓破了胆,哪知,这帮强盗丝毫不为所动。骑在马上的首领大刀一挥,叫道:“刘秀,你想用金银买命么?休想!弟兄们,上!一定要杀了刘秀。 ”铫期大怒,大吼一声“山贼休得猖狂!”拍马挥戈,接住贼首,厮杀起来。刘秀、冯异刀枪并举,杀人贼人当中。后面的臧宫等人也各挈兵器,展开厮杀。

刘秀的百余人,个个武艺高强,久经战场。对付几百个山贼,应该绰绰有余。但是,这些贼人显然训练有素,进退有序。围住刘秀等人拼命厮杀,不肯退去。

两下正杀得难解难分,忽然一阵马蹄声响,前面路上又有几十骑飞驰而来。刘秀等人有惊,以为是贼人援兵。到了近前,看清楚了,马上的人全是短靠打扮,却没有蒙面。为首一将,挥舞大刀,突然杀向贼人。贼人腹背受敌,顿时慌乱,急败走。刘秀大喜,高叫:“来者可是元伯!”使刀之将正是王霸,字元伯。是刘秀战昆阳时收于麾下的猛将。王霸趁追杀之际,答刘秀道:“正是属下,特来助明公一臂之力。”几百个蒙面贼人惶惶败走。王霸活捉一个,一把撕下那人的面纱,逼问道:“快说,你们是什么人?”“英雄饶命。”那人慌忙答道,“小人是洛阳大司马朱鲔府上的侍卫,奉大司马之命在此截杀武信侯。”王霸大吃一惊,望着刘秀道:“朱鲔如此狠毒,明公应返回洛阳讨个公道。”刘秀毫无惊异之色,摇头道:“我早猜到是朱鲔所为,洛阳没有公道。元伯,他们也是受人驱使,饶他一命吧!”王霸手一松,那人摔倒在地,跌跌爬爬逃命去了。

一场混战结束,刘秀等人毫发未损。朱鲔派来的人却丢下一堆尸体。王霸等几十人下马给刘秀施礼。刘秀给冯异、铫期等作了介绍。大家相互见礼后。刘秀问道:“元伯怎么会在这里?”王霸抱拳答道:“属下从太常偏将军战昆阳,破王邑,杀王寻,立下战功,得封将军。因见更始帝昏弱枉杀大司徒,辞官退归乡里。

闻听明公执节河北,在此等候,不想遇着奸人围谋明公。前面大王庄就是属下的家乡。明公屈驾吃樽水酒如何?”“元伯盛情,岂容推辞!”刘秀一行赶了半天的路,正觉饥饿劳乏,也不客气,便跟随王霸而去。

前面二三里地便是大王庄。王家高宅大院,广有田产,是颍阳有名的豪族大姓。王霸之父闻听大司马刘秀到了,率府上有头脸的仆佣迎出庄外。刘秀谦恭有礼,向王父问安。王府上下欢天喜地,置办酒宴,跟过年一样,热情招待大司马一行。

酒宴上,王霸当着父亲的面向刘秀请求道:“明公出巡河北,如蛟龙人海,一定能做一番事业。王霸不才,愿追随大司马左右建功河北。未知肯否?”刘秀看着王父,笑道:“元伯战昆阳,已建大功,此时应侍奉老伯安养天年。”王父摇头道:“老朽这把老骨头,不值得把七口男儿拴在身边。大司马不会久居人下,元伯如有封侯之赏,也算光耀王氏家门。 ”刘秀深受感动,拱手道:“蒙老伯不弃,刘秀就收元伯在身边,暂且屈为功曹令史。”王霸大喜,抱拳致谢。刘秀拉着他的手道:“颍川跟随我的人大多离去,只有你还愿意追随左右。疾风知劲草,日久见人心!”歇息一晚,第二天,刘秀、王霸辞别王父踏上通往河北的官道。为保护刘秀的安全,王霸、铫期、冯异、臧宫等人一路小心谨慎,寸步不离左右。直到出了颍川地界,更始政权政令不到的地方,大家才稍放宽心。

行到蒲阳时,忽然身后马蹄声响起,有人高叫:“明公留步!”刘秀勒缰回头,只见一匹白马急驰而来,到了跟前,马上跳下一人,年约三十,白净面皮,相貌不凡。刘秀惊喜地叫道:“君迁,是你,何以至此?”来者是刘秀同邑人马成,字君迁,南阳棘阳人,随刘缰起兵盍陵,立下战功,被更始政权用为郏县令。马成见面,叹息道:“更始新立,枉奈大将。我为郏令,却见不到废除王莽苛政的诏令,何以安民心,适民意?闻听明公执节北渡,特挂印弃官,千里追踪,愿追随明公,共成大业。”刘秀执马成双手,大喜道:“我又得一名豪杰勇士。”于是,介绍王霸冯异等人相识。

一行人继续北进,行至广武时,又有汝郡都尉杜茂,字诸公,南阳冠军人。寄东留书,潜逃出府,单人独骑,星夜追赶,在广武与刘秀相见,刘秀以他为中坚将军。

广武已是河北地界。刘秀连得三将,欣喜万分,当晚在驿舍设便宴款待王霸、马成、杜茂。大家说到天下形势和更好朝政,无不露出忧愤不平的神色。王霸气呼呼地说道:“王莽死去几个月了。可是,地方上豪族大姓照样欺压百姓,新朝的酷政依然施用,老百姓简直没有活路了。 ”“是啊,”做过地方官的马成深有感触地说道,“更始帝称尊半年多了,只知道定都,迁都、再迁都。为什么不颁发诏令,哪怕是一纸诏令?废除王莽苛政,安适民心,树立汉皇的威德。”杜茂看着手中的酒樽,道:“更始帝失政,太让人失望。所以,我宁愿抛弃安逸的生活,跟随明公驰骋疆场,轰轰烈烈地战死,也不愿窝窝囊囊地活一辈子。”朱祐听着三人的话忍不住说道:“三位说的都对。我看洛阳政乱,刘圣公的皇位也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明公生成日角之相,乃是天命,又有治国之才,明公才是真正的……”没等朱祐说完一直默默静听的刘秀突然一掷酒樽,厉声喝道:“逮捕朱护军!”朱祐这才意识到说走了嘴,慌忙跪地谢罪:“大司马息怒,属下酒后失言,罪该万死。”王霸、马成、杜茂等人也一齐跪地求情。刘秀看着大家,目光沉定,幽幽地说道:“你们追随我,目的就是要建功立业,复兴汉皇,利国利家。高情厚意,容我后报。此次出巡河北,我也是为建功立业,振兴汉室,决无取代更始帝之意,孟子云,天时,地利,人和。我们一条也没有。现在,我们已踏上河北的土地。河北有铜马等近百万部众,也有与他们为敌观望自守的豪族大姓,还有拥有实力,无所归依的王莽地方残余势力,要收服这些人为我所用,不是件容易的事。俗语说,病从口入,祸从口出。话不能随便乱说,以免授人以柄,陷自己于不利。要多想想怎样安抚河此,让我们这百余人站稳脚跟。 ”驿馆内鸦雀无声,大家的心都被刘秀精辟的分析震动了,无不钦佩他的深思。主簿冯异率先开口道:“明公远见卓识,非常人可及,既到河北就要首先考虑怎样收服河北。元伯、君迁诸公之言不无道理。天下百姓思念汉室很久了。更始政乱,诸将骄横,令天下人失望。如今明公专命一方,应该广施恩惠,多布甘霖,安抚人心。古时有桀纣之乱,方显现汤武的功德。人长期处在饥渴之中,遇上饮食,最容易满足食欲。劫后余生的人们,最容易被惠泽感动。明公应尽快分纸属官,徇行郡县,审结冤狱,广布惠泽,赢得民心,为在河北立足打下基础。”刘秀微微颌首,赞叹道:“公孙之言甚善,我一定采纳。各位还有什么高见,请明白告我。”众人闻言,个个眼睛闪烁着兴奋的神采。议论纷纷,各抒己见,热烈的气氛充满整个驿馆。刘秀专注倾听,牢牢记住大家的金石之言。

次日清晨,刘秀依冯异所议,分遣主簿冯异、掾吏铫期、功曹令史王霸、门下史祭遵,乘驿车,分道徇抚河北属县。临行前,刘秀谆谆告诫道:“你们每到一地,都要认真登记,凡亡命在外又回来自首的人,辛勤耕作却因缴不起赋税被逮入狱的人,都要免去罪责。要妥善安置孤者无依靠的人,施行宽政厚民的政策。此后,我们相聚邯郸。 ”“谨遵明公教诲!”冯异四人齐声应道。然后,分头而去。刘秀率朱祐等人自为一路,沿泳郡、钜鹿、幽州一线,奔邯郸。所到县邑,便审理冤狱,安抚地方,废除王莽苛政。王莽立名新朝,追逐新奇,一切都要标新立异,从地名、官制、货币到法令,无处不有。西汉时东莱不夜城,王莽改为夙夜。西汉时郡县制,王莽废郡县,另罢南阳为前队,河内为后队,颍川为左队,弘农为右队,沙东为北队,荥阳为祁队。改郡守官名为大夫,都尉为属正。刘、刘秀起兵时杀新朝前队大夫及属正粱立赐就是新朝官名。西汉通用五铢钱,王莽四次改革币制,连早为历史淘汰的最原始龟次,也都拾掇起来。每次币改,无不是对百姓财富的一次大掠夺。百姓因破产而犯法。牢狱里关押的大多是农商失业、破产犯法的无辜百姓。新朝虽灭,但更始政权没有一纸诏书明令废除新朝的法律。刘秀所到之处,张贴告示,晓谕吏民,明令废除新朝法律。并亲自审查案卷,除杀人、掠劫等重大罪犯,其余一律除罪。饱受王莽酷政之苦的百姓终于重见天日,无不对大司马刘秀感恩流涕。刘秀一行,风尘仆仆,继续徇行。这天来到彭城,入衙署查阅案卷。彭城令侍立一旁。忽然,衙外处传来一阵吵闹声。刘秀向道:“外面为何喧闹?”彭城令答道:“是一农夫,状告三老霸占他家田产。下官亲自理过,两下都有地契为证,一定是那农夫诬告三老。下官宽仁待民,没有追究农夫之罪。不想,他不思悔过,反来烦忧大司马。”刘秀被紧眉头,站起身来道:“我去看看!”衙署门外,一个衣衫破旧的农夫跪地不起呼叫冤枉,差役们怎么也赶不走他。刘秀步出衙署,大声说道:“我乃奉旨出巡大司马。你有何冤枉?”农夫望见刘秀,老泪纵横,膝行几步,跪到刘秀的跟前,哭诉道:“您就是爱民如子的大司马,一定要为小民作主啊!小民的田地被三老强占去了,三老不还小民的田地,小民何以为生?”刘秀看着彭城令,吩咐道:“把三老叫来,当面对质。”三老就是地方乡管,相当于现在的乡长,在地方上都是说一不二的人物。三老带到,瞪视着农夫,理直气壮地叫道:“大司马,这个刁民一派胡言,诬告下官,下官有地契为证,没有强占他家田地。 ”“不对,大司马,他故意欺骗小民,伪造地契,小民的地契才是真的。”农夫一边争辩,一边从衣内取出地契,双手呈送到刘秀面前。

两份一模一样的地契摆放在刘秀案前。刘秀暗中思忖,一个农夫,目不识丁,怎能造出假地契。一定是三老在搞鬼。他把农夫的地契展开看了看,又把三老的地契展开看了看,恍然大悟。突然一拍桌案喝斥道:“大胆恶吏,胆敢用假地契哄骗本官。”三老心头一惊,强作镇静,反问道:“下官的地契经过县令亲审,大司马凭什么说它是假的?”刘秀把三老的地契扔在地上,冷笑道:“凭据就在你的那份地契上。年代久远的素帛契书,展开后应该是里面发白,外面发黄就像农夫这份地契。边说边当众展开农夫的地契,果然,里面发白,而你的地契里表一样的黄色,分明是假造的,还不从实招来。”三老心服口服,跪地伏罪,招认道:“下官的地界与农夫地界相邻,一时贪心,想把农夫的肥田据为己有,就谎称可为其免税免役,看守农夫的地契。回到家里,就伪造了一份,用浓黍水浸泡后阴干,封好存起,过半年后取出,一眼看去,就与年代久远的真地契一样。不想骗过县令,却没能骗过大司马的慧眼,小人只求大人从宽治罪。”刘秀当众毁掉假地契,罢三老之官,杖责一百,命差役押解还乡,赔偿农夫的损失。罚彭城令奉禄三百石,三年内不得升迁。

“大司马圣明!”打赢官司的农夫跪地高呼。衙署门口围观的吏民百姓无不敬服大司马明察秋毫,裁决果断,不约而同地跟着农夫欢呼:“大司马圣明!”刘秀望着无比兴奋的人们,心中慰藉。经略河北,开端良好。自己的事业,真正开始了。

樊崇等人潜归老营,不久举兵进入颍川,把部众分为两部。自己与逄安率一部;徐宣、谢禄、杨音为一部。樊崇、逢安攻拔长社,南攻宛县;徐宣、谢禄、杨音攻下阳翟,兵进梁地,杀河南太守,不听更始朝令。反王而起的最大两支义军,赤眉和绿林开始了火并。

消息传到洛阳,一心只想着再迁都长安的更始帝根本没把赤眉军当回事,把战报扔在一边,却召集群臣商议迁都之事。国老刘良以为一年之内,两次迁都不吉利。朱鲔等人也觉得寒冬之季长途迁徒太辛苦,更始帝只得议定立朝满一周年后,再迁都长安。

再过两个月就是大年,今年的大年不同往年,仅汉皇复兴、王莽覆灭这两件事就值得庆贺,更始帝君臣围绕着怎样过好年的话题,展开热烈的议论。开府库,治宫府,选美女,拜社稷天地祖宗,准备大庆一番。

此时,已经成为丞相的刘赐奉更始帝之命抵达长安。长安北依渭水,南临霸水。高祖刘邦创立汉朝五年置县,七年定都于此,长安有社稷祠,有高祖庙,有惠帝、文帝、景帝等十几位汉帝的陵园。王莽窃刘后,毁坏刘氏宗庙,连其姑父汉元帝的宗庙也不放过。汉兵攻长安时,城内乱民焚烧后宫,延及未央官。先帝宗庙要修,皇宫内城也要修,工程量太大,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更始帝一心想修好长安帝宫,只要刘赐开口,他一定会想方设法筹措资金。人力方面,刘赐仿效司隶校尉整修洛阳帝都的办法,张贴告示,告示上说,汉室复兴,新天子将迁都长安。修缮宫府宗庙需征用大批民工,朝臣愿出钱粮付劳役之用。

告示一贴出,就惊动了民众,更惊动了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他就是刘秀太学时的同窗邓禹。当年王莽禁止宗室子弟人仕为官,刘秀落追回到春陵。邓禹、严光、强华也拒绝出仕新朝。严光、强华修完课业,返归故乡。邓禹则寄身太学,继续潜心经学,研究致用,声望雀起。更始帝立于清水,汉室复兴,邓禹曾想出仕更始政权。但不久,见刘被杀,更始失政。便断定刘玄昏弱,难成大业。就改变了主意,继续留在长安,静观天下大势,等待机遇。

刘赐的告示贴出。邓禹知道刘赐是刘秀族兄,便去驿馆拜见,探听刘秀的消息,刘赐早就仰慕邓禹之才,亲自迎出门外,欣喜地道:“高士光临,愿效命更始吗?汉室复立,百废待兴,正是高士施展才能的时候,我为大司徒,愿为高士奉荐。”邓禹慌忙推辞道:“丞相美意,邓禹心领,只是邓禹一心向学,当世无争,不求闻达。此来只为探问同窗刘文叔的消息。”刘赐一听,全明白了,慨叹道:“高士果然不同凡人。文叔一向志向高远,才略过人,必成大业。如今执节河北,专主一方。犹如困龙人海,猛虎归山。高士速去河北,可建立一生功业。”邓禹闻言大喜,同窗自然了解同窗,刘秀之才决非久受人制。如今,机遇来了。他赶紧向刘赐致谢,急忙赶回太学,连夜收拾行李,单人匹马,向北追去。

刘秀一行,辞了彭城,踟躇北行。灰濛濛的天空飘落下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冷风卷着雪花,灌进脖子里,冷冰冰的。雪越下越大,覆盖了北国大地,阡陌小路更加泥泞难行。但是,这支百余人的队伍情绪饱满,说笑不断,仿佛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使他们忘记了寒冷,忘记了疲劳。

刘秀一言不发,走在最前面。他的目光远眺着白雪皑皑的大地,好像在思索着什么。小路两旁出现了村庄,出现了被积雪压榻的房屋,一根根椽檩柱子,稀稀落落歪斜的在雪地上。刘秀的目光突然盯住倒塌的屋舍,一动不动,连坐骑止住脚步也没发觉。紧随在后的护军朱祐笑问题:“明公,在想夫人么?”刘秀醒悟过来,沉声道:“男儿大丈夫,岂能如此儿女情长。我是在想,房舍由椽檩柱子支撑而成。朝吏驾驭郡县,需要各级官吏治理,就像房舍需要椽檩柱子一样。椽檩柱子必须坚固适用,房舍才不会倒塌。官吏就是朝廷的椽檩柱子。没有一批善于治理乱世的官吏,新兴的政权就会像房舍一样倒塌。我们经略河北,既要审理冤狱,广布惠泽,更要考察官吏的政绩。 ”朱祐深受感动,道:“明公苦心孤诣,何愁河北不平,大业不成。”歇息一夜,第二天,雪止天晴,带着白晕的太阳光照射在雪地上,五彩斑斓。刘秀一行踏上平坦的驿路,向涿郡城赶去。

涿郡城门口围满无数吏民百姓,郡守胡屠率吏属等候大司马的到来。刘秀一行刚出现在城外,胡屠等人就迎上去,牵马开路,拥着大司马进城。

刘秀刚刚到府衙门口,就传命道:“胡大人,速召集所有官员来府衙述职。”胡屠满脸堆笑道:“大司马,不用召集了,他们为了迎接您全来了。 ”“如此更好,请各位到府衙大堂,向本官述说政绩。”刘秀逐个传唤,认真听取官员们自述政绩的汇报,偶尔插问几句话,却没有任何评定之语。堂外的百姓,不时发出唏嘘声、赞叹声,褒贬倾向十分鲜明。述职的官员,有的冷汗直冒,有的横眉竖目,有的神态坦然。

述职终于结束,官员们却没有松口气,神态紧张地注视着大司马,等候命运的裁定。刘秀却轻轻一笑,说道:“本官奉命徇行,如果下车伊始,就妄加议论,恐怕有失公正。理应先查狱讼,再评是非优劣。来呀,取案卷!”涿郡主簿慌忙抱来一摞摞帛书卷宗,小心翼翼放在大司马的公案上。刘秀一本本取过,认真查阅。忽然,他的目光盯着一件案卷,半晌才推开。左手一拍公案,威严地呼喝道:“来人呀,带罪犯祖氏一族!”郡守胡屠闻听,脸色顿时变成灰白色,但不敢违抗大司马之命,慌忙吩咐狱吏去大牢提犯人。时辰不大,犯人带到。一百多衣衫破烂的罪犯跪满大堂,有男有女,有老有幼。刘秀看见一名女犯怀抱婴儿,用手一指,问道:“这么小的孩子犯什么罪?”女犯看着怀抱里的婴儿,眼中含泪,却出语亢然,道:“你们就是王莽走狗,还管孩子吗?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们祖家没有一个软骨头。 ”“大胆!”涿郡都尉大喝一声,跨前一步,一脸的杀气道,“此等反贼,目无王法,咆哮公堂,不杀不足以威服人心。大司马应下令将他们立即正法。 ”“都尉退下!”刘秀喝住都尉,丝毫不在意女犯的无理,态度温和地说道,“我是复立的汉朝大司马,奉新天子之命徇行地方。不是王莽走狗。”女犯瞪着刘秀,突然哭叫道:“汉朝大司马,您要为祖家作主,我们祖家冤哪……”“别着急,有何冤枉,慢慢讲来,本官一定为你们作主。 ”“大司马容禀。”女犯拭去泪水,抽泣道,“我们祖家本是涿郡城内有名的大姓,祖上做过秦官和汉官。孩子的祖父也做过汉朝小吏。王莽窃汉,建立新朝,暴虐无道,涿郡百姓深爱其苦。自古幽燕多壮士,涿郡豪杰义士激起肝胆豪气,意欲人长安行刺王莽,孩子祖父也与义士们歃血为盟,参与其事。不料事被涿郡的新朝官府发觉,上奏王莽。王莽派大司马甄邯、大司徒王寻发兵涿郡,捕杀义士。株连者几千人,统统被打入死牢。孩子的祖父和父亲被砍了头。民妇和孩子,平时连大门也不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关进死牢。所幸的是,南阳起兵,昆阳激战,王莽焦头烂额,顾不上我们这些小民反贼,才保全性命到今天……”刘秀惊叹不已,打断女犯的话,疑问道:“如今。王莽已灭,行刺王莽的义士应该是今日汉室的功臣,为什么还要把你们关在死牢里?”女犯抬起头,双目充满愤怒之色,用手一指郡守胡屠,恨声道:“大司马应该问他。王莽灭亡,他做了郡守。因胡家与祖家有世仇,他就仍把我们祖家一百多口关在死牢,不给平反昭雪。大司马一定要为民妇作主啊!”刘秀怒视着体似筛糠的郡守胡屠,质问道:“王莽篡夺汉室江山,毁我汉室宗庙,暴虐元道,罪该万死。如今,王莽遭诛,薪朝已灭,汉室复立,讨伐莽贼的义士就是有功之臣。死者死矣,可是,义士的眷属还关在死牢里,郡守大人,你能说说理由吗?’’“这……”胡屠的脸色由灰白变成蜡黄色,冷汗直冒,战战兢兢地说道,“下官糊涂,罪该万死。可是,朝廷没有颁发废除新朝苛政的诏令,下官身为父母官,知理郡政,只能沿用旧律。请大司马明察。”刘秀闻听,心头震撼。更始只顾忙于定都、迁都、再迁都,至今连一纸废除新朝法令的诏纸也没有颁发。胡屠分明是抓住这个理由,公报私仇,关押祖氏一族。这种无天理的事情怎能容忍。大司马怒不可遏。斥道:“朝廷虽然没有诏令颁发。可是王莽已灭,你身为汉官,还没用新朝法令,分明是为虎作伥,本官不治你的罪,何以对得起祖家。”当即罢去胡屠官职,缉押问罪。与胡屠串通一气的都尉也被免官,赶出府衙。下令免去所有因谋刺王莽而受株连的人的罪证,赐祖家媳妇为忠义夫人,归还田产,并令涿郡地方拨银抚恤死难义士的眷属。提升佐史代行郡府事。

祖氏一百多口人跪拜在公案前,痛哭流涕,感激大司马刘秀的恩德。堂外百姓交口赞叹大司马的圣明。刘秀贤名在河北到处传颂。

寂静的旷野,邓禹马不停蹄,向东奔驰。人和马已经一天没有歇息,寒风裹着雪粒迎面扑来,刀割一样地痛。他却顾不得这些,只想早一天与刘秀相见。

终于到了彭城,邓禹来不及歇息,忙着打听刘秀的驻地。彭城百姓向他讲起大司马断理狱案的经过,却惋惜地道:“大司马在彭城只呆了两天,就奔涿郡去了。”邓禹谢过众百姓,随便在街头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就重新上马,向涿郡赶去。彭城往北,尽是阡陌小路,覆盖一层冰雪,奇滑无比,马匹踟蹰难行。邓禹赶到天晚,再也看不清脚下的路,只得在路边村舍借宿一夜。第二天天还没亮,就起身赶路,终于踏上通往涿郡的大道。

官道岔路口,邓禹跳下马,向过路的客商打听路径。客商客气地道:“涿郡就在前边,不过二十里地就到了。 ”“客官从涿郡来,可曾听说大司马刘秀的消息?”客商钦敬地道:“相公要寻大司马么?真是不巧,大司马在涿郡明断冤狱,考察官吏,昨天午后才离开涿郡,向邺城方向去了。相公不必再去涿郡,从此向北直接去邺城,一定可以追上大司马。 ”“多谢客官指引!”邓禹轻轻叹息一声,只好上马,继续向北追去。

客商所言不虚,大司马刘秀一行已经到了邺城。入夜,劳碌一天的部属都已沉沉睡去。大司马的房间里还亮着灯光。刘秀毫无倦意,眼前摆着一张地图和一份文卷。他在思考着下一步的徇行计划。

不知何时,灯光暗淡下来,刘秀才发现灯油干了。便向门外喊道:“斯干,加点灯油!”“哎,”刘斯干睡眼惺忪地走进来,给灯加了油。说道:“主子爷,您该歇息了,这样没日没夜地熬着,身子撑不起啊! ”刘秀笑道:“我身体强壮着呢。再说,初来河北,千头万绪的事情多着呢,不贪黑干些,行吗!你要是困了,就先睡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唉!”刘斯干叹息一声,点点头,打着哈欠出去了。可是没多大会儿,又回来了,对刘秀道:“主子,有人求见。这么晚,见还是不见?”刘秀一怔。抬头道:“深夜来见,必有要事,快请进来。 ”刘斯干出去,领着一个年轻相公进来。年轻人看着刘秀,笑而不语。

“仲华(邓禹字仲华),是你! ”刘秀惊喜地叫道。慌忙起身离座,抱拳施礼。

“刘兄,小弟有礼了!”邓禹抱腕还礼。刘秀慌忙吩咐刘斯干献茶,让座。拉着邓禹的手道:“仲华不留在长安做学问,深夜来河北做什么?”邓禹笑道:“做学问哪里有荣华富贵。听说刘兄执节河北,专主一方。邓禹千里追踪,想讨个官做。”刘秀笑道:“以仲华之才,何愁没有官做。要出入仕途,早该名列更始帝朝,何苦千里追来河北! ”“知我,刘兄也!”邓禹哈哈大笑,“明公非久受制于人,施恩泽于天下,必成大业。邓禹不才,愿为明公效力,得青史垂名,今生足矣。”“知我者,仲华也!”刘秀附掌大笑,面对意气相投的同窗,完全敞开了心扉。他滔滔不绝,谈自己像尺蠖一样在更始朝里委屈求全;谈自己出巡河北,抚慰郡的做法和打算。

邓禹倾听着,更增添了对刘秀的钦敬之情,慨叹道:“更始帝虽立,但天下豪强割据,各霸一方的局面仍然没有改变。更始帝对内乱政,诛杀功臣;对外排斥,打击赤眉军,目光短浅,生活堕落,不思进取,必不能复兴汉室。明公执节河北,断理狱讼。考察吏治。所到之处吏民归服,法纪肃然。汉室复兴的希望在河北闪现出亮点。”刘秀点点头,谦恭而诚恳地道:“仲华博学多闻,通古知今,可有良言教我?”邓禹没有推辞,进言道:“现今王莽虽灭,天下未靖,崤山之东便不安宁,赤眉、铜马的部众,人数众多,到处作乱,三辅假号称帝的,排起了长队。更始帝对他们既不能讨伐,又不能发号施令以控制整个局面。部下的将领,心里全放在争权夺利上。目光短浅,只顾眼前享乐,没有深谋远虑和尊主安民的打算,总有一天要分崩离析,自取灭亡。明公虽然执节河北,专主一方,终属受制于人,不能独树一帜。自古以来,帝王的崛起,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明公的功绩恩德,天下皆知。为今之计,何不笼络英雄,收服人心复立高祖帝业,拯救万民于乱世。就凭明公的才智胆识,只要去努力,一定可以平定天下。”邓禹一番话,说出了深藏在刘秀内心深处从不轻易示人的东西。刘秀兴奋不已,连连称善。

刘秀得邓禹,犹如刘备得遇孔明,两人抵足而谈,彻夜不眠。

鼙鼓响起,天已大亮,邺城的守军出操了。刘秀、邓禹一夜没睡,依然精神饱满。两人步出房门,正遇起床练武的部属。刘秀向大家介绍道:“这位是名满天下的长安学士邓禹,与我游学长安,交契甚厚。不畏风雪,千里追我至此。你们就称他邓将军,以后有事,可与邓将军商议。”部属们都惊讶大司马所言,因为邓禹不过是一个年轻文人,何以称将军?内心多不服,但慑于刘秀的威严,只得抱拳施礼,齐声道:“见过邓将军!”邓禹谦恭还礼道:“同为明公效力,大家就是一家人,何必多礼。”早餐用罢,部属整理马匹,行李,准备动身,离开邺城。刘秀向邓禹道:“仲华,我们下一站该去何处?”邓禹道:“明公不是安排好行程了吗,就按既定行程,去下曲阳。”刘秀点点头。大司马的队伍告别邺城吏民,踏上通往下曲阳的官道。

下曲阳是新朝和成郡府所在地。王莽分汉朝巨鹿为和成郡。以邳彤为和成卒正,掌管地方事务。卒正是新朝官名。就是汉朝的太守。

刘秀与邓禹并马而行,边赶路边说话,朱祐、杜茂、马成等百余骑尾随在后。一路上,行人很多,人们看见大司马的队伍,都投来钦敬的目光,老远就为大司马让道。

赶到下曲阳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城门口冷冷清清,行人稀少。几个守门的兵卒抱着刀矛,无精打采地来回走动,就等着关城门了。刘秀、邓禹到了城门口,才有一个卒长迎上前,打量着这支小小队伍,施礼回道:“请问,你们是洛阳大司马刘秀的部属吗?”邓禹一指刘秀道:“这位就是大司马,奉汉帝令出巡河北。今日徇行到下曲阳,你们大人何在?”卒长慌忙跪拜,道:“果然是大司马驾到。我们卒正大人公务正忙,不能亲自迎接大司马车驾,特命小人在此恭候。大司马请随小人去府衙歇息。”刘秀点点头,正要跟卒长进城。护军朱祐突然叫道:“明公且慢!”刘秀不解地,向道:“朱护军有何事?”朱祐把刘秀、邓禹叫到一边,低声道:“明公万不可贸然进城。邳彤沿用新朝官名,分明没有归降汉室之意。他不亲自来迎接明公,分明没把大司马放眼里。如果邳彤有叵测之心,设下埋伏,我们百余人如何抵御?”刘秀笑道:“想不到朱护军竟有细心之处。不过,依我看,邳彤何必如此用心良苦。”邓禹也笑道:“朱护军多虑了。邳彤虽然是新朝吏士,但素有贤名,官声很好,不是居心叵测的恶吏。”朱祐见邓禹不帮自己说话,不满地说道:“如有不测,邓将军能保护明公的安全吗?还不是靠我们这些人保护明公。”言下之意是说邓禹不会武功,枉称将军。

刘秀岂能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顿时斥道:“朱护军,不得对邓将军无礼!”邓禹不恼不怒,看着朱祐笑道:“邓某就与护军打个赌,如果邳彤在城内设伏,图谋明公,邓某从此退回长安,永不出仕。”朱祐不甘示弱,道:“如果邳彤正如将军所言,朱某从此对将军心服口服。”朱祐身后的中坚将军杜茂瞪着邓禹道:“邓禹,你可不能拿明公的性命打赌。如有不测,杜某可不能放过你。”刘秀笑道:“我不怕,下曲阳就是龙潭虎穴,我也要闯。”众人拥着刘秀,跟着卒长刚进城,身后的城门“吱呀呀!”就关上了。朱祐狐疑地道:“他们为什么关城门?”邓禹笑道:“朱护军,天过酉时,哪座城池还不该关城门!”大家这才发觉天已经黑了下来。两旁的店铺也亮起了灯光,照亮了宽阔的街道。天气虽冷,街上的行人却不少。大多是来来往往的客商。看来,下曲阳是个商业繁荣的城池。

走了半天,才到府衙。府衙并不大,房屋破旧,里面只有几个差役小吏,来来往往地忙活着。如果不是卒长带路,刘秀等人就是来到门口,也不会知道这里就是和成郡府衙。

进了府衙大院,有一名佐史带着几个差役慌忙上前,把刘秀、邓禹迎入客厅,又忙着吩咐人准备酒宴,安排大司马部属歇息。忙活半天,佐史才回到客厅,带着歉意,施礼道:“对不起,这几天府衙人手太紧,招待不周,万望大司马海函。 ”刘秀温和地一笑,道:“本官冒昧问一句,你们大人忙什么公务这么晚还没有回来。”“大司马当然不知道,我们下曲阳发生了人命关天的大事了。城东门外狮子山突然发生滑坡,十多个人被埋在土石下面,宫道也给阻断,我们卒正大人带着大小官属救人去了,所以府衙里就空了。”刘秀、邓禹一听,肃然起敬,邳彤如此爱惜民命,一定是个难得好官。刘秀望着佐史道:“吩咐下去,不必准备酒宴了。本官带有干粮,将就一下就行。 ”“这……”佐史惊讶地道,“这么冷的天,又赶了一天的路。大司马总该用些酒菜暖暖身体?”刘秀语气坚决:“这么冷的天,卒正大人在山下一定寒冷无比,如果准备了酒菜,就给邳大人他们送去吧! ”佐史眼含泪花,道:“下官遵命,就把酒菜送到山下去。”佐史出府而去。刘秀命斯干取出干粮,与邓禹对坐,边吃边谈。直到二更鼓响,院内才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佐史跑进来禀道:“大司马,我们大人回来了,更衣之后就来见您。”刘秀与邓禹交换一下眼色,起身说道:“不用卒正来见我,我们去看他。 ”“那……那成何体统!”佐史要阻止,刘秀邓禹已步出门外,见院内亮着火把,几十个满身泥水的人刚刚走进来。刘秀大声呼道:“哪位是和成卒正邳大人?”院内的人一下愣住了。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应声道:“在下便是,请问两位是……”佐史慌忙大声道:“他们是洛阳来的大司马和部属邓将军。”大个子一听,慌忙迎上前去,屈身下拜,道:“罪人邳彤给大司马请安。没能亲自迎接,万望大司马恕罪!”刘秀望着他衣服的泥水,已分辨不出是官服,忙双手扶起道:“邳大人如此爱惜民命,何罪之有?快去更衣吃饭再来见本官,小心着凉! ”“谢大司马关爱!”邳彤心头一阵温暖,忙去后衙更衣,洗涮干净,才去刘秀房中,重新叙礼,邳彤道:“罪人归降来迟,请大司马治罪。”刘秀未置可否,却问道:“王莽灭亡,新朝吏士或者归降汉室,或者拥兵自据。唯卒正大人既不归汉,亦不专据,仍用新朝官名,为何?”邳彤坦然道:“王莽灭亡,天下纷乱,邳彤亲见百姓饱受战乱之苦,盼望天下一统,故不愿专据。然而汉皇虽复,更始失政,天子诏命,不及河北。和成郡因此首鼠两端,无所归依,仍用新朝官兵。如今,大司马恩泽齐天,吏民思慕,河北敬服,和成愿归降大司马。”刘秀慨叹道:“卒正大人不为名,不贪图权势,以天下为念,何等的胸怀,豪杰英雄,有几人能及?”当和邳彤谈及河北风土人情,议论用兵之道,探讨天下大势时,邳彤坦诚相告,侃侃而谈,颇有见地。刘秀、邓禹相视点头,都觉得邳彤不但有贤名,还是个将才。

第二天,大司马在府衙大堂坐堂,召集下曲阳城内大小官吏,督察公务。照例是审查狱讼,考察官员。刘秀、邓禹分头进行,忙了一整天,才告结束。督察的结果,和成郡竟无一冤狱,官吏也尽职尽责。和成官清民正,在这样的乱世之秋,实为难得,刘秀当众褒奖邳彤,废新朝卒正官名,恢复太守的称谓,仍用邳彤为太守,镇守下曲阳。和成郡终于归汉。

朱祐与邓禹打赌,输得心服口服。大司马部属再没有人小视邓禹。

处理完公务,刘秀决计起程,出巡别地。太守邳彤难为情地说道:“大司马在下曲阳连一顿像样的饭菜都没有吃过,和成吏民过意不去,恳请大司马吃过饭再走。也让吏民表示对大司马的敬意。”刘秀拱手致谢道:“本官出巡各地,当地官员无不盛情款待。可是,本官赴宴,味同嚼蜡,唯有在下曲阳吃自己的干粮最为香甜。太守盛情,本官心领就是。公务在身,就此告辞!”大司马的队伍排列齐整,缓缓移动。下曲阳吏民夹道欢送,倾吐敬慕之情。

“大司马走好!”“大司马一路平安……”邳彤望看渐渐远去的大司马队伍,喃喃自语说:“汉宗果有人杰,中兴汉室者必为刘文叔。”刘秀出巡河北,天寒地冻,山高路滑,苦不堪言。可是,洛阳帝宫,却是暖意融融,春意盎然。几十个炭火盆把寒冬赶出了更始帝的行宫。

更始帝已经好多天没有上朝理事了,天天与宠姬韩夫人在后宫听歌观舞,饮宴淫乐,日子久了,也有些厌倦,便对韩夫人说道:“朕该上朝理事了,要不然,朝臣们会说闲话的。”韩夫人柔情似水,挽住皇帝的胳膊,娇嗔地道:“陛下,您是汉室的天子,还怕几个聒噪的臣子吗?”“朕不是怕他们,怕的是荒废朝政。 ”“瞧您说的,这天寒地冻的,连老鼠都不出洞,朝廷上能有什么事?何况,有刘秀在河北为您卖命,谁能把天下夺了去!”更始帝心中稍安,却说道:“朕天天呆在宫里太闷了,还不如出宫游猎呢!”韩夫人咯咯笑道:“陛下又错了,城外冰天雪地,有什么景色可看,有什么野物可猎?”“照你的意思,朕只有干坐着。 ”“陛下别着急,我陪您喝酒如何?”“又是喝酒,”更始帝连连摇头,“朕甘拜下风,你就饶了朕吧!”“我的陛下,”韩夫人拉着他的胳膊,娇声道,“这一次,我有新招,一定让陛下喝得高兴,喝得刺激。”刘玄半信半疑,拗不过她,只得随她在几案前坐下。韩夫人吩咐下去,不多会儿,宫女端上几碟精致小菜和一壶千秋女儿红上来。刘玄看着眼前的酒菜,说道:“爱妃,你有什么新招,使出来吧!”韩夫人伸出白嫩的小手,笑道:“陛下,咱们今天猜拳论输赢,输者要喝一碗酒。”刘玄摇头。

“朕从小就经常喝酒,猜拳可不会。”“很简单的。每人有三根手指可以出:大拇指,中指,小拇指。大拇指赢中指,中指赢小拇指,小拇指反过来赢大拇指。 ”韩夫人指伸出三根葱根,耐心地讲解着。

刘玄来了兴趣,伸手左手,道:“朕今天一定赢你,不会再喝醉了。 ”“陛下,现在就开始了。 ”“开始!”更始帝紧紧盯住韩夫人握紧的小拳头,突然伸出右手小指,与此同时,韩夫人出的却是拇指。

“朕赢了,爱妃喝酒吧!”更始帝得意地笑道,亲自斟满一樽酒,放在韩夫人面前。韩夫人只得自认倒霉,却不示弱,把酒樽一推,说道:“咱们有言在先,输者要喝一碗酒。来呀,取碗来。”宫女遵命,拿了两只金碗上来。韩夫人毫不含糊,自己斟满一碗酒,双手端起,仰起脖子就喝。

刘玄故意捧她,一竖大拇指赞叹道:“爱妃,帼国不让须眉,真乃酒中大丈夫。”韩夫人放下金碗,一抹香唇,面不改色心不跳,大声说道:“陛下,再来! ”“好,开始!”刘玄虽是猜拳生手,但是猜拳好手韩夫人一时摸不清他的拳路,结果,连出两拳,刘玄又赢了。韩夫人三碗酒下肚,已是面似桃花,娇艳无比。更始帝捏着她的香腮,笑道:“爱妃,还要猜拳吗?”“要猜,”韩夫人清楚自己的酒量。她是那种喝酒上脸但酒量惊人的女人,一生喝酒未遇敌手。每次与刘玄饮酒,都是刘玄烂醉如泥。

“开始!”更始帝得意忘形,竟伸出食指。韩夫人叫道:“陛下失拳,罚酒一碗!”刘玄懊悔地摔着自己的右手,看着满满的一碗酒,心里发悚。韩夫人绕过几案,偎在他身边,一手搂着他的脖子,一手端起酒碗,送到他嘴边,柔声道:“陛下,我端给你喝。”刘玄美姬在怀,仿佛增添了勇气,张开大口,一气喝干了金碗里的酒。韩夫人笑道:“陛下,还要猜吗?”“当然要猜。这次是朕一时大意,出错了指头。再猜下去,朕照样赢你。”韩夫人起身,坐回自己的位置,两人又接着猜拳。但是,这时韩夫人摸清了刘玄出拳的规律。结果刘玄连输三拳,韩夫人用同样的方式劝他喝下三碗酒。刘玄面红身赤,头开始发晕。

“陛下,还要猜吗?”“猜下去。”刘玄像一个赌徒,越输越不服气。瞪着一双血红的眼说。

两人再次出拳,结果又是刘玄输拳。韩夫人坐在他怀里,得意地道:“陛下又输了,还要喝酒才行。陛下,这酒难喝吗?”刘玄品味着美姬的体温,吸吃着美姬身上散发的香气。奇怪,他的头不那么痛也不怎么晕了。美人以唇喂酒,岂不是男人的一种莫大享受,再辣再烈的酒也变得甘甜无比。

“这酒好喝,朕喜欢。”刘玄喃喃地说道,示意她继续喂下去。于是,韩夫人一口口地喝酒,又一口口地喂进刘玄口里。她喂的已不再是什么美酒,而是一种刺激,一种欲望。

刺激在一点点地加强,欲望在一股股地升腾。刘玄终于按捺不住,“哇”地一声,吐出了美人刚刚喂入的又一口酒,双手一翻,把韩夫人捺倒在地。

韩夫人一点儿也不慌乱。她的欲火也被挑动起来,俊脸一片潮红,似乎比刘玄还要激动,还要兴奋,口里却喃喃地道:“陛下,您要做什么?”这句话显然是多余的。此时的刘玄,还能对她做什么。他像发疯似地叫道:“朕要跟你……”“陛下,要去御榻上方行。”刘玄如梦方醒,慌忙爬起来,抱起韩夫人走进寝宫,把妇人往御榻上一扔,就手忙脚乱地撕扯女人的衣服。女人却把衣衫裹紧笑问道:“陛下,我真的让您这么着迷吗?”刘玄来不及说话,只是用力点点头,女人又说道:“陛下真这么喜欢我,以后就立我为后,行吗?”“少废话,先让朕消消火再说。”刘玄手上用力,“哧”地一声,撕开女人华丽的绸衫,露出脂玉般的胴体。

刘玄正忙着播云布雨,寝宫外突然传来小黄门的禀奏声。

“启禀陛下,柱国大将军李通、廷尉大将军王常,太常大将军刘祉有要事启奏,正在宫外候旨。”刘玄正在兴头上,被突然打断,气不打一处来,大声骂着:“叫你妈的丧,就说朕御体欠安,不能出宫,明天再奏。”韩夫人也浪笑道:“李通、王常也真是,偏在这时候奏事。打扰了陛下,那可是惊驾之罪。”门外没有了声音,两人又接着翻滚起来。刘玄刚刚恢复到刚才的激情,门外又传来小黄门的声音。

“陛下,三位大将军说,梁王刘永据国起兵,攻下济阳、山阳、沛、楚、淮阳、汝南等二十八座城邑,图谋自立,称帝天下。他们请陛下出宫,商讨征伐刘永的事。”刘玄刚刚恢复起来的激情,再次被打断,顿时气得他直骂人。

“这些混账东西,朕今天好容易乐起来,却被他们搅和,可恶至极。”韩夫人媚笑道:“陛下不要失望,我还有办法让您兴奋起来。”刘玄摇头道:“不行,朕要出宫议事了。”“不,陛下,”韩夫人撒娇道,“今天一定尽情狂欢。要不,下次我不理你了。”“宝贝,宫外三个大将军怎么办?”“我有办法。”韩夫人一跌而起,在刘玄耳边低语几句,咯咯大笑起来。

“爱妃,这样能行吗?万一被他们识破,岂不……”刘玄犹豫不决。

“放心吧!陛下。不会有事的。何况,您是天子,就是他们看出来,又敢怎么样?”韩夫人边说边披上衣服,向门外喊道:“传黄信进来!”没多会儿,御前黄门黄信奉诏进见。韩夫人含笑道:“黄信,陛下有件事要你帮忙。”说着,附在黄信的耳边嘀咕几句。黄信脸色大变,跪下连连磕头,结结巴巴地道:“娘娘饶命,奴才就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这么做。”韩夫人伸手把他拉过来,冷笑道:“怕什么,这是陛下的意思,你要是不这么做,陛下就杀了你。 ”“这……”黄信脸上冷汗直冒,两眼看着刘玄。

“就依娘娘的话去做,这是朕的旨意。”刘玄说道。

“奴才遵旨。”黄信爬起来,出去了。韩夫人哈哈大笑,拥着刘玄倒在御榻上。

“今天真是太有意思了,我一定把陛下伺候得********。 ”“爱妃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吧,朕正要领教呢!”两人又在御榻上肆无忌惮地淫乐起来。

第一个被更始帝封为梁王的刘永,回到国都睢阳着实志得意满了一阵子,但日子久,就产生了不满之心。刘永是西汉梁孝王的八世孙,论血统,比更始帝刘玄更接近汉高祖刘邦。刘玄可以称汉帝,刘永为什么不能称尊?野心一旦萌芽,便疯狂地成长。刘永派密探人洛阳,刺探更始朝政。得知更始帝追求享乐,朝政昏乱,便明目张胆地行动起来。他以大弟刘防为辅国大将军,小弟刘少公为御史大夫。招来沛人豪杰周建等人,用为将帅。据国起兵,接连发兵攻下济阴、山阳、沛、楚、淮阳、汝南等二十八城。刘永野心完全暴露天下。

消息传到洛阳,满朝皆惊。可是,战报送进皇宫,如泥牛入海,杳无讯息。更始帝一连数日不临朝。柱国大将军李通,廷尉大将军王常、太常太将军刘祉,心急如焚,三个人相约入宫面奏。不料,更始帝称病不见。三人明知刘玄在后宫淫乐,故意推辞,更加气恼,不顾天气寒冷索性坐在后宫门外,坚持要见皇帝。好半天,小黄门才传出话来。

“陛下有旨,在西暖阁接见三位大人。”三人怨气顿消,慌忙掸掸官服上的灰尘,跟着小黄门进了西暖阁。西暖阁正厅挂着一幅宽大的黄色帷幕。王常一进门便问:“陛下在哪里?”小黄门慌忙一指帷幕,道:“陛下……在幕后。”这时,帷幕后有人说道:“朕在……在这儿!”王常三人慌忙面对帷幕,跪地行君臣大礼。李通觉得奇怪,问道:“陛下为什么要用帷幕挡住龙颜?”帷幕后好半天才答:“我……不,朕身体欠安,偶感风寒,担心传染你们,才用帷幕隔开。”刘祉关切地道:“看来陛下病得不轻,连声音都变了,一定要保重龙体才行。”帷幕后连声道:“对对对,朕真的病了。有什么事你们快说,朕要歇息去了。 ”李通道:“陛下,您首封的梁王刘永忘恩负义,狼子野心,不但不知报效君恩,反而据国起兵,背叛朝廷,现已攻下二十八座城池。请陛下速派大将征讨。”帷幕后焦急的声音答道:“这……这样的事,我怎么做主派谁去?”李通不解,反问道:“陛下是一国之君,怎么不能做主呢?”“对对对,朕是一国之君,当然能作主。可是,容朕考虑考虑,明天再作决定。”刘祉着急地道:“梁王的兵马来势汹汹。救兵如救火,耽搁不得。 ”“朕知道了。明天就派将去征讨。你们退下,朕要歇息养病呢! ”三人只好退出宫外。李通皱紧眉头道:“奇怪,陛下的声音变化太大了,跟原来一点儿也不一样。”“是啊,陛下的声音变得很像另一个人。”刘祉也不解地道。

王常叹息道:“像谁的声音?是不是像御前黄公公的声音?”“对,很像黄公公的声音,”李通、刘祉一齐道。

“哼,岂止像黄公公的声音。那帷幕后就是黄公公。我在跪拜时,从帷幕下看到黄公公的宫靴了。”王常异常肯定地说道。

李通、刘祉恍然大悟,顿时觉得受到了愚弄,气愤地道:“陛下怎敢如此胡为?汉室如何振兴!”“是啊,我们再去面奏进谏。”王常忙拦住二人,道:“陛下既然做出这样的事,咱们去戳穿他,岂不让天子丢脸。咱们也是自讨没趣。汉室能不能复兴,就看天命吧!”刘祉一甩手,只得作罢,叹息道:“陛下如果像大司马刘秀那样勤于国事,汉室何愁不能复兴。”王常、李通自然也想到了执节河北的刘秀,才是汉室复兴的希望,却没有说出口。

河北大地,千里冰封,银妆素裹。大司马一行不畏苦寒,依然奔波在野外。刘秀与邓禹并辔而行,朱韦占、杜茂、马成等人相随在后,马蹄踩在冰雪上的声音,在寂静的旷野里,传出老远。

他们的目的地是邯郸。守卫邯郸的是更始政权的骑都尉耿纯。旅途漫漫,刘秀与部属一边赶路,一边谈论军旅之事,话题自然说到骑都尉耿纯。朱祐征战各地,听说过耿纯的一些情况,便得意洋洋地说道:“耿纯这小子是李轶的部属,被李轶拜为骑都尉,派往赵、魏之地,招抚各邑。后来就留守邯郸。李轶小人,害死大司徒。耿纯也不会是好东西。明公进邯郸,千万小心提防他。”杜茂笑道:“朱护军恐怕又是杞人忧天吧!敢不敢再和邓将军打赌?”朱祐脸色发红,尴尬地道:“朱某对邓将军已是心悦诚服,岂敢再和他打赌! ”众人发出哈哈的大笑声。刘秀听到朱韦占提起兄长刘被害一事,心头又是一阵难过。但是,他努力克制住自己,不愿以自己的悲愤之情传染给大家。于是,故作轻松地一笑道:“李轶小人,其部属未必就没有君子。何况,李轶所用奸计,部属也不一定知道。朱护军不可以李轶其人度其部属。我与耿纯从未谋面,却从柱国大将军李通口中听说过,他不是个等闲之辈。耿纯,字伯山。巨鹿人。其父耿艾为王莽济平尹。耿纯游长安,做了新朝纳言士。王莽灭后,李轶奉命招抚山东郡国州邑,耿艾归降,耿纯也随父拜谒李轶。父亲返回原地仍为济南太守,耿纯则留在李轶营中。李轶、李通弟兄二人同列朝班,十分尊贵,上门做他们门客的人很多。耿纯当时默默无闻,想见李轶一面都很困难。终于被他瞅准一个机会,见到了李轶。但是,他没有像其他宾客一样,奉承讨好李轶,而是一针见血地说:‘李将军现在就像得势的飞龙猛虎,遇到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一下子飞黄腾达起来。转瞬之间,弟兄同封侯爵。可是您的德信没有在百姓中间传扬。您的惠泽也没有施与百姓。荣华富贵来得太容易了!如果您是头脑清醒的人,不但不能为眼前的名位利禄沾沾自喜,而应有所忌惮,有一种危险迫近的感觉,甚至应该想到能否善终。”李轶觉得他的话有些危言耸听,但见他应对不凡,有些真才实学,就拜他为骑都尉,授符节令其招抚赵、魏各城。”朱祐听完,嘀咕道:“依明公所言,耿纯真有点儿邪,他到底是敌是友?”邓禹离他最近,听得清楚,哈哈一笑道:“朱护军太性急了。明公现在也不能告诉你他是敌是友。天下没有永久朋友,也没有永久的敌人。敌可化为友,友也能变成敌。一切总要见机行事么。”众人正说笑着赶路,忽然身后传来急骤的马蹄声,只见一骑如旋风般赶来,马上的人因为赶得急,整个人伏在马背上。众人正在惊讶,那匹马已赶了上来,来到队前,戛然而止,从马上滚落一人,喘着粗气叫道:“明公,属下总算追上您了! ”刘秀闪目细看,惊喜叫道:“子卫,是你!”来人正是傅俊,字子卫。在宛城奉刘秀之命,护送刘秀新婚不久的妻子阴丽华回新野。这会儿,从新野赶来河北,追上了刘秀。

刘秀慌忙下马,拉着傅俊的手,关切地问道:“子卫辛苦了。夫人可好?”傅俊望着刘秀的双目,那目光分明闪烁着对阴夫人的关切和思恋之情。忙答道:“明公放心,夫人一切安好。只是天下纷乱;豪强拥重,新野地方也不平静。宗室邓奉起兵,用阴识为将军。夫人和阴将军的眷属全都去了淯阳军营。夫人很牵挂明公,特命属下赶来效力。”刘秀放下心来,感激地道:“子卫,你护送夫人,免去我的后顾之忧,功莫大焉。”说着,上去牵过傅俊的战马,真诚地道:“子卫请上马,随我在河北建功立业。 ”“明公,您……”傅俊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含着热泪,默默认镫上马。大司马部属看见,无不唏嘘感叹。

刘秀看着傅俊上马,才走上自己的马前,翻身上马,率领这支小小的队伍继续赶路。

邯郸终于遥遥在望,大司马一行精神振奋,忘记了旅途的寒冷和疲劳。马蹄儿也突然轻快起来。

正行之间,前面的驿道上突然出现很多人围在一起,像是在争看什么。阻断了整个官道。邓禹勒住马道:“明公,旷野寒风彻骨,这么多人在这里干什么,小心有诈。”刘秀点点头,命部属停下。傅俊抱拳请命道:“属下前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刘秀准允。傅俊下马,徒步走向人群。不多时就回来了,禀道:“前面是些路人,围着一个叫王半仙的人,争着卜卦,询问祸福。”刘秀道:“既是路人,请他们让开道路,我们过去。”傅俊遵命,回身向人群喊道:“各位乡亲,洛阳来的大司马路经此地,请大家让开道,放我等过去。”围在一起的行人听说是洛阳来的大司马,慌忙闪在路边,让出道来。傅俊上马,前面带路。大司马队伍,向前缓缓移动。正要通过人群,突然路边跑出一人,直奔刘秀马前。高声叫道:“大司马慢行!”大司马队列立刻停下。刘秀细看来人,四十多岁,长发黑须,身披鹤氅,手拿拂尘,半人半仙的样子。勒马斥道:“你是何人,为何拦住本官去路?”傅俊道:“他就是卜卦的王半仙。”王半仙躬身施礼,道:“在下王郎,人称王半仙,冒昧惊动大司马尊驾,实有要紧的话,告知大司马。 ”“你有什么话,快说! ”“我观大司马腰身伟岸,不怒生威,实乃大富大贵之相。可惜,贵人今日头顶有阴煞之气,恐有血光之灾。在下仰慕大司马贤名,才冒昧相告。”王郎话音刚落,路边的行人一齐看着刘秀议论纷纷。

“不得了,大司马有凶兆,会不会出事?”“不会吧!王半仙的话真的那么灵?”“当然灵。邯郸城里谁不知道王半仙卜卦最灵验。上回我家的驴丢了,请来王半仙,一下子就算出来是张三偷去的。 ”“真是这样,大司马今儿个要小心。 ”“……”朱祐、傅俊、邓禹听着人声嗡鸣,都把目光投向刘秀。刘秀只是轻轻一笑,道:“半仙的好心,本官心领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本宫听天由命。请半仙让开。

王郎一甩拂空,道:“信不信是大司马的事。在下心意已尽,也该告辞!”说完,一揖首,扬长而去。

刘秀鞭子高举,命道:“继续赶路!”大司马的队伍掠过人群,继续向邯郸驰去。路边的行人再没有热闹可看,也陆续散去。

朱祐骑在马上,一边赶路一边骂骂咧咧地叫道:“******,这个王半仙蒙人蒙到明公头上,要不是明公在,我老朱一鞭把他抽趴下。”邓禹道:“王半仙,不去城内人多热闹的地方卜卦,却在半道上拦住明公马头,恐怕另有原因。”刘秀与邓禹并马而行,点头道:“仲华言之有理,这个王半仙肯定有点明堂,邯郸恐怕不会平静。”说话间,邯郸城越来越近,城门已经清晰可见。忽然,一阵马蹄声响,迎面飞驰而来一匹战马。到了大司马队列前突然停下,马身上一名二十多岁的男子来不及下马便大声道:“请问你们可是洛阳来的大司马部属?”傅俊应声答道:“正是。尊驾有何贵干?”“我要见大司马,有要事相告。”刘秀沉声道:“本官在此。你是何人?”年轻人慌忙下马,跪在刘秀马前,施礼道:“小人陈干,是骑都尉耿纯麾下。耿纯包藏祸心,在城门口伏甲兵图谋大司马。小人仰慕大司马贤名,特冒死出城相告。大司马千万不可以进城。 ”“啊!”刘秀的百余名部属无不震惊,联想到王半仙的话,对陈干所言更是确信无疑。朱祐、铫期性情急躁,当即叫道:“耿纯无义,我老朱进城,把他宰了。 ”“对,咱们正好杀进城去,把耿纯碎尸万段。”连一向沉稳的邓禹也望着刘秀,焦急地说道:“明公,看来耿纯是李轶、朱鲔一党,受他们主使,在此图谋您,邯郸就在眼前,怎么办?”刘秀的大脑在迅速转动,半天没说一句话,听见邓禹的话,才说道:“仲华,那个王半仙半道所言是有心还是无心?”邓禹道:“明公,现在不是弄清王半仙动机的时候,我们不能这样呆在城外。进城与否,请您决断。”刘秀不作回答,目光审视着马前的陈干,问道:“你亲眼看见耿纯在城门口埋伏甲兵?”陈干异常肯定地答道:“是小人亲耳听见耿纯密谋,亲眼看见甲兵出动,才来告知大司马的。”“你不怕耿纯杀了你?”“小人当然害怕。可是小人更仰慕大司马的英名,不愿看见您遭到奸人毒手。小人从此远避他乡,再不敢回邯郸了。”刘秀轻松地一笑,道:“有本官在此,耿纯休得猖狂。陈干,你就留在本官身边,他能把你怎样。”“不,不,”陈干连连摇头道,“大司马还是让小人逃生去吧!”说着,慌忙爬起身来,跳上马背,向远处驰去。

刘秀看着陈干远去的身影,一挥手道:“进城!”傅俊忙道:“明公,耿纯如此狠毒,咱们也要作些准备才行。 ”“子卫放心,我心里有数。铫期、朱祐! ”“属下在!”铫期、朱祜应声上前。刘秀道,“你们随侍左右,听我号令行动。耿纯如果图谋不轨,可在城门口将其擒住,胁迫邯郸投降。子卫护卫在前,君廷押阵在后。咱们这百余人可抵得上数千人马。小小邯郸能奈我何!”刘秀镇静如常,指挥若定。昆阳大捷时,他就是以这种果敢、这种魄力和胆略,以七八千人马战胜王莽四十三万大军。大司马部属精神振奋,按照刘秀所说做好战斗准备。

邯郸城门到了。进进出出的行人车辆很多。刘秀这百余人如果不是穿着汉官服,混在人流中根本不显眼。但是,行人看出他们不是一般人,自动闪到两边,让出一条道来。傅俊走在最前面,离城门还有一百多步远。就看见从城门口走出十几个人来,穿着品级不一的官服,赤手空拳。为首的是个武官打扮,三十多岁,身体高大威猛。傅俊看他穿着骑都尉官服,便知是耿纯无疑。悄悄握紧胯下钢刀。

骑都尉面带微笑,快步上前,向刘秀抱拳施礼。恭敬地道:“耿纯恭迎大司马驾临邯郸!”铫期、朱祐分侍刘秀左右,虎视眈眈地瞪着耿纯,暗暗握紧手中兵刃,只待刘秀一声令下,两人便会同时跃出,将耿纯拿住。可是,等了半天,却听刘秀问道:“请问骑都尉大人,你麾下可有一个叫陈干的人?”耿纯一怔,忙答道:“回大司马,是有个叫陈干的,他是下官麾下的千夫长。陈干,快来见过大司马。”耿纯身后,跪着的十几个官员中,有一个向前爬了几步,给刘秀叩头,道:“小人陈干给大司马请安! ”“不必多礼,快快请起。”陈干慢慢站起,抬头一看,见大司马和部属像看怪物似地盯住自己看,心里不由得突突直跳,不知怎么回事。

这个陈于显然不是在郊外遇到的那个陈干,刘秀心中雪亮,立即下马,拨开铫期、朱祜,上前拉住耿纯的手,温言嘉语,殷勤问候。耿纯见大司马毫无矜持之意,倍感亲切,忙请刘秀进城。

邓禹、傅俊等人也明白过来,顿时放弃了戒备之心,跟随邯郸官员向城内走去。

刘秀跟随耿纯,边走边询问郡情。耿纯摇头叹息道:“邯郸本是赵国都城。高祖时封如意为赵王在此居住。因此邯郸多有赵国豪族和宗窒后裔,王莽虽灭,天下依然纷乱。赵国豪族图谋复国,宗室后裔想恢复王位,趁此乱世,蠢蠢欲动。邯郸并不安宁。下官不才,倾尽全力才保住邯郸没出大的乱子。大司马此来,可以威慑怀有异心的人。下官也轻松多了。”刘秀认真倾听着,联想到王半仙和那个假陈干的莫名其妙的行为,感到耿纯所言不虚,邯郸真的很不平静。

不知不觉,耿纯把刘秀一行带到一处雄伟壮丽的宫殿前停下。刘秀来河北,还没有见过如此轩昂壮丽的宫殿,疑问道:“耿大人,这是你们的府衙吗?”耿纯笑道:“下官哪有资格住在这里。这是赵王宫,是高祖皇帝封如意为赵王时所建。”刘秀恍然大悟。如意是高祖宠姬戚夫人的亲生子,高祖常夸“此子类我”,有废太子而立如意之心。可是,如意不但没能立为太子,反而在高祖死后,惨遭吕后毒手。其母戚夫人遭遇则更惨。嫉妒心极强的吕后,惨无人道地断其四肢,削去耳鼻,剜去双跟,却不让她死去,把她变成“人彘”,跟猪生活在一起。一直折磨至死。

想到吕后的惨无人道,刘秀心里一阵战栗,刚才还是轩昂壮丽的赵王宫,在他心里变成一座魔窟。便问耿纯道:“耿大人不带本官去府衙,来赵王宫做什么?”耿纯道:“赵王宫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住的。大司马是帝室后裔,居住王宫无可指责。因此下官安排大司马一行住在王宫。 ”“不,不,”刘秀连连摇头,但总不能把自己对王宫的畏惧心理说出来,便道,“非王者不能居王宫,居王宫乃是僭越。我为大司马,未被封王,不宜居王官。还是居驿舍吧!”耿纯久闻刘秀盛名,今天亲见大司马言行顿生敬佩之心。便道:“大司马如此谦恭。下官只好遵命。”当下把刘秀一行带到府衙旁的驿舍歇息。

第二天,刘秀、邓禹等人在邯郸古都府衙开始处理公务。考察、抚慰地方官吏,审理督查冤狱讼案。傅俊、冯孝、马成等人则出城调查民生、边防的情况。

忙碌一天下来,大家疲劳已极,心里却非常兴奋,因为邯郸官清民正,百姓归服。偶有赵国豪族和赵王后裔怀有异心,因为慑于骑都尉耿纯的威名,也不敢轻举妄动。刘秀、邓禹相视一笑,都觉得耿纯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将才。

大司马及其部属正在奔波、忙碌。这时,奉命分赴各处安抚邑县的冯异、祭遵、王霸如期赶到邯郸,与大司马会合。府衙大堂上,冯异、祭遵、王霸衣冠齐整,表情肃然,一丝不苟地向大司马汇报徇行县邑的情况。刘秀凝神聆听,不时插言几句。汇报完毕,刘秀清理案卷,沉默不语。

耿纯在旁聆听,见大司马部属不同于更始帝的其他公卿将相。功曹令史、护军掾吏,各有法度,秩序井然。汉官的威仪在大司马僚属复见,骑都尉仿佛看到汉室复兴的亮光。

入夜,驿舍里灯光明亮,人影攒动。大司马麾下的英雄们会聚在一起谈论分抚属县之事,热烈的谈笑声传出老远。赶来驿舍的耿纯受到感染,推门而进,不好意思地说道:“下官冒昧,也想听听各位的高见,不知方便吗?”屋里突然安静下来,坐在正中的刘秀立即站起来,热情而真诚地道:“有什么不方便的,耿大人治郡有方,百姓归服,本官正想听听你的经验之谈。”说着,一指身边的座位:“耿大人,请这边坐! ”“多谢大司马!”耿纯感动不已,也不客气,便在大司马身边告罪坐下。

众人接着原来的话题继续谈论、争辩。时势、军事、民生、驻防等无所不谈。耿纯也与刘秀谈起用兵之法,施政之道,越谈心胸越开阔,越谈越投机,仿佛他也是大司马部属中的一员。

三更夜半,部属们陆续散去歇息。驿舍内渐渐平静下来,可是,耿纯与刘秀还在低声谈论着,灯油干了,光线越来越暗,两人就在黑暗中交谈。耿纯慨叹道:“梁王刘永,不思报效君恩,反而据国起兵,背叛洛阳,攻城掠地,图谋自立。天下纷乱至此,可是更始帝沉溺于酒色,朝政日渐昏乱,如何复兴汉室?大司马乃帝室后裔,执节河北,举事不同寻常,正是汉室复兴的希望所在。耿纯不才,却有报国之志,愿追随大司马建功立业,留名后人。”刘秀被其坦诚感动,遂把耿纯引为知己,叫着他的字道:“伯山赤诚之心,我怎么会拒之门外呢!可是,邯郸古城,尚有赵国遗族和宗室后裔怀有二心,非骑都尉不能慑服。伯山还记得,在城口,我问起陈干之事么?”耿纯笑道:“在下以为陈干是大司马故人,问过陈干,却说没见过大司马,在下迷惑难解。见大司马不说,也就没问。不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在邯郸城外,我们先遇着一个自称王郎的卜者,煞有其事地说我头顶煞气,有大凶之兆。我一笑置之,没有理会。不料,没走出多远,又遇着一个自称陈干的年轻人,拦住马头,说骑都尉包藏祸心,伏甲兵于城门,图谋大司马。所以,一到城门口,我便问陈干是谁。弄清楚那个陈干是假的,才放下戒备之心跟你们进城。”耿纯心内,疑云顿逝,钦敬地道:“大司马果然有谋略,胆识过人,换了别人,真不敢进我的邯郸城。依大司马之言看来,那两个人都与故赵国豪族或邯郸宗室有关,妄图借大司马之手除掉耿纯。邯郸不平静,令人揪心呐。”刘秀趁机劝道:“所以,伯山可以寄名大司马麾下,继续留守邯郸。”耿纯沉思良久,抱拳道:“属下遵命!”雄鸡长鸥,天色大亮。两人一宿未睡,却毫无困乏之意。刘秀留耿纯共进早餐。府衙里的人渐渐多起来,开始新一天的工作。耿纯出府衙公干,刘秀等人则在府衙处理最后的公务,准备明日离开邯郸,出巡真定。

这时,傅俊走到刘秀跟前,禀道:“明公,有一个叫刘林的人,自称宗室子弟,前来拜见大司马。”刘秀眉头紧皱,想起耿纯所说,邯郸宗室怀有异心的话。但是,宗室子弟不能不见。何况并不是每一个子弟都有异心。于是,说道:“请刘林去客厅。”傅俊遵命而去。刘秀丢下手头上的公务,起身去客厅。刚刚坐定,就看见傅俊引领一个身穿虎皮大氅的中年人进来。那人一见刘秀,赶紧跪倒叩头。

“小民刘林给大司马请安!”刘秀挥手道:“既为宗室子弟,不必多礼,请坐下说话。”“多谢大司马!”刘林在旁边坐下,眼睛看着刘秀,开始自我介绍,道:“小民乃孝景皇帝(即汉景帝)七世孙赵缪王之子。家父贵为王爷,却被王莽所害,削王爵,处以斩刑。如今,王莽已灭,汉室复立,理应为家父平反冤狱,恢复王爵。”刘林声音低沉,像是叙述一桩千古冤案。但是,刘秀的目光,只是闪烁了一下,随即流露嘲讽的神色。想不到刘林就是赵缪王的儿子,赵缪王刘元当年为非作歹,无恶不作,杀死数条人命,邯郸百姓恨之如骨。当时,平帝刘衍刚刚即位,王莽在王太后的支持下铲除了大司马董贤集团,初步掌握了朝政。当王莽看到邯郸官员呈上的万民诉状,控告赵缪王的罪行时,当即命大鸿胪上奏,削去刘元王爵,押至邯郸西市斩首。王莽执政直到篡汉自立,都是采取压制、削弱刘汉宗室的作法,引起朝野的愤恨、不满。唯独处斩赵缪王这件事为他赢得了口碑,赢得了人心。当时的邯郸吏民把王莽看成铲除奸佞的英雄、救世济民的柱臣。

今天,赵缪王的儿子刘林来到大司马面前要求为罪有应得的父亲平反昭雪,恢复王位,刘秀岂肯答应。冷笑道:“赵缪王罪大恶极,按律当斩。这与王莽灭亡没有任何关系。刘公子不必费力了。”刘林见毫无回旋余地,忽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义愤地道:“赵缪王罪当伏诛,小民也以这样的父亲为耻。可是,不管怎样,家父的事与小民无关,小民还是宗室子弟,有着一颗报效朝廷的热心。愿追随大司马左右,为汉室效力。”说完,两眼望着刘秀,期待着答复。

刘秀平静地道:“你有报效朝廷之心,固然可嘉。可是,天下愿为朝廷效力的人太多了,要有治国兴邦之才才行。”刘林大言不惭,说道:“小民当然有些本事。如今赤眉为乱,朝廷不宁。我有一计,只要大司马采纳,不费一兵一卒,赤眉百万之众,弹指可破。”刘秀动容。

“有何妙计?”“这还不容易,黄河水从列人县向北流去,只要决开河堤,河水倾泻而下,就是再多的人马,也只能喂鱼鳖。”刘秀还没听完,忽地站起,面露怒色,斥道:“小子歹毒,类同乃父。几百万人的性命被水吞噬,上千万的良田被毁,你不觉得太残忍吗?‘民者,帮之本也,本兴邦宁。’失去了百姓,汉室能复兴吗?此计不可用!”刘林吓得变了脸色,赶紧跪下,给刘秀磕头,结结巴巴地道:“小民……知错了。小……小民告退!”连滚带爬地跑了。

耿纯回到府衙,见大司马面有怒容,惊问其故,刘秀据实相告。耿纯愤恨地道:“这个刘林,一向不安分,来往于赵、魏、燕之间,多与赵国遗族、豪强大姓、地方狡吏相交,图谋不轨。”刘秀忧虑道:“明天我们就要离开邯郸,出巡真定。伯山留守,可要小心谨慎。”耿纯轻松一笑,道:“大司马尽管放心地去吧,耿纯与他们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了,自有应对之计。谅他们也翻不出大浪来。”被刘秀斥责,狼狈逃出府衙的刘林闷闷不乐地在大街上乱撞。走到街道拐角处,巷内突然闪出一人,向刘林笑道:“刘贤弟,看你满面愁容,莫非事又不济?”刘林一听,是与自己交往甚厚的卜者王郎,便没好气地道:“王兄啊,人人都说你卜封百占百灵,我看你是一次也不灵。上次,你说依你之计行事,可借大司马之手除掉耿纯,这邯郸就是咱们的天下。这次,你又说,我去见大司马……可是结果呢,耿纯没有除掉,我挨了一顿斥骂。我看咱们是没戏了。’

王郎吓得捂住他的嘴,慌张地道:“好兄弟,你在大街上嚷什么。不要命了,快随我来!”说着拉起刘林,一口气跑到自己家里,才问道:“你去见大司马,大司马怎么说?”“唉,别提了。”刘林垂头丧气地把见到大司马的经过说了一遍。

王郎却不着急,安慰道:“贤弟别急。我夜观天象,河北有天子气,贤弟乃宗室后裔,生就一尊贵相,天子一定会应在你身上。”刘林摇头叹息。

“王兄,你总说河北有天子气,定出天子,别人信你,我可不相信了。”“瞧你这点出息,碰到点儿阻力就泄气,能做大事?除耿纯不掉,求刘秀不行,你还可以自立为天子,何必仰仗他人。梁王刘永不是起兵睢阳了么?”刘林吓了一跳,拒绝道:“王兄,你就饶了我吧!天子应在什么人的身上,我不知道。我能得封王位,绍光祖业,意愿足矣!”王郎一言不发,却起身关上房门,低声道:“你不敢做大事,可助我做天子?”“你做天子?”刘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追问道,“你凭什么做天子?”王郎命他附耳上来,神秘兮兮地道:“你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吗?我就是刘子舆,我母亲是孝成皇帝(汉成帝刘骜)宫女,有一次下殿后,突然昏倒在地上,一会儿,有一股黄气自上而下,笼罩住母亲,又一会儿,黄气散开,母亲就怀孕了,生下了我。当时孝成皇帝宠幸歌女赵飞燕,立她为皇后。可是赵皇后难结珠胎。帝室无嗣,赵皇后生性悍妒,凡是皇帝与其他女子生下的儿子,她都视为祸根,要么弄死,要么未生之前,就把孕妇害死。赵皇后知道母亲生下儿子后,又要下毒手了。恰巧,母亲先前的宫婢同时生下一个男孩,就用这个男孩顶替换下我的一条命。之后,由一个叫做李曼中的黄门郎偷偷带出宫去。李曼中把我抚养大,就成了我的师父。师父精通周易、懂天命,带着我到处流浪,以占卜算卦谋生。十二岁时,我们去了蜀地;十七岁时,又从蜀地来到丹阳;二十岁时,回到长安。之后,又辗转来到中山,来往于燕、赵之间,我长大成人,学会了占卜观象,可是师父却老了。终于有一天一病不起,临死前,师父方说出我的真实身份。告诉我留在燕、赵之地等待天时。”王郎说着。居然流下几滴泪水。

刘林好像在听一个神乎其神的故事,半天才醒过来,盯着王郎,半信半疑地说道:“王兄,你在骗我吧,王莽新朝时,长安就有人自称是成帝的儿子刘子舆,结果被王莽杀死了。如今,你又说自己是……”王郎见他不信,慌忙赌咒发誓道:“皇天在上,我就是真正的刘子舆,如果欺骗天下,必遭天谴,不得善终。”刘林不得不信,慌忙扶王郎起身,道:“王兄言重了,我相信你就是。”王郎起身,脸色一沉,道:“我乃刘子舆,你如何称呼?”刘林恍然,刘子舆是成帝之子,身份自然比自己尊贵,论辈分,该喊他族叔。于是,说道:“族叔虽然是真子舆,但是,天下人能相信吗?我如何帮你称尊?”王郎信心十足地道:“王莽乱汉以来,天下人心思汉,刘圣公得以立为天予。我为真子舆,身份比圣公高贵,奇货可居,只要有封侯赐爵之赏,必有吏民拥戴。你可亲去连结李育、张参,通谋起兵,共立我为帝。异日金殿封赏,少不了你的开国功臣之位,不比你祖上那有名无实的王位强过百倍?”刘林还在迟疑不决。

“我们没有一兵一卒,何以对付耿纯?”“蠢才,”王郎气得骂道,“怪不得邯郸赵王宫尘埃落定,也没有你入住的份儿。李育、张参乃是赵国豪族,非比常人,他们自有办法募集兵力,对付耿纯。”刘林终于下定决心,亲自去找李育、张参。这两个人与刘林和王郎因为共同的目的,交往甚厚。张参就是那个假陈干,欺骗刘秀的人。他根本没有远逃避命,而是在城外转了一圈就回去了。

李育、张参听了刘林之言,欣喜苦狂,慨叹道:“王郎果真不凡,居然摇身一变,成了刘子舆。河北天子之气,应在他身上了。 ”“是啊,王郎称尊,我等就是开国功臣,一夜之间,荣华富贵任意享受。 ”刘林诧异地问道:“王郎是真子舆,还是假子舆?”张参笑道:“刘兄,你管他是真是假,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咱们的梦想就要成真了。”李育道:“先别忙着高兴,刘子舆还等着咱们的车驾去接呢。张贤弟,咱们先搬出府中私财,以真子舆的名义号令天下,招募兵马。随后夺取邯郸四门,严密封锁消息。再过三天,就是大年,大年之夜,就是刘子舆登基改元的日子。现在开始分头行动吧!”异常兴奋的三个人相视大笑,分头离去。

果然不出王郎所料,邯郸豪族、赵国旧贵和一些有政治野心的人闻听子舆将立,有封侯赐爵之赏,立刻蜂拥而至,不过一天,李育、张参招募到精兵千余骑。三人率兵护着车驾,明目张胆地去接王郎。

王郎大喜,仰天大笑:“皇天有眼,列祖庇佑,我刘子舆当立天子。诸位追随我,少不得开国功臣之位,就等着享受荣华富贵吧!”李育、张参、刘林跪拜施礼,口称:“真命天子万岁!万岁!!万万岁!!!”王郎亲自布置行动。

“你们立即分兵夺取四门,封锁消息。凡不归服者,立斩不赦。耿纯与我作难,心不为我用,一定要砍下他的狗头,威慑异己。夺得邯郸,我将于赵王宫登基改元,颁诏行檄,招降郡国,待河北尽人我手,便可与洛阳更始分庭抗礼。 ”李育、张参、刘林等领命而去。

王郎兵变的消息传进府衙,耿纯吃了一惊,对付王郎等,他不是第一次了,但是,这一次显然与以往不同,王郎假称成帝嗣子刘子舆,闹得满城人心惶惶,议论纷纷。就连府衙里的吏属也在争论不休,一般兵卒更是可想而知。

“耿大人,您说这个刘子舆是真是假。 ”吏属们争执不下,跑过来问骑都尉。

耿纯怒不可遏,大声道:“胡说。王莽时,就有人冒称成帝后人。王郎故伎重演,无非是包藏祸心,图谋不轨。你们千万不可受其痆惑。请随本官前去,缉捕王郎。”吏属心中稍安,正要跟着耿纯外出。忽然陈干一身是血,冲进府衙,跪倒在耿纯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不好了,王郎兵马占据四门,守城兵卒不战而降。属下拼死逃出,前来报信。大人快逃命吧!王郎兵马马上就杀到府衙。”局势变化这么快,吏属听了,慌成一团,耿纯也大吃一惊,大脑迅速转动,眼下邯郸吏民纷乱,唯有亲兵故属可用,难以手刃叛贼。只有逃出邯郸,向大司马刘秀告急。想至此,赶紧步出府衙,召集亲兵故属,上马驰向东城门。

耿纯刚跨上街头,就听见马蹄声响,李育率兵迎面杀来。耿纯大怒,大声道:“杀贼报国的时候到了。杀!”挥马舞马,冲向前去。丽下交锋,杀声震天。耿纯抵住李育,厮杀在一起。李育兵多,争相立功。战不多时,耿纯部属死伤过半,渐渐不支。耿纯不敢交战,连攻数招,迫退李育,突然打马就走,冲向邯郸东城门。李育随后紧追。

邯郸兵变,百姓吓得躲在家里,不敢外出。大街上杳无人迹。耿纯畅通无阻。闪电般冲向城门。李育在后面大叫道:“关城门,快关城门。”把守城门的王郎兵卒听见,慌忙去推门轴。耿纯吓了一跳,城门一关,自己插翅难逃,必死无疑。

在此危急之时,邯郸降卒中,忠于耿纯的兵卒突然杀出,冲向关城门的兵卒,王郎兵卒毫无防备,登时被砍倒数人。城门口大乱,城门迟迟关不上。耿纯一见大喜,拼命冲出城门。李育岂能放他逃走,穷追不舍,也跟着冲出城外。

邯郸城外五里,便是一座小山,因像驼峰,故名驼峰山。耿纯慌不择路,向山上逃去。李育也追上山去。眼看堪堪追上,李育突然取下弓弩,弯弓搭箭,瞄准耿纯射去。箭头带着呼啸之声飞出,正射中耿纯战马的后屁股。战马疼得“唏留!”暴叫,突然前蹄抬起,人立起来,把主人掀落马下。山路边便是悬崖陡壁,耿纯摔落马下,身体翻滚着跌落悬崖下。

李育飞马赶到,望着深幽幽的山涯,哈哈大笑道:“姓耿的,你今天死定了。 ”他高兴得太早了。耿纯滚下山涯,被陡壁上的松树枝桠阻挡,缓冲了下落之势,恰巧山下又是一层厚厚的腐败落叶,救了耿纯一命。但因受惊吓,昏迷过去。

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全身戎装的年轻人身上,面前还站着十几个身穿公服的人。戎装青年见他醒来,惊喜地叫道:“他醒了。骑都尉大人,您怎么会在这里?”耿纯头脑慢慢清醒过来,吃惊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认识本官?”戎装青年笑道:“我们哪里认识您?是您这身官服说明了您的身份。在下耿弇,字伯昭。家父是上谷太守耿况。奉家父之命前往洛阳给汉室天子进献,路经此地。从吏孙仓、卫包去山下方便,发现了大人昏迷在地。”耿纯见不是王郎兵将,放下心来。上谷太守耿况素有贤名,自己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没想到死里逃生,竞遇着耿公子。他忙坐起身来,道:“本官是邯郸骑都尉耿纯,因受叛贼追赶,跌落山下。”遂把邯郸王郎假借成帝之后刘子舆之名,起兵叛乱的经过说了一遍。

耿弇闻听,勃然动怒,骂道:“一个卜者,竟敢借刘子舆之名,谋夺天下,真是痴心妄想。请问大人要逃往何处?”耿纯道:“洛阳大司马刘公,执节河北,徇行至真定郡。我要追上大司马,商议讨伐王郎之计。 ”“耿大人身上有伤,如何去追大司马?”耿纯这才觉得浑身疼痛,忙扶着耿弇挣扎着站起。伸伸胳膊,活动活动双腿。居然没伤筋骨,不过皮外伤而已。遂惊喜地道:“阎君不收耿某,王郎必遭诛灭。”说完向耿弇道谢,便要离去。

“大人慢走!”耿弇突然叫道,“大人没有坐骑,何时才能追上大司马。我有马匹,可送给大人救急。”耿纯停步,不好意思地道:“初次相识,怎劳耿公子赠马。”“国事为重,大人何必客气!”耿弇说着,与耿纯一起走向驿道。驿道旁,拴着耿弇十几人的坐骑,耿弇挑了一匹最为骠悍的红马,亲手把缰绳放在耿纯手上,说道:“大人请上马! ”“多谢公子赠马之恩!”耿纯感激不尽,抓缰上马,辞别耿弇,急驰而去。

刘秀出生时并没什么特异。其父亲刘钦,是汉景帝儿子长沙王刘发的后裔,他妻子怀刘秀时,他为济阳(今河南开封县东北)县令。刘钦夫妇带着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及怀胎未生的儿子刘秀住在县衙的官舍里。由于济阳县衙年久失修,房舍阴暗潮湿,刘钦虽为一县之长,但因济阳县贫困,也无力盖新的县衙官舍。妻子怀胎十月,就要生产,刘钦考虑县衙官舍卑湿,对产妇母子很不利,闹不好会落下病来。于是,他命人将离县衙不远处的汉武帝遗留下来的行宫打扫干净,让妻子搬到行宫去生孩子。那座行宫建在高台上,干燥通风,当然最宜居住。济阳县何以会有汉武帝的行宫呢?原来,在元鼎四年(公元前 113年)之后,汉武帝开始不断巡行郡国,并常去封禅泰山。在他经过驻足的地方,修建了不少行宫,济阳城中的行宫就是在那时修建的。

在封建社会里,帝王的行宫只能帝王一个人住,其他人去住,就是犯下僭越不尊的罪名。刘钦竞如此胆大,公然敢在行宫里生孩子,原因在于当时已不是多大个事了。这时已是汉哀帝建平元年(公元前 5年),西汉朝已历经二百年,汉武帝也去世了八十多年了。汉武帝之后,西汉又经历了汉昭帝、汉宣帝、汉元帝、汉成帝等四代皇帝,由盛而衰。有人因此认为汉德已衰,气数已尽,刘氏天下将被外姓所取代。正缘于此,刘秀的父亲刘钦敢在汉武皇帝行宫里放心大胆地养老婆、生孩子,并没有人干预。

公元前五年一月十五日,即汉哀帝建平元年十二月初六之夜,刘秀应时而生。刘钦见自己的第三个儿子降生人间,自然高兴,时逢当年济阳县内有嘉禾生长,一茎生出九穗。当县令的刘钦认为这是好兆头,是祥瑞佳兆,预示着自己的儿子前途无量,遂给新生儿起名为“秀”。

走过一个十字街口,路东头有株苍翠的柳树,亭亭如盖的柳枝下,掩映着一侧的红墙碧瓦。这便是南顿县县令刘钦的署衙。衙门不大,小巧精致的飞檐斗拱上,琉璃瓦熠熠闪光。从门口直进去,就是平日审讯案子的公堂。公堂旁侧有个角门,一条曲折幽径通向里院。里院方方正正,面积不大,却自有一番天地。处处树木掩冉,相映成趣,正中有幢两层小楼,坐北朝南,一缕缕红光遍洒屋脊,屋脊两端的飞鱼似乎跃跃欲飞,整个小院简单而明快。

刘钦今天公务不忙,大早晨起来,沿院落溜达了半个时辰,在院子正中的石头方桌前坐下,招呼妻儿一块儿吃饭。刘钦在南顿县当县令已经有些年头,日子过得本也富裕,但他崇尚墨家学说,向来主张节俭,每天的饭食和平常家庭并没什么两样,不论长幼尊卑,都围在一张桌子旁狼吞虎咽,丝毫看不出大老爷派头。

听到老爷招呼,刘妈慌忙从旁侧厢房里出来,到隔壁厨房中端出热腾腾的饭菜,一样一样地摆在石桌上。刘妈是刘钦的远方亲戚,因家乡连年天灾,丈夫、儿子外出逃荒,一去再无消息,自己无依无靠,便投奔刘钦来了,没事时照顾孩子们的冷暖起居,吃饭时帮忙摆放碗筷,打打下手,平日里慢声细语地讲讲乡下趣事,倒也颇受孩子们喜欢。

夫人樊娴都是南阳郡豪强望族樊重的女儿,自幼受到良好的教育,性情温和,知情达理,是刘钦的贤内助。他们眼下共有六个儿女,年龄不大不小,正是读书求学的年龄。不过刘钦并没请私塾先生,六个儿女和侄子刘嘉的礼仪诗书,都出自樊娴都之手。或许是受了她的影响,孩子们都也遇事谦恭明理,个个文质彬彬,全无纨绔气息。此时正是吃饭时间,公子、小姐都穿戴整齐,按长幼依次坐好。

刘钦很少有时间照顾孩子,难得一家其乐融融。他满脸慈祥地微笑着,招呼孩子们吃这个喝那个,边吃饭边漫不经意地询问他们近来在忙什么。

小儿了刘秀最为调皮,喷香的饭菜也吸引不住他的注意力,他扭动着身子,东看看西瞧瞧,还不时伸手抚弄一下身边的小草。老大刘看在眼里,心中十分不痛快。刘(字伯升)身为长兄,虽然疼爱几个弟妹,但遇到他们有不对的地方,他教训起来,往往也很不留情。因此几个弟弟妹妹都敬怕他如同敬怕爹爹。唯独这个最小的弟弟刘秀,软硬不吃,碰到他做错事,你刚拉下脸来要训斥他几句,他却看着你吃吃地笑,满脸稚气无辜,弄得你发不成火,好像一拳打在草堆上,无声无息,自己反倒觉得没趣,最让刘头疼。今天正好趁父亲在,心情也不错,赶紧参他刘秀一“本”,也好解解自己的怨气。

“爹爹,近来几个兄弟都勤于修文习武,自己感觉长进不小,大家都打算将来或高坐庙堂,或驰骋沙场,轰轰烈烈地干一番事业。可刘秀总是偷懒,跑得不知去向,并且他还老爱侍弄稼穑坪里的几根破禾苗,一干就是大半天,好时光都给荒废了。照这样下去,玩物丧志,连家业也继承不了,更别说什么光宗耀祖! ”刘到底年轻,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高,颇有几分义愤填膺。

刘钦频频点头,听他发完了牢骚,缓缓放下碗筷叫着刘秀的字轻声问:“文叔,你是不是不听你大哥的话了,你自己说,你每天都干了些什么?”刘秀本来正在一边往嘴里扒拉饭,一边去盘子里夹菜,听父亲问到自己,抓筷子的手赶紧收了回来,小脸望着父亲,眨眨眼睛却不开口。

刘夫人见老爷要训刘秀,生怕闹得大家都不痛快,赶紧打圆场:“老爷,孩子还小,现在还不明白那些大道理,过些时日,他自会通晓的。”刘钦看着刘秀,又看了看刘,知道刘性情刚毅,已经明白刘家此刻所处的尴尬境地,故此雄心勃勃,时刻准备建功立业,对弟弟刘秀可能过于期待,便对刘秀说:“秀儿,以后千万要听你大哥的话,勤于修文习武,学成一身正经本事。常言说得好,贫不足羞,可羞的是贫而无志;贱不足恶,可恶的是贱而无能;老不足叹,可叹的是老而无成;死不足悲,可悲的是死而无补于世。人生一场,应当树立雄心壮志,争取做大事。至于稼穑之事,还是少去耽误时间为好。”刘秀知道父亲并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心放回肚里,点点头表示听到了,又理直气壮地吃了起来,还偷偷冲大哥做了个鬼脸。刘见又是一拳打进水里连浪花也没激起几点,也没办法,只好闷头吃白饭。刘钦的大女儿刘黄看在眼里,不禁抿着嘴笑了笑,让刘更是觉得无味。

刘钦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暗叹自己又何尝不知道刘的心思,只是感觉刘太过直率鲁莽,倘若再帮他说话,必定助其声势,对刘秀以及几个儿子心性发展反倒不利,也就默不作声。

府衙后院外有一块肥沃的田地,南顿令刘钦公务之余便常来侍弄它,在田里种上谷物,四周种上青菜瓜果。秋天到了,庄稼熟了,青菜瓜果也挂满果实,田里一片谷香瓜甜,南顿令心中油然升起一种归隐田园的怡然自得之情,仕宦的烦恼此刻便一扫而光。他给这块田园取了个高雅的名字:稻香园。并亲书匾额,悬在田园入口处。

刘黄冒雨走出府门的时候,稻香园里,一个九岁的少年,头顶着斗笠,正蹲在一小块田边用手指拨拉着泥土,察看着土里的种子是否发芽了。雨下得正急,斗笠并不能完全挡住雨水,水珠湿透少年浓密黑亮的鬓角,滚落在红润润的脸蛋上,他全不知觉,仍细心地察看着土里的种子,终于他发现有一颗种子鼓出嫩黄的胚芽。

“发芽了!发芽了!”少年高兴地跳起来,拍着沾满泥巴的双手。

“三弟!”刘黄踩着泥泞,来到稻香园门口,远远看见田里的人影,大声喊道。

少年听到姐姐的喊声,高兴地招招手叫道:“大姐,快来看呀!我种的麦子发芽了。”刘黄只好踩着田埂走过去,少年等她来到跟前,忙蹲下身来,用手拨开泥土,得意地道:“大姐,你看呀,这些种子喝饱了雨水,长得又白又胖。 ”“三弟,”刘黄伸手拉起弟弟潮湿的衣袖,责怪道,“这样大的雨,你还跑出来,会淋出病来的,快回家去。”少年好像没听见她的话,又用手指着身后一大块田,说:“那是爹种下的麦子。我要跟爹比一比,看谁的麦子长得好。”刘黄拉着他往田外走。

“三弟,快回去。大哥又要发火了。”少年边走边把脖子一梗,“哼”了一声道:“又是大哥,我才不怕他呢!”姐弟俩走出稻香园,雨渐渐停了。刘黄拉着三弟的手,在路边的积水里洗干净。

这个少年就是南顿令刘钦的三公子刘秀,字文叔。刘秀是刘钦为济阳令时,樊夫人在济阳任所所生。当年风调雨顺,济阳获得了空前的好收成。

日升日落,斗转星移,天气暖了又热,热了又凉,日子像流水一样,从指缝间悄悄溜走,想抓也抓不住。倏忽间一个季节一个季节走马灯般地闪过,正如刘钦所感觉到的,充实而平淡。

虽然刘秀还是忘不了那些花花草草,但练习刀枪和阵法还是勤奋很多。刘钦近来时常很晚才回来,而且总是面带愁容。全家上下都莫名其妙,却不敢轻易询问政务上的事情,只能私下里猜测。这天已过亥时了,房外终于传来稳重的脚步声。樊娴都知道是丈夫回来了,马上吩咐刘妈去热饭。

“老爷回来了。”刘钦点点头,径直走到书房,坐在书案前,沉着脸一声不吭。

“饭已经热上了,老爷还没吃饭吧?”刘妈小心翼翼地问。

“吃过了。”刘钦淡淡地说,面色越发阴云密布。

樊娴都有些惊奇,平日里就是再晚,老爷也会回家吃饭,从不喜欢和别人上酒楼,今天倒有些反常。

“刘福,你一整天跟着老爷,老爷在哪儿吃的饭?”樊娴都悄悄把刘福叫了出来。

“回夫人,是在太守衙署吃的。今天安汉公王莽派使者来汝南郡巡视,太守大人和属县的县令都要求陪宴,老爷也去了,回来后就不高兴了。 ”“哎,知道了,你也快回去吧!”樊娴都叹了一口气,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我这儿还有点补品,你带回去吧!多给你媳妇加点好吃的,孩子马上就要生了,可要注意。 ”“不行,我不能拿夫人的东西了。 ”刘福赶紧推辞道,“这些年来跟着老爷已经得到很多了,况且前些日子送的东西还没吃完呢,我不能再要了。 ”“拿上吧!你也知道,我从来就没把你们当下人看,我们就像一家人一样,只要孩子健康,我们也就放心了。”樊娴都让刘妈把东西塞给了刘福。

转身樊娴都回到屋里,刘钦还在沉思,微闭着双眼。

“刘福的妻子马上就要生了,家里又要添丁喜庆了。”樊娴都有意找个高兴的话题打破沉闷。

“是啊!刘福这两天一直为此高兴着呢,毕竟,平民的幸福是如此容易,唾手可得啊!”刘钦说话的时候心里分明闪过一丝悲伤。

刘钦本是汉帝宗室一脉,高祖九世之孙,汉景帝的嫡孙,说来也是正宗的皇家血统。不过到了刘钦这一辈,已经渐渐和巍峨的皇宫相去甚远,官职上只是个小小的南顿令,一辈不如一辈,正如元帝以来汉室江山一样,一直在走下坡路。新近有消息传来,安汉公王莽的女儿已被聘为皇后,不日将举行婚礼。如此一来,本就控制着朝廷大权的王莽更是成了太上皇,整个宫室就是他的天下。对朝廷情形略为熟悉的人都会忍不住猜想,这汉室江山不久或许就要改姓王了。局势败坏到这种地步,刘钦感到汹涌湍流下更为险恶的潜流,他不仅为大汉皇室担心,也更为自己一家的前途命运万分担忧。

刘钦表面上还是照常处理公事,市面上也仍然显得井然有序,但刘钦知道,这只不过是暴风骤雨来临前的片刻宁静,山雨欲来,阴风正在迫近。

当刘钦憋不住把内心的忧虑吐露出来后,樊娴都反倒格外平静。

“老爷,既然朝廷这么乱,咱想管也管不了,不论这天下姓王还是姓刘,反正我看这南顿令也做不多长久了,倒不如我们带着孩子一块儿回老家舂陵,种几亩薄田安然度日过得安心。”刘钦想了想长长叹口气:“唉,其实我又何尝不想归隐田园,独善其身?可你想过没有,真是那样,又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再说,如果王莽真的篡位,他会放过我们宗室子弟吗?我们无法享受像刘福那样的平淡幸福哟!况且还有这一大群孩子,他们的将来怎么办,也跟随我们默默无闻老死乡下?尤其是儿,他年龄不小了,而且性情刚烈,经常以天下大任自居,他甘愿回去侍弄几亩田地吗?”“儿自幼就有一般人没有的魄力,说来颇有高祖遗风,况且他体格健壮,勤于习武,相信他能成就一番大事业。”樊娴都点点头若有所思。

“你说的是,不过我担心,儿性情豁达豪爽,容易结交士人,这是好事。但他不大喜欢看书,即便看书也是读些兵法,自己修养不够,遇事鲁莽,不懂得收敛锋芒,是其最大的弱点。如果将来兵荒马乱群雄并起,他的性格又怎么能应付得了那样的世道?君子外圆内方,才是制胜之道。从这方面讲,倒是秀儿机敏过人,性情温和,虽然热衷于农事,但我看他热衷农事也只是借此养性,深得韬晦真谛,未必不是可选之才!”刘钦阴沉的脸上忽然微微笑了一笑。

“人家都说老爷有相人之术,你说的话自然有道理。对了,听济阳百姓讲,生秀儿时红光满天,真有那么回事吗?”樊娴都猛然想起来,好奇地问。

“哪里有那么玄乎?当时正值寒冬,况且又是半夜,为了取暖照明,我让人搬来十几个炭火盆放在外屋,又点了许多支蜡烛,里面火光是红的,而窗外则银装素裹,所以常人看来就好似红光映天。夫人饱读经书,孔子不提神魔鬼怪,你怎么问出这种幼稚的问题?”刘钦温和地看着妻子,其实并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

“话是这样说,可哪个父母不希望孩子天生贵胄。”樊娴都眼中亮光闪闪。

“唉,我整日忧虑繁忙,整个家就靠你支撑,孩子们得到的教诲,说来全是你的遗风,我这个为夫为父的真不够称职了!但繁忙有什么用,眼看国将不国,家将不家了!”刘钦深深叹一口气,起身走到门外仰望着苍茫的天际。夜风凉如清水,刘钦禁不住连打两个寒战,但他仍然突兀地站立着,久久一动不动。

不料,天刚朦朦亮时,刘钦突然发起高烧,樊娴都用手摸着丈夫的额头,吓了一跳。慌忙一边穿衣,一边叫人。刘宽、绮儿和几个家人听到夫人的喊声,一齐跑进来。樊娴都忙吩咐道:“刘宽,快去请郎中来,要最好的郎中!绮儿,快帮我伺候老爷。”刘宽也吓了一跳,来不及答应,转身就往外跑。绮儿则赶紧打了热水来,把热毛巾敷在老爷头上,樊娴都伏在丈夫的肩膀上,焦急地问道:“老爷,你怎么样?”刘钦强睁开眼睛,低低的声音说道:“夫人放心,我……我可能受点风寒,会好的。”樊娴都摸着丈夫烧得滚烫的脸颊,难过地道:“这风寒病怎么会这么厉害。”早起练功的刘、刘嘉、刘仲、刘秀弟兄四人听说父亲病了。慌忙丢下兵器跑来,齐刷刷跪在刘钦床头。刘、刘仲难过地问道:“爹,你怎么样?”刘钦强撑着身子道:“爹没事,儿,快去县衙找王都尉叫他带人去制止南门外张、李两姓的械斗。”刘望着病中的父亲,不忍离去。刘仲难过地说:“爹,您都病成这样了,还过问这种事。 ”“混账东西!”刘钦厉声骂道,气得说不出话来,半天才道,“快去,迟了要出人命的。 ”“我去!”刘答应着,正要站起来。身边刘嘉按住他道:“伯升,你留下照看伯父,我去县衙。”刘嘉前脚刚走,刘宽就领着郎中进来了。这位郎中五十多岁,慈眉善眼,众人都认识,是南顿最有名的郎中万复生。樊娴都一见,慌忙命人赐座、上茶,道:“万先生,快看看我家老爷,怎么病得这么重?”万复生点点头,在刘钦床前坐下,先摸了摸额头,又摸了一会儿脉息,道:“大人偶感风寒,发起高烧,这倒是不难治愈。”众人一听,放下心来,不料,那郎中又道:“只是小人看大人脉息,忧郁之疾已入膏肓,恐不易治啊!”樊娴都大惊,道:“先生说什么?”“小人是说,大人的伤寒高烧,只需一剂药便可治愈。只是大人长期忧虑,郁积成疾,已入脾肺,小人没有十分的把握。”樊娴都脸色蜡黄,刘弟兄和不知何时来的刘黄三姐妹也脸色灰白,刘秀、刘黄、刘元、伯姬吓得大哭。

万复生看了,也觉心酸,站起来道:“大人的病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小人一定尽力而为。”刘钦努力装出笑脸,故作轻松地道:“好了,好了,孩子们都不要哭,你爹哪能这么容易就抛下你们啊!”万复生开了药方,樊娴都忙命人去药铺抓药,煎好后给刘钦服下,只一顿饭的功夫,刘钦出了一身透汗,热退下去了,精神也好多了。全家人稍微放宽了心。

但一晃十几天过去,刘钦还是不能起床,而且日渐消瘦,面容憔悴。万复生每天都来诊治,总是不见好转。樊娴都忧心如焚,暗中饮泣,刘府上下也听不见一声欢笑。

一天,万复生诊治完,悄悄把樊娴都、刘叫到一边说:“老夫人,大公子,小人惭愧,实在无能治愈大人的病。”樊娴都大惊失色,惶然道:“你是说,老爷的病没救了?”刘急道:“先生请说,到底怎样方能治好家父的病,花多少钱都成。”万复生忙说:“不是钱的问题,大人的病也许有救,但小人已经无能为力。小人可推荐一名神医,这人有祖传专治忧郁之疾的妙方。只是此人医德欠佳,架子特别大,恐怕不容易请到。”樊娴都仿佛抓住一根救命草,忙说:“先生请讲,此人是谁,我多与他银两就是。 ”“就是南阳名医申徒文的后人申徒臣。申徒家是南阳的豪族,家财万贯。即使宫宦之家,也比不上。多给他银两,怕是也请不来。 ”樊娴都的母家就是南阳豪族,申徒文的名字她当然听说过。只是申徒文已死去十多年,想不到他的后人也有神医妙方。

刘一听有希望,信心十足地说:“先生放心,只要能把这申徒臣请来,叫我给他磕十个响头都行。”计议已定,刘便准备动身去南阳请申徒臣。樊娴都千叮咛,万嘱咐。

“儿,且记住,你是求人家救你爹的命,一定要多说好话,多求人家,多与他银两。万万不可使性动粗,惹恼了人家,误了你爹的病。”万复生也叮嘱道:“老爷已病人膏肓。此去南阳三百多里,大公子一定速去速回,不可耽搁时日,误了老爷的病。”刘对家里的一切操之以手,忧之以心,时时处处不忘自己重振刘姓江山的责任和使命。而刘秀,却似乎与刘的壮怀激烈格格不入,在刘看来,他实在太心地平淡了。虽然刘秀每天也要抽出一些时间习文练武,但他心中念念不忘的却是白水河岸边那块他亲自开垦的良田,把很多精力和心思都放在了田地上。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看上去似乎还不是有意装装样子,而是甘之如饴,别有一番滋味在其中,日日怡然自得,天天知足常乐。刘将这一切看在眼中,痛在心里。

“难道刘秀真是这般懦弱,面对百姓受难,生灵涂炭,也不管天下将要姓啥,就此沉沦于琐事而无动于衷吗?他不把百姓水深火热放在心中倒也罢了,那他就连自己的功名利禄都不计较了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是常理,也在情理之中,但事与己关,不生忧患,就未免匪夷所思,出人意料了。”每次看着刘秀扛着农具悠然走出庭院,刘总要望着他的背影想上半晌:“三弟呀三弟,你正青春年华,难道就注定甘愿这一生默默无闻碌碌无为?‘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奄忽随物化,荣名以为宝……’整天朗诵这首诗,你难道一点触动都没有?退一步说,不求取功名也罢了,免得利欲熏心,招惹是非。可是,当今形势下,作为皇族子弟,岂是一个远祸全身躲避退让就能了结的……”从刘秀想到自己,刘千愁万绪集在心头,眉头皱上半天都展不开。

为此他也旁敲侧击地和刘秀谈论过,但无论他怎样想方设法点拨开化,刘秀似乎总不能领会他的良苦用心,常常是刘秀引经据典,出口成章,妙语连珠,娓娓道来,反而让刘面红耳赤地对答不上来。他忧心忡忡却又束手无措。

自己本来是想劝劝刘秀树立起远大志向,不料却无端地被弟弟一大套一大套的道理所搪塞,白费口舌倒没关系,最重要的是根本起不到丝毫作用,刘缤简直要摇头苦笑了。不过当他把心事无意中说给新婚妻子时,事情好像突然有了转机。

刘的妻子潘氏,虽不出自名门望族,但也算得上大半个大家闺秀,不但聪明贤惠,而且乖巧伶俐,常常有令刘意想不到的奇谋巧计。正因如此,刘对妻子很是佩服,说话也不那么粗声大气,低眉顺眼的分外温和。刘秀和刘玄曾开玩笑地在刘面前朗诵一首他们胡诌的诗:大江过去是黄河,风波迎船可奈何。丈夫若有凌霄志,谁肯低头拜老婆?刘当然听出他们调侃的意思,不过自己并不以为然,依旧我行我素。刘把自己想让刘秀务正业、立大志的想法告诉了妻子后,潘氏不假思索,当即微微一笑点点刘的鼻子:“都说夫君精通兵法,读过许多计谋韬略,怎么轻易就被表面现象所迷惑?你可听说过养精蓄锐韬光养晦,叫我说,三弟不是不出头,是时机未成熟,他大智若愚,此乃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呀! ”“哼,我就不相信,他会有如此心计。再说,即便是真人,总也得出山才能显出他胸怀天下的鸿鹄之志,一直这样打哑谜也不是办法。我就是想让他放弃什么老牛般的耕作,我们弟兄每日练兵习武,将来有机会,一道出去干番大事业!”听潘氏竟然夸奖开刘秀,刘更不服气,瓮声瓮气地说。

“若是这样,其实也不难。夫君,自古以来都讲究千求不如一唬,劝将不如激将……”“妙,妙,真是高屋建瓴,如拨云见日!”潘氏说到半截,刘已经茅塞顿开,恍然大悟地一拍脑袋,连连赞说,“娘子所言极是,我明白了!”暮春夏初总是天朗气清,艳阳高照。这是个干农活的最好时节,刘秀比平时更加忙碌,几乎一整天都泡在地里辛勤耕耘。他前腿弓,后腿蹬,一丝不苟地用力拉锄,干枯的地皮被划开,露出松软的土壤,仿佛一大块地毯正徐徐展开。歇息时四处眺望,田岗的禾苗长势可人,绿油油的随风摇曳,预示着丰收年景即将到来。纵使挥汗如雨,腰酸背痛,每次看到这情景,心里总是欢喜不已,刘秀看着一棵棵禾苗,就像看到一个好收成,看到一个大前程。面朝黄土背朝天,他知道,这就是生活,就是功绩,是让皇天和后土来见证的功绩。

白水河的对岸,刘钦墓地旁边,刘和一群宗室子弟还有新结交的豪杰朋友朱祐,正在舞枪弄剑,挥戈跃马,人的喊叫声,马的嘶鸣声,加上兵刃碰撞声,回荡出老远。看看腾起的尘埃,就能想象出他们人欢马叫的情形,真是分外淋漓酣畅。开始时刘试图以这种杀破天的巨响来惊动刘秀,激发他放弃农活。可是一连几天过去,刘秀似乎两耳不闻对岸声,一心只为稼穑用,并没表现出对他们羡慕的神情。刘自然不甘心,他暗暗安排下去,要接着激将。

有天操练完毕后,刘秀仍在田地里除草。刘家兄弟一班人马悄悄绕到刘秀的背后,刘站着看了片刻庄稼地,第一个发话说:“三弟,你整治的庄稼长得不错嘛!人就怕专心,一专心起来,没什么事情干不成的。就拿种地来说,这玩意儿虽说是最末的雕虫小技,但不专心还真干不好。我看你别的不比弟兄们强,就这还能拿得出手,这方圆百里的,谁能担当起种田能手的美誉,自然是文叔了。我看文叔甚至都可以跟高祖皇帝之兄刘仲相媲美了!”“是呀,是呀! ”刘引开了头,大家便按照安排好的唱和起来。“刘仲虽然没有高祖皇帝‘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四方’的踌躇壮志,一生无所作为,但能称得上一个种田行家,也算不错了!绿叶衬红花嘛,没有抬轿子的哪有坐轿的,人命天定呀!人的造化在呱呱坠地时就被注定了,有人如大鹏展翅,有人如老牛拉犁,不认命也下行呀!”朱祐借机添油加醋。

其他人也不甘落后,你一言我一语地装模作样议论着:“文叔人家有自知之明,不能在男儿之志中占上风,就索性远离尘世,享用人间清静悠闲之福,这样不是足可以和天地同朽吗?哪像我们,每天立志要站在峰头浪尖,要振兴什么家业,要不负刘家皇族后人。唉,放着清福不享,傻哟!”刘玄更是手舞足蹈地唱了起来:“眼看世事两茫茫,光阴倏忽消长,何必四处奔忙?你看那种田的小事一桩,却不知人家聪明无量,既不用伤筋动骨,又不用费心思动愁肠。管他天下怎动荡,我文叔就是一介农夫,你们能把我怎样!”纷纷调笑中分明是另有一层嘲讽的意思,刘秀听了真不是滋味,暗想你们倒不如骂上一顿来得痛快,但自己的心思,他们岂能明白?忽然间刘秀眼前闪过父亲即将撒手人寰的一幕。当时大哥和刘仲不在,父亲将自己叫到身边,握住自己的手,缓缓而有力地嘱咐说,你们兄弟要戮力同心,共扶汉室……这样想着,刘秀再不想听他们胡言乱语,扔下锄头,闷着头出了田地,分开众人,一声不响地往家走。刘兄弟和朱祐等人见状,个个相视而笑,刘得意地想,这下好了,刘秀终于上当了!其实自从大哥他们从京城回来,刘秀就开始有了个想法,只是这个想法还不成熟,正在脑子里打转。现在他忽然坚定了自己的这个信念,到京城去,进太学观望朝廷动向!为什么会有这么个大胆的想法,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只是看到大哥他们如此狼狈地回来,从而引发了他强烈的好奇心和好胜心。大哥如此英武却碰了一鼻子灰回来,京城到底是什么情形,是龙潭虎穴?哼,我偏不服气,若是我闯荡一番,风风光光地回来,看你们是否还会对我说三道四?!这样琢磨着,他加快脚步回到家中,也不遮掩,把自己的想法一一说给母亲。樊娴都听他滔滔不绝,对刘秀的转变先是一阵惊喜,惊喜过后,一阵淡淡的忧愁又袭上心头。虽说刘秀年龄也不小了,按理说该历练历练。但他从来没有离开过家门,显得少不更事,照顾自己都是一个大问题。再加上刘他们刚从京城回来不久,差点儿闯出大祸,刘秀孤身一人,能放心吗?不过让樊娴都略微放心的是,刘秀脾性稳重,和他哥哥们风风火火的大不相同。刘秀舅舅樊宏前几天来家中闲坐,也正好提到,说外界纷纷传言王莽已经不满足摄皇帝,他一边安排心腹大臣联名上奏,让自己登基坐殿,一边调兵遣将,准备软的不行就来硬的。总之刘家江山就要完蛋了。当时樊宏感慨地说,可惜咱们现在如同井底之蛙,消息闭塞。应该派个人到京城当做耳目才好。但让谁去,却是个大问题。

当时刘良也正好在,他和樊宏相对默坐,拿不定主张。樊宏忽然说,遍观整个宗族子弟,有胆有识者莫过刘,但他遇到事情过于急躁,不肯容忍,太刚则易折,这是一大不足。其余的或勇力不够,或耽于安乐,都不让人放心。唯独刘秀,别看平日里不声不响,其实肚子里的道道倒不少。这孩子秀在内,拙在外,隐忍不发,或许哪天能一鸣惊人。刘良也点头说,刘秀这孩子我看是条潜龙,不妨就叫他去京城游历一番。

樊娴都听他两人把刘秀抬得这么高,一时竟估摸不透刘秀是否真如他们所说。不过他们都有一套见识人的本领,想来是不会错的。现在刘秀主动要求去长安,似乎正应了那天的谈话。樊娴都虽然还是不大放心,但却没让刘秀费多少口舌就答应下来。

接连几天,樊娴都细心地替他收拾行李,每一件衣服都要检查好几遍,唯恐哪儿没有缝好。刘秀看着油灯下的母亲,想着关山万重,前几天被激荡起来的雄心忽地又沉沦下去,他甚至不想走了。但箭在弦上,又不得不发。刘秀默默地垂下头,心情变得异样沉重。刘府上下立刻都知道了刘秀要游历京师的消息,惊讶之余纷纷过来劝勉。刘福主动请命,让自己的儿子刘斯干做随从,说刘斯干别看年龄小,人很乖巧,又能和公子谈得来,路上可以对公子有个照应。

终于到了离别的时刻。这天天空很暗,阴云重重,似乎有意增添一点忧虑惆怅。刘、刘秀,还有妹妹刘伯姬等人走在大道上,刘斯干紧随其后,怏怏地谁也不说话。特别是刘,他总觉得是自己一番激将,结果让刘秀赌气要出去闯荡。他既感到兄弟同心同志的兴奋,又有一丝不安,他怕此去路途艰险,万一有个好歹,对不起刘秀,也没法给母亲交代。“三弟,此去长安,路途遥远,切要保重,来,把宝剑系上,让它来为你消灾避难! ”刘仍拿出大哥的派头,神情尽量显得平静。

“嗯,说不定还真能用得上。 ”“三弟,入了太学,要学得一身安邦治国的真本领,凡事要谨慎为上,伺机行事,等你学成归来,咱们兄弟又多了双手脚,大家一起恢复汉家基业……”“大哥尽管放心,小弟已谨记在心。”刘秀一一答应。

“三哥,你只身在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别管他什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大道理,只要你能平平安安完好无损地回来,咱娘就放心了……”伯姬抽噎着说。

“小妹,这又不是生离死别,你看你,脸上两条泪痕都刻在哥哥心里头了。来,三哥为你擦拭,不许哭了。哥就要走了,说不定要好几个月好几年才能见面,还不留给哥哥一个笑脸吗?”刘秀故作轻松地说,伯姬勉强地苦笑了一下……走出老远,刘秀停下来对大家说:“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你们请回吧!照顾好母亲……”拱一拱手跃身上马,刘斯干紧随其后,荡起滚滚灰尘,不大工夫就消失在大路尽头。

京师长安不仅是天下的政治中心,也是手工业、商业中心。仅城墙就有六十多里长。城中商贾云集、店铺林立,热闹非凡。刘秀、严光、邓禹等人一入城门,便为这座宏伟的城池惊叹不止。高耸的城墙,雄伟的城门,如水的人流,似乎都在炫耀着京城的尊贵。

刘斯干眼睛哪够用,东瞧瞧,西看看,还用手摸摸城门上的硕大的门钉,嘴里一惊一乍地叫道:“嚇,这么大的城门,比新野的五个城门都要大。”刘秀等人也是第一次来长安,第一次见到这么宽阔的城门,对他的惊讶并不感到奇怪。周围的行人却觉得这孩子傻呼呼的好笑,都往这边看。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子讥笑道:“乡巴佬,没见过世面。这城墙每面都有三个城门。这道门还是小的呢。”刘斯干一听,人家在笑话他,哪里能忍,板起小脸儿怒道:“扯淡,要这么多城门干什么,鬼才信你呢。”那男子也不与孩子计较,骂了一声:“乡巴佬!”自顾自地走了。

“呸,大地方的人都爱吹牛。”刘斯干往那人身后啐道。刘秀怕他惹事,斥道:“斯干,不得无礼,快进城吧!”其实,那男子并不是吹牛。长安城每面都有三个城门。刘秀他们是从东面的清明门进城的。这面城墙上还有两座城门:宣平门和坝城门,都比清明门大得多。

一行五人进了城,城里更热闹了,一路走一路看,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两旁的店铺一家挨着一家,卖什么的都有,粮食、薪炭、车船、铜器、铁器、食品、牲畜、布帛、漆器、颜料。而且还有人市,专卖奴婢的市场。这些还算不上新奇,新奇的是那些穿着奇装异服的西域的商贾或使节。刘秀等人也弄不清谁是哪国人,反正一听有人叽哩呱啦地说话,就知道不是中原人。刘斯干自作聪明,以为人家也听不懂他说话,使故意骂了几句,不料竟有几个西域人懂汉话,瞪着蓝眼珠子追过来,亏他跑得快,才没惹出麻烦来。

几个人边走边看,不知不觉来到西市大街口。街口的西北角有家酒楼,客人们进进出出,生意兴隆。一阵酒香飘来,众人才感到肚子饿了,严光手指酒楼道:“反正已到京城,不必着急,咱们何不在此小酌一杯。”刘秀、邓禹同时点头。一路上,三人已成莫逆之交,可惜还没有一块真正开心畅饮过,正好这是机会,岂可错过。

五个人向酒楼走来,店伙计一看又有生意来了,热情地上前接待。先把马匹、行李安置好,然后把他们安排到楼上临窗的雅座。大家一看周围的客人,多是儒生和富家人。知道是一家档次较高的酒店,非常满意,当即叫上酒菜,严光、邓禹、刘秀边喝酒边叙话。刘斯干、文峰早饿坏了,反正主子宽容,这会儿甩开腮帮子,只管吃。

酒过三巡,严光放下酒杯道:“如今已到京城,不管天下时势如何变化,求得真学问才是治世济民的根本。酒后,咱们就去太学报到吧!”邓禹道:“刘兄是皇族子弟,跟你我不一样。”严光有些惊讶,结识刘秀这些日子,还不知道他是汉室子弟,也难怪,刘秀从不以皇族的身份自傲于人。按照当时的规定,入太学的儒生一则是当朝廷臣的子弟,二则是各郡县举荐的官宦子弟。严光、邓禹就是后者。但刘汉皇室子弟享有特权,不必由地方举荐,只需向朝廷宗室注名即可。

刘秀见严光的目光有些特别,也有些不自在,忙谦恭地道:“两位可先去太学注册,小弟去国师府刘歆处投书注名,就可入学。我们仍是同窗学友,岂不美哉?”尽管他谦恭备至,但严光、邓禹一听到刘歆的名字,还是吃了一惊。刘歆不仅是摄皇帝王莽的国师,而且和其父刘向都是当世盛学古文经的鼻祖。天下儒生谁不知道刘歆的盛名。到底是皇族子弟,一到京城就攀上了这样的后台,寻常官宦子弟是可望不可及的。

说话之间,已是酒足饭饱。三人结账下楼,到了楼下,互道珍重,分手而去。严光、邓禹去太学学宫。刘秀带着斯干奔国师府。

刘秀第一次来长安,还不知道国师府在哪儿呢。但这不难,刘歆的名字,京城无人不知,一问就知道。穿过十字路口,见前边有家铁器铺,房主正没事儿闲坐着。他正要上前打听,忽听身后有人叫道:“刘兄,请留步!”刘秀吃了一惊,长安城内,除了严光、邓禹之外,还有谁认识自己?忙回头一看,却见一个儒生打扮的矮个男子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便惊讶道:“兄台是喊在下吗?”“不是刘兄,还会是谁!”矮个儒生操着巴蜀口音,恭敬地道。

刘秀看他面生,不会是故旧,不解地问道:“兄台哪里人,怎么认识刘某?”矮个儒生一脸的恭维之色,揖手道:“在下蜀郡梓潼人哀章,也是来长安求学的。刚才在刘兄隔座吃酒,因而认识刘兄。”刘秀一听,他是这样认识自己的。看对方一脸的恭维相,恐怕别有所图。这样一想,便心生厌恶之情。但出于礼节,只得稍施一礼,道:“原来是哀公子,失敬,失敬。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告辞了!”说完抬步要步。

哀章却进前一步,讨好地道:“刘兄是去国师府吧?在下可以帮忙,给刘兄引路。”刘秀一听,更是不快。看来他们三人在酒楼上说的话全被哀章听到。哀章这么殷勤,到底为的什么?于是他单刀直人道:“不敢有劳尊驾,哀兄有什么话尽管直说,小弟能帮忙的一定尽力而为。”哀章一听,眉开眼笑,道:“刘兄真是爽快人,我也就真说了。小弟也是求学上进之人。大老远地来到京师就是为了进太学习经书。可惜小弟出身卑微,地方上不予举荐,入太学无门。如今已来京师数月,川资耗尽,正走投无路。求刘兄在国师公面前为小弟美言几句,让小弟也能入太学,遂了平生之志。”刘秀半信半疑,也生了同情之心。是啊,天下有多少读书人梦想入太学攻读经书,因为太学是当时的最高学府,在太学里读几年经书出去就可以做官了。可是自己是个家道中落的皇族子弟,能否见到国师公面,尚不可知,又如何帮别人呢?因此他摇头苦笑道:“不是刘某不肯帮你,实在是人微言轻,无能为力啊!”哀章却不肯死心,继续纠缠道:“不管怎样,刘兄总是皇族子弟,应该进得国师府,求刘兄带小弟一同进去,待见到国师公,小弟自有办法。”刘斯干早就不耐烦了,听他哕嗦个不停,便一步抢到跟前,不客气地道:“我说你这人咋回事。想当官自己去求国师公,老拉扯我们公子干什么! ”“斯干,不得无礼。”刘秀斥道。不管怎样哀章也是来长安求学的儒生,他不想驳人家的面子,于是道:“哀兄执意要去,就随刘某一同走吧,至于能否见到国师公,全凭哀兄的造化了。”哀章喜出望外,一拍双手道:“谢刘兄关照,小弟前面带路。 ”他似乎轻车熟路,也不问路人,引着刘秀主仆直往前走。

长安城里,西市大街和东市大街交叉的十字路口最为热闹,坐落在路口东北角的兴盛客栈得地之便,一向生意兴隆,南来北往的客商行旅都喜欢在此落脚。经营此店的王兴、王盛弟兄二人腿脚勤快、待客热情,住店的客人更是交口称赞。

这两天,兴盛客栈的客人特别多,而且客人们大多喜欢在楼下围坐在一起,或吃酒,或品茶,但真正的兴趣却是相互打听皇城大内传出的最新消息。这些天,摄皇帝废汉立新,将要做真皇帝的消息,早已传遍京师内外街衢胡同,人们都在密切关注着新皇帝、新朝廷会给充满罪恶的混沌世界带来什么。

与楼下的喧嚣嘈杂相比,楼上却是一片清静,除了刘秀和刘斯干呆在客房内,其余客人全都出去了。刘秀房间的窗口正对着路口,凭栏之处,繁忙热闹的街景可一览无余。可是他却把窗户关上,宁愿孤独坐在屋里。刘斯干明白主人心里不高兴,也失去平日活泼天性,仿佛一个小大人似的,默默地陪坐在刘秀身边,搜肠刮肚地寻找着安慰主人的话。

“三公子,许大人那里不成,您再想想别的方法,活人还能让尿给憋死。 ”刘秀头也不抬,幽幽叹息道:“连许大人那里都不敢违逆刘歆之意,接纳我入太学,还有什么办法可想的。”许大人就是中大夫许子威,太学里的太师。刘入太学时,就拜他为师,专攻《尚书》。刘秀一气之下,离开国师刘歆的府邸,径直去许子威府上,献上大哥的推荐书,许子威看了荐书,观刘秀言谈举止,便十分喜爱,当即答应刘秀入太学。可是这时刘歆遣使送书来到。许子威接待来使出来,刘秀绝顶聪明,见他脸色有异,全明白了。为了不使他为难,刘秀拜辞而去。入太学的事当然没有了指望。

刘斯干见他依旧愁眉不展,苦思良久,才说道:“不如小人去请邓公子、严公子过来一起想想办法,说不定就能行。 ”“斯干,我说过好多次,不许去请邓公子和严公子。”刘秀有些气恼,不容置疑地说道。

刘斯干挠挠头,不明白主人为什么不去找这两位好友。他们都有学问,还能想不出办法来。他哪里理解主子的心情。作为皇族子弟,连太学的大门都迈不进去。刘秀实在没有颜面见严光和邓禹。

主仆二人正愁肠百转、苦闷无计之时,忽听楼口道中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刘秀转目一看却是三十多岁的店家王兴走上楼来。王兴一见他二人间坐在房里,便上前热心地道:“客官怎么老是闷在房里,何不下楼去吃酒散散心。 ”刘秀虽然才住两天,却看出店家待客殷勤,热心忠厚,见王兴十分关切,便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谢店家好意,只是我们有烦心之事在身,吃酒散心也是无济。”王兴豁达地一笑道:“客官只记得自己的烦心之事,可知道天下发生了大事?”“什么事?”刘秀有些惊奇。

“摄皇帝要废汉立新,做真皇帝。以后咱们都是新朝子民了。”刘秀心头一惊,想不到王莽竟真的篡汉了。父亲生前的预言终于变成了现实。回想自己这个汉室子弟竞连太学的大门都跨不进去,内心深处涌起一股对王莽篡汉的切肤痛恨,他开始反思自己是否太看重个人的得失荣辱,而对天下大事竟充耳不闻。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前程与刘汉江山是休戚相关的。

王兴见客人惊奇不语,更加热心地道:“说起来,还有更令人惊奇的事,有一个叫哀章的儒生向摄皇帝进献铜匣谶文,说是上天命摄皇帝废汉立新,摄皇帝因此顺承天命。那哀章一夜之间,从一个无名儒生变成新朝辅臣,真是该他走运。” 刘斯干一听,惊奇地瞪大眼睛,失声叫道:“是他?那个厚脸皮,爱吹牛的家伙?”刘秀一听哀章的名字,也吃了一惊,想不到他竟如此精明。那铜匣谶文必是伪造无疑。怪不得临分手时哀章曾欣喜若狂地说,有求得显贵的办法,王莽废汉,哀章献图谶符命,一切都是有阴谋地欺瞒天下,争夺显贵。刘秀第一次看到权谋,不由一阵恶心。

王兴惊诧道:“怎么?二位认识哀章?”刘斯干有些得意,正想点头说话,刘秀忙抢先道:“不认识。新朝显贵,我们怎么会认识。”王兴将信将疑,但见客官有意掩饰,不便多问,便话题一转,轻松地笑道:“客官正值青春年少,却愁容满面,是否正如你们读书人说的,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诗强说愁。不瞒客官说,小人年少时,常做犯法事,算是官府衙门里的常客,如今已改恶从善,与弟弟一起开了这家酒店,日子过得繁忙而称心。天下没有翻不过的人,涉不过的河,客官何不看开些,霉运总会过去的。”刘秀很是感动,面上愁容终于舒展开来,显出笑意来,起身深施一礼道:“店家金玉良言,胜读万卷书,在下感激不尽。咱们下楼,畅饮几杯。”王兴见自己的劝慰起了作用,也非常高兴地笑道:“难得客官高兴,今儿个小人作东。客官请!”三个下了楼,在一张空桌前坐下,王兴命店里伙计取来酒菜,他亲自斟酒作陪,刘秀主仆也不客气,啥事也不去想,只管说笑吃喝。

店家请客官吃酒,也算得上是新鲜事,王兴、王盛兄弟在这一带也算是小有名气,因此店里的客人和四周的闲人全都过来看热闹。刘秀三杯酒下肚与王兴越谈越投机,大有相识恨晚之憾。

正喝得高兴,忽听人群外面有人大声喝斥道:“闪开,闪开!都在这儿干什么?聚众闹事!”看热闹的人们慌忙四散走来,只见两名禁军士兵大摇大摆地走到桌前,打量着刘秀三人。其中一个大声问道:“谁是王兴、王盛?”王兴一见是官兵,心里就有些紧张,但这些年自己安分守己,再没做过犯法事,也没有必要害怕,便起身施礼陪笑道:“小人就是王兴,王盛是小人胞弟,有事出去了。两位军爷有何公干?”那士兵面无表情,道:“请二位跟我们去越骑校尉衙署走一遭。”王兴吓了一跳,越骑校尉衙署是他这种人去的地方么?长安衙署他倒是去过多次,可那是年少时被官府抓去受审的。现在回想起来都害怕。他脸色灰白,不安地问道:“两位军爷,小人兄弟究竟犯了何事,求您给个明白话。 ”“谁说你们犯事了!我们只是奉命寻访叫王兴、王盛的人。你叫王兴,就跟我们走吧。待王盛回来,让伙计告诉他,自己去校尉衙署得了。放心吧,反正是好事。”王兴哪里相信他们的话,以为是官府还揪住他以前的事儿不放,两条腿像是灌铅一样难以挪动半步。刘秀一直在冷眼旁观,揣摸着到底是怎么回事。一见王兴这副样子,也为他不平,忍不住站起身来,对两名兵卒道:“就算是好事,两位军爷也应该给人家一个明白。要知道,官府当众带人,街坊四邻会怎么看,他以后还如何做人。”两个兵卒一见站起个年轻儒生,本想对他客气点,一听他说话的口气,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立刻恼怒起来,嘲讽道:“你不就是个读书人么,好大的口气,天下事你不明白的太多了,难道还要皇上亲口给你解释吗?”刘秀岂是服输的角色,反唇相讥道:“自古君子行事光明磊落,只有小人行径不敢见诸阳光……”两兵卒大怒,叫道:“狂生大胆,要造反么,爷们抓你见官去。”说着,竟丢下王兴不顾,一齐来抓刘秀,刘秀先给斯干使个眼色,示意他先逃。自己却端坐不动,专待教训这两个小子。反正入太学已经无望,出口恶气心里也舒服。

他一心想出口恶气,可是那两个兵卒的拳头还没有落下,忽听有人大声斥道:“住手,不得对刘公子无礼。”两名兵卒吓得慌忙收起拳头。刘秀循声看去,却见门内不知何时闯进一伙官兵,为首的是一个高级武官,个头不高,那身校尉官服过于肥大,穿在他身上,十分滑稽可笑。奇怪的是这人好面熟,像是在哪里见过。刘秀在记忆中搜寻,自己怎么会见过校尉大人。正百思不解,那两名禁军兵卒已跪倒在校尉面前。

“小人叩见大人,不知大人有何示下?”那校尉根本不看他们,昂首走到刘秀跟前,脸上立刻堆满笑意,得意地道:“刘公子,怎么不认识在下了?”刘秀一看那熟悉的笑容,如梦方醒,张口结舌,半天才失口叫道:“哀章!怎么是你?”“狂生大胆,越骑校尉大人的名讳是你随便叫的吗?”哀章身边的侍卫突然怒斥道。

“不妨事,不妨事,刘公子是本官故人,你们休得无礼。”哀章约束住侍卫,宽宏地道。

刘秀这才明白,一夜显贵的哀章真真切切地就在眼前。世事难料,他心里一阵感叹,但是人家现在是校尉大人总得给点面子,于是深施一礼道:“原来是校尉大人,小民眼拙,冒犯大人神威,请多多恕罪。”哀章一屁股坐在刘秀对面,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道:“本官执行公务,正巧路过这里遇着刘公子。看来你还是老样子,嘴巴上不饶人。”刘秀被他说得脸上发热。但是,一扭脸却见王兴正用求助的目光看着自己。心想,不管怎样,自己跟哀章总算有点交情,也许能帮王兴的忙。于是顾不得脸面,低声下气地道:“哀大人,这位店家是小民的朋友,不知犯了何事得罪官府,求大人给小民一点薄面,放过他吧!”哀章突然哈哈大笑,半天才道:“刘公子,看不出你一个汉室子弟也会低头求人。”刘秀一听,怒火中烧,腾地站起身道:“哀大人,不要一朝得意,就折辱在下。”哀章依然笑声不止,上前拉着他坐下道:“你听本官把话说完,王兴、王盛不是犯事,而是他们祖上积德,该他们走运。新皇帝要召他们进宫。新君登基之后,他们就是新朝的辅佐之臣。这样的大好事,你还用得着屈尊降贵求本官吗?”“是真的吗?”刘秀转怒为喜,重新坐下。哀章官腔十足地道:“本官从来是一言九鼎,还会骗你不成。”王兴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惊喜不已,一步跃到哀章面前,纳头便拜,感激涕零地道:“大人恩德,小人全家永世不忘。”哀章大大咧咧地道:“得了,还是你小子命好,起来,让伙计弄点好酒好菜来,本官要跟刘公子痛饮几杯。之后,带你进宫享受荣华富贵去。 ”“小人遵命。”王兴高兴地一蹦多高,亲自去后房把本店最好的酒菜端上来,给两人斟上酒,侍立一旁。

哀章春风得意,先端起酒杯,笑道:“刘公子,咱们算是有缘,来,先干了此杯。”刘秀第一次看见他就感到腻味,这种人一身世侩味道,也算是读书人。上天也真是不公平,竟让他伎俩得逞,一夜显贵。可是不管怎样,人家现在是越骑校尉,明日新朝廷的辅佐之臣,而且对自己还算友好,总得给人家点面子,因此他得体地一笑,举起了酒杯。

“谢大人厚爱!”两人同时喝干,王兴忙又给斟满。哀章扫了周围的侍卫、仆从一眼,一挥手道:“你们想干啥就干啥去,本官不需要你们侍候,退下吧!”侍从们哪找这样的机会,立刻全跑光了。酒店里只剩下他们三人。哀章又喝了一杯酒,才道:“刘兄,王兴、王盛以后就是我的人,跟我享受荣华富贵。我哀章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你帮过我,我今儿个就要帮你。干脆,你也跟他们一起进宫,有我的荣华富贵,就有你的锦绣前程。”刘秀一听,也很感动,但自己跟他不是一路人,还是少往一起掺和,便婉言谢道:“大人美意,小民心领了。说来惭愧,当时小民也没帮大人做成什么事,哪敢分享大人的富贵。”哀章怪模怪样地一翻眼,连连摇手道:“得得得,这里没有外人,你怎么还一口一个大人。说句掏心的话,我是想真心帮你。虽说当时你帮我没帮成,可是那是因为刘歆这个老王八蛋使的坏,不能怪你。现在不同了,我帮摄皇帝立新朝有功,连刘歆见了,也客气三分。凭刘兄的才华,我稍加拉拽一把,必有飞黄腾达之日。”刘秀见他满腔热心,说得口沫四溅,心存感激,但更多的却是鄙视、厌恶之情。这种暴发户,一朝显贵,便竭力扶植亲信,搜罗党羽,一心想到的就是享受荣华富贵,从不以天下苍生为念,江山社稷为重。怪不得弄得民不聊生,江山日下。如此营营苟苟之辈,自己决不能同他们同流合污。因此他故作感激地一笑道:“大人之情,刘某感激不尽。可是,富贵有命,也不是大人拉拽刘某就能如愿的。请大人放心,刘某依靠自己尚能搏得荣华富贵。”“你……你这人脑子有毛病。”“对不起,校尉大人,刘某以酒陪罪。”刘秀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起身深施一礼,转身上楼去了。

王兴一见他竟敢如此无礼,吓得脸色刷白跌倒在地。哀章气得直翻眼,说不出话来。转脸看见王兴那副熊样,气得狠揣一脚,骂道:“早知你这么没骨头,本官就不会选你们了。”王兴一听,慌了神,爬到他脚前,哀求道:“大人发发善心,小人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哀章又踢了一脚,才道:“起来吧!”“谢大人!”王兴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哀章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把酒杯一扔,也站起来,闷声问道:“刘秀就住在客栈吗?”“啊……是!”王兴还不知刘秀的名字,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哼!”哀章转身就往外走,边走边自言自语道:“刘秀,狂生!你不要我帮你,我偏要帮你……王兴,跟老子进宫去! ”“哎……是!”王兴欢天喜地,屁颠屁颠地跟着往外走,仿佛荣华富贵就在眼前。

刘秀在床上翻了一夜的烙饼,临天明时才渐渐有了困意,朦胧中,忽见一个十二三岁的美丽少女飘然而至,刘秀惊喜极了,急忙叫道:“丽华、丽华!”少女娇羞地一笑,柔声道:“刘三公子,小妹总算见到你了,你还好吗?”刘秀见问,一时语塞,长安落魄,如何告知心上人。少女上下打量着他,不安地问:“难道公子没求得功名?”刘秀艰难地点点头。少女脸上的笑容顿时不见了,难过地道:“公子太让小妹失望了。”刘秀忘情地抓起她柔嫩的小手,哀求道:“丽华,不是我不能求得功名,是上天不给我机会。嫁给我吧,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对不起,刘三公子。”少女用力抽出自己的小手,声音冰冷到极点,“整个新野的人都知道,阴府不招白衣女婿。”说完,突然不见。

“丽华,丽华!”刘秀凄切地呼唤着。

“三公子,快醒醒。”是小斯干的声音。

刘秀睁开眼睛一看,果然是斯干站在床前,慌忙坐起身,问道:“什么时辰了?你今天怎么没贪睡?”刘斯干咧开小嘴取笑道:“我的公子爷,都辰时了。又梦见阴小姐了吧?”刘秀一看东边的窗户,果然太阳升起老高,但转念一想,反正进不了太学,也没有要紧的事做。于是,他随手抄起一卷书,读了起来。

刘斯干叫道:“三公子,邓公子、严公子来了,正在楼下等您呢。”刘秀脸色一沉,斥骂道:“小鬼头,敢哄骗主子。看把你宠的。”刘斯干急了,一本正经地道:“奴才没骗您。公子几夜没睡好觉了。这会儿好容易睡着了,还梦着阴小姐,奴才怎么忍心打扰呢?”刘秀这才相信他的话,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刘斯干忙伺候着穿好衣服。顾不得梳洗,两人便往房外跑。到了楼下一看,果然见邓禹、严光坐在一张桌子旁。

刘秀慌忙整理一下衣服、头发,疾步走上前去。邓禹他们也看见了刘秀,慌忙起身相迎。刘秀拉着两人的手,悲从心生,脸色黯然道:“仲华、严兄,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严光也是眼角发红,责怪道:“文叔,你进不了太学,也该去找我们,帮你出出主意,哪能一个人躲在客栈里。”刘秀沮丧地道:“小弟时运不济,连太学也进不了,实在没有脸面见故人。”邓禹突然转忧为喜,笑道:“刘兄,你时运来了。我们来就是请你入太学的。”刘秀摇头叹息道:“你们的心意我知道,可是刘歆老贼不同意,我这刘汉子弟进不了太学。”邓禹笑道:“刘兄何时结识新朝显贵哀章?为什么不愿告诉我和严兄,难道怕我们高攀吗?”刘秀苦笑道:“我与哀章虽然相识,却不愿仰仗其权势求得富贵。当然也不值得去告诉两位贤君子。”严光笑道:“好兄弟,你虽然不愿仰仗人家权势,可是人家还是帮你进了太学。我们就是奉了太学许子威师傅之命来请你去太学的。 ”刘秀大惊,道:“怎么,是哀章所为!这太学我不能进。”严光明白他是怕污了自己的品行,顿生钦佩之情,但嘴上却劝说道:“贤弟求学若渴,不远千里来到长安,为的就是进太学,求真知。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却要放弃,岂不有悖自己的初衷吗?依愚兄看来,仰其权势求富贵有污君子品行,可是仰其权势求真知则是君子之智。

贤弟何必固执呢?”邓禹也跟着劝说。

刘秀动了心,他不过是自尊心作祟,强烈的求知欲望和求仕欲望使自己放弃了自尊,选择了进太学。三人高兴,一齐欢呼起来。

太学中大夫许子威、博士江翁亲自到学宫门前迎接刘秀。许子威因没能留刘秀进太学内心愧疚,因此言辞之间有自责之意。刘秀不以为意,待之谦恭有礼,拜为师傅,习学《尚书》。邓禹拜江翁为师,习学《诗经》,严光钻研《春秋左传》。

太学是当时天下的最高学府,汇集着天下有益的经书,不仅经典众多,而且课业也是五花八门,每一门都有名师讲授,什么《诗》、《书》、《礼》、《乐》,天文图谶等,而尤其以董仲舒的《春秋繁露》最为时兴。

刘秀从小酷爱读书,而且博闻强记,学识已有根基。如今进了太学,更如一只飞进百花园的蜜蜂,不知疲倦地采撷着芬芳的花蕊,他以攻读《尚书》为主,对其他课业也锲而不舍。太学生的课余生活非常丰富,除逛街外,在学宫里可以投壶、格五、六博,也可以奕棋、书画。但是在这里,几乎看不到刘秀的身影。他每天忙于听课、问师、读经,常常废寝忘食。

但是,寒窗之外,风云变幻,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刘秀能不受侵扰吗?太学学宫,庭院深深,绿荫掩映,花木交错,丛林间错落着象征孔子弟子七十二贤人的各具形态的石狮子。刘秀像往常一样,漫步林荫道中,揣摸着经书精义。在这里思路格外敏捷,不屑片刻,他就领悟了。便卷起经书,一任思想的野马自由地驰骋。

蓦地,一个熟悉的少女的倩影闪现在脑海之中。丽华,他心底轻轻呼唤着这个深情的名字,思恋的情愫迅速传遍全身每一根神经。情不自禁地低声吟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刘秀刚吟完这首《诗经·关睢》。忽听林荫道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忙转身一看,只见五六个衣衫华贵的太学生正往自己这边奔来,身后还跟着五、六个书僮侍从。他吃了一惊,这几个人都是王氏子弟,有一个还是王莽的孙子,平时在太学里不习诗书,专门依仗权势,欺凌弱小,横行霸道,连师傅们也让他们三分,刘秀一向对其敬而远之。一见是他们,赶紧向林外走去。

可是,这伙人似乎是专门对着他来的,不等他迈步,已有两名护卫打扮的人,快步赶到跟前,拦住去路,冷笑道:“姓刘的,哪里走!”刘秀只好止住脚步,转身一看,几个王氏子弟已站在身后,当中白脸的年轻公子正是王莽之孙,王临之子王吉。只好含笑施礼道:“小人不知是王公子驾到,恕罪,恕罪。”王吉的一个侍卫一听,眼睛一瞪,怒道:“王公子是你随便叫的吗?还不跪下磕头求饶。”刘秀眉头一跳,不卑不亢地道:“王公子,我们一起求学,本是同窗之谊,何故行此大礼?”王吉把嘴一撇,冷笑道:“姓刘的,你以为还是你们姓刘的天下,敢与小王爷我论同窗之谊。摄皇帝今天即位,家父立为皇太子,小爷出了太学就被封为上公。实话告诉你,今天找你,就是要让姓刘的子弟跪倒在小爷的脚下。 ”刘秀一听,脑袋里“嗡”了一声,屈辱使他全身的血液沸腾起来。今天是王莽正式登基即位的日子,他不是不知道,可是,除了内心有些仇恨之外,他这个破落的皇族子弟并没有什么强烈的反应。他和其他太学生一样,只管读书,将来入仕朝廷。可是,既便如此,王代子弟却不放过他,故意折辱他。刘秀不是没有骨气,他不会轻易受辱,面对王吉,仰首正色道:“可是,公子尚在太学求学不在王公之列,没有理由让小人下跪。”王吉白脸一下子气成青脸,咬牙道:“姓刘的,你想造反不成。再不跪下,休怪小王爷不客气。 ”“同是太学生,岂有下跪之理! ”“好小子,够狂妄,小子们,给我打!”王吉侍卫早就手痒了,得了主子指令,立刻挥拳蹬腿,一拥而上,来扑刘秀。刘秀一见不妙,慌忙钻进了小树林中,在树木之间躲闪。侍卫们一时之间,竟抓不住他一根毛。按说,刘秀跟随大哥刘习武多年,虽然算不上武林高手,但是,对付这几个侍卫,还是绰绰有余。可是他有自己的考虑,虽然对王吉恨之入骨,却不能凭一时之气惹出事端来因小失大。因为自己好不容易进太学,无论如何不能失去大好的求学机会。

王吉见几个侍卫竟抓不住刘秀,气得直跺脚,骂道:“全他妈是饭桶,你们全给我上。抓住姓刘的,重重有赏。”另几名侍卫听说有赏,一齐冲上去。刘秀躲闪着众人,不敢还手,怕王吉看出自己身上有武功。时间久了,躲闪不及,脸上身上挨了几拳几脚。王吉一看,高兴地直拍手,叫道:“打得好,给我狠狠地打。踢一脚,赏银十两,打一拳,赏银二十两。”侍卫们更起劲了。刘秀却累得气喘吁吁,鼻子也青了,脸也肿了,额上也被树枝刮破了,血流满面。照这样下去,自己非被活活打死不可。怒火在心里奔突,但是,不到万不得已,他还不愿施展武功还手。

两下正追逐得不可开交,忽听林外有人喊道:“住手!”侍卫不知道谁喊,一齐停下了。刘秀却听出是严光的声音,趁机窜到林子外,却见严光、邓禹、刘斯干和一个同舍太学生强华正往这边走来。四个人远远看见刘秀血流满面,吓了一跳,慌忙迎上前去。邓禹忙用衣袖拭去刘秀脸上的血迹,吃惊地道:“刘兄,你受伤了?”严光用手握住刘秀的手,安慰道:“文叔,有我们在,谁也不能欺负你。”刘斯干从没见过主子受人家欺负,拉着刘秀衣衫哭喊道:“三公子,您怎么会吃亏的呀?”强华也一面安慰刘秀,一面怒视王吉等人。

王吉一看突然来了三名太学生,吓了一跳。因为汉时的太学生虽无官衔,但经常议论朝政弹劾权臣,连皇上也怯他们三分。王莽显贵,不仅是王政君提携重用的结果,也是他依靠儒生(当然包括太学生)的支持,扩大自己的威望的结果。摄政以来,王莽更加看重儒生,尤其是太学生的作用,而他本身就以儒生自居,崇尚以儒治国。因此王吉一看严光三人,就先害怕了。但是,当着众人,岂肯丢了面子。便色厉内荏地叫道:“这是本公子与姓刘的之间的事,与你们无干,三位同窗不要自讨没趣。”邓禹一听,气愤难平,一指刘秀脸上的伤痕,怒道:“你仗势欺人,把刘兄打成这样,怎说与我们无干。”王吉的一个侍卫想讨主子的欢心,把拳头一挥,叫道:“公子说得明白,姓刘的只要跪地求饶,啥事没有。不然,连你们一块儿揍。”严光一听,怒道:“姓刘的怎么了?新皇帝登基,尚且厚待刘姓,你身为新朝皇帝子弟,竟胡作非为。难道不怕王法吗?而且天下太学生是你们能吓唬倒的吗?若是苦苦相逼,休怪我们不给新朝留点面子。”强华也冷笑道:“新皇登基,总想以贤德之名闻于天下,我们如果联名将此事上奏朝廷,新皇帝说不定也会大义灭亲的。 ”王吉心里猛地打个冷战,十年前他的伯父王宇,即王莽长子因与汉平帝外家卫氏有涉,参与血门事件,王莽竟不念父子亲情,逼杀生子服毒自杀。前辙犹在,皇祖父为了政治的需要,再来一个大义灭亲,不是没有可能的。王吉晓得太学生的厉害。可是,身为新朝皇孙,未来的王公,就这样栽在几个名不见经传的太学生的手里,以后如何在下人前发号施令。他骑虎难下,只得干嚎道:“大胆狂生,再敢对小爷无礼,休怪小爷不客气。”王吉的侍卫哪里理解主子的苦处,以为是要他们动手,于是,又一齐围了上来。刘秀一看,不行,他们几个要吃亏。这一回,他顾不得那么多了,说什么也不能让邓禹、严光吃亏。因此,忙把站在跟前的严光、强华往身后一推,自己挺身挡在前面,双眼紧紧盯住围上来的王吉侍卫,只要对方先动手,他就会施展出武功,毫不客气地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两下眼见着又要动手,忽然,林子路口又传来一声威严的喝斥声:“住手!”刘秀等人顺着声音一看,心中大喜。原来是师傅许子威来了。许子威是一代儒学名家,连王莽也非常尊敬他。因此,王吉的侍卫们一看见他来了,慌忙收身退到主子身边。刘秀、王吉等太学生则慌忙行师徒之礼。

许子威走到双方正中站定,脸色愠怒道:“太学圣地,岂是争强斗胜的地方,真是有辱斯文。”王吉恶人先告状,抢先说道:“师傅,不是学生的错,姓刘的目无尊卑折辱学生,奴才们看不下去,上前理论,他们反而愈加蛮横无礼。”“不,是他仗势欺人,侮辱学生,还命手下奴才殴打学生,学生身上的伤就是他们打的。”刘秀反驳道。

许子威打断了他们的争执,生气地道:“你们都不要说。王公子,你是新朝皇室子弟,新皇帝和新立太子都曾亲口嘱托老朽对你严加管束,悉心传授学识。老朽无心迎合圣意却想把你平安送出太学,以备新朝征用。今日之事,就此了结,若再发生,休怪老朽上奏新君;刘文叔,你目无尊卑,顶撞王公子,为师今天要罚三十戒尺。”王吉一听,许子威无意上奏,心中得意,冷笑着看了刘秀等人一眼,那班王氏子弟和侍卫书僮也是洋洋得意。刘秀气不过,还想争辩,却听许子威威严的声音命道:“刘文叔,跟为师走! ”刘秀只好跟在师傅身后,邓禹、严光、强华、斯干心里不服,可是不敢顶撞师傅,也一齐跟在后面,想找个机会给刘秀求情,几个人刚走出几步,身后就传来王吉等人得意的笑声。

许子威带着刘秀出了小丛林,转了个弯,走过一片青草地,前面就是督学处。刘秀的心里真不是滋味,他倒不是怕挨那三十戒尺,他是为自己感到难过、委屈,明明是对方仗势欺人,师傅偏要惩罚自己。天下难道就没有公理了吗?也许,师傅也有难处吧。这样一想,心里反倒好受些,不由地揉揉双手,准备接受那三十戒尺的惩罚。

眼看快到督学处门口了。许子威突然站住了,目光变得非常慈祥,声音和蔼地说道:“文叔,你走吧!”刘秀一怔。

“师傅,您还没惩罚我呢?”许子威叹息一声,怜惜地道:“你有什么错,为师凭什么惩罚你?王吉是新皇帝的孙子,当朝显贵,为师不得不给他点面子。你明白师傅的用心了?”刘秀激动地热泪盈眶,“扑通”一声跪倒给师傅磕头,连声道:“学生明白。 ”“明白就好。为师观你才志,必不会久为人下。孟子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你是聪明人,该怎么做人,不屑为师教你!好了,你下去吧! ”“谢师傅教诲!”刘秀起身离去,正迎着邓禹、严光等人。斯干一看他这么快就回来,忙上前拉着他的双手问道:“三公子,师傅打得重吗?怎么没肿呢?”邓禹等人也关切地询问。

“师傅根本没有打我。”刘秀满面笑容,把经过说了一遍。大家听了非常高兴。斯干高兴之余,突然问道:“三公子,你这么好的武功,怎么会被那几个小子打伤呢?”强华还不知道刘秀会武功,闻听惊羡不已。

“怎么,刘兄还懂武功?”邓禹笑道:“以刘兄的功夫,做个将军也算屈材,可是这种时候,刘兄不会滥用武功的。”严光点头道:“仲华说得是,文叔胸有大志,岂能因小失大。”刘秀闻言,自嘲地一笑道:“严兄之言,取笑小弟罢了。刘秀庸禄之辈,有何大志可言。”严光正色道:“大志自在君心中,何须咄咄逼人。 ”刘秀默然了,心中是否有大志,他自己也模糊不清。也许,为了赢得阴丽华的爱,一心求学求仕,就是自己的大志。也许,内心郁积着的对王莽新朝越来越深的仇恨与大哥刘一心复高祖之业的理想发生了共鸣,是他的大志。可是,这些在他脑海中还只是些散碎、模糊的东西,不是具体可触,还不足以使他全身心都激动起来。

也许是太高兴了,刘秀忽然提议道:“诸位同舍,何不上街一游,遍观长安胜景?”邓禹第一个响应。

“今天是新朝皇帝登基之日,街上热闹非比寻常,正好游玩。”严光、强华也笑道:“文叔不读圣贤书,遍观京师真难得。岂有不去之理!”四人结伴而行。太学学宫门前就是京城最热闹繁华的长安街。今天的长安街焕然一新,路面刚刚铺上一层新的黄土,洒上清水,脚踩在上面,既松软又平坦,两旁的店铺房屋全都披红挂花、张灯结彩。尽管一般的百姓对废汉立新并没有多大兴趣,但是人人还是装出兴高采烈的样子,表示对新朝的拥戴。

刘秀四人沿着林荫路边走边看,不时相互交谈,谈的大多是长安的灿烂文化,历史的变迁,间或也谈到汉室的衰败,新朝的兴起,但说到新朝时,四人都是低声耳语,惟恐被路人听到,招来麻烦。

四人正说笑得高兴,忽然,听到前面锣声响过,有人高喊:“行人闪开喽!执金吾大人到!”强华忙道:“瞧,新朝当官的来了,咱们回避吧!”刘秀大为不满,叹息道:“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凭什么要我等让道?”邓禹笑道:“刘兄,日后你位到公卿,自然也会有人给你让道。”牢骚归牢骚,四人还是退到路边。街上的行人早已让开道路。只见一队执戟卫士走在最前面,专门驱逐路上的行人或障碍物,后面是全副武装的羽林军,簇拥着甲胄鲜明的执金吾大将军。那执金吾端坐在骠悍的河北马上。一双虎目高傲地扫视着路旁的行人,他的职责就是巡视京师的治安,确保新朝的第一天不发生不利于新朝的事。如果谁敢在他面前说新朝一个“不”字,立刻就会脑袋搬家。

路边的刘秀眼睛不眨地注视着威风凛凛的执金吾大将军。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是那么渺小,不为人注意。同样是男儿,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像执金吾一样,虎视众人。反倒受王吉之辈的欺辱。况且,美丽温柔的阴丽华小姐非将军不嫁,如果自己不能做将军,如何能娶心爱的阴丽华。

“不,我刘秀一定要做大将军,一定要娶阴丽华。”刘秀暗暗下着决心,口中情不自禁地吟道:“仕官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严光就在他身边,听得清清楚楚,不禁笑问道:“文叔,阴丽华是哪里女子?”刘秀从沉思中惊醒,忙红着脸矢口否认道:“不,小弟不认识阴丽华。”邓禹听见两人的话,哈哈一笑道:“想不到刘兄还是个多情的男儿。严兄,阴丽华是我们新野有名的美女,也是才女,刘兄艳福不浅哟!”严光啧啧赞叹道:“无情未必真丈夫。严某今日对文叔又多一层了解。”刘秀不顾他们取笑,忽然脸色一正,道:“严兄不是曾夸小弟胸有大志吗,‘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这就是小弟的大志。”严光也正色道:“人生无志,便没有追求的目标。正如鸟儿没有双翅就不能翱翔太空。仕宦与娶妻就是你的双翅,愚兄愿你越飞越高。”说话间,执金吾仪仗已经渐渐远去。四人游兴正浓,于是依旧结伴而行,遍观京都长安。

举行完登基仪式后,王莽正式废掉了汉室名号,改国号为新,并把当年年号定为始建国元年。王莽妻子王氏被册封为皇后,小儿子王临立为皇太子,其余子孙也都分别封侯。

新朝伊始,照例要宣布全国大赦。天牢里的死刑犯统统罪降一等,被发配边疆充军。最希望王莽登基的大概就是这类人了,他们欢天喜地,高呼皇恩浩荡。接着就是依照铜匣和金策书的序列,册封辅佐大臣。

王莽颁布诏令,命王舜为太师,赐封安新公;平晏为太傅,赐封就新公;刘歆为国师,赐封嘉新公;哀章为国将,赐封美新公。这就是所谓的新朝四辅,位列上公。甄邯为大司马,赐封承新公;王寻为大司徒,赐封章新公;王邑为大司空,赐封隆新公,此为三公。另外还封了四将,甄丰为更始将军,赐封广新公;王兴为卫将军,赐封奉新公;孙建为立国将军,赐封成新公;王盛为前将军,赐封崇新公。

王莽本来心性就特别敏感,加上刚刚执政,感觉江山根基尚不稳固,深怕有些人打着反新复汉的旗号,趁机兴风作浪。他的担心也并非完全多余,前些时候的刘崇起兵反叛就已有了前例。

王莽在摄政时曾大封汉室宗臣的后裔,前后达七百人左右。他这样做,自有他的目的。而结果确实也得到了大汉宗室的支持,骗取了大汉宗室对他的信任。本着这个经验,王莽决定对大汉宗室继续采取安抚政策。况且这样做,还有一层意思。王莽的姑姑王政君毕竟是刘家人,自己的女儿也是刘家媳妇,自己的外甥也是刘氏血统,总不至于把他们全当成旧朝余孽除掉。这太不符合儒家风范。而安内招远,才是儒术的精髓。

于是,王莽赐封孺子刘婴为定安公,并把原来大鸿胪官署作为定安公府邸,他的女儿即汉平帝的皇后改称为定安太后,太皇太后王政君改称新室太皇太后。不过王莽分封有个原则,但凡刘姓皇族中为郡太守之类掌兵权官,全部调任谏议大夫,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官职高了,却丢掉了实权。他们手中没有兵权,自然就大大减少了造反的可能性。对于刘姓称王者,王莽则坚决废除,将刘姓诸王改称为公。

除此之外,王莽为了显示自己在新朝的威信,特意派巨威将军王奇,向边疆少数民族颁发新室印绶。收回原先大汉朝廷发放的印绶,把原来汉朝加封的游牧民族王爷改为侯,降低一级。北方异族中比较强大的当数匈奴,王莽称帝后,派专使收回单于的“玺”,重新颁发“新匈奴单于章”。接着王莽又下令,分匈奴为十五单于,并派人到边境招降韩邪单于诸子,一起都封为单于,分化了他们的兵力。

始建国二年,王莽又接连下令,把匈奴单于改为“降奴服于”,这当然就包含有轻视侮辱的意思了。匈奴也不傻,立刻觉察出新朝对他们不友好的态度,叫嚷着起兵反抗。王莽也正需要通过对外用兵,来达到镇服国内的目的,在国内广征兵士准备进攻匈奴。王莽对匈奴的战争历时最长,规模也最大,耗费掉大量人力财力。

对少数民族发动的战争不仅在北方,在东方,因高句丽人没有及时对王莽新政权前来朝拜,王莽感觉威严受损,派严尤征服了高句丽,并轻蔑地将其改为“下句丽”。在西边,因王莽发动战争,西域各国纷纷抵抗,与之断绝往来;在西南,匈奴五部起兵反莽,响应北方。王莽派冯茂等巴蜀军队镇压句町,大规模的战争历时三年,因为西南气候水土和中原大不相同,士卒不断发生大范围疾疫,死者十之六七。尽管王莽在后方赋敛民财,把整个国力虚耗殆尽,但始终未能屈服这些所谓的蛮夷。自新朝开始,四境战乱便时断时续,始终未停止过。

不仅对外战争如火如荼,新朝对内策略也花样迭出,各种新政策三天两头就出台一个。王莽摄政时就力图把自己从儒家学说中得来的为政理论付诸实践,现在终于爬上权势的巅峰,更是毫无顾虑,极欲大展雄心,革新所谓弊制,建立一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新局面。

汉成帝时,王政君的兄弟王凤、王商、王立和王根等四人相继被委任大司马大将军。而后,王氏封侯者前后达九人之多。朝廷中一些位重权大的职位及州刺史、郡太守等,多出自王氏门下。这样一个强大的家族后盾,也使王莽推行新法信心十足。

家族后台为王莽撑腰,王莽为家族后台做主,两者相得益彰,似有一番就要天翻地覆的迹象。王莽好不容易耗尽心机,不择手段,才戴上这顶桂冠,登上权力顶峰,他靠沽名钓誉发迹,当然不肯错失这个施展抱负证明雄心的天赐良机。于是,王莽凭借他十余年的辅政经验,锐意改革。长期的朝堂斗争中,他自诩深谙从政之道,感觉自己的洞察力还是比较敏锐,他深深明白汉室之所以衰败,是由于一些政策落后而引起尖锐的各阶层矛盾。为此,他对症下药,颁发诏令,进行改革,其主要内容包括,实行“王田”、实行五均、赊货及六筅制、改革币制。

除此之外,王莽还仿效一统天下的秦始皇,下令统一度量衡。王莽于始建国元年推行关于度量衡的制度,制造标准的度量衡器,颁行天下,让各地作为统一的法则,不得随意加减,违者要严加惩处。

络绎不绝的各种新法规接踵而至,令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但王莽还不满足,他接着对中央地方的官员、官制郡地名以及行政区划,也按照儒家学说的礼仪规章,屡次加以更改。甚至连新朝的国号也作了多次变更。总计王莽改朝,前后用了“新家”、“新室”、“黄室”、“新成”、“薪世”和“薪”等多种名称。地名、官名和国号还有各种措施的来回变更,不但普通百姓弄不明白,就是朝廷大臣甚至专管礼仪的官员也记不清楚,时常犯糊涂。

对于王莽改制的评价,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平民百姓,私下里众说纷纭,议论来议论去,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王莽深信儒家学说所包含的治国理念,可以齐家、治国、平天下,所以他事事都以此为标准。他实行的“王田”制,试图把上古时代周公作为政治模范,也就是所谓的“托古”改制。然而王莽没有看到,这种托古而不顾今的做法,根本就不合时宜,今人毕竟不比古人。所以王田令一推出,立刻引起强烈的反响,轰动朝野,怨声四起,一个个敢言直谏的大臣纷纷上书,请求王莽收回成命。

但踌躇满志的王莽并不承认自己的失败,为了表示推行新法的决心,也为了杀一儆百,树立威信,王莽怒气冲冲,在朝堂上就把几个闹得比较凶的谏臣推出午门斩首了,吓得大家战战兢兢,再不敢吭声。

然而王莽没有料到,虽然朝堂上的百官缄口不言,对他的每次新法唯有称颂赞叹,但他的美好愿望最终还是夭折在全国一片愤怒的声浪中。王莽仔细思量,从良心上来讲,自己推行新法的本意原是以民生为本,是要为百姓谋福利。但因为呆板的新法和现实格格不入,更由于吏治腐败,新法推行到百姓中间已经完全变了味,成了贪官污吏中饱私囊的借口。他们趁众人不了解新法为何物之际,胡乱解释,鱼肉百姓,搜刮民财,百姓痛骂新法的时候,他们正躲在内室喜滋滋地整理自己的钱财。

这样的情形多不胜数,执掌五均赊货大权的富商大贾,如洛阳薛王仲、张长叔和临淄毛伟等人,个个腰缠万贯,挥钱如水,家中金库充盈,富得流油,和满城嗷嗷待哺的百姓形成鲜明对比。正是他们这类人,让全国经济每况愈下,各地府库财源枯竭,广大百姓苦不堪言。似乎是有意的讽刺,王莽最信奉儒家学说,而儒家向来提倡天地之间人为贵,可恰恰是新法的推行,百姓流离,人比什么时候都贱。

不但地方上如此,即便朝堂中的公侯卿相,他们和地方绅吏勾连在一起,官官相护。另外,豪强大户,名门望族,富富互庇,政策从朝廷一级级执行到地方,很快就面目皆非了。有的被添油加醋,有的被偷汤换药,有的被另法炮制,有的则被折枝减叶。总而言之,好处尽被豪强官吏占得,百姓们得不到半点实惠,反而埋怨朝廷欺世盗名,致使自己负担比以前更加沉重,日子更加难熬。王莽高坐庙堂之上,他做梦都没料到,自己已经逐渐失去万民拥戴,哪来江山永固!

第二章韬光养晦待勃发

历史总是沿着它故有的轨道演进着。踌躇满志的新朝皇帝王莽为推行他的宏伟的改制政策,汉朝封号是不可以再用的。王莽遣至边邑各族,以新朝封号取代汉朝封号,或改易他名。可是,更改的封号不是含有卑贱之意,就是有侮辱性的。如此蛮横无理的做法惹恼禀性耿直的四夷头人,一时,边境线上风云乍起,融洽的民族关系不见了,战争的阴云笼罩在人们头上。高高在上的王莽容不得狄夷小视新朝,立即调兵遣将,一扬国威。东北战匈奴,西南镇句町。一时,郡县凋零残破,百姓流离失所,士卒疾病战死者十之六七。

四边战争的负担当然要由老百姓承担,新朝内部的政治、经济更加恶化。官吏们为迎合圣意,报喜不报忧。王莽开始按部就班地改制,推行“五均六管”赊贷令,规定凡从事渔猎樵采的人,养蚕缫丝的妇女,甚至医巫卜秋之流,都要向官府纳税。官吏们更是上下其手,横征暴敛。穷苦的百姓没能从改制中得到任何好处,反而被逼破产为奴,家破人亡。

时光在飞逝,积怨在沸腾,像是堆积的干柴,只需星星之火,便可以燃成燎原之势。太师王舜的预言变成了活生生的现实,新朝这艘大船驶进了惊涛骇浪之中。

天风四年,琅玡海曲人吕母率先发难,聚起千人起事,为被冤屈而死的儿子复仇。吕母自封为将军,几千人攻破海曲城,杀死县宰,周围走投无路的穷苦百姓争相投奔,义军迅速扩大。此时,南方的荆州地区发生饥荒,成群结队的饥民涌入沼泽之地,挖掘野生的水草根充饥,因相互争夺死了不少。这时,早有反莽之心的新市人王匡、王凤两兄弟乘机自立为渠帅,聚集几百人起事。一直逃之在外的王常、马武、成丹等英雄争相投到其麾下。义军以绿林山作为根据地,四处出击,打击新军,声名雀起,时称绿林军。

一年之后,琅玡人樊崇因穷为盗,聚众一百多人,在营地起义,时蓬春、徐二州饥荒饥民成群结队吃大户。樊崇身怀武艺,专门打劫官绅之家,所得钱财尽行分给饥民。因而得到众人拥戴,一年之内,投奔他的饥民近万人。此时,东莞的宝安、临沂的徐宣、谢渌、杨音也同时揭竿而起,与樊崇遥相呼应。为了作战时能与新军相区别,樊崇令义军将士把眉毛都染成红色,称为赤眉军。同时,在冀、幽之地还活动着“铜马军”。

各地义军风起云涌,迅速漫延开来,新朝天下,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王莽调兵遣将,往各地镇压。

南阳春陵,刘等汉朝宗室眼看着新朝天下大乱,兴奋不已。但是,为慎重起见,他们忍耐着、等待着、谋划着,为着复辟刘汉天下积蓄着力量。

一日,刘弟兄练完武艺,刚刚从白水河边回到府里,家人刘宽神色慌张地跑进来,禀道:“大公子,不好了,官府又来征用马匹了。”刘吃了一惊,马匹是自己将来起事必不可少的坐骑,哪舍得让新朝官府征去。

原来,王莽改制封号,挑起同周边狄夷之间的战争。内地义军风起云涌,战事不断,马匹一时奇缺。自古以来,中原战马不如北境西边游牧地区的马强壮善战。游牧民族过着逐水草而居的生活,饮食以肉类、奶类为主,生活中缺少粮食和茶叶。中原骑兵坐骑的来源,主要靠粮食、茶叶与游牧部族相交换。王莽挑起双方的战争,边境战事不断,马匹就很少能进入中原。新朝为弥补战争中的马匹不足,只得向民间有马的人家强征硬拉。

刘一听说官府要征马,一百二十个不乐意,对刘宽吩咐道:“告诉他们我们府里没有马匹,实在不行,取些银两给他们。 ”刘宽摇头道:“小人也是这么说的,可是他们说,只要马匹,不要金银。咱们府上应征五十匹马,一匹也不能少。 ”刘气得一掌击案,怒道:“王莽走狗,竟敢如此欺凌我刘氏。出去告诉他们,就说我府上一匹马也没有,看他们敢怎样! ”“小人尊命!”刘宽得了主子的旨令,登时腰杆直了,摩拳擦掌,跃跃欲去。却被一旁的刘秀阻拦住。刘秀面色沉静,对长兄道:“大哥,欲成大事,须详加谋划。且莫逞一时之勇引起官府的警觉,府中尚有赢老病弱的马匹,权且搪塞过去就是。”刘醒悟过来,叹道:“三弟言之有理,愚兄险些误了大事。来人,就把那赢弱的马匹牵出去几匹,把王莽走狗打发走。”刘宽遵命而去。刘弟兄四人说起王莽新朝悖暴无道,贪征暴敛,无不切齿痛恨。正说得激愤,忽见伯姬扶着母亲进来。四人忙施礼迎进。樊娴都在椅子上坐下,逐一打量着子侄四人,叹息道:“孩子们,你们的爹去世十几年了。娘熬到今天,总算把你们盼大了,能自立了。总算对得起你爹的在天之灵。娘知道,你们都是有血性的男儿,要继承你爹的遗志,为匡复汉室出力。娘一个妇道人家,帮不了你们,惟求能老死春陵,守在你爹的身旁,看着你们复兴汉室的那一天。 ”刘打断母亲的话,说道:“娘,您放心。儿子一定让您在有生之年看到复兴汉室的那一天。到那时,您就可以安享荣华富贵了。”樊娴都摇头笑道:“娘可不敢有此奢望。复兴汉室岂是一朝一夕之事,我儿要有长远的打算,方能有望成功。娘老了,不能跟随你们东挡西杀,反而成了累赘。宁愿安守春陵,静待你们的佳音。”刘等人听了,心里一阵难过。举事在即,忠孝两难全。自古贤者都不能两全,何况他们。

正说着话,刘宽一脸的得意之色又跑了回来,禀道:“回老夫人,诸位公子,小人遵大公子之命拉了十匹赢弱的马,交与官差,他们还不肯罢休。小人就招呼府上的十几名家人仆从挈刀弄棍地跑到出口,那帮小子吓得转身就跑了。”刘一听,双手击掌笑道:“刘宽,做得好。是该让他们见识一下春陵刘氏的不凡之处。 ”刘仲也一指刘宽的肩头,笑道:“刘宽,真有你的,合着主子没着急,下人猴急起来了。”刘秀却忧虑地道:“大哥、二哥别高兴得太早。如今天下纷乱,新朝官府对我刘氏更是提防三分。刘宽所为更会激起官府的仇视,麻烦的事就在眼前。 ”樊娴都担心极了,道:“三儿说得对,你们宜早作防范,以备突发事件。”刘秀望着年近六十的母亲,心头发酸,忙又安慰道:“请母亲放心,儿子知道该怎么做,伯姬扶母亲回房歇息。”伯姬点点头,上前扶着母亲站起身来,娘儿俩说着话儿走出门外。

果不出刘秀所料,天刚过午,麻烦就来了。刘弟兄与宾客们正在客厅里议论时事,刘宽一阵风似地跑进来,叫道:“公子爷,不好了,府外来了一伙官兵,领头的是个当官的。扬言要我们府里交出五十匹马,否则就要冲进来拿人。”众人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宾客朱禧、臧宫率先叫道:“刘大哥,反了吧!人家打上门来了。 ”“是啊,这开门第一仗就交给小弟,保证让他们有来无回。”刘也是急不可耐,但是,他知道自己有行事莽撞的毛病。因此,用眼睛扫视着刘秀,等待他的意见。

刘秀站起来,语气坚定地道:“大事尚未谋划妥当,万万不可莽撞行事以防官府警觉。大哥,此事就交给小弟处置吧!”刘点点头。

“好,此事就交给三弟处置,大家千万不可轻举妄动,以免坏了大事。”朱祐、臧宫只得沮丧地坐回原处。刘秀跟随刘宽往府门口走去。到了门口一看,不由一怔,只见一群官兵执戟绰刀堵住去路,为首的正是小眼睛游徼王新贵。王新贵正大大咧咧地骂人,看见从里面出来个年轻的儒雅公子,一眼就认出正是那天坏了自己好事的人。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王新贵不骂人了,眼睛盯着刘秀,面带冷笑,心里恨不得一下子把对方撕成碎片。

刘秀却是出奇地冷静,紧走几步,来到王新贵面前,施礼笑道:“不知游徼大人驾到,小民有失远迎,请大人恕罪。”王新贵嘴巴一撇,冷笑道:“真是想不到,你还是刘汉宗室。小子,当日的英雄之气哪儿去了,怎么今天对大爷这么恭敬?”刘秀佯装不知,故作惊奇地问道:“大人之意,小民不明白。小民一向奉公守法,怎么会跟专门揖盗查奸的游徼大人有关?”王新贵把眼一瞪,怒道:“小子,你少装蒜,新野上巳节之事,大爷可不会忘记,”刘秀恍然大悟似地笑道:“谢大人提醒,新野上巳节,小民当众怒斥过一个强抢民女的市井无赖。好在众人见义勇为,不待小民动手,就教训了那无赖一顿,新野城内外,无人不知此事。莫非游徼大人那天执行公务,也在现场?不然,您怎么会知道此事的呢?”那群堵在门口的官兵,无人不知王新贵强抢新野美女阴丽毕遭众人殴打的事,一听刘秀说起,忍不住笑出声来。王新贵最怕手下的人知道这件丢人的事,脸胀得通红,却是哑巴吃黄莲 ——有苦说不出。只得一跺脚,骂道:“大胆刁民,胆敢抗拒官府,不交纳马匹。还不受缚谢罪。”刘秀依然面带微笑,又施一礼道:“大人,小民岂敢抗命不遵。当今朝廷正值多事之秋,身为新朝子民,理应为国尽力。朝廷要征用马匹,小民府里刚刚买进五十匹精壮骠骑,正好交与大人,也算小民一点报国之心吧!”王新贵憋足了劲儿,想冲进刘府里报复一番,可是刘秀满口答应捐献马匹给朝廷,他一下子失去了借口,想报复也不成了。何况这多天来,上面征马任务催得紧,而有马的人家早把马匹藏了起来,他强征硬拉也没完成一半。没想在刘秀这儿毫不费力就征到五十匹精壮的骠骑,上面一定很满意,自己少不了升官受赏。他心里一高兴,便把对刘秀的仇恨给忘了。口气一缓,道:“算你识时务。本官在这儿等着。快去把马匹牵出来。 ”“大人请稍等。”刘秀谦恭地道。然后转身往回走。

刘等人正坐立不安,一见刘秀回来,慌忙围上去,七嘴八舌地打听究竟。刘秀平静地道:“没事的,我刘府出五十匹马捐赠朝廷,小弟已吩咐刘宽去办理。” 朱祐一听,急眼了,瓮声瓮声地道:“文叔,你真把五十匹马给王莽?”臧宫也着急地道:“咱们举事,哪能没有马!给人家马匹等于打折自己的双腿。”刘秀耐心地解释道:“诸位兄长不可心急,咱们要举事,各路的豪杰还没有联络,宛城、新野的新军布置还没有弄清楚,举事之前,千万不可因五十匹马与府官发生冲突,引起官府的警觉,这方是最要紧的。”刘点点头,扫视众人道:“三弟说得对,举事之前,千万不可打草惊蛇,误了大事。”正议论纷纷,刘宽疾步走了进来,不安地道:大公子,府里的马除了几位公子和诸位英雄的马全部凑集在一起,只有四十九匹,尚差一匹,怎么办?”刘一愣。怎么这么巧?他平时不事生产稼穑,府里到底有多少财产、马匹、仆佣等,一概不知,因此感到很奇怪。

刘仲开口道:“四十九匹已经够了,那狗官也不见得会计较一匹马的。”“对,少一匹又怎么样?难道他们还敢进府搜抢!”朱祐捏着拳头道。

“不,一匹也不能少!”刘秀深知王新贵正愁找不着借口报复刘府,不凑够五十匹马他不会善罢干休。

半天不语的刘突然说道:“刘宽,把我那匹黑龙驹算上,送出府去。”众人大惊,刘宽也呆在那儿不动。刘秀一拉大哥的袍袖道:“大哥,千万不可。一旦举起事,你就是军中主帅,是我们的主心骨,哪能没有战马呢?还是把小弟的黄花马算上吧!”刘嘉、刘仲、朱韦占、臧宫也一齐争道:“把我的马算上!”“我的赤兔马算上!”“……”刘秀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坚定地道:“诸位不要争了,就用我的黄花马算上。凑够五十匹,先打发走官兵再说。”刘不安地道:“三弟,没有了战马,一旦举事,你怎么办?”刘秀面向大家,笑道:“诸位别忘了,小弟还有一头牛呢,一旦临敌,小弟骑牛也能上阵杀敌。”众人听了,哄堂大笑,内心却钦佩刘秀仁慧过人。刘秀命刘宽率众家人把五十匹马牵到府外,亲自送到王新贵跟前。王新贵大喜,免不了褒奖刘秀几句,便命十名官兵驱赶五十匹马回新野,他则带着剩下的官兵继续征拉马匹。

王新贵总算被打发走了。刘府里,人心却是难以平静下来。刘秀回到客厅里,众人围坐在一起,免不了还是议论举起反莽。可是举事难,举大事更难,千头万绪,何处人手。刘心里还没有底,禁不住叹息道:“如果我宗室子弟都能跟咱们几个一样有匡复汉室之志,举事反莽不是难事。可惜我宗室当中胆小怯懦、苟且偷生者大有人在。真使愚兄恨铁不成钢啊!’

“伯升兄说得对,”刘谡深有同感地道,“圣公兄(刘玄,字圣公)就根本不把反莽复汉当回事,小弟劝说过好几次,他反倒说小弟多事,自寻死路。子张伯父干脆不让圣公兄跟咱们来往。”刘仲气得指头乱敲卓案,叫道:“那些不明时势的家伙,只有等到王莽把钢刀架到他脖子上去才会明白过来。”刘嘉自嘲地笑道:“到那时就迟了,还来不及弄明白,脑袋就搬家了。我就是不明白,樊崇的赤眉军、王匡王凤的绿林军、还有铜马军,他们为什么就不怕掉脑袋,就敢于跟王莽老贼真刀实枪地干。咱们那些宗室子弟,被老贼毁了宗庙还不知羞耻,真是令人汗颜。”刘秀一听,不对劲儿,今天怎么尽是泄气的话,照这么说,大事还要做么。不行,必须给大家鼓励,于是自信地一笑道:“诸兄差矣,我宗室子弟都有宗庙被毁的痛苦,深受王莽新朝所害,怎么会不对王莽新朝切齿痛恨呢?宗室世受汉朝厚禄,虽至新朝不少人仍有薄产,尚不至于无一线生路。宗室子弟因而也不愿拎着脑袋起而反莽。赤眉、绿林、铜马则不同,其部众多是一无所有,无法苟且偷生的穷困子弟,因而,孤注一掷,一意反莽,无所后顾。我等若举大事,必得唤醒宗室富贵之心,才能一呼百应,迅即壮大队伍,灭新复汉。”大家一听,也赞同他的看法,但如何唤起宗室子弟反莽复汉之心,却是最棘手的难题。大家正一筹莫展,忽然院内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喊声:“伯升兄,帮小弟报仇啊! ”刘等人一听,是刘玄的声音,不由大吃一惊,慌忙向门外奔去,却见刘玄披头散发,双手血淋淋地跪爬进来。刘知道肯定出事,慌忙迎上去拉着刘玄沾满鲜血的双手,问道:“快说,出了什么事?”刘玄已哭倒在地,哽噎着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含浑不清地哭出声来。

“伯升兄,我爹……他被人杀了!”刘等人脑袋里嗡了一下,半天才明白过来。刘瞪大眼睛,叫道:“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杀的叔父?”刘玄哭道:“就是那游徼王新贵,伯升大哥,我爹死的太惨了……”原来,那王新贵离开刘府上,便往刘玄府门口而去了。刘玄府上距离刘四、五里地,两家本是刘汉同支,来往密切。’可是,当刘子张得知刘要起事反莽之后,害怕受牵连,便不让刘玄再与刘弟兄来往。刘玄也乐得不受刘的约束,便依着父亲,不再去刘府上。

王新贵赶到刘玄府门口时,恰巧刘玄去外面玩耍。父亲刘子张一听又是官府来征用马匹,又惊又恐,他怕得罪新朝官府,只得命人拉出几匹赢弱的马挡官差,其余的马匹藏了起来。王新贵只征到几匹赢弱的马,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便进府搜查,果然听到马匹的嘶鸣声。刘子张惊慌失措,堵住马厩门口,死活不让官兵进去牵马,王新贵大怒,忽然抽出钢刀,朝着刘子张当头就是一刀。可怜刘子张就因为舍不得几匹马竞被活活砍死。府里家人奴仆一见老爷被杀,竟没一人敢上前。当刘玄回到府上,抱起父亲的尸首时,王新贵已经带领官兵,赶着抢来的马匹走远了。

大家听了经过,个个恨得钢牙咬碎。刘望着哭成一滩泥的刘玄,真是又气又恨,怒斥道:“站起来,哭有什么用?你也算得上是男子汉,有种就梗起腰板去报仇。我府上宾客豪杰都是勇武可用之人,一定能帮你。”朱祐、臧宫一听,立刻一拍胸脯,朗声道:“只要伯升兄一句话,杀王新贵就跟宰猪杀狗差不多。 ”“放心吧!小弟今晚就取那恶徒的人头。”刘秀阻拦道:“大哥,千万不可莽撞!”刘打断了他的话,愤懑地道:“什么莽撞小心,三弟,我们要是再这样小心谨慎,只会让天下人认为我刘汉宗室软弱可欺,宗室子弟也只会更加胆小懦弱。凡举大事必有危险、有流血。大哥今天就要给宗室子弟做个样子,为子张叔父报仇,为刘汉宗室出口气。”刘秀的心为大哥的话所动,一改往日稳重的性格,突然扬起双拳吼道:“大哥说得对,今天的仇一定要报。不仅仇要报,我们还要聚会声讨新朝官吏的罪恶,激起宗室子弟对王莽新朝的不共戴天的仇恨。”刘顿时明白了刘秀的用意,心中佩服三弟谋略过人。忙近前问道:“三弟可有杀贼妙计?”刘秀胸有成竹,轻轻点头,走到刘玄跟前拉着他的双手道:“圣公兄,叔父惨死,你可有手刃仇人之勇气?”刘玄拭干眼泪,一改往日柔弱之气,圆睁双目,叫道:“你放心,不报杀父之仇,枉为人也。 ”“好,一切听从小弟安排。”数日之后,刘玄按着刘秀的主意,从府里取出好酒好菜,在春陵最热闹处大摆酒宴,当地尊长名人都被邀请入席。恰巧,王新贵又来春陵征用马匹,也接到刘玄请柬,他还不知道被自己一刀砍死的就是刘玄的父亲。接到请柬时,以为是刘氏有意巴结自己,便欣然前往。与当地尊长举盅痛饮。正喝得高兴,忽听席中有人放声高歌:“朝烹两都尉,游徼后来,用调羹味!”王新贵一听,这不是存心拿他这个游徼大人开涮吗?是谁如此大胆?循声望去,却是席中两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在以箸击案,纵情高歌。

游徼大人哪里咽得下这口气,立刻起身离座,一步迈到两个汉子席前,抓起席案,两手一用力,把席案翻了个底朝天,杯盘碗盏唏哩哗啦摔得遍地都是。那两名汉子顿时大怒,立刻一左右,擒住王新贵的双臂,口里大声骂道:“堂堂游徼大人,人家好酒好菜招待你,竟敢扰闹宴会,扫了大伙儿的兴,真******不是东西。大家说,怎么处置他?”席中多是刘汉宗室,平日就痛恨欺压他们的新朝官吏,一时人心大快,唾口痛骂。王新贵没想到有人敢对他无礼,气得破口大骂道:“大胆的刁民,我是堂堂的新朝游徼,你们敢殴打朝廷命官,就是造反,要犯灭门之罪的!”王新贵话音刚落,刘秀突然从人群中站出来,用手一点,怒斥道:“今天打的就是你这个朝廷命官。诸位,此人是新朝走狗,一贯无恶不作。新野上巳节,他强抢民女,被在下教训后,不思悔改,仍旧助纣为虐,帮助官府征抢马匹,强掠民财,欺凌我刘氏家族。尤不可恕的是,为征抢马匹,竞把宗族叔父刘子张老人活活砍死。血海深仇,今日得报。诸位宗族尊长为证。”王新贵这才明白,这场酒席是专为他摆设的。耳听刘秀历数其罪,不由心惊胆寒,想挣扎,却被两名大汉铁钳一样擒住双臂。他猛然一抬头,看见一个年轻人,手握钢刀,眼中喷火,一步步走过来,顿时,魂飞魄散,拚命哀号道:“饶命啊!”刘玄与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手中钢刀突然落下,只听一声惨叫,顿时血光进射,溅得他一脸一身全是鲜血。从没杀过人的刘玄一看见鲜血,顿时晕了过去。

围观的乡老宗室一见杀了恶吏,人心大快,都觉出了一口恶气,齐呼“杀得好!”但也有那胆小怕事者一见出了人命,吓得变了脸色,转身欲走。这时,刘大步走到王新贵尸首前,高举双拳,激昂地说道:“各位乡老族亲,我刘氏本是皇亲贵胄,因汉室被篡,不但荣华富贵没有了,还要受尽新朝官吏欺凌,举家性命也难保全。大家难道就甘心受人欺凌吗?”“不甘心!”人群中有不少人挥舞双拳吼道。但也有人发问道:“伯升之意,是要我等造反么?”刘慨然道:“造反便是叛逆新朝,灭门之罪,我刘伯升也不愿拿大家的性命做儿戏。可是,情势所迫,不造反别无生路。这天下本是我刘氏的,竟被人家硬生生夺了去。作为宗室子弟,能够心安理得吗?新朝视我刘氏如寇仇,岂容我刘氏有出头之日。圣公家仇,便是明证。诸位切莫让人家刀架脖子,还任人宰割。游徼被杀,官府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应有所准备,不能坐以待毙。”众人听了刘之言,顿时哑然无声,有人则面露惊慌之色。这时,刘秀又开口言道:“我们不愿轻言造反,可是大家要有揭竿而起的准备。官兵说到就到,灭顶之灾就在眼前。请诸位不要慌张,听我大哥刘伯升指挥,穷途末路,揭竿而起未必不是好事,一则可匡复汉室帝业,二则可得荣华富贵。奋起一搏总比坐等待毙强过百倍,这是一个浅而易见的道理。”人们面面相觑,终于有两名长者走到刘弟兄跟前,执手言道:“伯升兄弟素有大节,慷慨勇为,我宗室荣尊就托付足下了。 ”人群中终于传出呼叫声:“愿听从伯升差遣。”刘、刘秀终于满意地笑了。

游徼王新贵被杀,官府果然震怒,第二天天还没亮,春陵已是一片人喊马嘶之声。刘一套刀法尚未练完,府里的家人就急跑进来道:“大公子,不好了。官兵包围了刘玄公子的家,还抓了不少人呢!”刘一听。问刘秀道:“三弟,圣公府上,你安置好了没有?”刘秀把长刀一丢,沉着地答道:“大哥放心,圣公兄昨晚就被小弟护送出庄,投绿林军去了。府中仆佣人等全走光了。 ”“官兵怎么还抓了人?”“也许抓的是族人吧!咱们看看去。”刘带着弟兄宾客,暗藏利刃,径直往刘玄府门前而来,远远就看见刘玄府里火光冲天,必是被官府放火焚烧。众人心头燃起怒火,一阵疾走,不多时,就到了刘玄府前。只见一百多名官兵正在用马鞭抽打几十个被捆绑起来的族人。一个穿着游徼官服的中年人骑在马上,挥着马鞭,喝叫着:“给我朝死里打,看他们说不说?”刘大怒,一步冲上前去,喝道:“住手!”挥鞭殴打族人的官兵不知何故,一时全住了手。那游徼忽听有人敢出头,转目一看,跟前站着一个威武的青年公子,不由大怒,用马鞭一指,喝叫道:“阁下何人?敢阻挠我等行事!”紧跟刘后面的刘秀跟游徼一照面,顿时怔住了,这人好面熟,像是在哪里见过。正回忆不出,只听刘硬梆梆地答道:“小民刘,请问大人是谁?为何殴打我刘氏族人?”那游徼一听刘二字,心里一动。刘平日慷慨大义,勇武过人,在南阳算得上小有名气,不是软弱可欺的主儿。因而他多看了一眼对方,答道:“本官是新任游徼韩虎。你族人刘玄杀死前任游徼大人王新贵,本官奉命前来缉拿。刘伯升,你不要阻挠我执行公务!”韩虎一报名儿,刘秀忽拉一下想起来了。当年他和刘玄去新野卖谷,在酒店里遇着一个豪饮的女子,与刘玄比试喝酒。正喝得较劲的时候,就是这个韩虎冲上楼来,扰了他们的酒兴,那女子好像是韩虎的妹妹,被他强拉走了。

刘秀认出韩虎,韩虎却认不出他来。因为刘秀那时才十五六岁,一晃多年过去了,容貌变化太大了。韩虎只听说过刘的名头,根本没有注意他。

刘一揖首,恭敬有礼地道:“原来是新任游徼韩大人,小民失敬。刘玄杀死王游徼的事,小民也知道。王游徼强征马匹,妄杀刘玄之父。刘玄为报父仇,才手刃仇人。如今已远避他乡,大人来迟一步了。”韩虎当然知道刘玄不会留在府里等死,但是依刘玄之力,不可能手刃王新贵,必有人同谋相助,上头的意思很清楚,决不能放过刘氏宗族中任何不满新朝的人。因而,他冷笑一声道:“刘玄虽走,可是他的同党尚在,本官就是来缉拿他们归案的。”刘哈哈大笑,道:“韩大人,刘玄不过是为报父仇,一怒之下,杀了王游徼,小民和春陵百姓亲眼所见,哪里来的同党?大人强拿我族人实在是没有理由。 ”韩虎大怒:“刘伯升,你敢过问本官的事,难道要造反么?”“小民是新朝顺民,岂敢造反,可是大人拿不住杀人逃犯,却来殴打我刘氏族人,不仅刘伯升不服,春陵刘氏没有人会服大人的。”“对,我们不服!”刘秀弟兄和宾客人齐声吼道。

“大人无理,我等不服。”不知何时,聚集在四周,几百名的春陵乡老也挥舞双拳示威似地呼叫道。

被官兵捆绑着的几十名族人也理直气壮地叫道:“大人,我等冤枉,快放了我们。”韩虎扫了一眼刘弟兄宾客和周围的人山人海,方知春陵刘氏早有准备。如今天下纷乱,起兵反新者到处都是。如果一意相逼,春陵刘氏必反,这个责任他难以承担。可是,如果就这么放人,未免太让他们小瞧了。刘氏人多势众,自己和这百十名官兵难以对付,可是凭自己手中刀对付刘一人应该不成问题,打赢了刘,既可夺回面子,也可镇慑众人。思谋妥当,韩虎宽容地一笑道:“刘伯升,不是本官与你刘氏过不去,实在是身在公门,身不由己。若要放人,也不难。你若能胜了我手中刀,韩某立刻放人回城,如果你输了,就要跟本官一道,给上面一个交待。怎么样?”刘没想到他要与自己较劲,正手痒呢,当然求之不得,嘴上却谦恭地道:“若不是大人提议,别人还以为小民要造反呢。大人高见,小民岂敢不从。只是小民的坐骑也被你们征用去了。只好步下陪大人走两招了。”韩虎一听,正中下怀。自己在马上,三招两式斩了刘,刘氏人众不战自溃。因此,他毫不谦让,伸手摘下虎背大砍刀,刀尖一指刘,冷笑道:“刘伯升,这是你自寻死路,怪不得韩某。”刘手中没有长兵器,只得笑道:“请问大人,可否借小民兵器一用。”韩虎不屑一顾:“我手下的兵刃任你选用。 ”“小民谢了。”刘说话的功夫,身形甫动。众人还没有看清楚怎么回事,他手中已多了一支长矛。而韩虎身旁的一个兵卒突然惊叫道:“我的兵刃不见了。”刘长矛在手,随随便便往韩虎马前一站道:“大人,请了!”韩虎一心只想尽快杀了他,便不顾身份,手中大刀一抡,抢先进招,直奔刘当头劈下。刘第一次与官兵交手,热血沸腾,眼见大刀劈下来,才抬手挺矛招架。就听当”地一声刀矛相碰,火星四射。韩虎的大刀被进开多高,刘也倒退了一步。

韩虎大吃一惊,表面上看对方似乎力怯后退。但实际上自己在马上,居高临下,一刀劈下,有千钧之力,刘竟没费劲就招架住了,功夫非同一般,他不敢大意,二次回马,一拍大刀,对准刘拦腰斩来。刘横矛拨开,再不相让,寻机进招。两个人,一个马上,一个马下。一口大刀,一杆长矛,斗了起来。

十几个回合之后,刘也有些着急了。看来韩虎真有点本事。今天是第一次与官军交手,这么多的宗室子弟瞧着呢。不拿出点绝活制服这姓韩的,如何能激励宗族。想至此,突然大喝一声:“大人,当心了!”长矛一抖,如银蛇吐信,“唰唰唰”一矛快似一矛,矛矛不离韩虎的咽喉前胸。韩虎吓得变了脸色,手使大刀,左躲右闪带招架,完全是一副被动挨打的样子。刘氏宗族一见,欢呼雀跃,齐声喝彩。

“好武艺,伯升准赢!”刘受到鼓舞,长矛攻得更急。趁韩虎只顾自身的时候,突然长矛抽回,对准他胯下自马的脊背刺去,白马一惊,没能躲开,给刺个正着,疼得它“咴咴”暴叫,前蹄腾空而起,直立起来。韩虎在马上还能坐得住吗,“扑通”一声给扔到地下了。

“好啊!”刘氏宗族欢声雷动,齐声叫好。韩虎被摔得全身疼痛,满面羞红,半天也爬不起来。身边的兵卒慌忙上前,把他搀扶起来。刘故作惊慌,近前施礼赔罪道:“小民该死,没想到大人那匹马不行,把大人摔成这样。”韩虎连疼痛带生气,呲呀咧嘴,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他心里清楚,春陵刘氏已有造反之心,今天摔一跤还算幸运,如果真的兵对兵、将对将打起来,今天全完蛋。可是,刚做了游徼的他还要在手下人找回面子。因此,咬牙切齿地对刘叫道:“刘伯升,你等着,待本大人换了战马再与你见个高低。我们走。”手下兵卒慌忙牵过一匹马来,扶着韩虎上马。其余的官兵得了命令,丢下捆缚的人,拥着垂头丧气的主子,狼狈而去。

初秋佳日,天气晴和。往年这个时候,路两旁的庄稼地里早该是五谷飘香、丰收在望的景象了。可是今年南阳旱荒,路两旁除了荒草,难以见到成片的稻谷。路上,除了成群结队的饥民,便没有多少行人了。

刘秀和刘稷并肩坐在牛车上,身后车子里装着满满的谷子。这些谷子是刘秀大田里深耕细作独获丰收的结果。南阳旱荒,宛城米贵,一斛十金。他们这是专门去宛城卖谷。当然,卖谷只是掩护,他们还肩负着特殊的使命。

今年南阳荒饥,百姓腹中无食,还要交纳新朝多如牛毛的赋税。天怒人怨,时势对春陵刘氏起事极为有利,刘更是紧锣密鼓地加紧起兵的准备。韩虎去后,官府再没派兵来春陵,但刘秀仍放心不下,为谨慎起见,便向大哥请命,去宛城探听虚实,观察官兵的布置情况,为日后起兵攻宛做准备。

牛车缓慢而平稳地行驶在通往宛城的驿道上,刘秀远望宛城,对驾车的刘稷再一次叮嘱道:“稷兄,凡事小心。要记住咱们此行的目的,千万不可招惹是非。 ”刘稷笑道:“放心吧!哥哥早晚得伯升兄教诲,知道该怎么做!”两人说笑着,打发漫长的行程,直到日头偏西,牛车才走近宛城南门。城门口,几十个官兵执刀拿矛,戒备森严,进城的人排成队,挨个被盘问一番,凡可疑之人立刻被官兵缉拿审问。

刘秀牛车刚进了城门,就有几个官兵上前盘查。

“哪里人,进城干什么去?”刘秀一身富家子弟打扮,坐在车上一动不动地答道:“春陵人,进城卖谷去。各位给个方便吧!”官兵一见是有钱的人家,客气多了,围着牛车看了一圈,确系卖谷,便放行了。

牛车进城。宛城是南阳郡治所,在当时是除了长安、洛阳之外,天下最繁华的城市之一。刘秀来过不少次,领略过这座城池的繁华盛景。可是,如今天下兵荒马乱,这里也萧条冷落多了。街上除了成群结队的乞丐,便是腹中无食的饥民。

刘秀、刘稷再也无心观赏街景,赶着牛车直接奔粮市。粮市也是冷冷清清,只有几家卖谷子的。周围倒是围着几十个衣衫破旧的人,可是卖主囤货居奇,谷子贵得惊人,穷苦人家谁买得起?刘稷找了处干净的地方,把牛车停下,两人跳下来,拆开盖着谷子的布,开始卖谷。那些等待买谷子的人一见又来新卖主,轰地一声全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央求道:“谷子多少钱一斛?”“行行好,便宜点吧!”“……”刘秀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姑娘挤在人群中,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心念一动,忙走过去,拨开人群,把小姑娘领到自己跟前,亲切地问道:“小妹妹,你也是买谷子的?”小姑娘点点头,双目无神地道:“我奶奶,我爹都饿死了。我娘和小弟三天没吃东西,也快要饿死了。 ”“你呢?”“我也两天没吃东西。好心的公子,您能卖谷子给我吗?我有钱。”小姑娘说着,举起小手,松开手掌,三枚被汗水浸湿的五铢钱显现在刘秀眼前。

又是五铢钱。刘秀知道五铢钱被王莽几次改币后,也贬得一文一不值了。自己在长安游学时就深受其苦。可是,面对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他能说这钱一文不值吗?稍作沉思,他似乎有了主意。便接过那三枚五铢钱,对小姑娘说道:“小妹妹,你有钱,当然可以买到谷子。”说完,便命刘稷取过十斛谷子,倒进小姑娘破旧的布袋里。

小姑娘买到谷子,高兴极了,忙给刘秀跪下,磕了个头,遭:“多谢公子,请问公子叫什么名字,我娘说过,恩人的名字要记在心里,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人家。”刘秀非常感动,本不想说出自己的姓名,可是,出于自己的目的,还是大声说了出来。

“我们是春陵刘氏,刘刘伯升府上的。”买谷的人们一见遇着行善的人家,忽拉一声全跪倒在地,齐声求道:“刘公子是大善人,救救我们穷苦人吧!”刘秀面对众人,和善地道:“诸位不要着急。我刘氏以天下苍生为念乐善好施,决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有人饿死而不管。一个个来,人人有份。”说完,便命刘稷卖谷子。刘稷不解,边量谷子便嘟囊道:“我说文叔,你哪儿是卖谷子,简直是赈济灾民么!”“不错,我就是赈济灾民。天下纷乱,民不聊生,方显我刘氏好生之德。 ”刘秀大声答道。

买谷的饥民刚走,又一群人闻讯赶来。刘秀满满一车谷子,不消半个时辰,“卖”得精光。

望着空空如也的牛车,刘稷心疼地道:“文叔,这可是你辛苦一年的收成,就这么白白丢给人家,多可惜。”刘秀低声道:“稷兄有所不知,我刘氏欲复汉室帝业,必取得人心,这一车谷子作用大了,不消一日,我春陵刘氏的名声就会传遍宛城。何况,咱们卖掉谷子,也可去做要做的事。”刘稷一听,直敲自己的脑壳,到底是有学识的人,做事就是不一般,自己怎么想不到呢。

两人收拾好东西,正要离开,忽听身后有人问道:“请问两位是春陵刘氏何人?”刘秀转身一看,却是一位衣着华贵的年轻公子,手摇折扇,姿态雍雅地站着,一双细长的眼睛,笑殷殷地望着他们。刘稷顿生戒备之心,漠然问道:“阁下何人?有何贵干?”华贵公子对他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并不在意,依旧笑呵呵地说道:“两位还没回答我的话呢。回答之后,我自会回答你们的问题。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刘秀不愿失礼于人,便答道:“在下是春陵刘秀,刘文叔,这位是族兄刘稷。”华贵公子一听,顿时喜形于色,忙收起纸扇,上前深施一礼,谦恭地道:“果然是故人刘文叔到了。李某有礼了。”两人茫然不解。刘秀忙客气地问道:“请问阁下尊姓大名?”华贵公子抬起头,笑道:“刘兄贵人多忘事,在下就是李轶。我兄长李通的名头,刘兄听说过吧!”刘秀霍然醒悟,十多年前,李通、李轶弟兄曾去自己府上为被刘怒杀的姨丈申徒臣寻仇。可那时他们还是孩子,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可能认出来。倒是李通不仕新朝,行侠仗义,在南阳颇有些威名。刘秀忙一展笑容,还礼道:“想不到会遇着李公子,在下失敬了。”“不客气,”李轶神采飞扬,真像是遇着故人似的,拉着刘秀的手道,“我兄长正要去春陵拜会你们弟兄,有要事相商。不想在此遇着了。两位刘兄,快随小弟去见我兄长。”刘秀没想到初次见面的李轶竟邀请他们,忙推辞道:“李公子不必客气,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就不打扰了。”李轶急了,道:“刘兄,小弟不是客气,实在是我弟兄有要事跟刘兄计议。烦请刘兄走一遭。 ”刘秀迟疑难决,心存疑忌。当年大哥一怒之下,杀了申徒臣。虽说十多年过去,可是李氏兄弟会不会还怀恨在心。初次相见,就盛情相邀,会不会是圈套。

李轶见刘秀低头不语,忍不住怒火,讥笑道:“想不到春陵刘氏如此胆小怕事,难道我李府是人间地狱么?”刘秀岂肯让人小瞧,断然道:“李公子不必动怒,在下随你前去就是。”刘稷忙道:“文叔,我跟你一起去。 ”“不必了!”刘秀笑道,“人家府上又不是人间地狱,小弟不用你保驾。”李轶却道:“刘稷兄不是外人,也一同去吧!”刘秀点点头。于是刘稷驾车,刘秀、李轶上车,按照李轶的指点,牛车驶上大街。

李府并不远,牛车虽慢,也只没多会儿,一转弯就是。李氏做大生意起家,是宛城著姓,宅院自然富丽堂皇。刘秀、李轶下了马车,登上门前石阶,守门的家人慌忙躬身施礼,李轶命人一边通报家兄李通,一边好生招待刘稷,自己则带着刘秀穿过庭院,直奔客厅。

刘秀刚走过花坛,就看见正厅门口走出一个衣冠整齐、风度雍雅的男子,那男子看见两人走来,慌忙疾步迎上前来,朝着刘秀躬身下拜。

“刘汉宗室驾到,李通有礼了。”刘秀吃了一惊,王莽篡汉,再没有人把刘汉宗室当回事,没想到在李府,自己竟受到这么高的礼遇,他慌忙伸出双手,屈身去扶李通。不料,袖中突然弹出一物,当啷落地,李通、李轶看时,却是一柄利刃。李通大惑不解,问刘秀道:“文叔,这是为何?”刘秀顿觉窘迫,但事已至此,遮掩推辞反为不美。于是坦然答道:“刘兄仓促而来,袖藏利刃,以备不测。”李通问的直白,刘秀答得坦然,双方会心地一笑,李通坦诚地道:“申徒臣医德卑劣,罪恶昭彰,令兄怒杀他,自在情理之中,十多年前,我弟兄二人不明大义,登门寻衅,多有得罪。李通在此赔罪了。”说完,又是伏身一拜,李轶也随着兄长一道赔礼。

刘秀感动不已,疑忌顿逝,慌忙扶起二人,坦诚地道:“两位性情中人,所为也在情理之中,何罪之有?倒是我刘氏该向你们赔罪才是。”李通见他举止文雅,言辞谦恭,十分欢喜,便不再客气,一挥手道:“文叔,请客厅一叙。”三人进了客厅,仆佣献上茗茶。李通率先开口道:“春陵刘氏杀游徼,败韩虎,威名传遍南阳。我弟兄早有仰慕之心,今日总算得缘相见。”刘秀戒备之心虽无,但宗室起兵反莽之谋却不可轻易告人,便淡然一笑道:“宗族所为,时势所迫而已。我刘氏积弱多年,实在不值得英雄仰慕。”李轶性情急躁,耐不住刘秀的沉稳性格,忍不住站起来直通通地说道:“你们是高祖子孙,王莽篡汉,夺了你们的天下,难道你们就甘心受辱,没有反莽复汉之意?”刘秀暗吃一惊,因不明其意,表面上依旧沉着如故,沉默不语。

李通双手抱拳,坦言道:“实不相瞒,我李氏早有反莽复汉之志,奈何师出无名,才隐而不发,家父李守,专研谶讳之术,做了王莽的宗卿师。数月前,我弟兄二人做生意去长安。家父私语道,‘刘氏复兴李氏为辅’。我们从长安回来,便图谋起事。南阳刘氏宗室,只有春陵刘弟兄素有威名,可成大事。因而才相邀文叔人府,相商大计。”刘秀闻言大喜,终于放下心来。坦然笑道:“令尊大人李宗卿师,在下长安求学时也曾晤面。可惜,当时在下对令尊疑忌甚深,不得畅言叙谈。如今想起来才明白,令尊是有意试探在下。 ”“家父也提起过此事。”李通接过刘秀的话,“令兄刘慷慨有大节,很受家父尊崇。曾言复兴汉室者,非令兄莫属。但不知你们有何打算?”刘秀面对真君子,不再掩饰,坦然相告,道:“我宗室不堪忍受新朝官吏欺凌,早有反莽之心。家兄刘以匡复汉室为平生之志,正在图谋起事。在下此次来宛城,就是察探城中虚实,探明官兵布置,为起兵攻宛做准备。”李轶一听,笑道:“刘兄何必费尽心机,你需要的东西都在我弟兄掌握之中,尽管拿去好了。”李通也点头称是。

刘秀欣喜不已,忙揖手道:“在下正求之不得,请李贤弟不吝赐教。 ”李轶道:“春陵刘氏杀游徼,败韩虎,叛逆之心昭然若揭,南阳官府不是不清楚,没有派兵镇服的真正原因是南阳局势动荡,官府无力应付。东方赤眉军攻城掠地,势如破竹。王莽派太师王舜,更始将军廉丹统兵十多万,东向进攻赤眉军。可是新军未逢赤眉,沿途掠劫,百姓恨之入骨,传言‘宁逢赤眉,莫逢太师;太师尚可,更始杀我。’不得人心的新朝军队怎么能打胜仗?结果,赤眉军在成昌以逸待劳,大败新军,樊崇斩更始将军廉丹首级,东方尽归赤眉军所有。 ”“打得好!”刘秀情不自禁击掌赞叹。成昌之战,新军惨败,他也听路人说过,可是都不如李轶说得详细、具体。

李通见他高兴,欣然道:“文叔,南方绿林还有捷报传来,更令人惊喜。”刘秀动容。

“愿闻其详!”“王莽派兵东击赤眉的同时,诏令荆州牧调拨十万军队进击绿林山。绿林山英雄王匡,率义军战荆州兵于云杜,大败莽军,杀敌五万多人,尽获辎重粮草。荆州牧如丧家之犬,拼命逃奔,又遭绿林军马武截击,亲兵卫队也被杀得一个不剩。荆州牧还算聪明,换上妇人衣饰,挑小路逃跑,总算捡回一条性命。”李通刚说完,刘秀和李轶忍俊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对于刘秀来说,从父亲过世到长安游学归来,多次受到新朝的欺凌、折辱,今闻新朝宰狼狈败北,当然笑得开心、畅快。正笑得痛快,忽听李通说道:“本来东赤眉、南绿林,王莽必无回天之力。可惜恰在此时关东发生灾蝗,疾疫流行,绿林山也难逃噩运,义军将士染疾而死者过万。王莽趁机遣心腹之将纳言将军严尤、宗秩将军陈茂南击绿林军。绿林军一方面为躲避瘟疫,一方面为保存实力,被迫下山,分兵两路向外发展。由王常、成丹、张卬“耿弇统领的一支为南路,西入南郡号‘下江兵’。由王匡、王凤、马武、朱鲔统领的一支为北路,北入南阳,号‘新市兵’。”刘秀一听到王常的名字,惊喜地道:“王常果然不是寻常之辈。李兄了解他的情况吗?”李通不解地笑道:“莫非文叔与王常有旧?可惜在下说的这些情况都是从南阳官府邸报上看到的。至于绿林军的英雄们,在下一个也不曾见过。”刘秀不好意思地道:“在下与王常仅有一面之缘,知之甚少,李兄请接着说下去。”李通呷了口茶水。

“绿林军虽然受挫,但下山之后,对咱们南阳百姓起事反莽极为有利。平林人陈牧、廖湛聚众数千人,响应起兵,也称绿林军,号‘平林兵’。如今,新朝暴虐,百姓分崩,南阳饥荒,兵革并起,这是天亡新朝。复高祖之帝业,定万世之秋,当在此时,春陵刘氏,还犹豫什么?”刘秀被李通一席话说得热血沸腾,情绪激昂起来。王莽篡汉,刘氏积弱,天下人思汉之心有之,但真正主动提出匡复汉室的,李氏为第一人。他感激不尽,起身伏拜,啼泣曰:“两位英雄明大义,尊古礼,壮志扶汉,实是天下之福,汉室之幸,刘某不才,先行拜谢了。”李通忙把他扶起,连连摇手道:“文叔何必如此。当此南阳骚动,王莽也有警觉,已遣心腹甄阜为前队大夫、南阳太守梁立赐为属正(南阳都尉),更遣绣衣使者苏伯阿出巡地方,专门对付叛乱的义军。形势危急至此,春陵应早定大计,相机而动。”刘秀拭泪而起,激昂地道:“春陵刘氏,早已蓄势待发,只是苦于无外援内应,功败垂成。今有二位英雄相助,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刘某不才,可代表宗族决断一切。李兄有何高见,请尽管说。”李通大喜,起身离座,道:“文叔果然爽快。李通不才,愿作筹谋。南阳府郡,故人颇多,消息灵通。我弟兄二人愿结城内豪杰故旧,以作内应。半月之后,便是材官都试骑士日,甄阜、梁立赐必亲临校场检阅骑士,我们趁机劫持他二人,以号令百姓。你们春陵刘氏同时举兵相应,兵临城下,威慑新军,宛城可得! ”“李兄好计谋,大事可成!”刘秀赞叹道,异常钦佩李通的谋略过人。材官都试骑士日就是每年的立秋日,这一天地方官府最高官员检阅军队,并考检选拔善于骑射、武艺非凡的士卒。李通选在这一天劫持甄阜、梁立赐起事,既可出其不意,又可扩大影响,可见是经过周密考虑的。

计议已定,三人相拥欢笑。刘秀还有些不放心,说道:“事关大家的性命,李兄千万要小心谨慎,有什么难办之事,尽管开口,我春陵汉室一定鼎力相助。 ”李通笑道:“文叔尽管放心,我弟兄二人已谋划多日了,诸事俱备。只是家父尚在长安,我已命族侄李季昨日动身去长安。离起事之日尚有半月,家父有足够的时间潜归宛城。”刘秀完全放心了。这时,天已擦黑,李通一边命人备办酒宴,一边请来刘稷。刘秀告以真情,刘稷没想到有此异外收获,高兴万分,忙与李氏兄弟施礼拜谢。

酒宴备齐,李通、李轶盛情邀请客人入席,酒筵之上觥筹交错,谈笑风声,四人都被一项伟大的事业激励着,情绪激动,酒也喝得爽快,不知不觉,全喝得酩酊大醉。刘秀、刘稷当晚宿在李府。

第二天,刘秀、刘稷回春陵,李通、李轶一直送出城外,一路上,刘秀又反复叮咛他务必小心谨慎,确保行动万无一失,李通李轶一一答应。

四人依依惜别,刘秀、刘稷依旧赶着牛车上路。两人想着举事,心里高兴,恨不得一步跨到春陵。刘秀的这头大黄牛,腿粗体健,春天播种耕地,秋天拉车载运,为主人的田地丰收出过大力,刘秀最爱惜这头牛,平日耕作驾车,从不允许家人鞭打它,有时还亲自伺候。但是,刘秀今天归心似箭,嫌大黄牛走得太慢,便让刘稷坐在旁边,亲自驾车,手举鞭子“啪啪啪”就是三声响鞭,大黄牛从没受过这份虐待,不知道主人犯了哪根神经,出手这么狠,它登时发出了牛脾气,没命地往前奔跑,牛车行驶飞快,两旁的树木、行人被飞快甩到后面。

黄牛跑得快,比起马车慢不了多少,刘稷忍不住哈哈大笑道:“文叔,你这头大黄牛的脚力比起马匹逊色不了多少,将来起来,说不定能驮你上阵冲锋,杀敌立功呢!”刘秀得意地一笑。

“骑牛上阵,古已有之。古时黄飞虎骑五色牛冲锋陷阵,屡立战功,帮助西岐姬昌打下周朝天下。道家的祖师爷李耳,骑一头青牛,得道成仙,名载汗青。我刘文叔难道就不能骑牛上阵,建功立业么?”“以文叔雄才大略,何愁不能建功立业。”两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大黄牛跑得更欢。

突然,刘稷用手一指前方,叫道:“前面有官军!”刘秀仔细一看,果然前面一里多地的官道上,行进着一支仪仗队,队列中一面杏黄的彩旗随风飘摆,隐约可见绣着飞龙在天的图案,另有一面红色旗子上绣着一个“苏”。刘秀吓了一跳,惊叫道:“飞龙旗!肯定是新朝王室显贵。”刘稷慌忙叫道:“快,停车回避!”刘秀看见飞龙旗的时候,双手就忙着去拉牛缰绳,可是,大黄牛仿佛牛脾气还没有发作完,毫不反应,还是一个劲儿地往前跑。

刘稷赶紧跑到前头帮忙,两人用力去拉缰绳。

“吁。吁”吁吁……”忽然,缰绳一松,把两人闪倒在车厢里。大黄牛“哞”地,惨叫一声,不但没停止,反而发疯似的往前飞奔。原来牛鼻子被拉穿了,血流如注。眼看的牛车冲向仪仗队,刘秀、刘稷暗道:“完了,冲撞了朝臣显贵,非被杀头不可!”还真是被刘秀猜着了。前面来的正是新朝皇帝的心腹,王莽的特遣绣衣使者苏伯阿,苏伯阿奉旨出巡南阳地方,刚在新野巡视完,返回宛城。

苏伯阿车轿的左边是新野尉屠天刚,右边是心腹家将苏地龙,前后簇拥着二十名甲胄鲜明执戈背箭的羽林军。

大黄牛离苏伯阿的仪仗越来越近,前头的羽林军一看,吓了一跳。保护大人这么多天,还没遇着过这样的敌手。顿时不知所措乱成一片。眨眼的功夫,牛车冲进队伍。十几个羽林军被撞倒在地,其余的往两边一闪。眼看大黄牛往苏伯阿的车轿奔来。新野尉屠天刚慌忙扔戈下马,迎着大黄牛冲上来。突然,他张开双臂猛地抱住牛头,大喝一声:“吁!”只见大黄牛像被钉住似的,“咯噔”一声停了下来。跌倒在马车里的刘秀、刘稷爬起来,正要下车,却被羽林军的刀剑逼住。苏地龙提马上前,用手一指,骂道:“好小子,敢冲撞使臣大人的仪仗,活得不耐烦了。”刘秀暗忖脱身之计,悄悄给刘稷使了个眼色,慌忙在车厢里跪下,故作惊慌地道:“小民该死,冲撞了大人,您大人大量,饶了小民吧!”刘稷也结结巴巴地哀求道:“求……求大人饶命!”屠天刚松开大黄牛,对苏地龙道:“说不定这两个人就是乱民,图谋行刺苏大人。跟他们哕嗦什么,拉下车砍了算了。 ”苏地龙“嗯”了一声,对身边的羽林军吩咐道:“对,给我砍了,扔到河里去。”羽林军遵命,上前几个人把刘秀、刘稷拉到车下。刘秀一看,没办法,只有一拚了。正要暗示刘稷动手,忽听有人叫道:“慢着!”羽林军举起的钢刀放下了。刘秀、刘稷回头一看,苏地龙的身后站着一个穿衮衣,戴朝冠,年约五十的人。苏地龙一见,慌忙跪拜道:“主子爷,您怎么出来了?这两个刁民冲撞您的车驾,小人正要砍了他们的狗头。”屠天刚也慌忙躬身施礼道:“苏大人,这两个人可能是乱民,为绝后患,下官以为还是杀了为好。”刘秀、刘稷对屠天刚恨得咬牙切齿,暗骂道,新朝走狗,心如蛇蝎,总有一天,也让你明白我是何等样人。

苏伯阿对家奴和走狗的话未置可否,却走近刘秀和刘稷,上下扫量着两人一遍,威严地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哪里人?叫什么?刘秀装作胆怯,慌忙跪倒答道:“小人是老实本份的生意人,就住在长聚,我叫河流,他是我堂兄,叫河川。”刘稷也装作害怕的样子,只管给苏伯阿磕头求饶。

苏伯阿冷笑一声,突然喝斥道:“大胆刁民,胆敢欺蒙本官。你们姓刘,是春陵刘汉宗室,对不对?”刘秀、刘稷吃了一惊,苏伯阿怎么会知道他们的底细。不对,老贼肯定是故意使诈,千万不能中计。两人故意装作糊涂的样子,回道:“大人错了,小人不姓刘。 ”“小人家住长聚,不是春陵。”苏伯阿根本不理会他们,回走到苏地龙跟前吩咐道:“把这两个乱民带回宛城,交给甄大人审问。”说完,走回车轿。

“小人遵命。”苏地龙跳上马,居高临下,对刘秀、刘稷奸笑道:“算你们走运,大人高兴让你们多活一会儿。 ——来人,给我捆起来,扔到后面车上去。 ”羽林军一听,忙把刀剑入鞘,去找绳子,刘秀一听,糟了,不管苏伯阿是否认出他们,只要被送到甄阜手中,准好不了。无论如何要逃回春陵,把举事的日期告诉大哥。主意打定他向刘稷命了个眼色,朝苏地龙努努嘴。当两个羽林军拿着绳子扑向两个时,刘秀右手突然抽出二名羽林军身上的宝剑,对准苏地龙飞射而出。苏地龙一心以为这两个乱民会感谢主子的不杀之恩,做梦也没想到他们会杀到自己头上,眼看宝剑朝胸前飞来,还不明白是咋回事。眼睛也没来得及眨一下,便一命呜呼了,死尸“扑通”一声摔到马下。

刘秀一击而中,趁机一个纵身飞落到苏地龙的马上。刘稷也同时夺了另一名羽林军的钢刀,紧随其后,飞落到苏地龙的马上。两人同骑一马,趁屠天刚和羽林军还没有反应过来,打马就跑。

屠天刚也跟苏地龙一样,根本就没有想到刘秀、刘稷会杀人逃跑,毫无防范意识,等他明白过来,刘秀、刘稷已跑出十几步远。他气得哇哇直叫,可是自己还在地下,等上马再去追,两人肯定跑远了。而且,屠天刚还多了个心眼,万一这两个人真是乱民,行的调虎离山之计,引诱自己去追,苏大人不是有危险吗。他心机一转,有了主意,忙从身上取下牛筋强弩,右手把一支雕翎羽箭搭在弦上,瞄准奔驰而去的刘秀二人,用力将弓拉满,右手一松,雕翎箭“嗖”地一声射了出去。正中马的屁股上,那匹马疼得一声暴叫,前蹄腾空而起,像人一样站立起来,一下子把身上的两个人掀到地上,屠天刚大喜,跑上战马,长戈一挥,叫道:“追,给我乱箭射死!”刘秀、刘稷被摔到路边,刚想爬起来,忽听耳朵边“嗖嗖嗖”箭如飞蝗般射过来。两人赤手空拳,不敢站起来,只好在地上翻滚着躲闪,可是,羽林军边射箭,边往前追,离两人越来越近。刘秀一看,不行,照这样非被乱箭穿身不可,急得他四处张望,路的右边几十步远便是通往春陵的白水河。刘秀突然有了主意对刘稷叫道:“快,跳河!”两人慌忙一个就地十八滚,一直滚到白水河里。羽林军冲上来,望着水波荡漾的白水河,只好乱放一通箭,回去复命。

苏伯阿眼看着两个冲撞他的刁民杀了自己的心腹爱将逃走了,气得顿足大骂。

“这两个乱民出手不凡,必是春陵刘氏宗室无疑。屠天刚,你这个没用的东西,竟让他们从你眼皮底下逃走,你还有何脸面做新野都尉?”屠天刚委屈地道:“小人知罪。可是小人的主要责任是保护大人的安全。杀两个乱民大势无补,大人的安全都是事关重大。大人若不解恨,待回到宛城,可交给小人一支人马去平灭春陵。”苏伯阿冷笑一声:“就凭你能平灭春陵刘氏么?陛下对南阳刘氏早有戒备。此次命本官出巡南阳,就是专为刘氏。本官曾经遥望春陵城廓,见其松柏蓊蓊郁郁,又望见春陵上空奔涌的云层浓雾迷茫呈现龙虎之状,有天子征光。刘氏终为朝廷之患。可是本官当务之急对付的还是绿林逆匪,至于春陵刘氏只好请朝廷另派得力的将军前来镇压了。”屠天刚听得心惊肉跳,面上却平静地道:“时辰不早了,请大人起程吧,宛城甄大人和梁大人正在等候呢。”刘秀、刘稷毫发无损回到春陵,刘稷感到非常庆幸,刘秀却很难过,叹息道:“可怜的大黄牛,这次恐怕在劫难逃了。汉室复兴之日,也该给它记上一笔大功。”刘稷很理解他跟大黄牛的感情,忙安慰道:“文叔不必难过。大黄牛吉牛自有天相,说不定能逃脱噩运,重回春陵呢!”两人回府,将与李氏兄弟计议起事的事告诉了刘。刘早就听说李通贤名,深信不疑,心中大喜,弟兄宾客聚在一起,经过认真考虑,决定立即招募士卒,打造兵器,誓师起兵,准备在材官都试骑士日策应宛城李氏。

计议已定,大家分头行事。刘府内外,人来人往,脚步匆匆。刘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刚指派好家人去召集各路豪杰,迎面正遇三妹刘伯姬匆匆走来。伯姬拉住大哥的衣袖着急地道:“大哥,娘生病了,发烧老喊你和三哥的名字,你快去看吧!”刘吓了一跳,昨晚母亲还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发病呢,他只好丢下手头上的事务,急匆匆地跟着伯姬往母亲房中赶来。

樊娴都半躺半卧在床榻上,老丫头绮儿端着一碗鸡汤伺候在床头,焦急不安地劝道:“老夫人,您可是两天没吃东西了,照这么下去,身子会拖垮的。”樊娴半睁着眼睛,轻轻地摇着头,有气无力地说:“没办法,老身一口汤也吃不下。绮儿,坐下来歇会儿吧。你的孝心,老身知道。 ”“可是,您这么病着,也该告诉大公子他们。”“不,儿他们要做大事,千万不能让他们分心。老身年纪大了,小病小灾常有的,不算回事儿。”绮儿没办法,只好难过得低下头去。

“谁说不算回事儿?”来到门外的刘听到母亲的话,一步跨进房来,跪倒在樊娴都的床头,难过地说。

樊娴都听见儿子的声音,抬头看了走进门的伯姬一眼,责怪道:“三丫头,谁让你告诉他的?”刘抓住母亲的手,难过极了。

“娘,您生病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告诉孩儿。孩儿不孝,这两天忙于大事,没来看望您。娘,您一定是为孩儿忧虑成疾的,是么?”樊娴都鼻子一酸,泪水滚落下来。丈夫早逝,自己恪守妇道十八年,抚儿育女。眼见着儿子们长大了。可是,他们却要冒着生命的危险去完成亡夫的遗愿。樊娴都是个明事理、识大体的女流,她理解亡夫的心愿,理解孩子们所做的事业对刘汉宗室的意义,她不但不阻止,反而支持他们去完成丈夫的遗愿。可是作为一个普通的母亲,她是那么疼爱儿女们,不愿看到他们流血流泪。处在矛盾中的她终于病倒了,可是,性情刚强的她还要给孩子们以鼓励,因此,强打精神道:“儿不用担心,娘老了,身子当然会弱一些,这儿有伯姬和绮儿照应,娘很快就会好起来。举事在即,凡事多和你舅父、叔父、弟兄商议而行。我刘氏一族的身家性命就掌握在你的手中,一定要小心谨慎,三思而行。”刘点点头。

“娘,孩儿记下了。 ”“你去忙大事吧。记住,不要告诉仲儿、三儿,大事要紧。”刘只好起身,对伯姬叮嘱道:“三妹,一定要请名医,把娘的病治好。 ”“请大哥放心吧!”伯姬答道。刘这方向母亲告辞,刚回到前院,就见刘嘉、刘仲急匆匆地走来,刘嘉一见刘,就着急地说道:“伯父,招兵的文告贴出去了,很多人都愿意从军出征。可是,也有的宗室子弟害怕造反,故意躲避,说我们坑杀人。甚至有人传出谣言,说叔父大人要去官府告密。”一提到叔父刘良,刘也吃了一惊。当刘秀告知宛城李通愿为内应策应春陵起义时,刘良对李通弟兄信不过,不同意立即举事,还因此与侄儿们吵了一架,之后的两天内,再没有露面。现在突然传出这种谣言,实在不能大意。刘表面上不动声色,对刘嘉、刘仲道:“此事我自会处置,你们忙别的事去吧,记住,不要张扬。”刘嘉、刘仲走开了。刘忙命人找来三弟刘秀,告以实情,刘秀愕然道:“叔父一向光明磊落,教诲我们要有匡复汉室之志。如今举事在即,断无退缩之理,更不会做出对不起刘氏宗族的事。一定有人造谣中伤。”刘点头道:“大哥也是这么认为。可是举事在即,叔父态度不明,于大事不利。三弟,叔父平日最疼你,此事就交由你办。”刘秀答应了。出了自家府门,直奔叔父府上,守门的家人见他匆匆而来,慌忙满脸堆笑地问道:“三公子,忙什么呢?”刘秀答道:“特来府上向叔父求教。”“真对不住,老爷出府两天了,一直没回府。 ”“叔父去哪儿了?”“老爷没说,小人也不敢多嘴。”刘秀大失所望,转身欲走,一抬头,忽然看见院中婶母周夫人正向自己招手,刘秀心中有数了。甩开家人,直奔院中。周夫人见他进来,也不答理,只是用手指指后院书房,含笑躲开。

刘秀会意,大步往后院走去。到了书房窗户下,悄悄捅开窗户纸,往里面一看,叔父刘良正躺在床榻上睡觉。忙跑到门口跪下,大声叫道:“侄儿刘秀参拜叔父大人。

只听屋里刘良说道:“一家人闹什么虚礼,有话进来说。 ”“谢叔父!”刘秀走到刘良床前又跪下,慨然道:“王莽篡汉,乱我汉制,弄得天下积弱,民不聊生,贼盗狂獗。匡复汉室,振兴宗族就在此时。侄儿欲与兄等举兵反莽复汉,特来相邀。”刘良翻身坐起,大怒道:“好了好了,你们都是高祖的孝子贤孙,天下的救星。只有叔父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你们想造反就造反去吧,叔父要去官府告发领赏喽!”说完,大步走出书房,扬长而去。

刘秀没办法,只好走出书房,正不知怎么办,忽见周夫人又走了过来,忙施礼叫道:“婶娘!”周夫人笑道:“怎么,又碰钉子了?老头子就是这种脾气,容不得做小辈不服他。可是举兵反王莽这样的大事,就得你和你大哥这样的人才能担当得起,老头子那粘糊劲,不行!婶娘给你盯着他,你晚上再来。 ”“多谢婶娘!”刘秀出府而去。

掌灯的时候,刘秀又去刘良府上。周夫人忙道:“秀儿,你叔父刚用过晚膳,去祠堂了。”刘秀赶紧往祠堂奔去,远远就看见里面有灯光,来到门口,往里面一看,果然看见叔父正在给祖宗上香。他悄无声息地走到刘良身后,只听刘良念叼道:“不孝子孙刘良刘次伯拜见列祖列宗,求列祖列宗保佑儿举兵顺利,反莽成功,复兴汉室,拯救天下。”刘秀深受感动,忍不住啜泣起来。刘良闻声一看是他,怒斥道:“枉读圣贤之书,不知礼仪,见了祖宗为何不跪?”刘秀肃穆而立,道:“先祖创立汉室,封王拜侯,何等的威仪,侄儿无能,一介草民,眼见江山易姓,无力复兴,有什么脸面拜见列祖列宗?”刘良一怔,一手拈香,冷漠地道:“秀儿,你是在借题发挥吧?”刘秀故意激他:“叔父不是要去官府告发领赏吗,怎么还不动身?”“呸,”刘良唾了一口,“你以为叔父真是那种见利忘义之辈?叔父只是不愿你们冒险送死,诈你们罢了。那个李通,你与他素无交往,能靠得住吗?”刘秀忙劝说道:“李通为人,早有口碑。侄儿行事,一向小心谨慎,难道叔父还信不过?起兵在即,打起仗来,春陵不会安宁,叔父要独善其身,也不可能,应早作打算。

“你们执意要起兵,叔父也只有跟你们捆在一起,家中财产全部充作军费吧!”刘秀满意地笑了。

起事前的准备工作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刘良态度的转变带动了宗族子弟,谣言消除了,年轻人踊跃报名从军。棘阳的田牧(刘黄夫婿),新野邓晨,湖阳樊宏及各路豪杰纷纷引兵来投。为不使起兵的消息泄露,刘命人把春陵封锁起来,许进不许出。

距离起事之日前三天的上午,彩霞满天,红日东升,春陵新建的演武场上,刚刚招募而来的春陵子弟兵执戟持刀,队列整齐。三通鼓响之后,身披红色大氅的刘在刘秀的陪伴下登上点将台,祭告天地,誓师起兵。

“王莽篡汉,乱我汉制,祸害天下,暴虐百姓。弄得民不聊生,盗贼并起,国是日非,我春陵刘氏既为汉室宗族,理当奋起一搏,反莽杀贼,匡复汉室,拯救天下。今日特祭告天地神灵,保佑我春陵子弟兵旗开得胜,马到功成。”祭告完毕,将台下升起两面大旗,一面是人们久违了十七年的杏黄色汉室飞龙旗,一面是红色“刘”字大旗。刘宣布,自称柱天都部,刘秀称将军,其余弟兄、宾客豪杰暂无称号,待起兵之后,再论功赐号。春陵子弟兵称汉军。

刘宣布完之后,退到旁边。刘秀步履矫健,登上将台,他身披绛衣,头戴大冠,全身戎装,腰系宝剑,威风凛凛。完全没有了原来的柔弱之气。宗室子弟惊疑相向。在他们眼里刘秀生性谨厚,而且喜好稼穑,今天突然这般装束,莫非列祖列宗真的在保佑刘氏复汉。校场一片肃静,人们的心里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刘秀扫视汉兵,威严地喊道:“刘谡兄,点名过卯!”站在将台前的刘谡大步走出,抱拳揖首,朗声答道:“遵命!”不消片刻,点兵完毕。刘谡回来复命。

“汉军将士八千零五十九人全部到位,无一遗漏。 ”“好,”刘秀威武的声音响彻春陵,“当年西楚霸王项羽以江东八千子弟兵起家,横扫暴秦天下,九战皆捷,何等的威风。今日我春陵子弟兵也是八千人。可是,我们不仅要亡莽灭新,还要扫平天下贼盗,匡复高祖帝业。刘秀才拙,愿与诸君誓死效力。”汉军的高昂斗志被刘秀短短的几句话激发起来,纷纷举起刀戈,高呼道:“愿为匡复汉室誓死效力!”“……”诸事皆备,春陵汉兵枕戈待旦,只待宛城李通举起义旗,便向新野地方府衙发难。

材官都试骑士日一天天临近,宛城方面毫无消息,李通也没有信使遣来。到了约定之日的前一天晚上,刘良沉不住气了,责怪刘、刘秀道:“我就说这姓李的靠不住。明日就是材官都试骑士日,这么大的事,总该派人先联络一下。儿,叔父总觉得有变,还是另作打算吧! ”“不,叔父。”刘秀坚决不赞同刘良的建议,“李通一心匡复汉室,决无二志。没派人联络,必有原因。我们要耐心等待,千万不可轻举妄动。”刘心里也很着急,但是他同意刘秀的看法,道:“叔父请稍安勿躁,等到明日,我们再作打算。”樊宏也道:“情况不明,千万不可盲目行动。 ”第二天,天还没亮,刘、刘秀等一干人就来到春陵的最高处,遥望宛城方向,跷足企盼,谁知望眼欲穿,直到午时,还是杳无消息。恰在此时,邓晨从寨子里赶来,着急地道:“不好了,寨子里有人传言,说南阳太守甄阜和属正梁立赐正率重兵赶来,要血洗春陵,军中人心惶惶,家家惊恐。”刘良一听,顿足哭骂道:“大难将至,伯升、文叔不听我言,害我宗族。”众人一听,顿时惊惶失色。刘也不知所措。

刘秀心知宛城有异,但他镇静如常,不慌不忙地道:“叔父不必害怕。这是有人故意造谣,扰乱军心。甄阜、梁立赐正全力应付新市、平林两支绿林军,无力顾及春陵。大哥,义兵初起,军心动荡,越是情势紧迫,我们越是要沉着应付,切忌忙中出错,酿成大祸。宛城情况不明,小弟要亲自探明真相,我义兵才好行动。请大哥坐镇军中,安抚军心。”刘良经他一说,心情逐渐平静下来,羞愧地躲到后面去了。众人心里也渐趋稳定。刘又是钦佩,又是担忧,拉着刘秀的手道:“三弟言之有理,愚兄就依你而行。可是宛城情况不明,吉凶未卜,三弟此行不知是怎样的艰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成大事者,不避艰险,知难而上。 ”刘感动万分,并不劝阻他,却对刘谡、朱韦占说道:“两位贤弟请陪三弟去宛城走一遭。千万小心谨慎,注意安全。 ”刘谡、朱祐上前拱手道:“小弟正求之不得,请伯升兄放心。就是拼上性命,小弟也要保证文叔的安全。”他们两人的武艺在众人中算是佼佼者,刘命他俩去,可见对刘秀的关切。

情况紧急,不容耽搁,刘秀、刘谡、朱祐与刘等人告别,刘秀叮嘱道:“请大哥切记,情况不明,千万不可轻举妄动。”因为马匹奇缺,三个人连战马也没有。刘把自己的黑龙驹让给刘秀,邓晨把赤兔马借给刘谡,樊宏也把心爱的桃花马交给朱祐。三个人装扮成行商,暗藏利刃。出了春陵,飞身上马,沿着官道,如旋风一般驰向宛城。

日头偏西的时候,三人便赶到了宛城南门外。刘秀远远地往城门口一看,不由大吃一惊,只见城门口的官兵比平日增加了一倍,而且个个刀剑出鞘,弓箭上弦,如临大敌。刘稷一看,失声叫道:“不好,官兵盘查如此严密,肯定是李氏兄弟举事失利。城内还不知怎么样,咱们连进城都成问题。”刘秀勒住黑龙驹,仔细观察了半天,才道:“看情形城内正在搜捕。进城容易,出城可就难了。”朱祐仔细一看,果然官兵对进城的人虽然盘查很严,还是放行了。但半天也没看见一个人出城。便道:“咱们进城吧!”刘秀忙阻拦道:“还是小心为好,这三匹马太扎眼,就留在城外,咱们徒步进城。”刘谡、朱祐表示赞同。三个转辔回来,把马匹寄养在路旁的一家客栈里。才再次进城。

守门的官兵对徒步而行的三人果然没太注意,只盘问两句,便放他们进城了。

宛城城内,完全不见了往日的繁华热闹,街道上冷冷清清,偶然有几个行人,也是脚步匆匆,生怕稍作停留就会召来灭顶之灾。两旁的店铺大多都关门打烊。一队队的官兵横冲直撞,惊得鸡飞狗叫。刘秀一看这情形,心头凉了半截。李通、李轶肯定出事了,是生是死也未可知。

三人躲到僻静之处一商议,决定还是先弄清真相,再作打算。刘秀抬头一看,见前边不远处有一年约五十的老者坐在路旁卖茶叶,便装作茶客,走到跟前,很随意地问道:“老人家,城里怎么乱成这个样子,您的生意也不好吧?”老者打量了他一眼,沮丧地道:“可不是么,城里出了大事,连我这小本生意也难做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老者审视着他,连连摇头道:“客官不要过问,免得招惹麻烦。这两天不知有多少多嘴多舌的人丢了性命。”刘秀掏出一块银子,扔在茶摊上,笑道:“我是刚来宛城的买卖人,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能安心留在城里做买卖,请老人家帮帮忙。”老者看见银子,眉开眼笑,忙把刘秀拉到一处断墙后面,低声道:“客官有所不知,这城里有姓李的弟兄二人图谋聚众造反,不知怎么走漏了消息,太守甄大人就把姓李的全家抓了起来。今日申时要在西门口开刀问斩,焚尸示众,连小孩儿也不放过。城里的人都被官兵赶到西市口观看杀人去了。”刘秀听了,热血上涌,想不到李通一心匡复汉室,竟遭此大难。他强忍悲愤,告别老者。把打听到的情况告诉了刘谡和朱祐。朱祐一按衣内的短刀,愤然道:“咱们马上去西市口,杀官兵,劫法场,救出李氏全家的性命。”刘谡也满腔怒火道:“李通、李轶一心复汉,不想遭此劫难,咱们不能见死不救。”刘秀打断两人的话道:“千万不可鲁莽行事,西市口咱们一定要去。但一切听小弟的安排,明白吗?”“明白! ”西市口在宛城的西北角,历来是官府处斩犯人的地方。刘秀三人匆忙赶到,远远看见人山人海,旌旗拓展,正中的高台上,执戈仗剑的新朝官兵围在简易棚的周围。那里是监斩棚无疑。三人挤进人群一看,只见无数的官兵全副武装,刀戈并举围成一个大大的圆圈,正中的场地上一字儿排开跪着发辫散乱,背插亡命牌的待决犯人,每个犯人的身后都站着一个凶神恶煞般的刽子手,怀抱鬼头大刀,寒光闪闪,令人不寒而栗。

天色阴沉,冷风凄凄,刑场上人山人海,却静得怕人,只有随风飘摆的旗子发出,啦啦的声音。忽然,“哇”地一声,从刑场正中传出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人们的心一下子被勾了起来,争相往婴啼的方向看去。只见待决犯人的队列尽头躺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婴儿的旁边,同样站立一个面目狰狞的刽子手。人们的心碎了,泪水浸满眼眶,怒火在胸中升腾。

刘谡、朱祐牙齿咬得格格直响,愤怒至极恨不得冲上去,与新军拼个你死我活。刘秀的心也被怒火烧焦了,奋力挤到最前面,仔细在待决犯中搜寻,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连嗷嗷待哺的婴儿,李氏门宗男女老幼总共六十四人,却不见李通、李轶的影子。他心中稍安,可是,还是怕自己没有看清楚。因为犯人待决,发辫散乱遮住了面部,难以辨认。正要再细细察看,忽然刘谡轻轻一拉他的衣袖,俯身低语道:“文叔不用担心,李氏兄弟肯定逃脱此劫。愚兄也细察几遍。里面没有他二人。”刘秀总算彻底放心了。为了不引起官兵的怀疑,忙拉着二人往人群里退去。

在婴儿的啼哭声中,监斩棚里走出一个穿着都尉官服的中年人,目光阴冷地扫视着围观的人们,大着嗓子说道:“列位,今天是个不寻常的日子。我宛城官兵同心,一举捕获图谋反叛朝廷的李氏全家六十四口。等一会儿,申时已到,这些大逆不道之徒就要王法加身。前队大夫甄大人亲自监斩,还有几句话要跟宛城的百姓说。”人群一阵骚乱,发出了嗡嗡的议论之声。刘秀忙向身边的一位老者打听道:“请问,刚才那位大人是谁?”老者小心地打量着四周,一拉刘秀衣襟,俯身低语道:“他就是新任南阳属正梁立赐,听说还是当年摄皇帝府上的心腹家将,咱们宛城百姓认识他的人不多,可是,知道‘梁剃头’的人不少。 ”“梁剃头?”“梁立赐杀人如麻,老百姓就暗地里送给他梁剃头的绰号。”刘秀默记在心。抬头看去,监斩棚又走出一个年约五十穿官服大冠的人,自然是南阳太守甄阜无疑。甄阜走上台前,满脸堆笑,双手抱拳,声音响亮,说道:“各位父老乡亲,下官有幸破获李氏谋逆一案,实是仰赖陛下齐天之恩德。我宛城官民既是新朝子民,理当剖心沥胆报效陛下,尽忠于朝廷,克尽臣民之责。可是有乱民如李氏者,不思君恩,悖逆纲常大义,密谋叛逆朝廷。今日得此下场,实是天不容他。南阳之民,是否还有像李氏一样,有不轨之心的么?就请刑场下看一看。胆敢悖逆犯上,图谋不轨,李氏一家就是前车之鉴。本官顺便说明一句,李氏一案,尚有主犯李通、李轶侥幸漏网脱逃,有知情的,举报官府,自有千金官位之赏。若知情不报,藏匿钦犯,罪同李氏,灭其宗族。”甄阜脸上的笑容凝固似的,声音阴冷疹人。突然嗥叫道:“时辰已到,行刑!”蓄势以待的刽子手几乎同时举起鬼头大刀。围观的人们赶紧闭上眼睛,不忍目睹。耳听鬼头刀切下的声音,婴儿的啼哭声嘎然而止。睁眼看时,刑场上血流成河,人头乱滚。吓得胆小的人们惊叫着,往外奔跑。忽然,高台传来一阵阴冷的大笑声,只见梁立赐一指混乱的人群,大声叫道:“都给我堵住,一个也不准走,就是要让这帮刁民看看反叛朝廷的下场。来人,架火焚尸!”人们更是吓得面如土色,都想快点离开这种人间地狱般的地方,可是周围被官兵铁桶般围住,不准离开,只好乱哄哄地吵嚷着,呆在原地观看魔鬼的游戏。刘秀三人目睹李通全家惨遭杀害,恨得眼冒怒火,拳头紧握。刘谡、朱祐性情刚猛,忍不住要冲上去痛杀一番,都被刘秀阻止。刘秀本想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可是外面有官兵把守,出不去。

梁立赐一声令下,场中一堆准备好的干柴被点着,顷刻间火光冲天,兵卒、刽子手立刻把身首分离的李氏六十四人扔进火海中,不多时浓烟翻滚,一股烧焦尸体的臭味在空中弥漫,呛得周围的百姓咳嗽不止,不少人呕吐起来。刘谡、朱祐又要冲上去拼命,刘秀紧紧拉住两人的手,低声而有力地说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为他们报仇的时刻不会很远,咱们当务之急是回去报信。 ”火光越来越小,地上的血迹也被烤干了。梁立赐终于下令放行了,目睹惨景的人们战战兢兢,心有余悸,一哄而散。刘秀三人也随着人流离开西市口。

城内官兵的搜捕依然紧急。刘秀暗忖,出城肯定困难。眼见天色擦黑,三人便躲在一家客栈。等到夜深,方坠城而出。城外取了战马,连夜赶回春陵。

春陵正等得焦急,听李通全家惨遭不幸,八千子弟兵人人义愤,争相向柱天都刘请战,原先怯惧的情绪不见了。的确,匡复汉室的第一役,流血的不是刘氏,却是李氏,足以令每一个刘姓人羞愤。刘良涕泪横流,合掌叹息道:“李通君子,李氏忠义。刘良惭愧,错怪李通。儿,快下令兵发宛城,叔父就是舍去这身朽骨,也要为李氏一家报仇雪恨。 ”“对,兵发宛城,为李氏报仇雪恨。”前来请战的诸营将士也齐声吼道。

哀兵必胜。就是没有李通的内应,春陵子弟兵也有取胜的可能。刘望着一双双被仇恨烧红的眼睛,动心了。

刘秀阻拦道:“大哥,首战成败,事关重大。甄阜、梁立赐早有防备,千万不可冒险犯进。”刘摇头道:“李通事败,我春陵起兵的消息必然泄漏,如不主动出击,难道坐等新军围剿。 ”“大哥言之差矣,李通虽然事败,我春陵起兵的消息却没有泄漏。甄阜、梁立赐抓获李氏全家,只是在宛城监斩焚尸,威慑百姓,却没有率兵进剿春陵,便是明证。”刘觉得有理。是啊,如果甄阜、梁立赐知道春陵起事,早已率部进剿,决不会呆在宛城耽搁,给春陵喘息的机会。

刘秀见大哥听信了自己的话,便又道:“我子弟兵初起,士气高昂至关重要,首战必须百分之百取胜。如今南阳甄阜、梁立赐兵多将广,又有防备之心。我八千子弟兵如无外援内应,实在没有必胜的把握。”樊宏、邓晨、刘嘉、刘良都觉得刘秀说得有道理,激愤的心情开始平静下来,一齐望着刘。刘道:“三弟,有何计策,请尽管说。 ”“内应断了,外援还在。眼下绿林军的新市兵、平林兵就在郢州、随州与新军争战。我子弟兵若与新市兵、平林兵兵合一处,其势蔚为壮观,战甄阜、梁立赐不是难事。”刘秀话音刚落,樊宏、邓晨、朱祐、刘谡、臧宫等人纷纷表示赞同。刘却道:“新市兵、平林兵不过是山野贼寇,为新朝不容,起兵反莽。我春陵汉兵反莽为的是臣复汉室,岂能与他们同流合污。”刘良也道:“儿说得对,我刘氏岂能与贼寇共事。 ”刘秀耐心劝说道:“匡复汉室虽然是我春陵起兵的宗旨,可是不反莽何能复汉。绿林军举义旗,反王莽,天下归心。同样是反莽,为什么不可并肩作战共击新朝?何况目下形势危急,合则共享其利,分则皆受其弊。甄阜、梁立赐就是不希望咱们兵合,以利他们各个击破,逐一剿灭。”一番话,合兵之利,清清楚楚,众人纷纷表示赞同。刘只得道:“既如此,便请三弟速往随州、郢州,说动两家合兵,共创大业。”计议已定,刘秀来不及歇息,又要起程。刘谡、朱祐又要跟随,刘秀笑道:“两位是刚猛之将,冲锋陷阵不在话下,可是这次不是去打仗,还是请嘉兄同去为好。”刘嘉行事一向稳重,武艺也不错,听到刘秀点到他,欣然同往。两人稍作装扮,便跳上战马,往南奔驰。

春陵距随州,近四百里,两人抄近道,急行如飞,赶了半天一夜,第二天辰时,总算赶到随州地界,已是人困马乏。在马上草草吃点干粮,强打精神,继续赶路。刘秀四下张望,见前面山峦起伏,行人稀少。暗忖道,随州已在平林兵手中,这一带也该有平林兵活动,怎么才能跟他们联系上呢?两匹马缓缓进山,因为赶了一夜的路,马也乏了,两人不忍心再急赶了。抬头往山上看,但见树木蓊葱,似乎藏有千军万马。刘嘉担忧道:“如此险地,恐怕会有盗贼出没。”刘秀笑道:“随州尽为平林兵所有,就是有人埋伏,也是平林兵无疑。咱们正愁找不着他们呢!”谁知,他话音刚落,忽然感到马往下沉,黑龙驹也知道不妙,奋力往上跳。可是晚了,只觉得脚下发空,“扑通”一声掉进陷马坑里。

刘嘉紧跟其后,一见大惊,慌忙拨马躲闪,谁知马蹄刚踩上路边的草地,也是“扑通”一声掉了下去。

刘秀知道中了埋伏,急也没用,干脆耐心等着。不多时,就听见杂乱的脚步声传来,有人叫道:“又抓住两个奸细!”“哈,交给渠帅,便是奇功一件。 ”“……”紧接着,有两只挠钩伸了下来。刘秀不等挠钩钩住自己,便用双手抓住。上面觉得钩住了,便用力往上提。刘秀刚露出坑口,就被几个衣衫破旧的汉子摁倒在地,用绳子捆了。紧接着马匹也被钩了上来。回头看,刘嘉也被另几个捆了。

刘秀细心观察,猜测可能是平林兵。便不慌不忙地问道:“请问你们是什么人?大天白日竟敢劫道岂是君子所为?”一个小头目模样的人冷笑道:“告诉你,我们是平林兵,专门在这儿抓奸细,怎么算劫道。再敢胡说,小心你的狗头。

刘秀大喜,忙道:“平林兵弟兄,我们不是奸细,是专门来找你们渠帅,共商大事的。”“呸,还敢嘴硬。瞧你们这身打扮,不是新朝狗官,就是豪强地主。待会见了我们大人,自会有你的好看。”刘秀哭笑不得,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衣服落满灰尘,经汗水浸透,又涩又臭,哪像官宦人家的打扮。不过,比起平林兵身上的破旧的衣衫,还算得上奢华。

几十个兵卒押着刘秀、刘嘉,牵着马匹,沿着盘旋而上的小路上山,走了小半个时辰才爬到山顶。山上只有一座简易的山寨依山势而建,几百名兵卒正在树下习练武艺。小头目看了两人一眼,对手下吩咐道:“好好看着,别让他们跑了。我去禀报安集掾大人。”小头目进了山寨,没多会儿就回来了。一脸的阴笑,说道:“我安集掾大人说了,先打一百军棍,再行审问。来人,给我打。”两旁的兵卒二话不说,按倒刘秀、刘嘉,举棍就要打。刘秀一看要吃亏,自己挨打,受点委屈事小,见不着平林兵渠帅事大。心里一着急,忽然想起了刘玄。刘玄杀了游徼的当晚,刘秀亲自送他出了春陵,刘玄就说过要去投奔平林兵,这时候说不定真的就在平林兵当中。想至此,他突然大声喊道:“刘玄刘圣公何在,我们从春陵而来,有急事相告。快带我们去见刘圣公。”手举大棍的兵卒一听,慌忙扔了棍子。小头目吃了一惊,忙问道:“你们真是从春陵而来?”刘嘉不耐烦地道:“这还能有错。我们是来找你们渠帅商议大事的,你们这么做,岂是待客之道?”小头目赶紧松绑。忽听身后有人问道:“刚才抓来的奸细在哪里?”刘秀听出是刘玄的声音,抬头一看,见寨门前站着一名平林兵将官,正是刘玄。忙惊喜地叫道:“圣公兄,我们在这儿!”刘玄走过来定睛一看,认出二人。慌忙上前拉着两人的手激动地说:“文叔,嘉哥,你们怎么会来这里?”刘秀道:“一言难尽,还是进了山寨再说吧! ”“对,对,”刘玄这才想起自己是主人,忙殷勤地邀请二人进了山寨,来到大厅。刘秀把此行的目的说了一遍,最后说道:“请圣公马上带我们去见平林、新市渠帅早定大计。”刘玄闻听大喜,道:“想不到伯升兄这么快就起兵了。刘玄无能,在平林兵中只做个安集掾的小官,也帮不上大忙。不过,平林、新市兵势单力薄,难以对新军展开大的攻势。两家渠帅也许有合兵之意。平林渠帅陈牧就在随州,我带你们去见他,晓以合兵之利,也许他会考虑的。 ”刘秀、刘嘉心系春陵,不敢耽搁,立刻就要动身。这时,从后房走出一名二十来岁的秀丽女子,对着刘玄嫣然一笑道:“相公,妾身听说春陵来人了。”刘玄笑而不答,却向刘秀道:“文叔,你看她是何人?”刘秀莫名其妙,仔细打量着那女子,觉得有些面熟,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只得摇摇头,刘玄有些失望,说道:“文叔还记得么?当年你我去新野卖谷,在酒店里遇着一个豪饮女子……”“韩氏女?”刘秀忽然想起,脱口而出叫道。

“不错,正是小女子。”那女子上前,给刘秀、刘嘉道个万福说道,“我兄长韩虎硬逼我嫁给了当时的新野游徼屠天刚做妾。可是屠天刚生性暴戾,根本不把我当人,非打即骂。后来圣公逃避官兵追捕,躲入屠天刚府中,我把他藏入房中,躲过官兵的搜捕。再后来,我们就逃离都尉府,投奔平林兵。”刘秀听明白了,忙上前施礼。

“原来是嫂夫人,小弟有礼了。”刘嘉着急地道:“此时不是细谈的时候,咱们速去随州要紧。”刘玄知道他们心里有事,忙与夫人匆匆告别。三人出了寨门,上了马,如飞一般驰骋,不过一顿饭的功夫,便赶到随州城外。因为有刘玄带路,诸事顺利。两人顺利地见到平林兵渠帅陈牧,正巧新市兵渠帅王凤也来随州与陈牧商议军情。四人围坐在一起,谈起合兵之事。

铁匠出身的陈牧人高马大,脸色紫黑,说起话来,直来直去。粗大的嗓门说道:“春陵刘氏,那是汉家皇族。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穷也少不得吃穿,为啥非要拎着脑袋反王莽?”刘秀笑道:“如今是新朝天下,我刘氏没有了那份尊贵。跟贫民百姓一样受尽新朝的欺压豪夺。祖宗留下的那点儿家财,支撑不了几年。趁着还有点家底可以充作军资,不如跟天下豪杰一道起兵反莽,也算我刘氏为天下百姓出点力。”“刘公子说话,果敢痛快!”陈牧拍手称赞。

与陈牧相比,新市兵渠帅王凤讼师出身当然要儒雅得多。他审视刘秀二人,道:“春陵刘氏,汉室宗族。今王莽篡汉,身为汉室子弟,你们不会甘心吧。此次起兵,是否有复兴汉室之旨?”刘秀笑道:“我兄弟孤陋寡闻,才疏学浅。此次起兵实在是官家所迫,求一条生路罢了。至于复兴汉室,需我宗族中才识非凡的人才能实现,我弟兄眼下倘不敢有此奢望。自古天下,贤者居之。王莽暴虐,神人共愤,天灭新朝为时不久。豪杰并起,渠帅也可称王。关于天下归谁,自有天命,非人力所能为。眼下我们共同的敌人就是新朝王莽。合兵之利……”“合兵之利不屑细说,我们自会明白。”王凤打断了他的话,看了陈牧一眼道。

刘嘉惊喜地道:“这么说两位渠帅愿意兵合一处。”陈牧大笑。道:“兵合一处,将打一家。傻瓜也会懂得这个道理。”王凤站起,走到张贴着地图的屏风前,道:“我们两家早有合兵之意。现在,请两位一起商议具体的作战方案。”刘秀、刘嘉相视一笑,一夜的奔波总算换来了满意的结果。

时令临近初冬,寂静空旷的田野,山林已是一片肃杀的景象。大地就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敞开瘦弱的胸怀,露出一条条弯曲的筋骨。

一阵轻脆的马蹄声传来,打破了大地的沉寂。通往更始帝都洛阳的官道上,驰来二十几匹战马,马身上,除了当中一人锦衣长衫,其余人全是一色布衣长衫,丝帕罩头。为首的中年汉子,浓眉大眼,高大威猛,乌黑浓密的胡须,令人望而生畏。其余的人高矮胖瘦不一,但个个精神抖擞,浑身上下透着威猛之气。

这些人显然不是寻常之辈。他们是威震天下的赤眉军渠帅,为首的是赤眉军首领樊崇,其余的是逄安、徐宣、谢禄、杨音等渠帅,穿锦衣长衫的是汉宗室子弟刘恭。

樊崇等人为贫困所迫聚众起义,转战各地攻打乡里,仅为获取粮食财物,求得温饱而已。他们都是善良、朴实的百姓,劫富济贫,军纪良好,作战中,除了口头约束“杀人者死,伤人者偿”之外,没有文书、旌旗、部曲、号令。归服的百姓因此越来越多。为作战时便于识别,樊崇义军把眉毛涂成红色,号赤眉军。王莽派太师王匡和更始将军廉丹督十多万官军前往镇压,赤眉军以逸待劳,在成昌大败新军,廉丹被杀,太师王匡狼狈而归。赤眉军的势力迅速发展起来,拥众百万。牵制住新军大部分的兵力,为汉兵西进长安创造了条件。

更始帝迁都洛阳,人朝大典结束之后,开始处理国事。为早日一统天下,刘玄遣柱国大将军李通出巡郡国,又派专使前往濮阳,招降赤眉军。

汉使至濮阳,宣示诏书,言明招抚之意。樊崇与众渠帅有心归汉,但是怕不为更始帝所用。商议先去洛阳,探听虚实,再作决断。为表示对更始政权的信任和归服,樊崇命部众驻守青、徐二州,自己率渠帅二十多人和军中的汉室宗族刘恭一起赴洛阳。

马蹄声得得,二十多匹马行进在官道上。樊崇放眼望去,这里虽然是天子脚下,但田地荒芜,屋舍破败,与青、徐无异。战乱给人们带来无尽的灾难。樊崇轻轻叹息道:“王莽覆灭,汉室复兴。天下也该太平了。 ”“大哥,天下恐怕不容太平吧!”樊崇的同乡逢安紧赶几步,与樊崇并马而行道。

“逄贤弟有什么高见?”樊崇笑问道。

逄安道:“王莽新朝虽灭,但天下远不能太平。天水的隗嚣、蜀郡的公孙述、琅邪的张步、董宪只是表面归顺更始皇帝,背后却在伺机而动,争夺天下。河北有铜马、大彤、尤来、五校等部众,号令不一,尚未归服汉室。最近,又有个李宪,占住庐江,据郡自守,自称淮南王。天下大势未定,咱们还是多留个心眼,保住实力,以备不测。”樊崇点头道:“贤弟说得有理。可是,咱们起事反莽就是为了有饭吃有衣穿,为天下的穷人过上太平日子。如今,王莽已灭,汉室恢复。咱们还去攻打谁?如果因为咱们的存在,而使天下纷乱,百姓遭受战乱之苦。咱们不是跟王莽一样为祸天下,被天下人痛恨吗?”“理是这么个理儿,可是小弟总觉得有点儿玄。刘玄那小子真能平定天下么?他会用咱们这些人么?”樊崇心神不安地道:“见机行事吧!不成,咱们就回去。”两人正说着话,忽听身后谢禄叫道:“瞧,前面有个小山,翻过去,就快到洛阳了吧?”樊崇往前看了一眼,回头笑道:“谢兄弟说话太夸张了吧,那也能叫做山么?告诉你吧,那是大土堆,叫云台。我小时候逃荒在云台讨过饭呢。”谢禄不服气。说道:“瞧,山上树木,好像还有房屋,不是山才怪呢?”说话的功夫,一行人已到了云台跟前。樊崇抬头望去。云台之上树木林立,还有一座小小的宫殿。果然与当年的大土堆不同。

“翻过云台,还有二十里地就到洛阳。”樊崇说着,打马登上土坡。众人紧随其后。

刚转过弯来,忽然前面行的行人争相奔逃,有人大叫:“杀人啦!抢劫啦!”樊崇一愣。道:“这里是京师之地,天子脚下,居然有人敢杀人抢劫。走,看看去!”一行人打马疾走,不多时,就听见喊叫声和兵器碰击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土坡下的小道上。有一伙人正在争斗。到了近前,看清楚了,是一伙蒙面强人围住几个过路人。被围在中间的有一个人身穿簇新的长衫,像是主子,怀里紧紧抱着个包裹。其余几个人像是他的仆从,一边拚命招架,一边叫道:“刘爷,快把包裹给他们吧! ”“是啊,要不,咱们都没命了。”穿长衫的人像是没听见,只顾向强人打躬作揖,哆哆嗦嗦地央求道:“好汉……爷,金银财宝都给了,这……包裹里……不能……”强人岂肯听他解释,步步紧逼。

逄安听得清晰,对樊崇笑道:“大哥,看来那小子是个要财不要命的主儿,死了活该。”樊崇眼睛一瞪。道:“浑说,除暴安良是我等的本分,岂能坐视不管。 ”“大哥,我也没说不管。”逄安话没说完,战马已奔驰而出。没有人看清他用的是什么手段。只见两名蒙面人仰面跌倒,其余强盗见来了这么多人,吓得转身就逃,窜入树林不见了。

小道上,孤零撇下几个过路人。穿长衫的半天才醒悟过来,慌忙抱着包裹走到逢安马前跪下,拜谢救命之恩。

“多谢英雄出手相救。请问尊姓大名,容当后报。 ”逄安哪在意报恩不报恩。答非所问道:“你这人舍命不舍财,早晚要倒霉的。下次没这么巧遇着我了。”那人慌忙道:“不瞒恩公说,在下可不是那种爱财如命的人。这包裹里也不是财宝,它是在下祖上所传之物。在下拿到洛阳,进献新皇室陛下的。”逄安顿觉惊奇,脱口而出道:“我们也是去洛阳见皇帝的。”“逄贤弟,休要胡说。”樊崇不知何时赶到跟前,责怪道。

穿长衫的人仔细打量眼前的二十多人。一跪拜道:“看来诸位都是英雄豪杰之士。在下刘永乃汉室宗族子弟,梁孝王八世孙。此次去洛阳拜贺新帝,如能求得富贵,愿与诸位英雄共享。”一番话惊动了樊崇队列中的刘恭。刘恭闻听是宗室子弟,慌忙下马,趁步上前,拜伏刘永道:“在下也是宗室子弟,想不到在此相见。快快请起。”两个叙起族谱,刘永长一辈,为刘恭族叔。

樊崇等人也慌忙下马相见,说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刘永听说是赤眉渠帅,高兴万分,道:“诸位英雄既有归顺之心,刘某愿为引荐。”逄安道:“我等不是死乞白赖去求荣华富贵,用得着别人引荐么?”刘永讪讪地道:“刘某随诸位一同进城,总可以吧!”樊崇点点头。刘永等人上马,一同向洛阳奔去。

更始帝都洛阳,经过司隶校尉刘秀的整修,原本雄伟的宫殿更加壮丽,宽阔的街衙更加平坦通畅。更始帝入主洛阳,使洛阳的百姓放了心。街上的店铺和行人多起来,生意越来越红火。这座饱受战乱之苦的城池,渐渐显示出商业大都市的繁荣。

樊崇等人进入洛阳城,边走边观赏街景。征战多年,这种繁荣热闹的景象还是第一次看见过。他们都很留恋,所以走得很慢。好半天,才来皇宫门口。樊崇早已下马,叮嘱道:“诸位兄弟,这里皇宫禁地,不是咱们的老营,千万不许胡说八道。”逄安不耐烦地道:“放心吧!大哥,这点儿规矩咱们弟兄还能不知道! ” “知道就好。”樊崇上前几步,对守门的黄门侍卫一抱拳道:“我等是赤眉军渠帅,在下就是樊崇,特来拜见皇帝陛下,烦请公公通禀一声。”黄门侍卫们一听眼前就是大名鼎鼎威震天下的赤眉军首领,惊奇地上下打量着樊崇等人,这时,刘永也上前施礼道:“在下刘永,为汉室宗族子弟,梁孝王八世孙,特来洛阳拜见陛下,求公公代为通禀。”黄门侍卫对刘永看也不看,却对樊崇等恭恭敬敬,道:“对不起各位英雄,陛下的车驾一大早就出宫去了。 ”“公公可知道陛下何时回宫?”黄门侍卫摇头陪笑道:“我们做奴才怎能知道皇上的事呢,不过,天黑之前,陛下总要回宫吧!”樊崇心头凉了半截,第一次拜见更始帝就不顺利,接下来该会怎样呢?逄安不耐烦地道:“皇帝不在宫里,咱们还是找个客栈歇息吧! ”“不,也许陛下马上就会回宫,还是在这儿等一等吧。”刘永不死心。樊崇同意刘永的意见。众人只好在旁边的大树下席地而坐,等候更始帝回宫。

恰在此时,廷尉大将军王常进宫办理公务,看见宫门口的几十人不同寻常。一问守门黄门方知是赤眉军渠帅到了,王常慌忙上前,给樊崇等人施礼道:“不知各位英雄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赤眉渠帅耳闻王常贤名,今日见其位列公爵,谦恭有礼,心中更加敬服,纷纷过来,向王常施礼问候。王常寒暄几句,亲自去驿栈,安排赤眉渠帅和刘永等人歇息。

樊崇等赤眉军渠帅的到来,在更始君臣内部引起震动。出外追逐新奇的更始帝回到宫中,连夜召见大司徒刘赐、大司马朱鲔、柱天大将军李轶、廷尉大将军王常等重臣,商议如何对待樊崇等人。

大司徒刘赐第一个开口道:“樊崇等人应诏而来,表明他们诚心归汉,陛下应该待之以礼,赐以高位,安置其众,笼络其心,则赤眉为我所用,东方大患可除,平定天下,就容易多了。”朱鲔轻轻一笑道:“大司徒把樊崇看得太简单了,诚心不诚心复汉,只有他自己清楚。赤眉军部众百万,是降是叛,关系到朝廷的安危,陛下不可以不慎重。臣以为,陛下应先令樊崇解散其众,缴兵甲于朝廷,才可以赐其官爵,赏其富贵。”刘赐不悦地道:“依大司马之言,我朝是不是太霸道了吧!樊崇虽有归汉之意,但必有狐疑之心。此次亲来洛阳,必有试探朝廷之意。如果朝廷不先以诚相待,又怎能使其放心归服?司马所言解散其众,缴其兵甲,只有迫使其铤而走险,终为朝廷的祸患。 ”“不错,樊崇等人终究是朝廷的祸患。”李轶接过刘赐的话说道,“陛下和诸位大人请想一想,樊崇不过一介草民,为王莽酷政所迫,聚众造反,做了赤眉军的首领。这样的人脑后长有反骨,既能反莽,亦能叛汉。陛下可招降其一时,但时间久了,他必对朝廷心生不满之心,进而降而复叛。这种反复无常之徒,只有一个办法对付他,那就是‘杀!’臣以为可以趁赤眉渠帅来洛阳之际,将他们一网打尽。赤眉军群龙无首,必然混乱。陛下再派兵攻打,必定会一举荡平赤眉。”刘赐想不到李轶比朱鲔之计更为阴险毒辣,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知命侯王常轻笑道:“柱天大将军之计算是够狠的。不过,只怕不但难以荡平赤眉之祸,反为朝廷留下恶名,天下的英雄豪杰谁还敢归服朝廷。赤眉军征战多年,至今无文书、旌旗、部曲、号令。说明他们是自发而起的百姓。如果捕杀樊崇等赤眉渠帅,其部众不但不会散去,反而又加深他们对朝廷的仇恨,赤眉之祸恐怕越发不可收拾了。”李轶设计害死刘,心里有鬼,听到王常说他手段毒辣,顿时,面红耳赤,恼怒道:“李某只是为朝廷社稷安危着想,知命侯说我心狠,未免过分了吧! ”王常冷笑一声道:“李将军为社稷着想,王某何尝不是为汉室出力?赤眉既有归汉之心。做臣子的就应该劝陛下广布德泽,笼络其心,使其安心归汉。万不可劝陛下施用奸计,使赤眉生疑惧之心,望而却步,终成朝廷大患。”李轶怒目圆睁:“知命侯,你说谁施用奸计?”更始帝一拍御案,气愤地道:“都不要吵了,朕要你们来议事,不是听你们争吵的。该怎样对待樊崇,朕心里已经有数了。你们可以退下了。”刘赐、朱鲔、李轶见皇帝下了逐客令,只得起身。王常也站了起来,却道:“陛下,臣另有一事要问您。 ”刘玄只得道:“知命侯请讲。 ”“臣请问陛下,将何以待刘永?”刘玄从御案旁站起,道:“刘永乃我宗室子弟,梁孝王八世孙,传国至父辈刘立。刘立与孝平皇帝外家卫氏相亲被王莽削去爵位,贬为平民。论起宗谱,刘永比朕更接近高祖,所以,朕打算让他承袭梁王之位,以光大其祖业。 ”“谢陛下,臣听明白了。”王常躬身告退。

驿馆内,樊崇等赤眉渠帅也是一宿未睡,逢安道:“我看哪,这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姓刘的做皇帝跟姓王的做皇帝都差不多。没有一个把老百姓的死活当回事。白天,我在皇宫四周转了一圈。瞧着那宫殿修得雄伟、壮观,不知花去多少民脂民膏。如今,天下纷乱,民不聊生,更始皇帝新立,不去平定天下,安抚百姓,却忙着大治宫府,追求奢华。这样的混蛋皇帝能威服人心么?”谢禄也有同样的感慨,骂道:“我听说更始皇帝出宫游玩去了。把咱们撂在这儿,真他奶奶的不是东西。”“是啊,刘玄还杀了刘呢。摆明是个嫉贤妒能的人。咱们归降他,能落个好么?”众渠帅七嘴八舌,惴惴不安。

樊崇喝住众人道:“我们来洛阳,是为了天下安定,百姓不再受战乱之苦。不是向刘玄乞求荣华富贵的。他如果不是真心待我,我们就回去。再不吃招降这一套。”众人齐声道:“愿听大哥之言。”次日辰时,更始帝升朝理事,召见樊崇等赤眉渠帅和宗室刘永。殿堂上,诸臣看见樊崇等人,颇觉惊奇,乱纷纷地你一言我一语,当着赤眉渠帅们的面,评头品足,议论赤眉军。逄安见群臣无礼,正欲斥问,却被樊崇的目光阻止。这时,知命侯王常喝住诸臣,朝堂上才恢复了安静。更始帝挺直身躯,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威严地道:“诸位英雄有归汉之心,实乃百姓之福朝廷之幸。朕理应封赏,加以重用。赐封樊崇为振远侯,威猛大将,逄安为……”刘玄封其余渠帅并为列侯。赐宗室刘恭为侍中之职。

封赏完毕,樊崇等人跪在丹墀下,一言不发。御前黄门道:“樊崇,还不谢过陛下隆恩?”樊崇嗔目道:“请问陛下,我等封地在哪儿?”更始帝轻轻一笑道:“诸位英雄不必着急。眼下天下未靖,暂无封地给你们。等赤眉部众归降后,朕派兵征讨,平定东方,再赐给封地不迟。”樊崇默然无语,逄安忍不住大声道:“没有封地,我赤眉大军吃什么,喝什么?难道还要攻城掠地,抢掠为生?”更始帝面露愠色。殿下朱鲔、李轶诸将齐声威喝。

“朝堂之上,不得无礼!”樊崇拉逄安与众渠帅退到一边。更始帝接着召见刘永。刘永献上祖传之宝。刘玄龙颜大悦,当众命刘永承袭祖业,封为梁王,都睢阳。

逄安不服,再次质问道:“刘永乃一介布衣,无尺寸之功,为何封王?”更始帝冷笑道:“刘永乃朕宗室子弟。子承祖业,天经地义。逄英雄有什么不服的?”樊崇阻止逄安,上前道:“我等草莽之人,不知朝廷礼仪,请陛下宽恕。”更始帝佯作欢喜道:“朕其实最喜欢性情耿直的英雄,你们初来洛阳,朕就加恩赐府邸居住。不必再住驿馆了。 ”“谢陛下隆恩!”退朝之后,刘永戴着王冠,欢欢喜喜回睢阳去了,樊崇等人则由司礼黄门引领去更始帝赐给的府邸居住。各府装饰奢华,都有专门的仆佣。赤眉渠帅们从没有居住过如此奢华舒适的府邸。但新鲜感一过,樊崇就发现有人在暗中监视。逢安怒道:“刘玄小人,如此待我。休怪大爷反出洛阳。”樊崇沉思道:“洛阳已不是久留之地。但如果与更始帝反目,我等人少势孤,必定吃大亏,只宜悄悄潜归濮阳。”决心既定,樊崇与众渠帅暗中约定日期,在一个风高月黑之夜,一齐潜出府邸,坠城而逃。前来洛阳的赤眉军将领,只有刘恭留在更始朝内。

更始君臣得知樊崇等潜回,毫不在意。颇有远见的廷尉王常忧心忡忡,但是他知道,更始帝听不进自己的劝告,只得去司隶校尉府向刘秀诉说心中的忧虑。

天色渐晚司隶校尉府,刘秀的书房内点着两根巨烛。书案上摆放着宽大的素帛地图,刘秀与冯异正对着地图,分析天下大势。这时,斯干进来,说王常来拜。

刘秀慌忙整理衣冠,出府门迎接。王常笑问道:“武信侯每天呆在府里做什么?”刘秀施礼苦笑道:“还能做什么,读读书,练练武,虚度光阴而已。知命侯请到府内叙话。”宾主进入客厅,王常屁股还没坐稳,就羡慕地道:“武信侯好自在,王某可没有这份福气。”刘秀眉头一扬,问道:“知命侯有什么烦心之事吗?”王常叹息道:“不仅是烦心之事,而且是关系到汉室安危的大事。武信侯难得没听说樊崇潜出京都逃归濮阳吗?”刘秀并没感到惊异。樊崇来帝都归降又潜归濮阳,他当然知道。只不过,为了继续迷惑更始帝和朱鲔等人,自己必须装作不热心朝事的样子。现在王常又提及朝事,他只是微微一笑道:“区区几个赤眉首领,逃就逃吧,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王常对刘秀的态度显然很失望,赌气似的说道:“樊崇有意归降,可是陛下不做妥善安置,等于把赤眉军推出门外。赤眉不降,陛下不但失去了强大的外援,而且给自己树起一个强有力的敌手。绿林、赤眉同为反莽而起,却要走到火并这一步。这是朝廷的灾难,天下人的灾难。”刘秀正容道:“知命侯忧国忧民,实乃可敬。只是有些事不是您能够阻止的。绿林、赤眉同为反莽而起。王莽既灭,走到火并,也是必然。只是陛下操之过急,不该过早把赤眉置之敌对的一面。再想消灭赤眉,平定天下,难哪! ”“哼,陛下每天饮宴庆功,滥加封赏,要么出宫游猎,追逐新奇。何尝想过平定天下,振兴汉室。樊崇有归汉之心,他不加恩封赏;刘永一介布衣,无尺寸之功,却尽得封王之赏。长此以往,朝纲必然混乱。天下之势难说。王某说句不中听的话,洛阳乃为是非之地,武信侯不该久留此地。”王常推心置腹,越说越忧愤。

刘秀深受感动,戒备之心全无,慨叹道:“知我者,颜卿也。更始君臣嫉贤妒能,害我兄长。如今又只知追求奢华享乐,不思进取。汉室复兴,遥遥无望。我为情势所追,隐身府中。但无时无刻不在关心朝廷的命运,天下的形势。洛阳非我久留之地,但又身去何处?颜卿可有良言教我?”王常苦笑着摇摇头。两人说起更始朝事时而忧愤、时而叹息。这时,刘斯干又进来道:“禀侯爷,三姑娘和三姑爷来了。”三姑娘和三姑爷就是刘秀的三妹刘伯姬和妹夫李通。刘秀二哥刘仲、二姐刘元在小长安一战中战死,大哥刘被更始君臣害死,大姐刘黄失散。唯有三妹伯姬幸存。三妹丈李通因为其弟李轶参与陷害刘,心中羞愧,也很少与刘秀往来。今晚,李通夫妇来访,必有要事。刘秀慌忙站起,不好意思地道:“对不起,颜卿,请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王常也站了起来抱拳道:“既是姻亲来访,王某在此,多有不便,还是告辞为好!”刘秀慌忙按他坐下,道:“你和李通交往甚密,正好一叙,何必要走呢?”王常不再客气,起身笑道:“既如此,你我一起迎接柱国大将军。”两人步出客厅。李通夫妇已到了前厅,望见刘秀、王常来迎,李通疾步上前,笑道:“这么巧,知命侯也在,正好一叙衷情。”四人相互见礼,进入客厅。伯姬来到哥哥家,也不客气,俨然如府中的女主人,吩咐下人准备酒宴。一客厅里只剩三个男人。王常问道:“柱国大将军不是奉陛下之命出巡郡国吗?何时回京?外面的情形如何?”李通叹息道:“我也是刚刚回来,还没进宫向陛下复命呢。新朝虽然覆灭,天下仍然一片混乱。赤眉开始进入颍川,势力最强。我听说樊崇有归汉之心,却被陛下冷落,这可是一大失策。河北的铜马、大彤也不下百万之众;李宪割据庐江,自称淮南王。隗嚣、公孙述虽托辞归汉却是各自为政。我转了一大圈,所到之处,看到的都是田地荒芜、民不聊生的情景。汉室虽复,可是没有一纸诏令废除王莽酷政。老百姓盼望天子仁政就像久早盼甘霖一样。拥兵自守的豪杰之士也在拭目以待新天子有所作为。 ”“可是,我们的陛下偏偏无所作为。”王常扼腕叹息。

“我出巡各地,听到一首童谣:谐不谐,在赤眉;得不得,在河北。”樊崇逃出洛阳,赤眉不与朝廷合作,分裂出去,东方不合谐,童谣真的应验了。河北(指今河南、河北、山东、黄河以北和辽宁南部的广大地区)是新汉室天子兴衰的关键。河北地域辽阔,水草肥美盛产粮食,历来是汉朝西北的屏障,天下精兵尽出于此,特别是乌桓骑兵,最能打仗,有‘铁骑’之称。占有河北,控弦万骑,必得天下。”刘秀凝神倾听,一言不发。王常摇头道:“柱国大将军一语中的,河北的确是天下得失的关键。可是陛下迁都以来,贪图享乐,追逐新奇,未有北略之意。既便陛下同意,又有谁乐意去河北。河北毕竟有铜马军,有大彤、五校、尤来等十几支部众,关系错综复杂,形势千变万化、非能征惯战、足智多谋之将难以胜任。眼下秋季已过,寒冬将至,朝中诸将谁愿冒风霜之苦,性命之忧去河北?”李通注视着刘秀,神秘地一笑,道:“眼前就有一位能征善战、智勇双全的英雄愿意出巡河北,只是陛下未必肯放他去。”刘秀心神一动,正容道:“这里没有外人,次元(李通字次元)有话尽管明说。”李通肃然道:“三哥英雄神武,盖世无双,却遭奸人压抑,郁郁不得意。洛阳非你久留之地,总有蛟龙出海之日。李通此来就是提醒三哥要争取出巡河北。如能如愿,则好比盆中游鱼归大海,笼里飞鸟入林中。”刘秀深受感动,拉着李通的手道:“次元,谢谢你,这次机会对我太重要了,我一定尽力争取。”李通、王常相视一笑,齐声道:“我们一定帮你争取这次机会。”这时,酒宴备齐,伯姬亲自来请三人入席。席间,三人商讨明日朝会的应对之计。李通道:“大司徒刘赐为人耿直,与更始帝是一爷祖孙的族兄,向来非常亲近,言听计从。三哥与刘赐一向交好,何不求他帮忙。”刘秀笑道:“我已经想到了。今晚就去拜访大司徒刘赐。”王常举樽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为预祝武信侯取得成功,请干了此酒! ”“好,干!”第二天,更始帝升朝理事。李通出班复命,陈述所见所闻。说到童谣“谐不谐,在赤眉;得不得,在河北。”大司徒刘赐、大司马朱鲔、定国上公天匡都意识到河北的重要性,纷纷建议更始帝谋取河北。刘玄正为樊崇等人的潜逃后悔不迭,这时对于河北的得失再也不敢大意。于是,道:“河北既然如此重要,须派忠勇之将出巡方能胜任。但不知哪位爱卿愿往?”更始帝一语甫出,原本闹哄哄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一个人应声。正如王常所料,诸将贪图享乐,谁也不愿意冒风霜之苦、性命之忧去平定河北。

更始帝见无人应声,脸色愠怒,道:“你们平日都说愿为朕分忧,为汉室效命,到了关键的时候,都变成哑巴了吗?”朱鲔、王匡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俩并不畏惧风霜之苦和征战的艰险,而是担心一旦离开帝都洛阳,再也无法控制更始政权,到手的爵位也会失去。因此,都想派亲近的大将前去。两人扫视殿堂,把张邙、廖湛、陈牧、李轶挨个打量一遍。张邙、廖湛、陈牧、李轶都把头低下,装作没看见。他们跟朱鲔、王匡的想法相同,都怕失去到手的荣华富贵。

“陛下,末将愿往!”司隶校尉刘秀突然打破朝堂上的沉寂,抱拳请命。殿堂内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刘秀身上。

更始帝龙颜大悦,高兴地道:“到底是宗室子弟,肯为朕效力。司隶校尉,朕封你为……”“陛下,万万不可,”朱鲔突然出班阻止,望着刘秀讥讽道,“叛贼刘伏诛之后,司隶校尉的表现是一向不热心朝事,今天一反常态,自愿请命,莫非有什么图谋?”刘秀面容严正,慨然道:“刘秀身为汉室子弟,只知效命陛下,为汉室复兴出力,没想过图谋什么!”朱鲔的话引起了更始帝的警觉,刘秀愿去河北,是否怀有异心。他话到嘴边,突然改口道:“司隶校尉,为杜绝嫌猜,你不宜出巡河北。朕另选良将就是。”李通见此情景,上前进言道:“陛下,司隶校尉乃宗室子弟,忠心无二。河北关系复杂,唯司隶校尉之才可定,天下得失,在此一举,请陛下三思。”朱鲔冷笑道:“柱国大将军乃司隶校尉姻亲,当避嫌猜。”李通大怒,愤然道:“朱鲔,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李通为国举荐贤才,当然不避姻亲。”王常也不满地道:“大司马无端诋毁司隶校尉和柱国大将军,以后谁还肯为朝廷效力。到底派谁出巡河北,大司马专断就是,何必还要廷议?”朱鲔冷然道:“河北自然要陛下派亲近之臣前去,才能免除后顾之忧。 ”更始帝气恼地道:“你们都不要争吵了。派谁去河北,朕自有定夺,退朝!”退朝还宫,刘玄怒气未息,心神不安,韩夫人一见,慌忙上前劝解。这时,黄门禀道:“大司徒刘赐进宫拜见陛下。”更始帝推开韩夫人,道:“快,请大司徒进来。”刘赐入见,望着愁容满面的更始帝道:“陛下还在因朝事烦恼?”更始帝抬起头,喃喃地道:“朕想再迁都长安。 ”“陛下怎么会想到再迁都?”刘赐和韩夫人一齐惊问道。

“长安本来就是汉朝京都,又有列祖陵寝,可以保佑朕江山永宁。大司徒今天也看见了,朱鲔等绿林诸将根本不把朕放在眼里,何况天下纷乱,群雄割据,朕这个皇帝做得实在没意思。”韩夫人“哼”一声道:“我早就说过,朱鲔、李轶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不过利用您这块刘汉的招牌罢了,陛下要想办法对付他们才是。”刘赐明白了更始帝再迁都长安的原因,道:“一年之内,两度迁都,恐怕不吉利吧,何况,迁都长安并不能制约绿林诸将的骄横。朝臣之中大多是绿林出身,唯有宗室子弟对陛下忠心不二。陛下应加以重用,分掌权力。再从军中提拔一批将领,加以笼络,用以钳制朱鲔等人。总有一天陛下拥有自己的亲信大臣,就可以剪除骄横的绿林将领,天下就真正是陛下的天下了。”刘玄闻言,愁容稍解,道:“子琴(刘赐字子琴)之言是矣,宗室之中,唯文叔才识超群,文武兼备。可是,伯升之死,文叔是否衔恨在心,对朕怀有异心?”刘赐正是为刘秀而来,趁机进言道:“文叔是明大义之人,岂会因伯升之罪怨恨陛下!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文叔甘愿冒生命危险出巡河北,足见其忠义之心。昆阳大战,没有文叔,能摧毁王莽新朝的主力吗?迁都洛阳,如果没有司隶校尉的安置,能让帝都吏民看到汉官威仪吗?”更始帝疑忌之心顿逝,点头道:“朕就听子琴之言,明日朝会上遣文叔出巡河北。 ”“陛下何必等到明日。”刘赐趁热打铁,劝谏道,“明日朝会上,朱鲔等人一定全力阻拦文叔。陛下何不现在就召见文叔,令他执节过河出巡河北,省去诸多麻烦。”刘玄一想也对,当即传旨,召见刘秀。刘秀奉诏入宫,看见刘赐在一旁,心中明白大半。更始帝郑重地道:“司隶校尉,你不是请命出巡河北么。朕就命你以破虏大将军的身份行大司马事,执节过河,平定河北。勿负朕望。”说完,亲书诏书加盖玉玺,送到刘秀面前。

梦想终于变为现实,刘秀欣喜不已,双手接过诏书,坚定地道:“臣一定不负重托,剖心沥胆,报效朝廷。”说完,藏起诏书,起身告退。刘赐见目的达到,欲与刘秀一同告辞。更始帝却道:“朕意己决,再行迁都长安。今年不宜,可等来年。子琴,朕想以你为丞相,先行人武关,修宗庙宫室,为迁都长安做准备。明日的朝会就宣布。”刘赐再次跪拜。

“臣遵命就是。”初冬的清晨,寒意蚪峭,碧蓝碧蓝的天空如水洗过似的,笼盖着铺满严霜的中州大地。蜿蜒伸展的官道上,一支轻骑小队踏着冰霜向北行进。

这是大司马刘秀出巡河北的队伍。轻装简从,刘秀带着护军朱祜,主簿冯异,掾吏铫期、叔寿、段建、左隆,校尉臧宫,门下史祭遵等亲信将士百余骑,就像天空中偶尔飘过的一片白云,迅速飘出洛阳,飘向河北。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刘秀心情就像这碧蓝碧蓝的天空,舒展开来。盆中游鱼归大海,笼里飞鸟入林中,前边的路越来越宽阔。春陵起兵,誓师反莽;昆阳大捷,消灭王莽主力,整修洛阳帝宫,复见汉官威仪;执节河北,蛟龙人海。一步一个脚印,一步一个台阶。刘秀神思驰骋,马上加鞭,向前急驰。

马蹄得得,銮铃清脆。这支小小队伍很快进入颍阳地界。前边出现一片山林,刘秀在前,臧宫在后,从林间的小路急驰而过。

突然,一声响箭从林中射出,落在刘秀马前。紧接着,一阵急骤的脚步声响,从树木中窜出几百号人马,一个个黑纱蒙面,手握兵器闪着寒光,横在小路中间。

刘秀慌忙勒住缰绳。冯异冲到跟前,道:“明公,遇着盗贼了。怎么办?”刘秀惊异地道:“想不到颍阳还有这样一帮强盗。颍阳太守该革职问罪。 ”“明公,后面也有强盗,咱们被包围了。”刘秀小侍刘斯干惊慌地叫道。

掾吏铫期奋马挥戈,声如轰雷叫嚷道:“区区几个毛贼,明公就交给属下打理吧!”“铫期不得乱来。”刘秀劝住铫期,上前几步,抱拳道:“在下南阳刘秀刘文叔,奉汉帝之命出巡河北。各位好汉想必也是为生活所迫,铤而走险。在下愿留下金银,解好汉困窘。只求高抬贵手,放我们过去。”刘秀的威名,响彻天下。一般的强盗早该吓破了胆,哪知,这帮强盗丝毫不为所动。骑在马上的首领大刀一挥,叫道:“刘秀,你想用金银买命么?休想!弟兄们,上!一定要杀了刘秀。 ”铫期大怒,大吼一声“山贼休得猖狂!”拍马挥戈,接住贼首,厮杀起来。刘秀、冯异刀枪并举,杀人贼人当中。后面的臧宫等人也各挈兵器,展开厮杀。

刘秀的百余人,个个武艺高强,久经战场。对付几百个山贼,应该绰绰有余。但是,这些贼人显然训练有素,进退有序。围住刘秀等人拼命厮杀,不肯退去。

两下正杀得难解难分,忽然一阵马蹄声响,前面路上又有几十骑飞驰而来。刘秀等人有惊,以为是贼人援兵。到了近前,看清楚了,马上的人全是短靠打扮,却没有蒙面。为首一将,挥舞大刀,突然杀向贼人。贼人腹背受敌,顿时慌乱,急败走。刘秀大喜,高叫:“来者可是元伯!”使刀之将正是王霸,字元伯。是刘秀战昆阳时收于麾下的猛将。王霸趁追杀之际,答刘秀道:“正是属下,特来助明公一臂之力。”几百个蒙面贼人惶惶败走。王霸活捉一个,一把撕下那人的面纱,逼问道:“快说,你们是什么人?”“英雄饶命。”那人慌忙答道,“小人是洛阳大司马朱鲔府上的侍卫,奉大司马之命在此截杀武信侯。”王霸大吃一惊,望着刘秀道:“朱鲔如此狠毒,明公应返回洛阳讨个公道。”刘秀毫无惊异之色,摇头道:“我早猜到是朱鲔所为,洛阳没有公道。元伯,他们也是受人驱使,饶他一命吧!”王霸手一松,那人摔倒在地,跌跌爬爬逃命去了。

一场混战结束,刘秀等人毫发未损。朱鲔派来的人却丢下一堆尸体。王霸等几十人下马给刘秀施礼。刘秀给冯异、铫期等作了介绍。大家相互见礼后。刘秀问道:“元伯怎么会在这里?”王霸抱拳答道:“属下从太常偏将军战昆阳,破王邑,杀王寻,立下战功,得封将军。因见更始帝昏弱枉杀大司徒,辞官退归乡里。

闻听明公执节河北,在此等候,不想遇着奸人围谋明公。前面大王庄就是属下的家乡。明公屈驾吃樽水酒如何?”“元伯盛情,岂容推辞!”刘秀一行赶了半天的路,正觉饥饿劳乏,也不客气,便跟随王霸而去。

前面二三里地便是大王庄。王家高宅大院,广有田产,是颍阳有名的豪族大姓。王霸之父闻听大司马刘秀到了,率府上有头脸的仆佣迎出庄外。刘秀谦恭有礼,向王父问安。王府上下欢天喜地,置办酒宴,跟过年一样,热情招待大司马一行。

酒宴上,王霸当着父亲的面向刘秀请求道:“明公出巡河北,如蛟龙人海,一定能做一番事业。王霸不才,愿追随大司马左右建功河北。未知肯否?”刘秀看着王父,笑道:“元伯战昆阳,已建大功,此时应侍奉老伯安养天年。”王父摇头道:“老朽这把老骨头,不值得把七口男儿拴在身边。大司马不会久居人下,元伯如有封侯之赏,也算光耀王氏家门。 ”刘秀深受感动,拱手道:“蒙老伯不弃,刘秀就收元伯在身边,暂且屈为功曹令史。”王霸大喜,抱拳致谢。刘秀拉着他的手道:“颍川跟随我的人大多离去,只有你还愿意追随左右。疾风知劲草,日久见人心!”歇息一晚,第二天,刘秀、王霸辞别王父踏上通往河北的官道。为保护刘秀的安全,王霸、铫期、冯异、臧宫等人一路小心谨慎,寸步不离左右。直到出了颍川地界,更始政权政令不到的地方,大家才稍放宽心。

行到蒲阳时,忽然身后马蹄声响起,有人高叫:“明公留步!”刘秀勒缰回头,只见一匹白马急驰而来,到了跟前,马上跳下一人,年约三十,白净面皮,相貌不凡。刘秀惊喜地叫道:“君迁,是你,何以至此?”来者是刘秀同邑人马成,字君迁,南阳棘阳人,随刘缰起兵盍陵,立下战功,被更始政权用为郏县令。马成见面,叹息道:“更始新立,枉奈大将。我为郏令,却见不到废除王莽苛政的诏令,何以安民心,适民意?闻听明公执节北渡,特挂印弃官,千里追踪,愿追随明公,共成大业。”刘秀执马成双手,大喜道:“我又得一名豪杰勇士。”于是,介绍王霸冯异等人相识。

一行人继续北进,行至广武时,又有汝郡都尉杜茂,字诸公,南阳冠军人。寄东留书,潜逃出府,单人独骑,星夜追赶,在广武与刘秀相见,刘秀以他为中坚将军。

广武已是河北地界。刘秀连得三将,欣喜万分,当晚在驿舍设便宴款待王霸、马成、杜茂。大家说到天下形势和更好朝政,无不露出忧愤不平的神色。王霸气呼呼地说道:“王莽死去几个月了。可是,地方上豪族大姓照样欺压百姓,新朝的酷政依然施用,老百姓简直没有活路了。 ”“是啊,”做过地方官的马成深有感触地说道,“更始帝称尊半年多了,只知道定都,迁都、再迁都。为什么不颁发诏令,哪怕是一纸诏令?废除王莽苛政,安适民心,树立汉皇的威德。”杜茂看着手中的酒樽,道:“更始帝失政,太让人失望。所以,我宁愿抛弃安逸的生活,跟随明公驰骋疆场,轰轰烈烈地战死,也不愿窝窝囊囊地活一辈子。”朱祐听着三人的话忍不住说道:“三位说的都对。我看洛阳政乱,刘圣公的皇位也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明公生成日角之相,乃是天命,又有治国之才,明公才是真正的……”没等朱祐说完一直默默静听的刘秀突然一掷酒樽,厉声喝道:“逮捕朱护军!”朱祐这才意识到说走了嘴,慌忙跪地谢罪:“大司马息怒,属下酒后失言,罪该万死。”王霸、马成、杜茂等人也一齐跪地求情。刘秀看着大家,目光沉定,幽幽地说道:“你们追随我,目的就是要建功立业,复兴汉皇,利国利家。高情厚意,容我后报。此次出巡河北,我也是为建功立业,振兴汉室,决无取代更始帝之意,孟子云,天时,地利,人和。我们一条也没有。现在,我们已踏上河北的土地。河北有铜马等近百万部众,也有与他们为敌观望自守的豪族大姓,还有拥有实力,无所归依的王莽地方残余势力,要收服这些人为我所用,不是件容易的事。俗语说,病从口入,祸从口出。话不能随便乱说,以免授人以柄,陷自己于不利。要多想想怎样安抚河此,让我们这百余人站稳脚跟。 ”驿馆内鸦雀无声,大家的心都被刘秀精辟的分析震动了,无不钦佩他的深思。主簿冯异率先开口道:“明公远见卓识,非常人可及,既到河北就要首先考虑怎样收服河北。元伯、君迁诸公之言不无道理。天下百姓思念汉室很久了。更始政乱,诸将骄横,令天下人失望。如今明公专命一方,应该广施恩惠,多布甘霖,安抚人心。古时有桀纣之乱,方显现汤武的功德。人长期处在饥渴之中,遇上饮食,最容易满足食欲。劫后余生的人们,最容易被惠泽感动。明公应尽快分纸属官,徇行郡县,审结冤狱,广布惠泽,赢得民心,为在河北立足打下基础。”刘秀微微颌首,赞叹道:“公孙之言甚善,我一定采纳。各位还有什么高见,请明白告我。”众人闻言,个个眼睛闪烁着兴奋的神采。议论纷纷,各抒己见,热烈的气氛充满整个驿馆。刘秀专注倾听,牢牢记住大家的金石之言。

次日清晨,刘秀依冯异所议,分遣主簿冯异、掾吏铫期、功曹令史王霸、门下史祭遵,乘驿车,分道徇抚河北属县。临行前,刘秀谆谆告诫道:“你们每到一地,都要认真登记,凡亡命在外又回来自首的人,辛勤耕作却因缴不起赋税被逮入狱的人,都要免去罪责。要妥善安置孤者无依靠的人,施行宽政厚民的政策。此后,我们相聚邯郸。 ”“谨遵明公教诲!”冯异四人齐声应道。然后,分头而去。刘秀率朱祐等人自为一路,沿泳郡、钜鹿、幽州一线,奔邯郸。所到县邑,便审理冤狱,安抚地方,废除王莽苛政。王莽立名新朝,追逐新奇,一切都要标新立异,从地名、官制、货币到法令,无处不有。西汉时东莱不夜城,王莽改为夙夜。西汉时郡县制,王莽废郡县,另罢南阳为前队,河内为后队,颍川为左队,弘农为右队,沙东为北队,荥阳为祁队。改郡守官名为大夫,都尉为属正。刘、刘秀起兵时杀新朝前队大夫及属正粱立赐就是新朝官名。西汉通用五铢钱,王莽四次改革币制,连早为历史淘汰的最原始龟次,也都拾掇起来。每次币改,无不是对百姓财富的一次大掠夺。百姓因破产而犯法。牢狱里关押的大多是农商失业、破产犯法的无辜百姓。新朝虽灭,但更始政权没有一纸诏书明令废除新朝的法律。刘秀所到之处,张贴告示,晓谕吏民,明令废除新朝法律。并亲自审查案卷,除杀人、掠劫等重大罪犯,其余一律除罪。饱受王莽酷政之苦的百姓终于重见天日,无不对大司马刘秀感恩流涕。刘秀一行,风尘仆仆,继续徇行。这天来到彭城,入衙署查阅案卷。彭城令侍立一旁。忽然,衙外处传来一阵吵闹声。刘秀向道:“外面为何喧闹?”彭城令答道:“是一农夫,状告三老霸占他家田产。下官亲自理过,两下都有地契为证,一定是那农夫诬告三老。下官宽仁待民,没有追究农夫之罪。不想,他不思悔过,反来烦忧大司马。”刘秀被紧眉头,站起身来道:“我去看看!”衙署门外,一个衣衫破旧的农夫跪地不起呼叫冤枉,差役们怎么也赶不走他。刘秀步出衙署,大声说道:“我乃奉旨出巡大司马。你有何冤枉?”农夫望见刘秀,老泪纵横,膝行几步,跪到刘秀的跟前,哭诉道:“您就是爱民如子的大司马,一定要为小民作主啊!小民的田地被三老强占去了,三老不还小民的田地,小民何以为生?”刘秀看着彭城令,吩咐道:“把三老叫来,当面对质。”三老就是地方乡管,相当于现在的乡长,在地方上都是说一不二的人物。三老带到,瞪视着农夫,理直气壮地叫道:“大司马,这个刁民一派胡言,诬告下官,下官有地契为证,没有强占他家田地。 ”“不对,大司马,他故意欺骗小民,伪造地契,小民的地契才是真的。”农夫一边争辩,一边从衣内取出地契,双手呈送到刘秀面前。

两份一模一样的地契摆放在刘秀案前。刘秀暗中思忖,一个农夫,目不识丁,怎能造出假地契。一定是三老在搞鬼。他把农夫的地契展开看了看,又把三老的地契展开看了看,恍然大悟。突然一拍桌案喝斥道:“大胆恶吏,胆敢用假地契哄骗本官。”三老心头一惊,强作镇静,反问道:“下官的地契经过县令亲审,大司马凭什么说它是假的?”刘秀把三老的地契扔在地上,冷笑道:“凭据就在你的那份地契上。年代久远的素帛契书,展开后应该是里面发白,外面发黄就像农夫这份地契。边说边当众展开农夫的地契,果然,里面发白,而你的地契里表一样的黄色,分明是假造的,还不从实招来。”三老心服口服,跪地伏罪,招认道:“下官的地界与农夫地界相邻,一时贪心,想把农夫的肥田据为己有,就谎称可为其免税免役,看守农夫的地契。回到家里,就伪造了一份,用浓黍水浸泡后阴干,封好存起,过半年后取出,一眼看去,就与年代久远的真地契一样。不想骗过县令,却没能骗过大司马的慧眼,小人只求大人从宽治罪。”刘秀当众毁掉假地契,罢三老之官,杖责一百,命差役押解还乡,赔偿农夫的损失。罚彭城令奉禄三百石,三年内不得升迁。

“大司马圣明!”打赢官司的农夫跪地高呼。衙署门口围观的吏民百姓无不敬服大司马明察秋毫,裁决果断,不约而同地跟着农夫欢呼:“大司马圣明!”刘秀望着无比兴奋的人们,心中慰藉。经略河北,开端良好。自己的事业,真正开始了。

樊崇等人潜归老营,不久举兵进入颍川,把部众分为两部。自己与逄安率一部;徐宣、谢禄、杨音为一部。樊崇、逢安攻拔长社,南攻宛县;徐宣、谢禄、杨音攻下阳翟,兵进梁地,杀河南太守,不听更始朝令。反王而起的最大两支义军,赤眉和绿林开始了火并。

消息传到洛阳,一心只想着再迁都长安的更始帝根本没把赤眉军当回事,把战报扔在一边,却召集群臣商议迁都之事。国老刘良以为一年之内,两次迁都不吉利。朱鲔等人也觉得寒冬之季长途迁徒太辛苦,更始帝只得议定立朝满一周年后,再迁都长安。

再过两个月就是大年,今年的大年不同往年,仅汉皇复兴、王莽覆灭这两件事就值得庆贺,更始帝君臣围绕着怎样过好年的话题,展开热烈的议论。开府库,治宫府,选美女,拜社稷天地祖宗,准备大庆一番。

此时,已经成为丞相的刘赐奉更始帝之命抵达长安。长安北依渭水,南临霸水。高祖刘邦创立汉朝五年置县,七年定都于此,长安有社稷祠,有高祖庙,有惠帝、文帝、景帝等十几位汉帝的陵园。王莽窃刘后,毁坏刘氏宗庙,连其姑父汉元帝的宗庙也不放过。汉兵攻长安时,城内乱民焚烧后宫,延及未央官。先帝宗庙要修,皇宫内城也要修,工程量太大,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更始帝一心想修好长安帝宫,只要刘赐开口,他一定会想方设法筹措资金。人力方面,刘赐仿效司隶校尉整修洛阳帝都的办法,张贴告示,告示上说,汉室复兴,新天子将迁都长安。修缮宫府宗庙需征用大批民工,朝臣愿出钱粮付劳役之用。

告示一贴出,就惊动了民众,更惊动了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他就是刘秀太学时的同窗邓禹。当年王莽禁止宗室子弟人仕为官,刘秀落追回到春陵。邓禹、严光、强华也拒绝出仕新朝。严光、强华修完课业,返归故乡。邓禹则寄身太学,继续潜心经学,研究致用,声望雀起。更始帝立于清水,汉室复兴,邓禹曾想出仕更始政权。但不久,见刘被杀,更始失政。便断定刘玄昏弱,难成大业。就改变了主意,继续留在长安,静观天下大势,等待机遇。

刘赐的告示贴出。邓禹知道刘赐是刘秀族兄,便去驿馆拜见,探听刘秀的消息,刘赐早就仰慕邓禹之才,亲自迎出门外,欣喜地道:“高士光临,愿效命更始吗?汉室复立,百废待兴,正是高士施展才能的时候,我为大司徒,愿为高士奉荐。”邓禹慌忙推辞道:“丞相美意,邓禹心领,只是邓禹一心向学,当世无争,不求闻达。此来只为探问同窗刘文叔的消息。”刘赐一听,全明白了,慨叹道:“高士果然不同凡人。文叔一向志向高远,才略过人,必成大业。如今执节河北,专主一方。犹如困龙人海,猛虎归山。高士速去河北,可建立一生功业。”邓禹闻言大喜,同窗自然了解同窗,刘秀之才决非久受人制。如今,机遇来了。他赶紧向刘赐致谢,急忙赶回太学,连夜收拾行李,单人匹马,向北追去。

刘秀一行,辞了彭城,踟躇北行。灰濛濛的天空飘落下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冷风卷着雪花,灌进脖子里,冷冰冰的。雪越下越大,覆盖了北国大地,阡陌小路更加泥泞难行。但是,这支百余人的队伍情绪饱满,说笑不断,仿佛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使他们忘记了寒冷,忘记了疲劳。

刘秀一言不发,走在最前面。他的目光远眺着白雪皑皑的大地,好像在思索着什么。小路两旁出现了村庄,出现了被积雪压榻的房屋,一根根椽檩柱子,稀稀落落歪斜的在雪地上。刘秀的目光突然盯住倒塌的屋舍,一动不动,连坐骑止住脚步也没发觉。紧随在后的护军朱祐笑问题:“明公,在想夫人么?”刘秀醒悟过来,沉声道:“男儿大丈夫,岂能如此儿女情长。我是在想,房舍由椽檩柱子支撑而成。朝吏驾驭郡县,需要各级官吏治理,就像房舍需要椽檩柱子一样。椽檩柱子必须坚固适用,房舍才不会倒塌。官吏就是朝廷的椽檩柱子。没有一批善于治理乱世的官吏,新兴的政权就会像房舍一样倒塌。我们经略河北,既要审理冤狱,广布惠泽,更要考察官吏的政绩。 ”朱祐深受感动,道:“明公苦心孤诣,何愁河北不平,大业不成。”歇息一夜,第二天,雪止天晴,带着白晕的太阳光照射在雪地上,五彩斑斓。刘秀一行踏上平坦的驿路,向涿郡城赶去。

涿郡城门口围满无数吏民百姓,郡守胡屠率吏属等候大司马的到来。刘秀一行刚出现在城外,胡屠等人就迎上去,牵马开路,拥着大司马进城。

刘秀刚刚到府衙门口,就传命道:“胡大人,速召集所有官员来府衙述职。”胡屠满脸堆笑道:“大司马,不用召集了,他们为了迎接您全来了。 ”“如此更好,请各位到府衙大堂,向本官述说政绩。”刘秀逐个传唤,认真听取官员们自述政绩的汇报,偶尔插问几句话,却没有任何评定之语。堂外的百姓,不时发出唏嘘声、赞叹声,褒贬倾向十分鲜明。述职的官员,有的冷汗直冒,有的横眉竖目,有的神态坦然。

述职终于结束,官员们却没有松口气,神态紧张地注视着大司马,等候命运的裁定。刘秀却轻轻一笑,说道:“本官奉命徇行,如果下车伊始,就妄加议论,恐怕有失公正。理应先查狱讼,再评是非优劣。来呀,取案卷!”涿郡主簿慌忙抱来一摞摞帛书卷宗,小心翼翼放在大司马的公案上。刘秀一本本取过,认真查阅。忽然,他的目光盯着一件案卷,半晌才推开。左手一拍公案,威严地呼喝道:“来人呀,带罪犯祖氏一族!”郡守胡屠闻听,脸色顿时变成灰白色,但不敢违抗大司马之命,慌忙吩咐狱吏去大牢提犯人。时辰不大,犯人带到。一百多衣衫破烂的罪犯跪满大堂,有男有女,有老有幼。刘秀看见一名女犯怀抱婴儿,用手一指,问道:“这么小的孩子犯什么罪?”女犯看着怀抱里的婴儿,眼中含泪,却出语亢然,道:“你们就是王莽走狗,还管孩子吗?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们祖家没有一个软骨头。 ”“大胆!”涿郡都尉大喝一声,跨前一步,一脸的杀气道,“此等反贼,目无王法,咆哮公堂,不杀不足以威服人心。大司马应下令将他们立即正法。 ”“都尉退下!”刘秀喝住都尉,丝毫不在意女犯的无理,态度温和地说道,“我是复立的汉朝大司马,奉新天子之命徇行地方。不是王莽走狗。”女犯瞪着刘秀,突然哭叫道:“汉朝大司马,您要为祖家作主,我们祖家冤哪……”“别着急,有何冤枉,慢慢讲来,本官一定为你们作主。 ”“大司马容禀。”女犯拭去泪水,抽泣道,“我们祖家本是涿郡城内有名的大姓,祖上做过秦官和汉官。孩子的祖父也做过汉朝小吏。王莽窃汉,建立新朝,暴虐无道,涿郡百姓深爱其苦。自古幽燕多壮士,涿郡豪杰义士激起肝胆豪气,意欲人长安行刺王莽,孩子祖父也与义士们歃血为盟,参与其事。不料事被涿郡的新朝官府发觉,上奏王莽。王莽派大司马甄邯、大司徒王寻发兵涿郡,捕杀义士。株连者几千人,统统被打入死牢。孩子的祖父和父亲被砍了头。民妇和孩子,平时连大门也不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关进死牢。所幸的是,南阳起兵,昆阳激战,王莽焦头烂额,顾不上我们这些小民反贼,才保全性命到今天……”刘秀惊叹不已,打断女犯的话,疑问道:“如今。王莽已灭,行刺王莽的义士应该是今日汉室的功臣,为什么还要把你们关在死牢里?”女犯抬起头,双目充满愤怒之色,用手一指郡守胡屠,恨声道:“大司马应该问他。王莽灭亡,他做了郡守。因胡家与祖家有世仇,他就仍把我们祖家一百多口关在死牢,不给平反昭雪。大司马一定要为民妇作主啊!”刘秀怒视着体似筛糠的郡守胡屠,质问道:“王莽篡夺汉室江山,毁我汉室宗庙,暴虐元道,罪该万死。如今,王莽遭诛,薪朝已灭,汉室复立,讨伐莽贼的义士就是有功之臣。死者死矣,可是,义士的眷属还关在死牢里,郡守大人,你能说说理由吗?’’“这……”胡屠的脸色由灰白变成蜡黄色,冷汗直冒,战战兢兢地说道,“下官糊涂,罪该万死。可是,朝廷没有颁发废除新朝苛政的诏令,下官身为父母官,知理郡政,只能沿用旧律。请大司马明察。”刘秀闻听,心头震撼。更始只顾忙于定都、迁都、再迁都,至今连一纸废除新朝法令的诏纸也没有颁发。胡屠分明是抓住这个理由,公报私仇,关押祖氏一族。这种无天理的事情怎能容忍。大司马怒不可遏。斥道:“朝廷虽然没有诏令颁发。可是王莽已灭,你身为汉官,还没用新朝法令,分明是为虎作伥,本官不治你的罪,何以对得起祖家。”当即罢去胡屠官职,缉押问罪。与胡屠串通一气的都尉也被免官,赶出府衙。下令免去所有因谋刺王莽而受株连的人的罪证,赐祖家媳妇为忠义夫人,归还田产,并令涿郡地方拨银抚恤死难义士的眷属。提升佐史代行郡府事。

祖氏一百多口人跪拜在公案前,痛哭流涕,感激大司马刘秀的恩德。堂外百姓交口赞叹大司马的圣明。刘秀贤名在河北到处传颂。

寂静的旷野,邓禹马不停蹄,向东奔驰。人和马已经一天没有歇息,寒风裹着雪粒迎面扑来,刀割一样地痛。他却顾不得这些,只想早一天与刘秀相见。

终于到了彭城,邓禹来不及歇息,忙着打听刘秀的驻地。彭城百姓向他讲起大司马断理狱案的经过,却惋惜地道:“大司马在彭城只呆了两天,就奔涿郡去了。”邓禹谢过众百姓,随便在街头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就重新上马,向涿郡赶去。彭城往北,尽是阡陌小路,覆盖一层冰雪,奇滑无比,马匹踟蹰难行。邓禹赶到天晚,再也看不清脚下的路,只得在路边村舍借宿一夜。第二天天还没亮,就起身赶路,终于踏上通往涿郡的大道。

官道岔路口,邓禹跳下马,向过路的客商打听路径。客商客气地道:“涿郡就在前边,不过二十里地就到了。 ”“客官从涿郡来,可曾听说大司马刘秀的消息?”客商钦敬地道:“相公要寻大司马么?真是不巧,大司马在涿郡明断冤狱,考察官吏,昨天午后才离开涿郡,向邺城方向去了。相公不必再去涿郡,从此向北直接去邺城,一定可以追上大司马。 ”“多谢客官指引!”邓禹轻轻叹息一声,只好上马,继续向北追去。

客商所言不虚,大司马刘秀一行已经到了邺城。入夜,劳碌一天的部属都已沉沉睡去。大司马的房间里还亮着灯光。刘秀毫无倦意,眼前摆着一张地图和一份文卷。他在思考着下一步的徇行计划。

不知何时,灯光暗淡下来,刘秀才发现灯油干了。便向门外喊道:“斯干,加点灯油!”“哎,”刘斯干睡眼惺忪地走进来,给灯加了油。说道:“主子爷,您该歇息了,这样没日没夜地熬着,身子撑不起啊! ”刘秀笑道:“我身体强壮着呢。再说,初来河北,千头万绪的事情多着呢,不贪黑干些,行吗!你要是困了,就先睡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唉!”刘斯干叹息一声,点点头,打着哈欠出去了。可是没多大会儿,又回来了,对刘秀道:“主子,有人求见。这么晚,见还是不见?”刘秀一怔。抬头道:“深夜来见,必有要事,快请进来。 ”刘斯干出去,领着一个年轻相公进来。年轻人看着刘秀,笑而不语。

“仲华(邓禹字仲华),是你! ”刘秀惊喜地叫道。慌忙起身离座,抱拳施礼。

“刘兄,小弟有礼了!”邓禹抱腕还礼。刘秀慌忙吩咐刘斯干献茶,让座。拉着邓禹的手道:“仲华不留在长安做学问,深夜来河北做什么?”邓禹笑道:“做学问哪里有荣华富贵。听说刘兄执节河北,专主一方。邓禹千里追踪,想讨个官做。”刘秀笑道:“以仲华之才,何愁没有官做。要出入仕途,早该名列更始帝朝,何苦千里追来河北! ”“知我,刘兄也!”邓禹哈哈大笑,“明公非久受制于人,施恩泽于天下,必成大业。邓禹不才,愿为明公效力,得青史垂名,今生足矣。”“知我者,仲华也!”刘秀附掌大笑,面对意气相投的同窗,完全敞开了心扉。他滔滔不绝,谈自己像尺蠖一样在更始朝里委屈求全;谈自己出巡河北,抚慰郡的做法和打算。

邓禹倾听着,更增添了对刘秀的钦敬之情,慨叹道:“更始帝虽立,但天下豪强割据,各霸一方的局面仍然没有改变。更始帝对内乱政,诛杀功臣;对外排斥,打击赤眉军,目光短浅,生活堕落,不思进取,必不能复兴汉室。明公执节河北,断理狱讼。考察吏治。所到之处吏民归服,法纪肃然。汉室复兴的希望在河北闪现出亮点。”刘秀点点头,谦恭而诚恳地道:“仲华博学多闻,通古知今,可有良言教我?”邓禹没有推辞,进言道:“现今王莽虽灭,天下未靖,崤山之东便不安宁,赤眉、铜马的部众,人数众多,到处作乱,三辅假号称帝的,排起了长队。更始帝对他们既不能讨伐,又不能发号施令以控制整个局面。部下的将领,心里全放在争权夺利上。目光短浅,只顾眼前享乐,没有深谋远虑和尊主安民的打算,总有一天要分崩离析,自取灭亡。明公虽然执节河北,专主一方,终属受制于人,不能独树一帜。自古以来,帝王的崛起,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明公的功绩恩德,天下皆知。为今之计,何不笼络英雄,收服人心复立高祖帝业,拯救万民于乱世。就凭明公的才智胆识,只要去努力,一定可以平定天下。”邓禹一番话,说出了深藏在刘秀内心深处从不轻易示人的东西。刘秀兴奋不已,连连称善。

刘秀得邓禹,犹如刘备得遇孔明,两人抵足而谈,彻夜不眠。

鼙鼓响起,天已大亮,邺城的守军出操了。刘秀、邓禹一夜没睡,依然精神饱满。两人步出房门,正遇起床练武的部属。刘秀向大家介绍道:“这位是名满天下的长安学士邓禹,与我游学长安,交契甚厚。不畏风雪,千里追我至此。你们就称他邓将军,以后有事,可与邓将军商议。”部属们都惊讶大司马所言,因为邓禹不过是一个年轻文人,何以称将军?内心多不服,但慑于刘秀的威严,只得抱拳施礼,齐声道:“见过邓将军!”邓禹谦恭还礼道:“同为明公效力,大家就是一家人,何必多礼。”早餐用罢,部属整理马匹,行李,准备动身,离开邺城。刘秀向邓禹道:“仲华,我们下一站该去何处?”邓禹道:“明公不是安排好行程了吗,就按既定行程,去下曲阳。”刘秀点点头。大司马的队伍告别邺城吏民,踏上通往下曲阳的官道。

下曲阳是新朝和成郡府所在地。王莽分汉朝巨鹿为和成郡。以邳彤为和成卒正,掌管地方事务。卒正是新朝官名。就是汉朝的太守。

刘秀与邓禹并马而行,边赶路边说话,朱祐、杜茂、马成等百余骑尾随在后。一路上,行人很多,人们看见大司马的队伍,都投来钦敬的目光,老远就为大司马让道。

赶到下曲阳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城门口冷冷清清,行人稀少。几个守门的兵卒抱着刀矛,无精打采地来回走动,就等着关城门了。刘秀、邓禹到了城门口,才有一个卒长迎上前,打量着这支小小队伍,施礼回道:“请问,你们是洛阳大司马刘秀的部属吗?”邓禹一指刘秀道:“这位就是大司马,奉汉帝令出巡河北。今日徇行到下曲阳,你们大人何在?”卒长慌忙跪拜,道:“果然是大司马驾到。我们卒正大人公务正忙,不能亲自迎接大司马车驾,特命小人在此恭候。大司马请随小人去府衙歇息。”刘秀点点头,正要跟卒长进城。护军朱祐突然叫道:“明公且慢!”刘秀不解地,向道:“朱护军有何事?”朱祐把刘秀、邓禹叫到一边,低声道:“明公万不可贸然进城。邳彤沿用新朝官名,分明没有归降汉室之意。他不亲自来迎接明公,分明没把大司马放眼里。如果邳彤有叵测之心,设下埋伏,我们百余人如何抵御?”刘秀笑道:“想不到朱护军竟有细心之处。不过,依我看,邳彤何必如此用心良苦。”邓禹也笑道:“朱护军多虑了。邳彤虽然是新朝吏士,但素有贤名,官声很好,不是居心叵测的恶吏。”朱祐见邓禹不帮自己说话,不满地说道:“如有不测,邓将军能保护明公的安全吗?还不是靠我们这些人保护明公。”言下之意是说邓禹不会武功,枉称将军。

刘秀岂能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顿时斥道:“朱护军,不得对邓将军无礼!”邓禹不恼不怒,看着朱祐笑道:“邓某就与护军打个赌,如果邳彤在城内设伏,图谋明公,邓某从此退回长安,永不出仕。”朱祐不甘示弱,道:“如果邳彤正如将军所言,朱某从此对将军心服口服。”朱祐身后的中坚将军杜茂瞪着邓禹道:“邓禹,你可不能拿明公的性命打赌。如有不测,杜某可不能放过你。”刘秀笑道:“我不怕,下曲阳就是龙潭虎穴,我也要闯。”众人拥着刘秀,跟着卒长刚进城,身后的城门“吱呀呀!”就关上了。朱祐狐疑地道:“他们为什么关城门?”邓禹笑道:“朱护军,天过酉时,哪座城池还不该关城门!”大家这才发觉天已经黑了下来。两旁的店铺也亮起了灯光,照亮了宽阔的街道。天气虽冷,街上的行人却不少。大多是来来往往的客商。看来,下曲阳是个商业繁荣的城池。

走了半天,才到府衙。府衙并不大,房屋破旧,里面只有几个差役小吏,来来往往地忙活着。如果不是卒长带路,刘秀等人就是来到门口,也不会知道这里就是和成郡府衙。

进了府衙大院,有一名佐史带着几个差役慌忙上前,把刘秀、邓禹迎入客厅,又忙着吩咐人准备酒宴,安排大司马部属歇息。忙活半天,佐史才回到客厅,带着歉意,施礼道:“对不起,这几天府衙人手太紧,招待不周,万望大司马海函。 ”刘秀温和地一笑,道:“本官冒昧问一句,你们大人忙什么公务这么晚还没有回来。”“大司马当然不知道,我们下曲阳发生了人命关天的大事了。城东门外狮子山突然发生滑坡,十多个人被埋在土石下面,宫道也给阻断,我们卒正大人带着大小官属救人去了,所以府衙里就空了。”刘秀、邓禹一听,肃然起敬,邳彤如此爱惜民命,一定是个难得好官。刘秀望着佐史道:“吩咐下去,不必准备酒宴了。本官带有干粮,将就一下就行。 ”“这……”佐史惊讶地道,“这么冷的天,又赶了一天的路。大司马总该用些酒菜暖暖身体?”刘秀语气坚决:“这么冷的天,卒正大人在山下一定寒冷无比,如果准备了酒菜,就给邳大人他们送去吧! ”佐史眼含泪花,道:“下官遵命,就把酒菜送到山下去。”佐史出府而去。刘秀命斯干取出干粮,与邓禹对坐,边吃边谈。直到二更鼓响,院内才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佐史跑进来禀道:“大司马,我们大人回来了,更衣之后就来见您。”刘秀与邓禹交换一下眼色,起身说道:“不用卒正来见我,我们去看他。 ”“那……那成何体统!”佐史要阻止,刘秀邓禹已步出门外,见院内亮着火把,几十个满身泥水的人刚刚走进来。刘秀大声呼道:“哪位是和成卒正邳大人?”院内的人一下愣住了。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应声道:“在下便是,请问两位是……”佐史慌忙大声道:“他们是洛阳来的大司马和部属邓将军。”大个子一听,慌忙迎上前去,屈身下拜,道:“罪人邳彤给大司马请安。没能亲自迎接,万望大司马恕罪!”刘秀望着他衣服的泥水,已分辨不出是官服,忙双手扶起道:“邳大人如此爱惜民命,何罪之有?快去更衣吃饭再来见本官,小心着凉! ”“谢大司马关爱!”邳彤心头一阵温暖,忙去后衙更衣,洗涮干净,才去刘秀房中,重新叙礼,邳彤道:“罪人归降来迟,请大司马治罪。”刘秀未置可否,却问道:“王莽灭亡,新朝吏士或者归降汉室,或者拥兵自据。唯卒正大人既不归汉,亦不专据,仍用新朝官名,为何?”邳彤坦然道:“王莽灭亡,天下纷乱,邳彤亲见百姓饱受战乱之苦,盼望天下一统,故不愿专据。然而汉皇虽复,更始失政,天子诏命,不及河北。和成郡因此首鼠两端,无所归依,仍用新朝官兵。如今,大司马恩泽齐天,吏民思慕,河北敬服,和成愿归降大司马。”刘秀慨叹道:“卒正大人不为名,不贪图权势,以天下为念,何等的胸怀,豪杰英雄,有几人能及?”当和邳彤谈及河北风土人情,议论用兵之道,探讨天下大势时,邳彤坦诚相告,侃侃而谈,颇有见地。刘秀、邓禹相视点头,都觉得邳彤不但有贤名,还是个将才。

第二天,大司马在府衙大堂坐堂,召集下曲阳城内大小官吏,督察公务。照例是审查狱讼,考察官员。刘秀、邓禹分头进行,忙了一整天,才告结束。督察的结果,和成郡竟无一冤狱,官吏也尽职尽责。和成官清民正,在这样的乱世之秋,实为难得,刘秀当众褒奖邳彤,废新朝卒正官名,恢复太守的称谓,仍用邳彤为太守,镇守下曲阳。和成郡终于归汉。

朱祐与邓禹打赌,输得心服口服。大司马部属再没有人小视邓禹。

处理完公务,刘秀决计起程,出巡别地。太守邳彤难为情地说道:“大司马在下曲阳连一顿像样的饭菜都没有吃过,和成吏民过意不去,恳请大司马吃过饭再走。也让吏民表示对大司马的敬意。”刘秀拱手致谢道:“本官出巡各地,当地官员无不盛情款待。可是,本官赴宴,味同嚼蜡,唯有在下曲阳吃自己的干粮最为香甜。太守盛情,本官心领就是。公务在身,就此告辞!”大司马的队伍排列齐整,缓缓移动。下曲阳吏民夹道欢送,倾吐敬慕之情。

“大司马走好!”“大司马一路平安……”邳彤望看渐渐远去的大司马队伍,喃喃自语说:“汉宗果有人杰,中兴汉室者必为刘文叔。”刘秀出巡河北,天寒地冻,山高路滑,苦不堪言。可是,洛阳帝宫,却是暖意融融,春意盎然。几十个炭火盆把寒冬赶出了更始帝的行宫。

更始帝已经好多天没有上朝理事了,天天与宠姬韩夫人在后宫听歌观舞,饮宴淫乐,日子久了,也有些厌倦,便对韩夫人说道:“朕该上朝理事了,要不然,朝臣们会说闲话的。”韩夫人柔情似水,挽住皇帝的胳膊,娇嗔地道:“陛下,您是汉室的天子,还怕几个聒噪的臣子吗?”“朕不是怕他们,怕的是荒废朝政。 ”“瞧您说的,这天寒地冻的,连老鼠都不出洞,朝廷上能有什么事?何况,有刘秀在河北为您卖命,谁能把天下夺了去!”更始帝心中稍安,却说道:“朕天天呆在宫里太闷了,还不如出宫游猎呢!”韩夫人咯咯笑道:“陛下又错了,城外冰天雪地,有什么景色可看,有什么野物可猎?”“照你的意思,朕只有干坐着。 ”“陛下别着急,我陪您喝酒如何?”“又是喝酒,”更始帝连连摇头,“朕甘拜下风,你就饶了朕吧!”“我的陛下,”韩夫人拉着他的胳膊,娇声道,“这一次,我有新招,一定让陛下喝得高兴,喝得刺激。”刘玄半信半疑,拗不过她,只得随她在几案前坐下。韩夫人吩咐下去,不多会儿,宫女端上几碟精致小菜和一壶千秋女儿红上来。刘玄看着眼前的酒菜,说道:“爱妃,你有什么新招,使出来吧!”韩夫人伸出白嫩的小手,笑道:“陛下,咱们今天猜拳论输赢,输者要喝一碗酒。”刘玄摇头。

“朕从小就经常喝酒,猜拳可不会。”“很简单的。每人有三根手指可以出:大拇指,中指,小拇指。大拇指赢中指,中指赢小拇指,小拇指反过来赢大拇指。 ”韩夫人指伸出三根葱根,耐心地讲解着。

刘玄来了兴趣,伸手左手,道:“朕今天一定赢你,不会再喝醉了。 ”“陛下,现在就开始了。 ”“开始!”更始帝紧紧盯住韩夫人握紧的小拳头,突然伸出右手小指,与此同时,韩夫人出的却是拇指。

“朕赢了,爱妃喝酒吧!”更始帝得意地笑道,亲自斟满一樽酒,放在韩夫人面前。韩夫人只得自认倒霉,却不示弱,把酒樽一推,说道:“咱们有言在先,输者要喝一碗酒。来呀,取碗来。”宫女遵命,拿了两只金碗上来。韩夫人毫不含糊,自己斟满一碗酒,双手端起,仰起脖子就喝。

刘玄故意捧她,一竖大拇指赞叹道:“爱妃,帼国不让须眉,真乃酒中大丈夫。”韩夫人放下金碗,一抹香唇,面不改色心不跳,大声说道:“陛下,再来! ”“好,开始!”刘玄虽是猜拳生手,但是猜拳好手韩夫人一时摸不清他的拳路,结果,连出两拳,刘玄又赢了。韩夫人三碗酒下肚,已是面似桃花,娇艳无比。更始帝捏着她的香腮,笑道:“爱妃,还要猜拳吗?”“要猜,”韩夫人清楚自己的酒量。她是那种喝酒上脸但酒量惊人的女人,一生喝酒未遇敌手。每次与刘玄饮酒,都是刘玄烂醉如泥。

“开始!”更始帝得意忘形,竟伸出食指。韩夫人叫道:“陛下失拳,罚酒一碗!”刘玄懊悔地摔着自己的右手,看着满满的一碗酒,心里发悚。韩夫人绕过几案,偎在他身边,一手搂着他的脖子,一手端起酒碗,送到他嘴边,柔声道:“陛下,我端给你喝。”刘玄美姬在怀,仿佛增添了勇气,张开大口,一气喝干了金碗里的酒。韩夫人笑道:“陛下,还要猜吗?”“当然要猜。这次是朕一时大意,出错了指头。再猜下去,朕照样赢你。”韩夫人起身,坐回自己的位置,两人又接着猜拳。但是,这时韩夫人摸清了刘玄出拳的规律。结果刘玄连输三拳,韩夫人用同样的方式劝他喝下三碗酒。刘玄面红身赤,头开始发晕。

“陛下,还要猜吗?”“猜下去。”刘玄像一个赌徒,越输越不服气。瞪着一双血红的眼说。

两人再次出拳,结果又是刘玄输拳。韩夫人坐在他怀里,得意地道:“陛下又输了,还要喝酒才行。陛下,这酒难喝吗?”刘玄品味着美姬的体温,吸吃着美姬身上散发的香气。奇怪,他的头不那么痛也不怎么晕了。美人以唇喂酒,岂不是男人的一种莫大享受,再辣再烈的酒也变得甘甜无比。

“这酒好喝,朕喜欢。”刘玄喃喃地说道,示意她继续喂下去。于是,韩夫人一口口地喝酒,又一口口地喂进刘玄口里。她喂的已不再是什么美酒,而是一种刺激,一种欲望。

刺激在一点点地加强,欲望在一股股地升腾。刘玄终于按捺不住,“哇”地一声,吐出了美人刚刚喂入的又一口酒,双手一翻,把韩夫人捺倒在地。

韩夫人一点儿也不慌乱。她的欲火也被挑动起来,俊脸一片潮红,似乎比刘玄还要激动,还要兴奋,口里却喃喃地道:“陛下,您要做什么?”这句话显然是多余的。此时的刘玄,还能对她做什么。他像发疯似地叫道:“朕要跟你……”“陛下,要去御榻上方行。”刘玄如梦方醒,慌忙爬起来,抱起韩夫人走进寝宫,把妇人往御榻上一扔,就手忙脚乱地撕扯女人的衣服。女人却把衣衫裹紧笑问道:“陛下,我真的让您这么着迷吗?”刘玄来不及说话,只是用力点点头,女人又说道:“陛下真这么喜欢我,以后就立我为后,行吗?”“少废话,先让朕消消火再说。”刘玄手上用力,“哧”地一声,撕开女人华丽的绸衫,露出脂玉般的胴体。

刘玄正忙着播云布雨,寝宫外突然传来小黄门的禀奏声。

“启禀陛下,柱国大将军李通、廷尉大将军王常,太常大将军刘祉有要事启奏,正在宫外候旨。”刘玄正在兴头上,被突然打断,气不打一处来,大声骂着:“叫你妈的丧,就说朕御体欠安,不能出宫,明天再奏。”韩夫人也浪笑道:“李通、王常也真是,偏在这时候奏事。打扰了陛下,那可是惊驾之罪。”门外没有了声音,两人又接着翻滚起来。刘玄刚刚恢复到刚才的激情,门外又传来小黄门的声音。

“陛下,三位大将军说,梁王刘永据国起兵,攻下济阳、山阳、沛、楚、淮阳、汝南等二十八座城邑,图谋自立,称帝天下。他们请陛下出宫,商讨征伐刘永的事。”刘玄刚刚恢复起来的激情,再次被打断,顿时气得他直骂人。

“这些混账东西,朕今天好容易乐起来,却被他们搅和,可恶至极。”韩夫人媚笑道:“陛下不要失望,我还有办法让您兴奋起来。”刘玄摇头道:“不行,朕要出宫议事了。”“不,陛下,”韩夫人撒娇道,“今天一定尽情狂欢。要不,下次我不理你了。”“宝贝,宫外三个大将军怎么办?”“我有办法。”韩夫人一跌而起,在刘玄耳边低语几句,咯咯大笑起来。

“爱妃,这样能行吗?万一被他们识破,岂不……”刘玄犹豫不决。

“放心吧!陛下。不会有事的。何况,您是天子,就是他们看出来,又敢怎么样?”韩夫人边说边披上衣服,向门外喊道:“传黄信进来!”没多会儿,御前黄门黄信奉诏进见。韩夫人含笑道:“黄信,陛下有件事要你帮忙。”说着,附在黄信的耳边嘀咕几句。黄信脸色大变,跪下连连磕头,结结巴巴地道:“娘娘饶命,奴才就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这么做。”韩夫人伸手把他拉过来,冷笑道:“怕什么,这是陛下的意思,你要是不这么做,陛下就杀了你。 ”“这……”黄信脸上冷汗直冒,两眼看着刘玄。

“就依娘娘的话去做,这是朕的旨意。”刘玄说道。

“奴才遵旨。”黄信爬起来,出去了。韩夫人哈哈大笑,拥着刘玄倒在御榻上。

“今天真是太有意思了,我一定把陛下伺候得********。 ”“爱妃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吧,朕正要领教呢!”两人又在御榻上肆无忌惮地淫乐起来。

第一个被更始帝封为梁王的刘永,回到国都睢阳着实志得意满了一阵子,但日子久,就产生了不满之心。刘永是西汉梁孝王的八世孙,论血统,比更始帝刘玄更接近汉高祖刘邦。刘玄可以称汉帝,刘永为什么不能称尊?野心一旦萌芽,便疯狂地成长。刘永派密探人洛阳,刺探更始朝政。得知更始帝追求享乐,朝政昏乱,便明目张胆地行动起来。他以大弟刘防为辅国大将军,小弟刘少公为御史大夫。招来沛人豪杰周建等人,用为将帅。据国起兵,接连发兵攻下济阴、山阳、沛、楚、淮阳、汝南等二十八城。刘永野心完全暴露天下。

消息传到洛阳,满朝皆惊。可是,战报送进皇宫,如泥牛入海,杳无讯息。更始帝一连数日不临朝。柱国大将军李通,廷尉大将军王常、太常太将军刘祉,心急如焚,三个人相约入宫面奏。不料,更始帝称病不见。三人明知刘玄在后宫淫乐,故意推辞,更加气恼,不顾天气寒冷索性坐在后宫门外,坚持要见皇帝。好半天,小黄门才传出话来。

“陛下有旨,在西暖阁接见三位大人。”三人怨气顿消,慌忙掸掸官服上的灰尘,跟着小黄门进了西暖阁。西暖阁正厅挂着一幅宽大的黄色帷幕。王常一进门便问:“陛下在哪里?”小黄门慌忙一指帷幕,道:“陛下……在幕后。”这时,帷幕后有人说道:“朕在……在这儿!”王常三人慌忙面对帷幕,跪地行君臣大礼。李通觉得奇怪,问道:“陛下为什么要用帷幕挡住龙颜?”帷幕后好半天才答:“我……不,朕身体欠安,偶感风寒,担心传染你们,才用帷幕隔开。”刘祉关切地道:“看来陛下病得不轻,连声音都变了,一定要保重龙体才行。”帷幕后连声道:“对对对,朕真的病了。有什么事你们快说,朕要歇息去了。 ”李通道:“陛下,您首封的梁王刘永忘恩负义,狼子野心,不但不知报效君恩,反而据国起兵,背叛朝廷,现已攻下二十八座城池。请陛下速派大将征讨。”帷幕后焦急的声音答道:“这……这样的事,我怎么做主派谁去?”李通不解,反问道:“陛下是一国之君,怎么不能做主呢?”“对对对,朕是一国之君,当然能作主。可是,容朕考虑考虑,明天再作决定。”刘祉着急地道:“梁王的兵马来势汹汹。救兵如救火,耽搁不得。 ”“朕知道了。明天就派将去征讨。你们退下,朕要歇息养病呢! ”三人只好退出宫外。李通皱紧眉头道:“奇怪,陛下的声音变化太大了,跟原来一点儿也不一样。”“是啊,陛下的声音变得很像另一个人。”刘祉也不解地道。

王常叹息道:“像谁的声音?是不是像御前黄公公的声音?”“对,很像黄公公的声音,”李通、刘祉一齐道。

“哼,岂止像黄公公的声音。那帷幕后就是黄公公。我在跪拜时,从帷幕下看到黄公公的宫靴了。”王常异常肯定地说道。

李通、刘祉恍然大悟,顿时觉得受到了愚弄,气愤地道:“陛下怎敢如此胡为?汉室如何振兴!”“是啊,我们再去面奏进谏。”王常忙拦住二人,道:“陛下既然做出这样的事,咱们去戳穿他,岂不让天子丢脸。咱们也是自讨没趣。汉室能不能复兴,就看天命吧!”刘祉一甩手,只得作罢,叹息道:“陛下如果像大司马刘秀那样勤于国事,汉室何愁不能复兴。”王常、李通自然也想到了执节河北的刘秀,才是汉室复兴的希望,却没有说出口。

河北大地,千里冰封,银妆素裹。大司马一行不畏苦寒,依然奔波在野外。刘秀与邓禹并辔而行,朱韦占、杜茂、马成等人相随在后,马蹄踩在冰雪上的声音,在寂静的旷野里,传出老远。

他们的目的地是邯郸。守卫邯郸的是更始政权的骑都尉耿纯。旅途漫漫,刘秀与部属一边赶路,一边谈论军旅之事,话题自然说到骑都尉耿纯。朱祐征战各地,听说过耿纯的一些情况,便得意洋洋地说道:“耿纯这小子是李轶的部属,被李轶拜为骑都尉,派往赵、魏之地,招抚各邑。后来就留守邯郸。李轶小人,害死大司徒。耿纯也不会是好东西。明公进邯郸,千万小心提防他。”杜茂笑道:“朱护军恐怕又是杞人忧天吧!敢不敢再和邓将军打赌?”朱祐脸色发红,尴尬地道:“朱某对邓将军已是心悦诚服,岂敢再和他打赌! ”众人发出哈哈的大笑声。刘秀听到朱韦占提起兄长刘被害一事,心头又是一阵难过。但是,他努力克制住自己,不愿以自己的悲愤之情传染给大家。于是,故作轻松地一笑道:“李轶小人,其部属未必就没有君子。何况,李轶所用奸计,部属也不一定知道。朱护军不可以李轶其人度其部属。我与耿纯从未谋面,却从柱国大将军李通口中听说过,他不是个等闲之辈。耿纯,字伯山。巨鹿人。其父耿艾为王莽济平尹。耿纯游长安,做了新朝纳言士。王莽灭后,李轶奉命招抚山东郡国州邑,耿艾归降,耿纯也随父拜谒李轶。父亲返回原地仍为济南太守,耿纯则留在李轶营中。李轶、李通弟兄二人同列朝班,十分尊贵,上门做他们门客的人很多。耿纯当时默默无闻,想见李轶一面都很困难。终于被他瞅准一个机会,见到了李轶。但是,他没有像其他宾客一样,奉承讨好李轶,而是一针见血地说:‘李将军现在就像得势的飞龙猛虎,遇到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一下子飞黄腾达起来。转瞬之间,弟兄同封侯爵。可是您的德信没有在百姓中间传扬。您的惠泽也没有施与百姓。荣华富贵来得太容易了!如果您是头脑清醒的人,不但不能为眼前的名位利禄沾沾自喜,而应有所忌惮,有一种危险迫近的感觉,甚至应该想到能否善终。”李轶觉得他的话有些危言耸听,但见他应对不凡,有些真才实学,就拜他为骑都尉,授符节令其招抚赵、魏各城。”朱祐听完,嘀咕道:“依明公所言,耿纯真有点儿邪,他到底是敌是友?”邓禹离他最近,听得清楚,哈哈一笑道:“朱护军太性急了。明公现在也不能告诉你他是敌是友。天下没有永久朋友,也没有永久的敌人。敌可化为友,友也能变成敌。一切总要见机行事么。”众人正说笑着赶路,忽然身后传来急骤的马蹄声,只见一骑如旋风般赶来,马上的人因为赶得急,整个人伏在马背上。众人正在惊讶,那匹马已赶了上来,来到队前,戛然而止,从马上滚落一人,喘着粗气叫道:“明公,属下总算追上您了! ”刘秀闪目细看,惊喜叫道:“子卫,是你!”来人正是傅俊,字子卫。在宛城奉刘秀之命,护送刘秀新婚不久的妻子阴丽华回新野。这会儿,从新野赶来河北,追上了刘秀。

刘秀慌忙下马,拉着傅俊的手,关切地问道:“子卫辛苦了。夫人可好?”傅俊望着刘秀的双目,那目光分明闪烁着对阴夫人的关切和思恋之情。忙答道:“明公放心,夫人一切安好。只是天下纷乱;豪强拥重,新野地方也不平静。宗室邓奉起兵,用阴识为将军。夫人和阴将军的眷属全都去了淯阳军营。夫人很牵挂明公,特命属下赶来效力。”刘秀放下心来,感激地道:“子卫,你护送夫人,免去我的后顾之忧,功莫大焉。”说着,上去牵过傅俊的战马,真诚地道:“子卫请上马,随我在河北建功立业。 ”“明公,您……”傅俊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含着热泪,默默认镫上马。大司马部属看见,无不唏嘘感叹。

刘秀看着傅俊上马,才走上自己的马前,翻身上马,率领这支小小的队伍继续赶路。

邯郸终于遥遥在望,大司马一行精神振奋,忘记了旅途的寒冷和疲劳。马蹄儿也突然轻快起来。

正行之间,前面的驿道上突然出现很多人围在一起,像是在争看什么。阻断了整个官道。邓禹勒住马道:“明公,旷野寒风彻骨,这么多人在这里干什么,小心有诈。”刘秀点点头,命部属停下。傅俊抱拳请命道:“属下前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刘秀准允。傅俊下马,徒步走向人群。不多时就回来了,禀道:“前面是些路人,围着一个叫王半仙的人,争着卜卦,询问祸福。”刘秀道:“既是路人,请他们让开道路,我们过去。”傅俊遵命,回身向人群喊道:“各位乡亲,洛阳来的大司马路经此地,请大家让开道,放我等过去。”围在一起的行人听说是洛阳来的大司马,慌忙闪在路边,让出道来。傅俊上马,前面带路。大司马队伍,向前缓缓移动。正要通过人群,突然路边跑出一人,直奔刘秀马前。高声叫道:“大司马慢行!”大司马队列立刻停下。刘秀细看来人,四十多岁,长发黑须,身披鹤氅,手拿拂尘,半人半仙的样子。勒马斥道:“你是何人,为何拦住本官去路?”傅俊道:“他就是卜卦的王半仙。”王半仙躬身施礼,道:“在下王郎,人称王半仙,冒昧惊动大司马尊驾,实有要紧的话,告知大司马。 ”“你有什么话,快说! ”“我观大司马腰身伟岸,不怒生威,实乃大富大贵之相。可惜,贵人今日头顶有阴煞之气,恐有血光之灾。在下仰慕大司马贤名,才冒昧相告。”王郎话音刚落,路边的行人一齐看着刘秀议论纷纷。

“不得了,大司马有凶兆,会不会出事?”“不会吧!王半仙的话真的那么灵?”“当然灵。邯郸城里谁不知道王半仙卜卦最灵验。上回我家的驴丢了,请来王半仙,一下子就算出来是张三偷去的。 ”“真是这样,大司马今儿个要小心。 ”“……”朱祐、傅俊、邓禹听着人声嗡鸣,都把目光投向刘秀。刘秀只是轻轻一笑,道:“半仙的好心,本官心领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本宫听天由命。请半仙让开。

王郎一甩拂空,道:“信不信是大司马的事。在下心意已尽,也该告辞!”说完,一揖首,扬长而去。

刘秀鞭子高举,命道:“继续赶路!”大司马的队伍掠过人群,继续向邯郸驰去。路边的行人再没有热闹可看,也陆续散去。

朱祐骑在马上,一边赶路一边骂骂咧咧地叫道:“******,这个王半仙蒙人蒙到明公头上,要不是明公在,我老朱一鞭把他抽趴下。”邓禹道:“王半仙,不去城内人多热闹的地方卜卦,却在半道上拦住明公马头,恐怕另有原因。”刘秀与邓禹并马而行,点头道:“仲华言之有理,这个王半仙肯定有点明堂,邯郸恐怕不会平静。”说话间,邯郸城越来越近,城门已经清晰可见。忽然,一阵马蹄声响,迎面飞驰而来一匹战马。到了大司马队列前突然停下,马身上一名二十多岁的男子来不及下马便大声道:“请问你们可是洛阳来的大司马部属?”傅俊应声答道:“正是。尊驾有何贵干?”“我要见大司马,有要事相告。”刘秀沉声道:“本官在此。你是何人?”年轻人慌忙下马,跪在刘秀马前,施礼道:“小人陈干,是骑都尉耿纯麾下。耿纯包藏祸心,在城门口伏甲兵图谋大司马。小人仰慕大司马贤名,特冒死出城相告。大司马千万不可以进城。 ”“啊!”刘秀的百余名部属无不震惊,联想到王半仙的话,对陈干所言更是确信无疑。朱祐、铫期性情急躁,当即叫道:“耿纯无义,我老朱进城,把他宰了。 ”“对,咱们正好杀进城去,把耿纯碎尸万段。”连一向沉稳的邓禹也望着刘秀,焦急地说道:“明公,看来耿纯是李轶、朱鲔一党,受他们主使,在此图谋您,邯郸就在眼前,怎么办?”刘秀的大脑在迅速转动,半天没说一句话,听见邓禹的话,才说道:“仲华,那个王半仙半道所言是有心还是无心?”邓禹道:“明公,现在不是弄清王半仙动机的时候,我们不能这样呆在城外。进城与否,请您决断。”刘秀不作回答,目光审视着马前的陈干,问道:“你亲眼看见耿纯在城门口埋伏甲兵?”陈干异常肯定地答道:“是小人亲耳听见耿纯密谋,亲眼看见甲兵出动,才来告知大司马的。”“你不怕耿纯杀了你?”“小人当然害怕。可是小人更仰慕大司马的英名,不愿看见您遭到奸人毒手。小人从此远避他乡,再不敢回邯郸了。”刘秀轻松地一笑,道:“有本官在此,耿纯休得猖狂。陈干,你就留在本官身边,他能把你怎样。”“不,不,”陈干连连摇头道,“大司马还是让小人逃生去吧!”说着,慌忙爬起身来,跳上马背,向远处驰去。

刘秀看着陈干远去的身影,一挥手道:“进城!”傅俊忙道:“明公,耿纯如此狠毒,咱们也要作些准备才行。 ”“子卫放心,我心里有数。铫期、朱祐! ”“属下在!”铫期、朱祜应声上前。刘秀道,“你们随侍左右,听我号令行动。耿纯如果图谋不轨,可在城门口将其擒住,胁迫邯郸投降。子卫护卫在前,君廷押阵在后。咱们这百余人可抵得上数千人马。小小邯郸能奈我何!”刘秀镇静如常,指挥若定。昆阳大捷时,他就是以这种果敢、这种魄力和胆略,以七八千人马战胜王莽四十三万大军。大司马部属精神振奋,按照刘秀所说做好战斗准备。

邯郸城门到了。进进出出的行人车辆很多。刘秀这百余人如果不是穿着汉官服,混在人流中根本不显眼。但是,行人看出他们不是一般人,自动闪到两边,让出一条道来。傅俊走在最前面,离城门还有一百多步远。就看见从城门口走出十几个人来,穿着品级不一的官服,赤手空拳。为首的是个武官打扮,三十多岁,身体高大威猛。傅俊看他穿着骑都尉官服,便知是耿纯无疑。悄悄握紧胯下钢刀。

骑都尉面带微笑,快步上前,向刘秀抱拳施礼。恭敬地道:“耿纯恭迎大司马驾临邯郸!”铫期、朱祐分侍刘秀左右,虎视眈眈地瞪着耿纯,暗暗握紧手中兵刃,只待刘秀一声令下,两人便会同时跃出,将耿纯拿住。可是,等了半天,却听刘秀问道:“请问骑都尉大人,你麾下可有一个叫陈干的人?”耿纯一怔,忙答道:“回大司马,是有个叫陈干的,他是下官麾下的千夫长。陈干,快来见过大司马。”耿纯身后,跪着的十几个官员中,有一个向前爬了几步,给刘秀叩头,道:“小人陈干给大司马请安! ”“不必多礼,快快请起。”陈干慢慢站起,抬头一看,见大司马和部属像看怪物似地盯住自己看,心里不由得突突直跳,不知怎么回事。

这个陈于显然不是在郊外遇到的那个陈干,刘秀心中雪亮,立即下马,拨开铫期、朱祜,上前拉住耿纯的手,温言嘉语,殷勤问候。耿纯见大司马毫无矜持之意,倍感亲切,忙请刘秀进城。

邓禹、傅俊等人也明白过来,顿时放弃了戒备之心,跟随邯郸官员向城内走去。

刘秀跟随耿纯,边走边询问郡情。耿纯摇头叹息道:“邯郸本是赵国都城。高祖时封如意为赵王在此居住。因此邯郸多有赵国豪族和宗窒后裔,王莽虽灭,天下依然纷乱。赵国豪族图谋复国,宗室后裔想恢复王位,趁此乱世,蠢蠢欲动。邯郸并不安宁。下官不才,倾尽全力才保住邯郸没出大的乱子。大司马此来,可以威慑怀有异心的人。下官也轻松多了。”刘秀认真倾听着,联想到王半仙和那个假陈干的莫名其妙的行为,感到耿纯所言不虚,邯郸真的很不平静。

不知不觉,耿纯把刘秀一行带到一处雄伟壮丽的宫殿前停下。刘秀来河北,还没有见过如此轩昂壮丽的宫殿,疑问道:“耿大人,这是你们的府衙吗?”耿纯笑道:“下官哪有资格住在这里。这是赵王宫,是高祖皇帝封如意为赵王时所建。”刘秀恍然大悟。如意是高祖宠姬戚夫人的亲生子,高祖常夸“此子类我”,有废太子而立如意之心。可是,如意不但没能立为太子,反而在高祖死后,惨遭吕后毒手。其母戚夫人遭遇则更惨。嫉妒心极强的吕后,惨无人道地断其四肢,削去耳鼻,剜去双跟,却不让她死去,把她变成“人彘”,跟猪生活在一起。一直折磨至死。

想到吕后的惨无人道,刘秀心里一阵战栗,刚才还是轩昂壮丽的赵王宫,在他心里变成一座魔窟。便问耿纯道:“耿大人不带本官去府衙,来赵王宫做什么?”耿纯道:“赵王宫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住的。大司马是帝室后裔,居住王宫无可指责。因此下官安排大司马一行住在王宫。 ”“不,不,”刘秀连连摇头,但总不能把自己对王宫的畏惧心理说出来,便道,“非王者不能居王宫,居王宫乃是僭越。我为大司马,未被封王,不宜居王官。还是居驿舍吧!”耿纯久闻刘秀盛名,今天亲见大司马言行顿生敬佩之心。便道:“大司马如此谦恭。下官只好遵命。”当下把刘秀一行带到府衙旁的驿舍歇息。

第二天,刘秀、邓禹等人在邯郸古都府衙开始处理公务。考察、抚慰地方官吏,审理督查冤狱讼案。傅俊、冯孝、马成等人则出城调查民生、边防的情况。

忙碌一天下来,大家疲劳已极,心里却非常兴奋,因为邯郸官清民正,百姓归服。偶有赵国豪族和赵王后裔怀有异心,因为慑于骑都尉耿纯的威名,也不敢轻举妄动。刘秀、邓禹相视一笑,都觉得耿纯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将才。

大司马及其部属正在奔波、忙碌。这时,奉命分赴各处安抚邑县的冯异、祭遵、王霸如期赶到邯郸,与大司马会合。府衙大堂上,冯异、祭遵、王霸衣冠齐整,表情肃然,一丝不苟地向大司马汇报徇行县邑的情况。刘秀凝神聆听,不时插言几句。汇报完毕,刘秀清理案卷,沉默不语。

耿纯在旁聆听,见大司马部属不同于更始帝的其他公卿将相。功曹令史、护军掾吏,各有法度,秩序井然。汉官的威仪在大司马僚属复见,骑都尉仿佛看到汉室复兴的亮光。

入夜,驿舍里灯光明亮,人影攒动。大司马麾下的英雄们会聚在一起谈论分抚属县之事,热烈的谈笑声传出老远。赶来驿舍的耿纯受到感染,推门而进,不好意思地说道:“下官冒昧,也想听听各位的高见,不知方便吗?”屋里突然安静下来,坐在正中的刘秀立即站起来,热情而真诚地道:“有什么不方便的,耿大人治郡有方,百姓归服,本官正想听听你的经验之谈。”说着,一指身边的座位:“耿大人,请这边坐! ”“多谢大司马!”耿纯感动不已,也不客气,便在大司马身边告罪坐下。

众人接着原来的话题继续谈论、争辩。时势、军事、民生、驻防等无所不谈。耿纯也与刘秀谈起用兵之法,施政之道,越谈心胸越开阔,越谈越投机,仿佛他也是大司马部属中的一员。

三更夜半,部属们陆续散去歇息。驿舍内渐渐平静下来,可是,耿纯与刘秀还在低声谈论着,灯油干了,光线越来越暗,两人就在黑暗中交谈。耿纯慨叹道:“梁王刘永,不思报效君恩,反而据国起兵,背叛洛阳,攻城掠地,图谋自立。天下纷乱至此,可是更始帝沉溺于酒色,朝政日渐昏乱,如何复兴汉室?大司马乃帝室后裔,执节河北,举事不同寻常,正是汉室复兴的希望所在。耿纯不才,却有报国之志,愿追随大司马建功立业,留名后人。”刘秀被其坦诚感动,遂把耿纯引为知己,叫着他的字道:“伯山赤诚之心,我怎么会拒之门外呢!可是,邯郸古城,尚有赵国遗族和宗室后裔怀有二心,非骑都尉不能慑服。伯山还记得,在城口,我问起陈干之事么?”耿纯笑道:“在下以为陈干是大司马故人,问过陈干,却说没见过大司马,在下迷惑难解。见大司马不说,也就没问。不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在邯郸城外,我们先遇着一个自称王郎的卜者,煞有其事地说我头顶煞气,有大凶之兆。我一笑置之,没有理会。不料,没走出多远,又遇着一个自称陈干的年轻人,拦住马头,说骑都尉包藏祸心,伏甲兵于城门,图谋大司马。所以,一到城门口,我便问陈干是谁。弄清楚那个陈干是假的,才放下戒备之心跟你们进城。”耿纯心内,疑云顿逝,钦敬地道:“大司马果然有谋略,胆识过人,换了别人,真不敢进我的邯郸城。依大司马之言看来,那两个人都与故赵国豪族或邯郸宗室有关,妄图借大司马之手除掉耿纯。邯郸不平静,令人揪心呐。”刘秀趁机劝道:“所以,伯山可以寄名大司马麾下,继续留守邯郸。”耿纯沉思良久,抱拳道:“属下遵命!”雄鸡长鸥,天色大亮。两人一宿未睡,却毫无困乏之意。刘秀留耿纯共进早餐。府衙里的人渐渐多起来,开始新一天的工作。耿纯出府衙公干,刘秀等人则在府衙处理最后的公务,准备明日离开邯郸,出巡真定。

这时,傅俊走到刘秀跟前,禀道:“明公,有一个叫刘林的人,自称宗室子弟,前来拜见大司马。”刘秀眉头紧皱,想起耿纯所说,邯郸宗室怀有异心的话。但是,宗室子弟不能不见。何况并不是每一个子弟都有异心。于是,说道:“请刘林去客厅。”傅俊遵命而去。刘秀丢下手头上的公务,起身去客厅。刚刚坐定,就看见傅俊引领一个身穿虎皮大氅的中年人进来。那人一见刘秀,赶紧跪倒叩头。

“小民刘林给大司马请安!”刘秀挥手道:“既为宗室子弟,不必多礼,请坐下说话。”“多谢大司马!”刘林在旁边坐下,眼睛看着刘秀,开始自我介绍,道:“小民乃孝景皇帝(即汉景帝)七世孙赵缪王之子。家父贵为王爷,却被王莽所害,削王爵,处以斩刑。如今,王莽已灭,汉室复立,理应为家父平反冤狱,恢复王爵。”刘林声音低沉,像是叙述一桩千古冤案。但是,刘秀的目光,只是闪烁了一下,随即流露嘲讽的神色。想不到刘林就是赵缪王的儿子,赵缪王刘元当年为非作歹,无恶不作,杀死数条人命,邯郸百姓恨之如骨。当时,平帝刘衍刚刚即位,王莽在王太后的支持下铲除了大司马董贤集团,初步掌握了朝政。当王莽看到邯郸官员呈上的万民诉状,控告赵缪王的罪行时,当即命大鸿胪上奏,削去刘元王爵,押至邯郸西市斩首。王莽执政直到篡汉自立,都是采取压制、削弱刘汉宗室的作法,引起朝野的愤恨、不满。唯独处斩赵缪王这件事为他赢得了口碑,赢得了人心。当时的邯郸吏民把王莽看成铲除奸佞的英雄、救世济民的柱臣。

今天,赵缪王的儿子刘林来到大司马面前要求为罪有应得的父亲平反昭雪,恢复王位,刘秀岂肯答应。冷笑道:“赵缪王罪大恶极,按律当斩。这与王莽灭亡没有任何关系。刘公子不必费力了。”刘林见毫无回旋余地,忽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义愤地道:“赵缪王罪当伏诛,小民也以这样的父亲为耻。可是,不管怎样,家父的事与小民无关,小民还是宗室子弟,有着一颗报效朝廷的热心。愿追随大司马左右,为汉室效力。”说完,两眼望着刘秀,期待着答复。

刘秀平静地道:“你有报效朝廷之心,固然可嘉。可是,天下愿为朝廷效力的人太多了,要有治国兴邦之才才行。”刘林大言不惭,说道:“小民当然有些本事。如今赤眉为乱,朝廷不宁。我有一计,只要大司马采纳,不费一兵一卒,赤眉百万之众,弹指可破。”刘秀动容。

“有何妙计?”“这还不容易,黄河水从列人县向北流去,只要决开河堤,河水倾泻而下,就是再多的人马,也只能喂鱼鳖。”刘秀还没听完,忽地站起,面露怒色,斥道:“小子歹毒,类同乃父。几百万人的性命被水吞噬,上千万的良田被毁,你不觉得太残忍吗?‘民者,帮之本也,本兴邦宁。’失去了百姓,汉室能复兴吗?此计不可用!”刘林吓得变了脸色,赶紧跪下,给刘秀磕头,结结巴巴地道:“小民……知错了。小……小民告退!”连滚带爬地跑了。

耿纯回到府衙,见大司马面有怒容,惊问其故,刘秀据实相告。耿纯愤恨地道:“这个刘林,一向不安分,来往于赵、魏、燕之间,多与赵国遗族、豪强大姓、地方狡吏相交,图谋不轨。”刘秀忧虑道:“明天我们就要离开邯郸,出巡真定。伯山留守,可要小心谨慎。”耿纯轻松一笑,道:“大司马尽管放心地去吧,耿纯与他们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了,自有应对之计。谅他们也翻不出大浪来。”被刘秀斥责,狼狈逃出府衙的刘林闷闷不乐地在大街上乱撞。走到街道拐角处,巷内突然闪出一人,向刘林笑道:“刘贤弟,看你满面愁容,莫非事又不济?”刘林一听,是与自己交往甚厚的卜者王郎,便没好气地道:“王兄啊,人人都说你卜封百占百灵,我看你是一次也不灵。上次,你说依你之计行事,可借大司马之手除掉耿纯,这邯郸就是咱们的天下。这次,你又说,我去见大司马……可是结果呢,耿纯没有除掉,我挨了一顿斥骂。我看咱们是没戏了。’

王郎吓得捂住他的嘴,慌张地道:“好兄弟,你在大街上嚷什么。不要命了,快随我来!”说着拉起刘林,一口气跑到自己家里,才问道:“你去见大司马,大司马怎么说?”“唉,别提了。”刘林垂头丧气地把见到大司马的经过说了一遍。

王郎却不着急,安慰道:“贤弟别急。我夜观天象,河北有天子气,贤弟乃宗室后裔,生就一尊贵相,天子一定会应在你身上。”刘林摇头叹息。

“王兄,你总说河北有天子气,定出天子,别人信你,我可不相信了。”“瞧你这点出息,碰到点儿阻力就泄气,能做大事?除耿纯不掉,求刘秀不行,你还可以自立为天子,何必仰仗他人。梁王刘永不是起兵睢阳了么?”刘林吓了一跳,拒绝道:“王兄,你就饶了我吧!天子应在什么人的身上,我不知道。我能得封王位,绍光祖业,意愿足矣!”王郎一言不发,却起身关上房门,低声道:“你不敢做大事,可助我做天子?”“你做天子?”刘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追问道,“你凭什么做天子?”王郎命他附耳上来,神秘兮兮地道:“你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吗?我就是刘子舆,我母亲是孝成皇帝(汉成帝刘骜)宫女,有一次下殿后,突然昏倒在地上,一会儿,有一股黄气自上而下,笼罩住母亲,又一会儿,黄气散开,母亲就怀孕了,生下了我。当时孝成皇帝宠幸歌女赵飞燕,立她为皇后。可是赵皇后难结珠胎。帝室无嗣,赵皇后生性悍妒,凡是皇帝与其他女子生下的儿子,她都视为祸根,要么弄死,要么未生之前,就把孕妇害死。赵皇后知道母亲生下儿子后,又要下毒手了。恰巧,母亲先前的宫婢同时生下一个男孩,就用这个男孩顶替换下我的一条命。之后,由一个叫做李曼中的黄门郎偷偷带出宫去。李曼中把我抚养大,就成了我的师父。师父精通周易、懂天命,带着我到处流浪,以占卜算卦谋生。十二岁时,我们去了蜀地;十七岁时,又从蜀地来到丹阳;二十岁时,回到长安。之后,又辗转来到中山,来往于燕、赵之间,我长大成人,学会了占卜观象,可是师父却老了。终于有一天一病不起,临死前,师父方说出我的真实身份。告诉我留在燕、赵之地等待天时。”王郎说着。居然流下几滴泪水。

刘林好像在听一个神乎其神的故事,半天才醒过来,盯着王郎,半信半疑地说道:“王兄,你在骗我吧,王莽新朝时,长安就有人自称是成帝的儿子刘子舆,结果被王莽杀死了。如今,你又说自己是……”王郎见他不信,慌忙赌咒发誓道:“皇天在上,我就是真正的刘子舆,如果欺骗天下,必遭天谴,不得善终。”刘林不得不信,慌忙扶王郎起身,道:“王兄言重了,我相信你就是。”王郎起身,脸色一沉,道:“我乃刘子舆,你如何称呼?”刘林恍然,刘子舆是成帝之子,身份自然比自己尊贵,论辈分,该喊他族叔。于是,说道:“族叔虽然是真子舆,但是,天下人能相信吗?我如何帮你称尊?”王郎信心十足地道:“王莽乱汉以来,天下人心思汉,刘圣公得以立为天予。我为真子舆,身份比圣公高贵,奇货可居,只要有封侯赐爵之赏,必有吏民拥戴。你可亲去连结李育、张参,通谋起兵,共立我为帝。异日金殿封赏,少不了你的开国功臣之位,不比你祖上那有名无实的王位强过百倍?”刘林还在迟疑不决。

“我们没有一兵一卒,何以对付耿纯?”“蠢才,”王郎气得骂道,“怪不得邯郸赵王宫尘埃落定,也没有你入住的份儿。李育、张参乃是赵国豪族,非比常人,他们自有办法募集兵力,对付耿纯。”刘林终于下定决心,亲自去找李育、张参。这两个人与刘林和王郎因为共同的目的,交往甚厚。张参就是那个假陈干,欺骗刘秀的人。他根本没有远逃避命,而是在城外转了一圈就回去了。

李育、张参听了刘林之言,欣喜苦狂,慨叹道:“王郎果真不凡,居然摇身一变,成了刘子舆。河北天子之气,应在他身上了。 ”“是啊,王郎称尊,我等就是开国功臣,一夜之间,荣华富贵任意享受。 ”刘林诧异地问道:“王郎是真子舆,还是假子舆?”张参笑道:“刘兄,你管他是真是假,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咱们的梦想就要成真了。”李育道:“先别忙着高兴,刘子舆还等着咱们的车驾去接呢。张贤弟,咱们先搬出府中私财,以真子舆的名义号令天下,招募兵马。随后夺取邯郸四门,严密封锁消息。再过三天,就是大年,大年之夜,就是刘子舆登基改元的日子。现在开始分头行动吧!”异常兴奋的三个人相视大笑,分头离去。

果然不出王郎所料,邯郸豪族、赵国旧贵和一些有政治野心的人闻听子舆将立,有封侯赐爵之赏,立刻蜂拥而至,不过一天,李育、张参招募到精兵千余骑。三人率兵护着车驾,明目张胆地去接王郎。

王郎大喜,仰天大笑:“皇天有眼,列祖庇佑,我刘子舆当立天子。诸位追随我,少不得开国功臣之位,就等着享受荣华富贵吧!”李育、张参、刘林跪拜施礼,口称:“真命天子万岁!万岁!!万万岁!!!”王郎亲自布置行动。

“你们立即分兵夺取四门,封锁消息。凡不归服者,立斩不赦。耿纯与我作难,心不为我用,一定要砍下他的狗头,威慑异己。夺得邯郸,我将于赵王宫登基改元,颁诏行檄,招降郡国,待河北尽人我手,便可与洛阳更始分庭抗礼。 ”李育、张参、刘林等领命而去。

王郎兵变的消息传进府衙,耿纯吃了一惊,对付王郎等,他不是第一次了,但是,这一次显然与以往不同,王郎假称成帝嗣子刘子舆,闹得满城人心惶惶,议论纷纷。就连府衙里的吏属也在争论不休,一般兵卒更是可想而知。

“耿大人,您说这个刘子舆是真是假。 ”吏属们争执不下,跑过来问骑都尉。

耿纯怒不可遏,大声道:“胡说。王莽时,就有人冒称成帝后人。王郎故伎重演,无非是包藏祸心,图谋不轨。你们千万不可受其痆惑。请随本官前去,缉捕王郎。”吏属心中稍安,正要跟着耿纯外出。忽然陈干一身是血,冲进府衙,跪倒在耿纯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不好了,王郎兵马占据四门,守城兵卒不战而降。属下拼死逃出,前来报信。大人快逃命吧!王郎兵马马上就杀到府衙。”局势变化这么快,吏属听了,慌成一团,耿纯也大吃一惊,大脑迅速转动,眼下邯郸吏民纷乱,唯有亲兵故属可用,难以手刃叛贼。只有逃出邯郸,向大司马刘秀告急。想至此,赶紧步出府衙,召集亲兵故属,上马驰向东城门。

耿纯刚跨上街头,就听见马蹄声响,李育率兵迎面杀来。耿纯大怒,大声道:“杀贼报国的时候到了。杀!”挥马舞马,冲向前去。丽下交锋,杀声震天。耿纯抵住李育,厮杀在一起。李育兵多,争相立功。战不多时,耿纯部属死伤过半,渐渐不支。耿纯不敢交战,连攻数招,迫退李育,突然打马就走,冲向邯郸东城门。李育随后紧追。

邯郸兵变,百姓吓得躲在家里,不敢外出。大街上杳无人迹。耿纯畅通无阻。闪电般冲向城门。李育在后面大叫道:“关城门,快关城门。”把守城门的王郎兵卒听见,慌忙去推门轴。耿纯吓了一跳,城门一关,自己插翅难逃,必死无疑。

在此危急之时,邯郸降卒中,忠于耿纯的兵卒突然杀出,冲向关城门的兵卒,王郎兵卒毫无防备,登时被砍倒数人。城门口大乱,城门迟迟关不上。耿纯一见大喜,拼命冲出城门。李育岂能放他逃走,穷追不舍,也跟着冲出城外。

邯郸城外五里,便是一座小山,因像驼峰,故名驼峰山。耿纯慌不择路,向山上逃去。李育也追上山去。眼看堪堪追上,李育突然取下弓弩,弯弓搭箭,瞄准耿纯射去。箭头带着呼啸之声飞出,正射中耿纯战马的后屁股。战马疼得“唏留!”暴叫,突然前蹄抬起,人立起来,把主人掀落马下。山路边便是悬崖陡壁,耿纯摔落马下,身体翻滚着跌落悬崖下。

李育飞马赶到,望着深幽幽的山涯,哈哈大笑道:“姓耿的,你今天死定了。 ”他高兴得太早了。耿纯滚下山涯,被陡壁上的松树枝桠阻挡,缓冲了下落之势,恰巧山下又是一层厚厚的腐败落叶,救了耿纯一命。但因受惊吓,昏迷过去。

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全身戎装的年轻人身上,面前还站着十几个身穿公服的人。戎装青年见他醒来,惊喜地叫道:“他醒了。骑都尉大人,您怎么会在这里?”耿纯头脑慢慢清醒过来,吃惊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认识本官?”戎装青年笑道:“我们哪里认识您?是您这身官服说明了您的身份。在下耿弇,字伯昭。家父是上谷太守耿况。奉家父之命前往洛阳给汉室天子进献,路经此地。从吏孙仓、卫包去山下方便,发现了大人昏迷在地。”耿纯见不是王郎兵将,放下心来。上谷太守耿况素有贤名,自己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没想到死里逃生,竞遇着耿公子。他忙坐起身来,道:“本官是邯郸骑都尉耿纯,因受叛贼追赶,跌落山下。”遂把邯郸王郎假借成帝之后刘子舆之名,起兵叛乱的经过说了一遍。

耿弇闻听,勃然动怒,骂道:“一个卜者,竟敢借刘子舆之名,谋夺天下,真是痴心妄想。请问大人要逃往何处?”耿纯道:“洛阳大司马刘公,执节河北,徇行至真定郡。我要追上大司马,商议讨伐王郎之计。 ”“耿大人身上有伤,如何去追大司马?”耿纯这才觉得浑身疼痛,忙扶着耿弇挣扎着站起。伸伸胳膊,活动活动双腿。居然没伤筋骨,不过皮外伤而已。遂惊喜地道:“阎君不收耿某,王郎必遭诛灭。”说完向耿弇道谢,便要离去。

“大人慢走!”耿弇突然叫道,“大人没有坐骑,何时才能追上大司马。我有马匹,可送给大人救急。”耿纯停步,不好意思地道:“初次相识,怎劳耿公子赠马。”“国事为重,大人何必客气!”耿弇说着,与耿纯一起走向驿道。驿道旁,拴着耿弇十几人的坐骑,耿弇挑了一匹最为骠悍的红马,亲手把缰绳放在耿纯手上,说道:“大人请上马! ”“多谢公子赠马之恩!”耿纯感激不尽,抓缰上马,辞别耿弇,急驰而去。

第四章羽翼渐渐丰满

河北战场,兵马行进,激战犹酣,长安帝都却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更始帝委政于右大司马赵萌,每天在后宫饮酒作乐,醉生梦死。但是,正直的大臣看不惯赵萌专权,有事也不禀报,总是千方百计地直接上奏更始帝。宛王刘赐就是这样的人,一大早就来到后宫里更始帝的寝宫门前,等候进见皇帝。

更始帝正在拥着一个宫人酣睡,闻听宛王求见,只得披衣起身。昨天就有几拨朝臣入宫求见,说有要事上奏。他传出话来,让他们去找赵萌,一个也没召见。没想到今天第一一个求见的竟是宛王刘赐。刘赐是自己一爷祖孙的族兄,深得宠信,经常出入后宫,不能不见。

更始帝更衣洗漱已毕,来到前厅,召见族兄刘赐。刘赐施君臣大礼。更始帝问道:“王兄这么早来见朕,有何要事?”刘赐忙说道:“陛下有所不知,两天前定安公突然失踪了。”更始帝一怔。定安公就是被王莽废掉的汉孺子皇帝刘婴。刘婴两岁时被立为皇太子,号孺子,不能临朝,由王莽摄政。后王莽自立为帝,五岁的孺子被废,封定安公。王莽灭亡后刘婴一直居住在定安公府第。已长大成人,因无人管教,不辨稼禾,不分鹿马,每天只知道投壶,击彩,蹴踟,倒是活得自在。更始帝听说刘婴失踪,淡然一笑道:“孺子一向荒唐,也许偷偷出府追逐猎奇去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刘赐解释道:“定安公突然失踪,恐怕不是偶然的。现在京城议论纷纷,说是有人故意劫走定安公,图谋不轨。邯郸王郎假托帝嗣之名,一夜崛起于河北,何况定安公乃真正帝嗣,在野心家的眼里,可是大有用场。”更始帝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一个假子舆已骗得那么多的人背叛朝廷,如果刘婴被别有用心的人劫走,将给自己又树立了一个敌手。忙问道:“此事可曾上禀右大司马?”刘赐听到皇帝问到赵萌,心头顿时恼怒,但顾及到更始帝的面子,便委婉地劝谏道:“陛下才是一国之君,臣有事自然要上奏陛下,为什么要上禀右大司马?不是有悖纲常吗?”更始帝摇头叹息道:“朕知道王兄的意思,是说朕不白听断,使大权旁落吗?可是,朕能自主听断吗?朕孤身一人投军新市兵,被绿林诸将所用推上御座,没有武力作为权力的保证,绿林将领谁会把朕这个天子当回事。朱鲔、李轶、王风、张卬“耿弇他们动辄对朕呼来喝去,全无君臣之礼。朕也想复兴汉室,也想拥有实权,可是有什么办法?只有利用绿林诸将之间的矛盾,使他们互相钳制。赵萌素有忠义之心,又手握重兵,只有他才能钳制朱鲔、李轶,使他们不得放纵无礼。朕所以加意宠爱赵萌,意在钳制朱、李,王兄总该明白朕的用心吧!”刘赐睁大眼睛,惊讶而激动地倾听更始帝的肺腑之言。更始帝的处境他也曾设身处地地想象。但是,由万乘之尊的皇帝亲口说出来,不能不令人震动。他摇着头,无限伤感地说道:“陛下宠信赵萌又能怎样,朱鲔他们收敛了;赵萌必然骄横起来,结果只怕是去了猿,来了猴,于陛下无益,反而引起朝内动荡不安。”更始帝苦笑道:“管他是猿还是猴,天下思汉,他们还要朕支撑刘汉的门面。走一步看一步吧。”他不想再谈论这个苦恼的话题,便问道:“王兄以为是谁劫走定安公?”刘赐沉思良久,才猜测道:“陛下以为隗嚣这个人怎么样?”隗嚣是天水成纪人,王莽末年,在陇西以“允承天道,兴辅刘宗”为号起兵反莽应汉。王莽灭后,拥兵自居陇西,称上将军,更始帝定都长安,听从宛王刘赐的建议,笼络隗嚣,遣使至陇西征诏隗嚣与其叔隗崔、隗义。隗嚣应诏而来,更始帝拜其为右将军,隗崔、隗义仍袭旧号,为偏将军,赐给府邸,在未央宫附近居住。为示恩宠,准其随便出入殿室。

更始帝见刘赐问起隗嚣,笑道:“王兄太多疑了。隗嚣既肯奉诏入京,必有忠义之心。再说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将士们的监视之下,哪有机会劫走定安公?”刘赐轻笑道:“隗嚣本来据兵天水,自愿奉诏入京,就是想得到重用。如今,被封个有名无实的右将军,必然失望而生异心。他虽然没有机会,却可以指使心腹之士劫走定安公。臣听说隗嚣的军师平陵人方望很有智谋,一定会想到利用定安公的帝嗣身份图谋大计。隗嚣就在京师,陛下何不召来,试探一下。”更始帝觉得有理,便传命道:“来呀,传旨召见右将军隗嚣!”黄门郎应声而去。趁等隗嚣的机会,更始帝传来早点,与刘赐共食。

未央宫旁边的右将军府上,隗嚣与隗崔、隗义正围坐忧叹。隗崔朝隗嚣翻着眼睛道:“当初我们称雄陇西,占有武都、金城、酒泉、敦煌等七大郡,那是多大的本钱。如今可好,封个有名无实的虚衔,落了个清闲。眼看人家王侯重臣专置牧守、称雄州郡。可是咱们无一兵一卒,外来之将无人理睬,如何插进朝中去。唉,悔不听方军师之言啊!”隗嚣愁容满面,低头不语,肠子却已经悔清了。是啊,当初东来时,军师方望极力谏阻说更始朝事未可知,还是占据陇西稳妥。可是自己一意孤行,还逼得方望上林归隐。如今落到这样的地步,完全是咎由自取。

隗义见隗嚣不说话,劝解隗崔道:“世上没有后悔药,现在埋怨又有何用,还是想办法潜出长安,重返陇西为上。 ”“哼,怎么出城?人家这么多的眼睛盯着你,逃得脱吗?”隗崔怨气冲天,拍打着几案吼道。

“小心点儿,有人来了!”半天没说话的隗嚣突然低声叫道。

隗崔、隗义向门外看去,果然看见两名使仆引着几个黄门直走过来,到了大厅内,一名黄门郎扫了三人一眼,大声喊道:“陛下有旨,召右将军隗嚣后宫见驾。”隗嚣吓了一跳,不知是福是祸,慌忙起身施礼道:“臣遵旨!”黄门郎传完圣旨,转身就走。到了门口,又回头叮嘱道:“你可要快点,陛下急着召见呢! ”“公公放心,我马上就到!”隗嚣诚恐诚惶,恭送黄门郎出门。隗崔、隗义面面相觑,惶然失色道:“更始此时召见,恐怕没有好事。 ”“是啊,只怕怀疑我们有异心,要下毒手了。”隗嚣也是内心不安,表面平静。想起隗崔刚才的怨言,便慨然道:“皇帝只召见我一人,是福是祸我担待着,决不让你们为难。 ”“上将军,我们不是这个意思。”隗崔、隗义慌忙解释。

“别说了,我要进宫了。”隗嚣简单地整理衣冠,步出大厅,与等候在前厅的黄门郎一起向后宫走去。

更始帝与宛王刘赐用过早点,隗嚣就到了宫门外,更始帝立即召见。隗嚣低头趋进,行跪拜大礼。

“臣叩拜吾皇陛下,愿陛下龙体康泰,万岁!万岁! !万万岁! !!”更始帝温言嘉语道:“此乃后宫,隗将军不必拘礼,请起来说话。 ”“谢陛下!”隗嚣又给宛王施礼问安,这才起身。更始帝命赐座,才含笑道:“朕今天召见隗将军,是要与将军商讨一些国事。将军见识非凡,才智过人,一定有金玉良言教朕。”隗嚣惊异万分。皇帝要与自己商讨国事,莫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他心里更加忐忑不安,小心翼翼地回答道:“臣不才,愿为陛下竭力效命。陛下想问什么,尽管说吧!”宛王刘赐看了更始帝一眼,开门见山地说道:“隗将军是否知道定安公突然失踪,对此有何高见?”隗嚣心里豁然,皇帝要问的原来是这件事。

这两天长安城里沸沸扬扬,他虽处府邸,也听到定安公刘婴突然失踪的消息,与隗崔、隗义交换过看法。此时见皇帝问及,便坦然答道:“定安公曾贵为汉室天子,不幸被逆贼王莽废黜。如今虽然闲居定安馆,可是他毕竟是宗室帝嗣,突然失踪,恐有蹊跷。若为图谋不轨者所劫,必为第二个王郎。”隐嚣识见,果然不凡。更帝点头问道:“以将军之见,会是何人所为呢?”隗嚣没想到更始帝问得这么直接,一时无法回答。这可不是小事,胡言妄语只会招来杀身之祸。反正自己身在府邸,形同监禁,皇帝总不至于怀疑到自己头上吧!正暗中思忖,忽听宛王刘赐轻笑一声说道:“右大将军放弃陇西专据之地,奉诏进京,侍奉陛下左右,可见忠义之心。可是,将军在陇西的旧属未必像将军一样素怀忠义,有不甘心者也许会劫走定安公,力谋不轨。将军以为不可能吗?”隗嚣没想到刘赐会说出这种话,内心不由火起,忍不住怨恨地盯了刘赐一眼。更始帝看见,脸色一沉,道:“隗将军,朕相信你的忠义之心。可是,宛王的话也有道理,你的陇西旧属会甘心吗?听说你有个军师方望,很有智谋,会不会是他所为?”隗嚣此时真正体味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滋味了。内心一阵悲哀。但是,更始帝的话也提醒了他,方望上书归隐,旨在劝阻自己东去长安,未必真正归隐。以他的才智,是能够想到劫持定安公,另谋大计的。现在更始帝既然怀疑到身上,唯有表明忠心,才能脱祸。于是,故作醒悟道:“是啊,臣愚笨,竟没有想到方望。陛下英明,方望素怀野心,而臣早有归汉之心。道不同不相与谋。方望对臣失望,已背主而去。现在想来,他一定不甘心失势,谋划劫持定安公,做辅佐第二个王郎的美梦。可惜,臣不知其行止,否则,一定亲自把他擒拿问罪。”更始帝对隗嚣的回答显然很满意,龙颜大悦。道:“隗将军果然忠义可嘉。看来劫走定安公真是方望所为,于隗将军无关。朕会让右大司马派员详查,一旦发现方望的踪影,就缉拿伏法。”隗嚣感激涕零,叩头谢恩。他本是为了脱祸,信口说来,孰料,劫走刘婴的果然是方望的计谋。方望没能劝阻隗嚣东去长安,没有真正归隐,也跟在隗嚣身后,潜入帝都。见更始帝沉溺酒色,委政赵萌,朝政混乱,预料更始政权不能长久,便去安陵拜见太守弓林,劝说道:“大人愿建功立业吗?河北的王郎,假刘子舆之名,一夜崛起,天下侧目。前定安公孺子刘婴,是平帝后嗣,虽然王莽篡汉,废黜了他的天子之位,但刘婴毕竟是真正的帝嗣,胜过假子舆百倍。现在天下人都在议论,刘氏复兴,当便受命。同为宗室,定安公岂能不称尊?大人若得定安公,便为开国功臣,怎么样?”弓林见天上掉下来馅饼,岂有不食之理。依着方望之言,派人打探定安公的行踪。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清晨,突然人府,劫走了刘婴。之后,悄悄逃往临泾,准备拥立刘婴为帝。

更始帝颁诏,命右大司马赵萌详细追查定安公刘婴失踪一事。赵萌表面应承,却毫无所动。他对刘婴失踪没兴趣,也懒得派人去追查,却对权势的欲望越来越强烈。位至右大司马,总理朝政,可谓权倾当朝。可是他却不能满足,因为朝臣诸将大多看不起他,好多人没拿他这个大司马当回事,何况,毕竟头上还有一个皇帝,说不定哪一天更始帝不高兴,宠幸另一个人,自己的结局难料。他也明白更始帝在利用自己钳制朱鲔、李轶等人,却乐于为更始所用。他有自己的如意算盘。

三天后,赵萌入宫陛见。闭口不谈刘婴失踪的事,却对更始帝说道:“陛下已定都长安,恢复汉室,贵为天子,内应不可欠缺。依据《周礼》,天子立皇后,三夫人、九嫔妃、二十世妇,八十一女御,充任后宫之职。皇后居中宫,与天子一体。如今陛下仅有韩夫人,于礼不合。应广征才德之女,充盈后宫,以合《周礼》。”更始帝从小就贪图享受,做了皇帝后更是追求享乐。闻听赵萌之言,正中下怀,却故作为难地说道:“汉室刚刚恢复,天下纷扰未平,草创之际,征召美女人宫,天下恐有非议。”赵萌笑道:“陛下不必公开征召美女,可于朝臣之女中选才貌俱佳者入宫侍奉左右。臣就有一小女,四德兼备,愿充陛下内宫,朝朝伴随圣驾左右。

更始帝一听,连连摇头。赵萌的女儿他见识过,不但相貌欠佳,而且蛮横刁钻、言行鄙俗。真要选这样的女子人宫,真就把皇室的脸面丢尽。但是,他不敢断然拒绝,只得说道:“令媛贤淑,自然可充内宫。不过,赵卿专秉朝政,朝野已有非议。如果朕再纳令媛入宫,岂不更惹人闲话?此事还是算了吧!”赵萌奸笑两声,说:“陛下不要误会,臣说的是另外一个女儿。此女自幼长在臣的老家会稽郡。江南的山水养育出的女儿,自然甜美过于长安的女子。臣前几个月,专门遣人接回来,教授宫廷礼仪,以备内宫之需。至于朝廷上有人说三道四,那是他们目无圣驾,臣一旦查出,定加严惩,陛下只管放心。”更始帝还想推辞,赵萌已施礼告退。

当晚,赵萌不管更始帝同意不同意,便命人把他的另一个“女儿”送入宫中,说是让皇帝先“品尝”一番,再议定聘娶事宜。此女实是江南名妓,不但长得俏丽,而且有一身讨男人欢心的功夫。更始帝临幸后,果然十分满意,一改初衷,决定正式纳“赵女”入宫。

赵萌大喜,立即请定陶王刘祉为媒,选定吉日,送“女儿”入宫。赵夫人是风月场上的老手,人宫之后,宠爱日深,专断后宫,连更始帝宠姬韩夫人都让她三分。赵萌趁机劝更始帝立其为后,刘玄竟答应了。

韩夫人听到消息,不顾宫女黄门的阻拦,径直闯人赵夫人宫中。更始帝正与赵夫人厮守嬉戏,不悦地说:“怎么不经通禀就来见朕?这里是朕的后宫!”韩夫人冷哼一声,说道:“陛下正忙于国事呢,我要是等你召见恐怕要等到白了头吧! ”赵夫人一看来者不善,立即迎上前去,施礼陪笑说:“原来是姐姐到了。陛下这几天国事正忙,冷落了姐姐,我正劝他常到姐姐宫里走走呢。”韩夫人一看到这个女人,仿佛打翻了醋坛子,醋劲发作起来,突然抬起右手,“啪”地给对方一记响亮的耳光,斥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是赵萌花钱买来的****,也有资格站在这里说话?”赵夫人挨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再也笑不出来。转身扑到更始帝的怀里,嘤嘤啼哭道:“陛下可要为我作主啊!”更始帝心疼极了,一边哄着赵夫人,一边怒斥韩夫人。

“贱人,这里是你撒野的地方吗?再不滚出去,朕就杀了你。”韩夫人毫不理会,跪下哭泣说道:“陛下,难道不明白,这个女人是赵萌故意用来迷乱君心,把持朝政的吗?你把她纳入宫中,寻欢作乐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把她立为皇后?像这种女人,红颜祸水,又是赵萌蓄意安排,一定会搅得朝廷鸡犬不宁,贱妾请求陛下赶她出宫。”更始帝冷笑道:“原来你是为着皇后之位而来。她不能立为皇后,立你吗?如果立你为后,就没有红颜祸水,祸国殃民的事儿吧?”韩夫人见他毫无情意,伤心地说:“贱妾与陛下同生死共患难,还曾救过陛下性命,难道还不如这个女人对陛下的情意?”“朕没有说你对朕不是真心实意。可是,皇后是一国之母,以你的卑贱出身,如何母仪天下?你不要有此奢想。”“可是,高祖之吕后的出身并不尊贵,居中宫几十载。此女不过赵萌花钱买来的****,她的出身尊贵吗?”赵夫人一听,又抽抽答答地哭泣道:“陛下,您听听,姐姐从哪儿里听来的谣言,小女子没法留在宫中的,求您恩准我出宫吧!”更始帝慌了神,哄劝说:“宝贝儿,朕不相信这些谣言,你怕什么。”又转脸怒斥韩夫人道:“她是右大司马赵萌之女,充任内宫,甚合于礼。若敢再胡乱散布谣言,定斩不饶!”韩夫人还是不甘心,哭求道:“贱妾不奢想皇后之位。可是,陛下千万不可立她为中宫,否则,皇室的颜面丢尽了。”更始帝大怒。

“来人呀,给我推出去……”赵夫人抬起头来,一擦眼泪,咬牙切齿地说:“对,杀了她。顶撞圣驾,大逆当死。”可是,更始帝到了嘴边的“斩”却没说出口,改成“打入冷宫。”毕竟,他和韩夫人有过一段不寻常的感情。何况,没有她那次相救,他能有今天吗?韩夫人被关进一间闲置的房子里。虽然刘玄还念着旧情,嘱咐宫女好生侍奉酒菜茶水俱全。可是,这里毕竟是冷宫,韩夫人的心冰冷冰冷的,每天只是以泪洗面。她在冷宫哭泣,赵夫人却在中宫欢笑。

更始帝颁诏,正式立赵夫人为皇后。朝臣虽然有人私下议论,但是,都知道是赵萌一手操纵的阴谋,所以,谁也不敢进谏劝阻。

赵皇后受到赵萌的调教,很懂权术,不消半个月,恩威并用的手段把宫里的女人和不男不女的人收拾得服服贴贴,唯命是从。当然,也有例外。韩夫人就是个不服软的主儿。赵皇后几次施以恩惠,派人劝说都不奏效,便失去了耐心。几天过后,韩夫人便不明不白地死了。更始帝追查,赵皇后便拉出一名妃子乱棍打死,推说是她争风吃醋,趁机落井下石,毒死韩夫人。更始帝竟信以为真。

有赵皇后这样的得力“女儿”,把更始帝牢牢拴在枕席间,赵萌更加肆无忌惮,独揽朝政,结党营私,排斥异己,顺其意者昌,逆其志者亡。朝臣们见风使舵,纷纷投其门下,赵萌势力大增。连新市、平林诸将都惧他三分。舞阳王李轶、左大司马朱鲔唯恐为赵萌所害,请旨率所部镇抚关东去了。手里有兵,身在关外,自然可以为所欲为,更始帝的命令他们想听从就听从,不听从也没有人敢怎么样。

比阳王王匡、淮阴王张卬也仿效李、朱二人,领兵镇守三辅之地。因为赵萌扣发粮响,他们只好纵容兵卒到处抢掠,搅得三辅地区民怨沸腾。这支以反莽而起的队伍曾经很得民心,如今沦落到万民愤恨的地步。更始政权的声望可谓声名狼藉,人心失望,长安百姓流传的俗语曰:“灶下养,中郎将。烂羊胃,骑都尉。烂羊头,关内侯。”更始朝中,前汉室故吏颇多,他们见外戚专权,败坏朝纲之事,唯恐登大位不久的更始帝重蹈复辙,私下议论纷纷。方官郑汉放胆入宫,进谏更始帝说:“右大司马专断朝政,危及社稷,刚刚恢复的汉室江山恐怕又要易手他人,请陛下出宫,亲理朝政。”更始帝正与赵皇后玩得高兴,被他搅了兴致,顿时怒道:“你擅闯禁宫,朕还没有降罪,竟敢危言耸听,诬蔑右大司马,该当何罪?”赵皇后杏眼圆睁,咬牙切齿说:“擅闯禁宫,诋毁朝廷重臣,乃是死罪,陛下还不下旨把这个逆臣斩首问罪!”郑汉怒目而视,道:“先帝遗训后宫不得干预朝政。陛下是一国之主,如果治臣的不恭之罪,臣死而无怨。可是,如果是中宫之意,臣虽死犹恨。”更始帝听了,心里一动,怒气顿消,温言道:“朕念你一片忠义之心,今日不加罪。退下吧,朝中事务朕自会料理。”郑汉却是倔性子,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依然跪地请命道:“臣请陛下出宫,陛下不与朝臣相见,如何处理朝政?”赵皇后向更始帝讥讽地说:“我是中宫,不该过问朝政,可是陛下是天子,你的话还不是一样没人听从,抗旨当斩这是三岁的孩子都懂得的道理。”更始帝果然大怒,冷笑道:“郑爱卿,你要朕出宫,朕就得出宫吗?来呀,给我轰出去!”门外忽啦进来五六名黄门郎中,不容分说,架起郑汉,推推搡搡出了宫门。老远还传来他的叫喊:“陛下,刘汉天下是您的,陛下一定要亲理朝政。”更始帝叹息道:“朕何尝不想做有为之君!”第二天,更始帝与赵皇后正在饮酒看舞,忽然宛王刘赐急匆匆人富求见。更始帝单独召见,问道:“王兄有何要事?”刘赐愤愤地说:“右大司马把侍郎郑汉在午门外问罪要斩,朝中人人窃知,难道陛下没听说?”更始帝大吃一惊,摇头说道:“朕不知道。赵萌太嚣张了,朕已赦免郑汉的罪过,他竟敢擅杀大臣,分明没把朕放在眼里。 ”“陛下耳聪不明,说明宫中尽是赵萌的爪牙。他这样明目张胆地屠杀大臣,分明是威慑天子和朝中大臣。”“不行,朕不能任他胡为。”更始帝鼓起勇气,说道:“王兄,你持朕的旨意去午门,叫赵萌立赦郑汉死罪。”说着,亲自取过笔墨,书写好圣旨,交在刘赐手中。

刘赐收好圣旨,说:“臣就是为讨这道旨意而来。不过,赵萌放不放人,很难说,就看郑汉的造化了。”匆匆告退而去。

没多久,刘赐就回来了,愤然道:“汉室出此奸雄,复兴无望了。 ”“怎么,他把郑汉杀了?”更始帝吃惊地问。

“还没有斩首,赵萌要召集百官,论数郑汉之罪,杀一儆百。臣宣读圣旨,被他夺过撕得粉碎……”“他敢撕毁圣旨?目中还有汉室吗?”更始帝气得直哆嗦,起身说道:“朕亲自去求他,看他答应不答应。”刘赐劝阻道:“陛下千万不能去。赵萌这样做,无非是为个人立威,他还不至于反叛汉室。你如果前去求情,不但救不了郑汉,恐怕还会损了天子尊严,以后如何面见群臣。 ”更始帝泄气了,一屁股坐在地上,长叹道:“朕无能,枉为汉室天子,奸臣作乱不能制,愧对列祖列宗。”刘赐安慰道:“皇室暗弱,不是从陛下开始的。何况,臣也是宗室子弟,无力拯救社稷,又能怎样?陛下不必自责了。”侍郎郑汉就这样被赵萌杀害。自此,百官无不趋附赵氏,反而不把更始帝当回事。但是诤臣必竟是诤臣,面谏遭诛,改用书谏。军帅将军李淑徘徊几个晚上,灯下奋笔,上书谏曰:方今贼始诛,王化未行,百官有司宜慎其任。夫三公上应台宿,九卿下括红海,故天工人其代之。陛下定业,虽因下江、平林之执,斯盖临时济用,不可施之既安。宜整限制度,更延英俊,因才授爵,以匡王国。今公卿大位莫非戎阵,尚书显官皆出庸伍,资亭长。贼捕之手,而为辅佐纲维之任。唯名与器,圣人所重。今以所加非其人,望其毗益万分,兴化致理,譬犹椽木求鱼,升山采珠。海内望此,以规度汉祚。臣非有憎疾以求进也,但为陛下惜此举措。财材伤锦,所宜至虑。惟割既往谬妄之失,思隆周文济济之美。

谏书送到更始帝御案上,刘玄细细阅读,李淑之言,针砭时弊,议论得失,虽然措辞激愤,却不失为整治朝纲、振兴汉室的大政方略。行伍之间得天下,治理时却要用士族大夫。

“济济多士,文王以守。”刘玄信口念出《诗经》里的句子。可是,他单身一人投身平林兵先是受朱鲔、王凤等人的胁迫,现在又落人赵萌之手。枉为天子,却无一点儿权力,整治朝纲,复兴汉室,从何做起?郑汉、李淑等人也许把他看成怯懦昏庸,只知道寻欢作乐,无心朝政的昏君。他们知道做皇帝的为难之处吗?“李淑,你这是冒生命之险啊!”刘玄长叹一声,把谏书烧着,他相信如果落人赵萌的手里,又一位忠诤之臣要遭殃了。

那份谏书还没有烧完。忽然,门外脚步声响起,右大司马赵萌大步走了进来。更始帝大惊,望着正在燃烧的谏书变了脸色。赵萌却笑道:“陛下不必担心,臣不会在意您烧什么。”更始帝惊问道:“赵卿都知道了。”赵萌哈哈大笑后,说道:“臣总理朝政,还有不知道的事吗?只要陛下知道的事,臣全知道,陛下不知道的事,臣还知道很多。 ”“赵卿还知道什么?”“臣还知道不但有邯郸王郎冒称帝嗣,自尊汉帝,还有人把定安公劫持到临泾立为汉帝,自称功臣。乱世之下,鱼目混珠,刘汉的确是叫得响的招牌,不少人正是借此称王称帝,野心不小呀! ”更始帝又是一惊。

“怎么,定安公刘婴在临泾称帝?是何人所为?天无二主,如今却有三个汉帝,岂不贻笑大方。朕要讨伐临泾。”赵萌道:“拥立定安公的人就是隗嚣的军师方望和安陵太守弓林。弓林自封为大司马,方望自为丞相,如今拥兵数万,气势不小。”“赵卿速派兵进剿,不能等他坐地势大。”赵萌奸笑一声,说:“定安公乃是宣帝玄孙、广戚侯刘显之子,比陛下更接近帝宗。方望、弓林煞费苦心,把他劫持到临泾立为天子,自然是顺乎天理,合乎人心,臣出兵讨伐,只怕师出无名。”更始帝着急地说:“怎么是师出无名,方望、弓林是叛逆汉室,人人可诛。只有朕才是真正的汉室天子。”“臣也把陛下当作真正的汉室天子、可是没有臣的拥戴之功,陛下的天子之位能坐稳吗?”更始帝一时语塞。

“臣为陛下分忧解愁,总理朝政,用尽多少心血,可是陛下还要听信奸人之言,对臣心存疑虑。”赵萌终于说出他的真实来意。

更始帝慌忙解释说:“赵卿不要多心,朕一直相信你。 ”“相信我?”赵萌冷笑道。“郑汉诽谤为臣,为臣将他问斩,你还要说情,你刚才烧的是什么?如果相信为臣,为什么不让为臣知道?明说了吧,李淑已被为臣抓起来了?”更始帝额上冷汗直冒。

“赵卿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赵萌一听,不但面无得意,反而跪拜施礼恭敬地说:“为臣忠心无二,天日可鉴。只要陛下安心地做天子,朝政的事,臣自己会妥当处理,不劳陛下费心。如果陛下不安心……”更始帝自然明白“安心做天子”之意,也明白“不安心”的严重后果,慌忙扶起赵萌连声说道:“朕安心做天子。朝政上的事全交你处置,朕安享清福更好。”赵萌却又说道:“陛下既为天子,当然要朝会百官,听朝议政,为臣也要事事禀奏。 ”“赵卿放心,凡有禀奏,朕一律照准。 ”“好!臣今天有两件事向陛下请命。第一请派丞相李松、讨难将军苏茂率大军前往临泾征讨叛逆的方望、弓林之众。 ”“朕照准!”“第二,请旨处斩诽谤朝臣的军帅将军李淑,并将其妻奴没入官府,永世为奴。 ”“这……”“嗯……”“啊,朕照准! ”更始帝完全没有了天子的威严,一副奴卑躬膝的样子。他不再奢想其他,只要能保住帝位,一生玩乐不愁就知足了。

河北战场,兵马疾进,激战犹酣。

大司马刘秀率领人马迅速向柏入城逼近。柏入城内,王郎大将张参率领的增援部队已于两天前赶到,经过休整,蓄势以待。张参闻听刘秀兵马将到,召集诸将,计议道:“刘秀分兵去救信都,所部兵马不会比我们多。又是远道而来,人马疲惫,本帅以为不如趁机出兵,杀他们一个下马威,也让他们知道邯郸兵将的厉害。”诸将正想找机会立功讨赏,齐声叫道:“大将军妙计。我等唯命是从! ”于是,张参亲自披挂上马,引兵出城,在要路隘口,邯郸兵将列阵以待,准备截击汉军。

刘秀兵马赶到柏入城地面,前将军耿纯远远看见前面路口尘土飞扬,人马涌动。慌忙勒住战马,命令汉军停止前进。刘秀得报,纵马赶到前军。耿纯施礼道:“明公,前面必是王郎兵马,趁我人马疲惫,出城讨战。怎么办?”刘秀笑道:“看来张参早已严阵以待,就等我军上前交锋了。傻瓜才会上当。传令下去,就地列阵,专等敌军上前厮杀。”汉军得令,迅速列阵以待。阵中央,大司马刘秀的旌旗迎风飘扬。汉军偃旗息鼓,弓箭手满张劲弩,步兵执戈林立,骑兵挽辔扬刀。

张参的邯郸兵马,杀气腾腾地等待汉军来攻,不料,汉军却在一里外的地方不动弹了。邯郸兵顿时泄了气,张参不甘心失去这样绝好的立功机会,遂把大刀一举,高叫道:“刘秀害怕不前了,众将士,立功受赏的机会到了,给我杀呀! ”鼙鼓擂响,邯郸兵马士气复振,大呼小叫着,潮水般涌向汉军。

汉军依然纹丝不动。三百步、两百步、一百步,直到两军相距五十步时,刘秀的旌旗才突然晃动,执戟林立的步兵突然往旁边闪开,露出他们身后成排的弓箭手。“啪啪啪”万弩齐发,箭如雨下,射向邯郸兵马,冲在最前面的邯郸骑兵,成排地中箭落马,后面勒马不住,又被死人惊马绊倒一片,进攻的队形顿时大乱。此时,汉军营垒里突然战鼓齐鸣,刘秀、耿纯催马冲出,汉军将士紧随其后,杀人敌阵。刀戈碰击,杀声震天。

邯郸兵马不见汉军疲惫之态,顿时气焰矮了半截,又见汉兵勇猛冲杀,更是胆战心惊,纷纷后退。张参大怒,亲自督阵,连斩两名后退的偏将,重整队形,再次编阵进攻。无奈锐气受挫,邯郸兵马抵敌不住。张参无奈,只好败回城中,紧闭四门,据城死守。

刘秀乘胜追击,汉军抵达城下,把柏入城包围起来,日夜攻打,轮番歇息。刘秀意在速战速决,因为汉军劳师远征,在坚城之下多耽搁一天,就多一分危险。

然而,柏入城城墙坚固,城中粮草充足,兵马众多。通晓兵法的张参,吃过一次亏,再也不肯出城,严令将士死守。他为将士鼓劲打气说:“刘秀虽然小胜,可是我军元气未伤,与汉军兵力相当。只要据城死守,汉兵进退不得,一旦粮草接济不上,便会不战自乱,我军再乘机出城追杀,一定可以砍下刘秀的脑袋。邯郸汉帝那十万户的封赏,就是你们的。”事实正如张参所说,汉军接连数日,攻城不下,刘秀便着急了,召集诸将,正在商议破敌之计,忽有兵卒进来报告说:“禀大司马,营外有两个人自称汉中王麾下,一个叫贾复、一个叫陈俊,特来下书。”刘秀惊喜地说:“贾复乃是汉中王爱将,有折冲千里之威,陈俊也是汉中王手下的名将。这两人到此,一定能助我军一臂之力。诸位将军,请随出迎。”汉中王刘嘉原为孤儿,自幼与刘、刘秀兄弟一起长大,一起起兵春陵,情同手足。更始帝定都长安后,刘嘉封汉中王,执节就国,在冠军地收服延岑,定都南郑,拥兵数十万,用贾复作校尉,陈俊作长史,共参王府事宜。

刘秀率诸将迎出营外,身材短小的贾复和身材修长的陈俊慌忙迎上前去,给刘秀跪倒施礼。

“贾复叩见大司马! ”“陈俊有礼了!”刘秀忙把二人扶起,一一与诸将作了介绍后,大家回到大帐,见礼落座后,刘秀才笑问道:“两位都是汉中王的左膀右臂,今日到此一定有要事。”陈俊笑道:“大司马言中了。我和贾兄不是来办公事的。贾兄素怀大志,曾劝汉中王建大功立业。汉中王谦逊推辞,说大司马志向高远,非常人所及,如今执节河北,专命一方,可成大业,特命贾兄和在下前来投奔大司马。”贾复笑道:“陈老三(陈俊排行老三),你啰嗦什么,把汉中王的书信拿出来,大司马不就明白了吗?”“到底是贾兄聪明。”陈俊戏谑道,便从贴身处取出书信一封,双手送到刘秀面前。

刘秀打来细看,果然是族兄刘嘉手书,信中竭力推荐贾复、陈俊之能,愿忍疼割爱助刘秀早成大业。

刘秀看完,眼角潮湿,感叹道:“宗室之中,汉中王最关心刘秀,刘秀感激不尽。两位到此,岂能不用。”即拜贾复为破虏将军,陈俊为安集椽。

“属下拜谢大司马!”贾复、陈俊再次施礼表示谢意。诸将坐在一起继续商议破敌之计。耿纯说:“柏入城城墙坚固,兵多粮足,一时难以攻下。与其围城空费时日,徒耗粮草,不如移兵巨鹿,威慑邯郸。”话音未落,偏将军段孝反对道:“遇硬而退,军心便会动摇,如果移兵巨鹿而不下,军心更加不可收拾。”很多将领纷纷赞同段孝,表示付出再大的代价也要攻下柏入城。

刘秀目光落在贾复、陈俊的身上,笑问道:“君父(贾复字君父)、子昭(陈俊字子昭)有何高见。”陈俊离席而起,谦逊地笑道:“属下初到军中,军情不熟悉,说得不当请大司马和各位将军指正。”贾复站起身,不耐烦地说:“子昭真是啰嗦,还是属下先说。属下赞成耿将军之计。我军兵力,粮草有限,久屯坚城之下,兵力,粮草消耗甚大,即使经过苦战攻下柏入城,也会大伤元气,再也无力北进。不如移兵别处,伺机歼敌,壮大兵力,方为上策。”陈俊不好意思地说:“贾兄之意就是陈俊之意。”段孝对刘秀厚待贾复、陈俊本来就有些不满,见二人同时反对自己,讥讽道:“在下以为汉中王的左膀右臂,一定有锦囊妙计帮我军破敌,想不到也是遇硬而退的主儿。”贾复、陈俊顿时面露怒容,却碍着初来乍到没有发作。

刘秀喝斥道:“段将军不得无礼,这里在商讨军情,违令者军法从事。”段孝不敢顶撞,勉强向二人陪罪。刘秀才接着说:“本公也同意耿将军之计。不过,为防张参趁我军撤离时出城追兵,撤离的时间选在今晚下半夜,悄悄离去。除留少数人马佯攻外,其余人马回营歇息,准备半夜动身。”决议已定,诸将各回本部。当晚,贾复与段孝同歇一帐,段孝欺贾复新来,傲慢地说:“破虏将军,你是汉中王臂膀,又是明公的红人,跟我们这些人同歇一帐,不是太委屈了吗?还是另寻别处吧!”其他几名偏将也齐声哄笑。

贾复何曾受过别人的气,当仁不让,回敬道:“俱为明公麾下,有什么尊卑之别。哪位要是不服气,咱们战场上见!”段孝冷笑道:“不愧为汉中王麾下,还挺横的,今儿个就让你好瞧!”说完,悄悄把几名偏将好友叫出帐外,嘀咕一阵后,几个人一同谒见大司马。段孝说:“禀明公,新来的贾将军自恃功高,目中无人,军中将士多有议论。属下请求明公把他调为酃城尉,以利将士和睦。”刘秀面沉似水:“怎么,贾将军一到,军中将士就不和睦了?”段孝讪讪地道:“不是属下一个人说的,是他们都这么说。”说着,以目示意其他几名偏将。偏将他们忙乱嘈嘈地赞同段孝。

刘秀断然拒绝,说道:“贾将军的勇猛善战你们以后会了解的。本公刚刚拜他为破虏大将,岂能随意更改;身为大将应该光明磊落,如此小肚鸡肠,能成什么大事。”段孝等人被骂得无地自容,讪讪退去,再也不敢在贾复面前托大。

汉军悄悄离开柏入城,向巨鹿进发,行至广阿地界时,忽有探马来报,前方二十里的地方,发现王郎的横野将军刘奉率领的一万邯郸兵马。

刘秀略一思忖,对邓禹笑道:“王郎够快的,已派兵增援巨鹿了。”邓禹笑说道:“明公还让他们赶到巨鹿吗?嘴边的肥肉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刘秀说笑着召来贾复、陈俊。

“今天本公要小试牛刀,命你们各带五千轻骑,把前面横野将军的人马解决掉,有困难吗?”贾复信心十足地说。

“没问题,请明公放心,不把横野将军横在野地里,我们二人就回南郑去。 ”“好,就算为汉中王露露脸吧!”陈俊朗声答道。

二人各率五千精骑,风驰电掣般离去。

刘秀率大队人马,紧随其后,以便增援。

不过半个时辰,贾复提着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陈俊也是大刀见血领兵而回。邓禹上前笑问道:“一万对一万,两位将军如何这么快得胜而回?”陈俊答道: “‘夫战,勇气也!’又日‘擒贼先擒王。’贾将军单人独骑直取横野将军,斩于马下。邯郸兵马失去主将,乱不成军。末将乘势率兵掩杀,轻而易举得胜而回。 ”贾复把横野将军的人头扔到刘秀马前,马上躬身道:“属下交令,已破刘奉所部一万兵马。”刘秀赞叹道:“两位将军果然神勇。来呀,为他们记大功一次。”大司马麾下诸将无不敬佩贾复、陈俊二人。

刘秀兵马兵临广阿城。王郎的广阿令闻听横野将军刘奉被杀,援兵败逃,心惊胆颤,汉军刚刚发动猛攻,他便开城门投降,迎接汉室大司马入城。汉军就地歇息休整,等待耿弇引渔阳、上谷突骑来会。

刘秀携邓禹登临广阿城头,遥望巨鹿、邯郸方向,微微叹息说:“河北王郎仍雄兵在握,长安更始政乱,四方诸侯擅命横暴。天下郡国,我只是十中得一,汉室复兴遥遥无期啊!”邓禹深明大司马之意,从容作答说:“方今天下扰乱,人思明君,犹孝子之慕慈母。尧无三夫之分,舜无咫尺之地,禹无百人之聚,汤、武之士不过三子,立为天子。古之兴者,在德尊厚,不以大小。明公只要占据河北,威德加于四海,何愁大功不建,大业不兴?”刘秀欣然点头,与邓禹论起军情。这时,亲兵来报。

“禀大司马,左大将军任光从信都回来了,正在大营厅外。”刘秀一怔。

“任光回来了?这么快,信都攻下了?”邓禹略一思忖,面露忧色,说:“按路程计算,左大将军应该刚到信都,此时返回,一定凶多吉少。多半是中途遭到邯郸兵马伏击。”刘秀急道:“快,请左大将军来见!”任光来见刘秀。满面羞愧地说:“属下无能,请明公降罪! ”“伯卿,到底是怎么回事?”刘秀亲手扶起温言问道。

任光说:“属下奉明公之命率部回救信都。可是,部卒看兵力难破信都王,在途中纷纷逃亡,属下喝止不住。没到信都士卒逃之大半。属下自知救信都无望,只得无功而返。”刘秀自责道:“伯卿何罪之有。这都是本公之过,所谓一将无能,累死千军,那些逃跑的士卒自有他们的理由。”邓禹、任光又来劝慰他。三人回营细谈。

一阵骚动。军心不稳之际,忽然又有探马来报:“禀大司马,渔阳、上谷的兵马已到城外。可是,传言是王郎遣来援助巨鹿的,已在城外扎寨。”刘秀惊异地说道:“不可能,我与耿弇有约,会兵广阿,上谷、渔阳怎么能是为邯郸而来。传言从何而来?”“回大司马,广阿降卒都这么说,城外百姓也是如此传言,不令人不信。”邓禹说:“还是小心为上,我陪明公去城头看看。”广阿城外,来的果然是耿弇带的渔阳、上谷兵马。原来耿弇接到家将带回的大司马刘秀的手书,与寇恂、景丹、吴汉、盖延、王渠等五将传看。于是,率渔阳、上谷兵马以及沿途所收服的兵马,边战边向广阿近。远远看见广阿城头飘扬的“汉”字旌旗,因不知虚实,耿弇命大队人马距城二十里安营,自己与景丹带部分突骑为先导,来城下打听。耿弇到了城下,勒马喊道:“喂,城上的军兵听着,请问你们为谁守城?”城上答道:“为汉室大司马刘公,请问阁下又是为何而来?”对答之际,刘秀与邓禹诸将已登上城楼,耿弇望见,翻身下马,抱拳施礼道:“城上可是大司马刘公,耿弇在此有礼了。”刘秀抱拳还礼,笑问道:“伯昭果然如约而至。可是有人说上谷、渔阳为邯郸而来?”耿弇忙解释道:“那是王郎放出的谣言,以惑乱人心。大司马信不过耿弇吗?”“我怎么会不相信伯昭呢。来呀,打开城门,迎接渔阳、上谷来的客人。”刘秀爽朗地笑道。

广阿城乐鼓齐鸣,城门大开,大司马率诸将出城十里,迎接前来归服的渔阳、上谷兵马。进城之后,府衙里,诸将逐一参拜大司马,耿弇为刘秀一一介绍。

景丹,字孙卿,冯翊栎阳人。少学长安,新莽时为朔调连率属令。更始帝立,为上谷长史。

盖延,字巨卿,渔阳要阳人,力大无比。历任渔阳郡列掾,州从事。彭宠为渔阳太守时,召其为营尉,行护军事。

王渠,字君严,渔阳人。为郡吏,大守彭宠以其为狐奴令。

刘秀得到这么多良将,十分高兴,依次亲切询问、交谈。尤其对寇恂、吴汉为说服渔阳上谷的归服,所作出的巨大努力,表示深深的谢意。笑道:“王郎将帅,多次说服上谷、渔阳兵马前来,我方也说两郡兵马为我而来,谣言总有破灭的时候。今两郡将吏,果然为我而来,我当与诸君共举大业。”当即拜耿弇、寇恂、景丹、吴汉、盖延、王渠六人为偏将军,共领军事。拜耿况、彭宠为大将军,位封列侯。

广阿城将才荟萃,济济满堂。

诸将正在互致问候,忽然,探马来报:“禀大司马,长安尚书令谢躬与振威将军马武所率汉兵已收复信都,正向广阿靠拢。被俘的信都将士着属全被解救生还。”双喜临门,诸将更是欢笑不断,尤其信都将士,闻听亲人脱险,心中的石头落了地,脸上终于出现了多日不见的笑容。

大司马刘秀却是喜忧参半。长安汉兵来得好快,对他来说,是祸还是福呢?原来,尚书令谢躬和振威将军马武率领的增援河北的汉兵,一路北进,直逼信都。王郎的信都王王奔正在府衙饮酒作乐。他轻而易举地夺回信都,救出囚禁、关押了太守宗广与许多汉军将士的眷属,立了大功。听说长安汉兵来攻,王奔自以为天下无敌,根本没把谢躬、马武放在眼里,立刻传令打开城门,押解着汉军将士的眷属,全军倾城而出,排开阵势,大有不获全胜,决不收兵之势。

马武率长安汉兵先头部队列阵迎敌。

振威将军马武,字子张,南阳湖阳人。少时躲避仇家,客居江夏,起兵郡县,投身绿林军。曾横戈挑毁荆州牧的车驾,杀死骖乘。昆阳大战,与刘秀等十三骑突围闯营,立下大功,是一位智勇双全的大将。

王奔列阵正中,大刀一挥,哈哈狂笑道:“长安汉军听着,快快投降,本王饶你们不死。胆敢抗拒,本王就先杀这些眷属,再杀你等。”信都将士的眷属老幼妇婴皆有,哭号连天,惨而忍闻。长安汉兵怒火满脸摩拳擦掌,却不敢轻举妄动。

嫉恶如仇的振威将军马武见信都王竟以汉军眷属相胁迫,顿时怒从胸中来,目眦尽裂,须眉炸开,大喝道:“无耻之徒,看马爷爷收拾你!”吼声如雷,战马如风,长戈如电,直取信都王。王奔本想有眷属在手,稳操胜券,正在洋洋得意,没提防对方主将敢冲过来。等他发现,举刀应战时,马武长戈刺到,不及两合,长戈刺进前胸。信都王惨叫一声,口喷鲜血,死尸栽下马来。

未及交锋,主帅先丧,邯郸兵马魂飞魄散,丢下汉军眷属,四散逃命。忧愤满腔的长安汉兵猛追猛打,一鼓作气,夺取信都。死里逃生的将士眷属,扶老携幼,欢迎谢躬大军入城。谢躬在信都歇兵三日,仍命马武为先锋,出师北进,准备与大司马刘秀所部兵马会合。

谢躬率长安兵马抵达广阿,刘秀率诸将出城迎接。进城之后,大司马特设盛宴,犒劳长安将十和渔阳上谷诸将。

酒宴结束,邓禹单独去大司马帐中,对刘秀说:“今长安兵马前来助战,明公何以待之?”刘秀皱眉说:“有长安兵马相助,平灭邯郸王郎指日可待。可是,谢躬奉旨前来河北,并非完全为了助我灭王郎,恐怕另有所图。 ”“明公圣明,长安不可不防。属下以为,谢躬名为助战而来,明公可令其参与战事,但是,既得之地则由明公派出心腹之将镇守,不能让长安兵马坐地势大。稳固后方,大军进则有依托,退则有退路,进退自如,可灭王郎,立足河北。”刘秀深表赞同。第二天,召集诸将,商讨军情说:“今有尚书令兵马和渔阳一七谷兵马来会我军可谓兵多将广,人强马壮,士气高昂。与邯郸决战的时候到了。但是,王郎假帝嗣之名迷惑人心,仍然雄兵在卧,尤其在地方上仍有影响,势力不小。信都失守就是一个明证,一个教训。所以,在我兵进邯郸之时,一定要巩固后方,彻底肃清有可能叛乱的势力。本公命令,兵分两路,一路由右大将军李忠率领,回师信都,行太守事,彻底肃清叛乱势力,巩固后方。一路由本公亲自率领,进攻巨鹿。 ”刘秀话音未落,谢躬起身反对说:“眼下我军与王郎决战,正是全办以赴的时候,大司马此时分兵回师信都,似乎不妥。何况,信都已由下官派员镇守,叛乱已平,还有这个必要吗?”刘秀摇头道:“尚书令差矣。大人属下乃长安将吏,不知信都郡情。大人说叛乱已平,请问叛贼马宠是否已捕杀?马氏为信都大姓,其族人及归附者是否已搜捕殆尽?”谢躬只得答道:“马氏隐匿城中,至今搜捕不到。 ”“马氏乃本地人,便于藏身,长安将吏不明细里,难以捕获。本公所遣右大将军李忠,曾为信都郡校尉,熟知地方人情,便于访查搜捕。稳固了后方,我军进兵巨鹿、邯郸,再无后顾之忧。”邓禹亦劝解道:“尚书令大人,眼下大战在即,河北兵马与长安兵马应军令一统,方可出奇制胜,请大人下令召回信都的将吏,由右大将军李忠兼行信都太守事。”谢躬觉得有理,不便反驳,只得躬身说:“只要有利于平定河北,下官遵从大司马之命就是。”当即写下手书,遣使召回在信都的将吏。

右大将军李忠领命分兵而去。刘秀传命全军收拾行装,准备兵发巨鹿。他步出帐外,连呼几声“刘斯干备马。”却无人应声。亲兵们慌忙四下寻找,不见刘斯干踪影。刘秀正在着急,忽然,校尉冯寿奔跑过来,禀报道:“明公,不好了,斯干被军市令祭遵给杀了。 ”“什么?祭遵敢杀我的斯干!”刘秀勃然大怒。刘斯干的名字还是父亲南顿君刘钦给取的。南顿君偏爱老仆刘宽,为其刚出生的儿子取名“斯干”。取自《诗经·小雅·斯干》的诗句“秩秩斯干,幽幽南山。”意思是老仆刘宽忠于刘府,其子生在刘府接替父事,犹如曲折的深涧水,依伏、环绕主人这座大山。斯干比刘秀小七岁,从小就跟刘秀做书童。刘秀起兵后,不论多么艰险起落,他都跟着牵马坠蹬、鞍前马后,有奔走伺奉之功,刘秀也从没把他当下人看待。几天前,斯干说,家中遭到旱灾,颗粒无收,妻子儿女生活无着。刘秀曾想派人送些钱财过去,因为公务繁忙,竟把这事儿忘了。

所以,刘秀一听斯干被杀,怒火万丈,愤然变色道:“没有本公的命令,祭遵竟敢擅杀我的马童,简直目中无人,来人,抓祭遵来见。”左右亲兵正欲行动,长史陈俊慌忙劝阻道:“明公且慢,祭遵身为军市令,督察军纪,不会毫无理由就杀斯干。请明公问明情由,再抓人不迟。 ”刘秀怒声问冯孝道:“斯干身犯何罪,军市令要把他斩首?”冯孝怯声答道:“斯干私拿库府黄金十两,被军市查出,所以……”“私拿黄金?”刘秀一怔,忽然明白过来一定是斯干不愿烦扰自己,私拿黄金给家中救急。仅仅为了十两黄金,竟丢了性命。他心里自责着,难过地流下泪水。

陈俊趁机劝谏说:“明公经常强调军纪要严明,不许以私犯公。如今祭遵执行军市的职责,法不避亲,秉录明公之令,怎么能说他有罪下令抓捕呢?”刘秀羞愧难当,顿然省悟,感叹道:“子昭金玉良言。刘某一时糊涂,险些错怪军市令。来呀,请弟孙前来。”亲兵引祭遵。祭遵抱拳施礼道:“属下斗胆将违犯军纪的斯干处斩,请明公处罚。”刘秀执祭遵双手,惭愧地说:“刘某糊涂,险些铸成大错,愧对‘明公’二字。”又向诸将说道:“军市令执法如山,奉法不避,我军才有良好的军纪,才有克敌致胜的保证。今拜弟孙为刺奸将军,你们可要当心撞到他手上,本公的马童违反军纪他都敢杀,一定不会私自包庇你们。”祭遵受到褒奖,毫无矜夸之意,抱拳告退。诸将却无一畏服,私下决心严格约束部属。汉军军纪顿时肃然。

刘秀命人厚葬斯干,厚恤眷属。然后亲率兵马离开广阿城,向巨鹿进发。前将军耿纯率先行人马急行至巨鹿地界,忽然战鼓擂响,两边杀出无数邯郸兵马,喊杀声震天,冲向汉军。耿纯大吃一惊,叫道:“不好,有埋伏!”慌忙组织人马反击。先行汉兵突遇伏兵措手不及,仓促应战。无奈邯郸兵马来势凶猛人马又多,汉军抵敌不住,失利败逃。耿纯一看势头不妙,慌忙下令道:“快扔辎重车鼓!”这是一条逃跑保命的命令。势已至此,保存实力要紧,逃一个算一个吧!汉军的旌旗、仪仗、鼙鼓、车辆扔满一路,士卒四散逃命。

这是刘秀出师以来,第一次遇到的惨败。

败军退下来,遇着大队人马。刘秀问明情况,正要命大队人马列阵迎敌,偏将军景丹上前请命道:“明公,列阵已经来不及了,该朔方突骑精兵效力的时候了。”刘秀欣然点头,景丹把大刀一挥,麾使突骑精兵喊声如雷,冲出前军阵营,扑向邯郸兵马。突骑纵横驰骋,马踏刀砍,凶猛异常。在敌军中冲杀,如入无人之境。邯郸兵马正以为得意,没料到遇到如此骠悍的对手,慌忙丢下抢到手的辎重粮草,仓惶逃命。景丹追杀十几里,邯郸兵马死伤无数,腿脚慢的投降汉军。

汉军将士好多人第一次看到突骑作战,无不对突骑的凶猛骠悍、快速机动连连赞叹。刘秀抚着景丹的肩头说:“久闻朔方突骑天下精兵,今日一战,果然名不虚传!”耿纯羞愧地收拾残兵,还好,损失不大。邯郸兵马只顾哄抢辎重,以报战功,使好多将士逃得性命。刘秀没有责怪一句,反而安慰耿纯和受伤的将士,命探马查明邯郸兵马的来路。

不多时,探马来报,查明设伏的是王郎遣来的大将儿宏的兵马。儿宏率数万兵马,前来援助巨鹿,中途探得汉军的行踪,便在此设伏,妄图打汉军一个措手不及。可惜他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丢下无数死伤的人马逃回巨鹿去了。

经过这段小插曲,汉军继续前进,很快到了巨鹿。刘秀命大队人马环绕巨鹿四门结成连营,安营下寨后,发起进攻。

南路汉军在右大将军兼行信都太守李忠的带领,日夜兼程,回到信都,李忠来不及去家中看望劫后余生的妻子老母,就直奔府衙办理公事。先与原信都太守宗广见面,详细查问信都失守的前因后果。他熟知信都的各门大姓关系网遍及到信都郡每一角落,很快查明马宠及其族人心腹近百人的藏匿之处,派出将士一一诛杀。信都郡牢牢掌握在大司马刘秀的手中。

王郎巨鹿太守王饶闻听汉兵来攻,正要率精骑出城给汉兵一个下马威。这时,刚刚率残部败进城内的大将儿宏上前劝阻说:“大人千万出城不得,刘秀有上谷、渔阳突骑相助,凶猛无敌,末将伏击汉军,本该大功告成,不想遇上突骑,功败垂成。所以,我军只要固守不出,刘秀突骑派不上用场,汉军无可奈何。”王饶叹息道:“朔方突骑,天下无敌。可惜不能为我所用。将军言之有理,我军出城不得,唯有固守城池,汉军不利久战,用不了多长时间便会退走。来呀,传命将城中百姓尽数驱赶上城头,搬运檑木、矢石准备长期死守!”巨鹿城下,汉军见城内守军不出城应战,只好发起攻城,无数的云梯架起来,几十辆撞车推到城下。汉军举着盾牌,冒着箭雨攀登而上,但是,刚上半空就被城上一阵滚木、榴石打下云梯,摔到城下,非死即伤。几十名汉兵推着撞车猛撞城墙,土石松落,尘土飞扬。但巨鹿城墙坚固,根本无济于事。

汉军不分昼夜,连攻十天。不但没攻进城内一步,伤亡还越来越大。刘秀看着心急如焚,召集众将商议破敌之大计。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争议半天,也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来。刘秀望着前将军耿纯说:“伯山为河北故吏,素有威名,能否劝降王饶?”耿纯摇头说:“王饶为故赵国遗族,一意想恢复王爵,因此,与王郎来往密切,很有交情。王郎未称汉帝时,经常以占卜为名活动于巨鹿、邯郸之间,乃是王饶家的座上客。等到以成帝骨血刘子舆之名义自立为尊时,王饶最先献降表,归服邯郸,深得王郎的信任,封为侯爵,拒守重城巨鹿,这样的铁杆叛贼,属下实在难以说服他归降明公。”诸将一听,除了攻城,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在攻城上想办法。于是,造云车、挖地道、发飞石,汉军把各种攻城的办法都用上。但是巨鹿城内,王饶兵马众多,防守严密,即使有部分汉军从天上、地下攻进城内,也被围上来的邯郸兵马捕杀。

汉军围城半月,轮番强攻,不但不能前进一步,还损失了大量的兵力。振威将军马武对刘秀说:“当年王莽四十三万大军围困昆阳,我军以八千人马坚守近一个月,可见坚城易守难攻。如今,我方攻城,敌方固守,这样强攻不下,必然招来灾难。大司马应另想他计。”刘秀也在着急,立刻命令道:“暂缓攻城,召集诸将商讨军情!”诸将从攻城前线归来,有的还挂着彩,一进大帐,纷纷叫嚷道:“大司马,这样攻城我军要吃大亏。”“是啊,就算攻下,要损失多少兵力!”“……”刘秀招呼诸将入座,对受伤的将士亲切询问,说:“看来王郎的手下有一批能臣谋士,很会用兵打仗,我军每攻一地,他们都有坚强的防守。柏入城固守、很严,我们没有啃动。巨鹿有王饶、儿宏防守,密如铁桶,也是一块不好啃的骨头。仗打到今天,诸将够辛苦了。也说明我们不能以常规思维指挥作战,要用出奇制胜的办法打死王郎的兵力部署。诸将有什么新奇、大胆的设想尽管说出来,只要有利战胜王郎就行。”刘秀话音刚落,前将军耿纯挺身而起说:“末将曾想到一计,恐怕诸将多反对,所以没说出来,今天斗胆说出来,请明公斟酌采纳。 ”“前将军何必谦逊,有好计快说出来,诸将都在着急呢。”马武催促说。

“末将愚见,久围巨鹿,将士疲惫,不如撤走大军,进攻邯郸,邯郸一破,巨鹿便会不战而降。”耿纯话音未落,就招来一片反对之声。朱祐摇头说:“攻柏入城不下,前将军要移师巨鹿。如今巨鹿难攻,又要移兵邯郸,这仗还怎么打?”臧宫也说道:“遇硬而退,军心动摇,再攻邯郸难乎其难!”耿纯吃了儿宏的败仗本来就觉羞愧,听到诸将的反对之声,涨红着脸,不再吱声,却注意着刘秀的态度。

刘秀止住诸将的议论,点头说道:“本公倒以为伯山之计可行。因为王郎大兵主力已经派出,或守柏人,或守巨鹿,邯郸必然空虚。我军乘虚而人,必能出奇致胜。”马武恍然大悟,击掌赞叹道:“围魏救赵,釜底抽薪,明公好谋略。 ”诸将当中,好多人也明白过来,无不拍手赞成。

刘秀谦逊地笑道:“这不是本公的好谋略,而是伯山的好计。我军此次移兵邯郸,决不是遇硬而退,而是实施出奇制胜之计。巨鹿城下仍要留部分将士佯做攻城,以迷惑王饶,使其不敢出城迎战,不敢分兵援救邯郸,确保我军大队人马攻取邯郸。”诸将闻听刘秀之言,精神一振,多日攻城的疲劳一扫而去。个个摩拳擦掌,气势高昂。

刘秀分兵行事,留将军邓满、偏将军铫期率部分汉兵继续围困巨鹿,钳制王饶的兵力。自己亲率大队人马在夜间悄悄离开巨鹿。为迷惑王饶,营帐旌旗依然保留着。邓满、铫期率兵呐喊呼叫,佯作攻城,骚扰巨鹿守军,王饶果然上当,日夜巡守城头,督促防守,不敢出城迎敌。

汉军主力神不知、鬼不觉,撤离巨鹿,南攻邯郸,一路上攻城夺邑,势如破竹,很快抵达城下。刘秀命令包围邯郸,汉军各部立刻沿四门连营结寨,把邯郸城紧紧包围起来。

就在这时,忽然探马来报:“禀大司马,东北方向有一支人马,打着汉室旌旗,正向邯郸靠拢。”刘秀一听,吓了一跳。难道又是王郎的援军?果真如此汉军腹背受敌,处境就危险了。因为王郎假帝嗣之名,自立为汉帝,所以邯郸兵马所用也是汉室旌旗。在广阿城,耿弇引上谷、渔阳兵马来会大司马,看到城头的汉室旌旗也犹豫了半天。今天来的这支人马到底是敌是友呢?刘秀也吃不准,只得命令道:“再探再报!”半个时辰后,探马满面欣喜之色,进帐禀道:“恭喜大司马,来者乃是主薄冯异所率河南兵马,特来与大司马会师。”刘秀大喜,道:“原来是公孙到,诸将请随我出迎!”原来冯异奉刘秀之命,离开信都,安抚郡县,收服河间兵。徇行各郡,认真执行大司马考察官吏、平遣囚徒、废新莽苛政、复汉官名等政令,他为人谦和、执法严明、一丝不苟,赢得河间地方吏民的拥戴,百姓纷纷送子送郎当兵,为恢复汉室尽力,冯异麾下的汉兵迅速壮大,边战边向大司马靠拢。

刘秀与诸将出营五里与冯异相见。众人相互见礼,互致问候后,刘秀执冯异双手,望着雄壮的汉兵说道:“信都一别,不过半载,想不到会有今天的局面,全赖诸将努力的结果。”冯异也感叹道:“全赖明公威德服人,诸将乐受驱使,河北吏民思慕明公,自然大事可成。”汉军又添精兵,士气更盛,把邯郸铁桶似地围起来,跃跃欲攻。

刘秀与冯异回到大帐。冯异说:“攻敌先攻心。明公可多作檄文,散布四方,揭露王郎假子舆之名义谋篡汉室之真相,然后,发兵攻城,示以兵威。守城兵马心惊胆寒,邯郸可破。”刘秀笑道:“公孙之计可行。先前已有檄文传布河北,只是很不够,我依公孙之议,多作檄文,攻王郎之心,假汉帝一定心惊肉跳,后悔当初了。”邯郸城里,赵王宫温明殿上,假子舆王郎面对从天而降的汉兵,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气急败坏地说:“张参、王饶、儿宏,一群废物!

手上几十万人马竟挡不住刘秀,竟让人家钻到朕的眼皮底下了。 ”丞相刘林忙说:“臣听说王饶在巨鹿正与刘秀的主力汉兵交战,柏入城倒是没有汉兵,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什么,巨鹿也有汉军主力?刘秀到底有多少人马?朕不相信,眼下保住邯郸要紧,快命令全城将士守城,后退者立斩! ”刘林担忧地说:“陛下,邯郸的精兵、重兵都已分发去各地据守关隘,城中空虚,兵少将寡,如何是好?”“那就命全城百姓上城头守城,违令者灭族!”王郎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说。

“可是,城中百姓看了刘秀檄文,议论纷纷,人心不稳,用他们守城,恐有不测!”王郎一听到“檄文”二字,登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跌坐在石阶上。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他这个假子舆最害怕别人说假帝嗣之名。刘秀的檄文不仅使邯郸城内民心动荡,军心不稳,连假天子也心惊肉跳。王郎眼巴巴地望着刘林说:“你看怎么办?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吗?”刘林虽然慌张,却比王郎镇定得多,于是献计说法:“城中兵少将寡,必不能抵御长久。陛下宜派人出城,发诏巨鹿、柏入城,召张参、王饶回兵救援邯郸,再发檄文于郡县,征发突骑调集各地兵马,何惧刘秀的兵马!”王郎顿时来了精神。对呀,不论是真是假,自己现在身份是汉室天子,就可以发诏召募天下勤王之兵,为什么要怕他刘秀呢?于是,命少傅李立起草诏书,派绣衣使者深夜坠城而出,乞求外援。

城外汉军发起攻城。因为有进攻巨鹿的经验,汉军一开始便双管齐下,架云梯、挖地道,天上地下,一同向邯郸发起猛烈的进攻。邯郸兵少,顾得了这边,顾不上那边,击退天上的又得去堵地下的。几天的攻击使守军疲于奔命,斗志全无。

汉军大营里,冯异又发起一次对王郎的攻心之战。他对刘秀说:“曹刿说过‘夫战,勇气也。’邯郸虽然兵微,但困兽犹斗,拖延时日,对我军不利,如果巨鹿、柏入城发兵增援,势必功败垂成。可派人打马拖起树枝,以为疑兵,迷惑王郎,给邯郸守兵造成更沉重的压力,使其军心涣散,邯郸可破。”刘秀传命照办。

邯郸城头,王郎率刘林、李立、杜威等大臣登城眺望,只见漫山遍野都是汉兵的旌旗,更远处则是烟尘滚滚,似乎有无数的汉兵向邯郸奔来。近处城下的汉兵手持盾牌、大刀,攻势愈来愈猛。城头上,守军东奔西走,疲于奔命,到处是战死的将士尸体,鲜血染红了城牒。王郎惊坐在地。邯郸摇摇欲坠,看来他这个假汉帝长不了。

“刘卿,援兵有没有消息?”他有气无力地问。

刘林与杜威一边扶他起来,一边摇摇头。王郎绝望了,眼巴巴地望着刘林,问道:“如果朕不做天子,能保住性命吗?”刘林惊异地道:“陛下的意思是出城投降?”“对,如果刘秀答应饶朕性命,朕就投降,也可使城中将士免受刀兵之苦。”“可是,要有人出城与刘秀议降才行……”刘林说着,直打趔趄,生怕王郎派他前去,那可是弄不好就掉脑袋的事,刘林没有这份胆量。

王郎打量着每一个大臣,用近乎哀求的声音说:“诸位爱卿,朕平日待你们不薄,困难当头,难道就没有人为朕走一趟吗?”王郎的这些臣子,都是冲着封赏来的,谁肯真为这个假天子卖命呢。大难来时各自飞,每个人都在考虑自己的后路。当然,也有例外有人肯为王郎效命。

“陛下不要着急,臣杜威愿出城议降!”谏议大夫杜威挺身而出说。

王郎感激不尽,老泪横流,说:“有劳杜卿了,能谈妥更好,谈不成,朕就与邯郸共存亡。杜卿保重!”汉军城北大营,辕门大开,军士交戟,林立的刀戈闪着阴森森的寒光。大帐内,汉朝大司马刘秀正中端坐,两旁诸将甲胄明亮,威风凛凛,傲然肃立。

“来呀,带逆使杜威!”大司马一声威喝,两旁将尉齐声呼喝:“带逆使杜威!”呼喝声传出帐外,校尉段孝引杜威入帐,杜威手执汉节,昂然而入,缓步走到刘秀案前跪拜进见说:“臣杜威奉汉成帝嗣刘子舆之命拜见大司马。”刘秀愤然作色:“呸,王郎不过一个卜卦者,竟敢假冒帝嗣后裔,悖乱天理人情,罪恶难赦。成帝无后这是天下皆知的事实。王莽篡汉,就算成帝在世也无力改变失去的江山,又何况一个假子舆呢?可笑之至!”两旁诸将见大司马动怒,手按剑柄,齐声威喝,气势威严,令人胆寒。

杜威颇有胆气,镇定自若,再次跪拜稽首说:“罪臣听说明公一向讲究仁德忠信,所收服信都、渔阳、上谷的官员都被加恩赐封将军。今天,邯郸愿举城归降,大司马应该赐封邯郸主为万户侯吧!”刘秀哈哈大笑。

“杜威,以你的智勇,当位至列侯,可惜明珠暗投,邯郸能与信都、渔阳、上谷相提并论吗?此三处官员皆赐为将军,功在恢复我汉室江山。王郎假托汉嗣,蛊惑人心,留他一个全尸,已经是仁至义尽,还要做什么万户侯,简直痴心妄想。” 杜威闻言,昂然而起,凛然道:“这么说,大司马毫无通融之理了。我邯郸虽然已至穷途末路,但若抱定必死之心,还能苟延日月。 ”“大胆!”两旁诸将突然齐声怒喝,刀剑踏啷作响。只要刘秀一声令下,十个杜威的脑袋也会被同时砍下。

杜威却是狂笑一声。

“怎么,大司马要杀一个手无寸铁的使者吗?”“不,放来使回城。”刘秀劝住诸将。

杜威回到城内,王郎得知议降失败,抱定必死之心,反而镇静了许多,亲自登上城头,鼓舞士气,指挥守城。

刘秀督率汉兵,四门同时猛攻,日夜不停。但是,邯郸兵马在王郎的督率下,拼死固守。攻守争战进入空前惨烈阶段,守兵人力,四顾不暇,汉军数次攻上城头,但都被拼命抵抗的守军击退。邯郸兵有的身受重伤,不能移动,便抱着攻上来的汉军滚下城去,同归于尽。邯郸城头,死尸枕藉,血流成溪。

刘秀与诸将没想到邯郸兵马会有如此激烈的抵抗,眼望着摇摇欲坠的邯郸城,汉兵就是不能攻下,不由心急如焚。就在这时,忽然,探马来报:“禀大司马,将军邓满和偏将军铫期已攻下巨鹿斩王饶首级,正押解粮草辎重,赶来增援邯郸。”刘秀大喜,感叹道:“我只是让邓满、铫期钳制巨鹿兵马,没想到二位将军竟破巨鹿,斩王饶,真智勇之才。”原来,刘秀大军移师邯郸之后,邓满与铫期率军继续佯攻巨鹿,以迷惑巨鹿兵马。王饶见汉军攻势减缓,放下心来。

十多天后的一个夜晚,风静月黑。汉军照例晚间不攻城。半夜时分,天下起了大雨。汉军与巨鹿兵马都躲在营帐内歇息避雨。邓满对铫期说:“大司马移兵邯郸,至今没有攻下。我们钳制王饶兵马,攻势缓慢,早晚会被王饶看出破绽。我有个大胆的想法,不如趁今晚雨夜漆黑,巨鹿守兵不备,偷袭入城,杀个出其不意。”铫期大喜道:“邓将军高见。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马上行动!”两人分头行动。邓满悄悄集合人马。汉军将士听说要偷袭巨鹿,人人振奋,铫期亲率百余名精兵强将悄悄来到城下,他奋力抛出吊索钩住城堞,双手拽住吊索,敏捷如猿,第一个登上巨鹿城头,一声不响,杀死巡逻哨兵。百名汉军将士如法而制,攻进城内。这时,邓满率全部人马突然发起攻城。正在酣睡的巨鹿兵马惊慌失措,乱成一团。铫期率百余将士身穿敌军的衣服,逢人便杀,如入无人之境,径直奔王饶府衙而来。

巨鹿太守王饶正在后院搂着爱妾酣睡,闻听汉军突袭,慌忙披甲上马,指挥亲兵、卫队抵敌。这时,铫期杀到,百余将士一下子就把那些亲兵冲得七零八落。王饶大怒,拍马来战铫期,只两合,就被铫期斩于马下。邯郸兵马见主将丧命,军无斗志,四散奔逃。铫期割下王饶首级,夺过战马,上马复战。混战中被流矢射中面额,血流满面。所幸强弩之末,伤得不深。铫期忍着疼痛,胡乱用帻巾裹住伤处,又杀人乱军中。这时,邓满率汉军攻进城来,到处追杀顽抗的巨鹿兵马。

天色放亮,雨过天晴,巨鹿守军或降或逃,喊杀声渐弱。铫期和手下的百余将士浑身是血,分不清是杀敌太多溅在身上,还是自身受的伤。

巨鹿城头,飘扬起汉室旌旗。邓满率部分人马清理善后,原地驻守。铫期包扎好伤口,带大部人马押解辎重粮草,挑着王饶头颅赶往邯郸增援。

刘秀亲自迎接铫期入帐,嘉奖邓满、铫期的勇猛果断,当即拜铫期为虎牙大将军。巨鹿已下的消息迅速传开,汉兵欢呼跳跃,攻城的士气更盛。

邯郸守军遥望王饶首级,知道援兵无望,败局已定,人人自危。王郎少傅李立当晚便带心腹亲兵悄悄打开城门,迎接汉军入城。汉军潮水般涌入城中,直扑王宫。一路上,邯郸兵马大多乞降溃逃,也有顽抗的,拼搏惨烈。刘秀大队人马入城,严令擒拿首犯,余者投降免死。

天色微明,汉军占领全城,邯郸兵马或降或逃,不再抵抗。但是,搜遍全城,不见王郎踪迹。

汉军功曹王霸从守城门的降卒口中得知,王郎从王宫后门潜逃而出。王霸二话没说,单刀匹马追出城去。出城十里,天色大亮,远远望见一人一骑孤零零地落荒奔逃。王霸料定,必是王郎无疑。拍马赶上,大刀一横,讥讽道:“卜卦先生,该算算自己的命运了!”王郎抬头,面色灰白,结结巴巴地说:“壮士饶命。朕……不是刘子舆。”王霸大笑一声,手起刀落,把王郎劈死马下,割下首级,回城报功去了。

被方望、弓林劫持到临泾的刘婴,战战兢兢地登上御座,祭拜天地神明、列祖列宗后,自称天子。封弓林为大司马,方望为丞相,其余数于喽罗皆有封赏。

可是,御座还没有坐热,长安更始帝便遣丞相李松、讨难将军苏茂率领大军,前来征伐。方望、弓林兵少势微,引兵抵抗。一经交锋,胜败立见分晓。李松、苏茂围歼临泾兵马,斩方望、弓林首级。刘婴的朝臣四顾逃命,没人过问新立的天子。刚做几天皇帝的刘婴,稀里糊涂地死于乱军之中。

真假汉帝的灭亡没有改变天下群雄竞立的局面,梁王刘永擅命淮南;公孙述称王巴蜀,李宪自立为淮南王;秦丰自号楚黎王;张步起兵于琅琊;董宪拥兵于东海;田戎起于夷陵,并置将帅,侵吞郡县。又有铜马渠帅东山荒秃、大渠帅樊钟、尤来渠帅樊宗、林校渠帅高庭、檀乡渠帅董次仲、五楼渠帅张文、获索渠帅右师郎以及高湖、重连、铁胫、上江、青犊、五幡等,乘势蜂起,各领部曲,众合数百万,据地抢掠,地方纷乱。

但是,上述各部势力虽众,力量分散,还不足以对新生的更始政权产生太大的威胁。东方赤眉,拥兵百万,则不可轻视。

樊崇等赤眉渠帅原本有心归降更始帝的汉室政权。亲去洛阳拜见更始帝。可是,目光短浅昏庸无能的更始帝和绿林诸将不作妥善安置。樊崇等人大失所望,先后逃出洛阳,回归老营。

为反莽而起的赤眉军,在王莽新朝灭亡之后,失去了斗争的目标,转而进攻更始政权。

樊崇在颍川把赤眉军分兵两路。一路由自己和逢安率领,转而南征;一路由徐宣、谢禄、杨音率领,转而北战。两路大军南片北战,杀豪族、斩郡吏,所过之处,尽掠豪族大姓的家财,以用军需。

南路赤眉军兵进湖阳。刘秀舅父樊宏乃湖阳大姓,地方巨富。首当其冲,成为赤眉军进攻的目标。家人得知赤眉军兵临湖阳,慌忙飞报老爷樊宏。

樊宏扶刘灵柩归乡,得回故里,从此对天下大事心灰意冷,每天只是读书练剑,悠闲度日。闻听赤眉军来攻湖阳,顿时吃了一惊。

大难来临,不能不问了。

樊宏劝住来回奔忙准备组织庄兵抵抗赤眉军的管家樊童说:“赤眉军为反莽而起,乃是义军。大司徒刘亦是反莽英雄,可惜被更始君臣所害。同为反莽而起,赤眉渠帅不会不怜惜大司徒的不幸。先礼为上,快去准备牛酒肉食粮草,我要亲去赤眉军营中犒劳。”樊童依言而行,很快准备好一切。樊宏率邑民庄丁的人,挑酒牵牛,车载人担,前往赤眉军营。

赤眉渠帅樊崇得知刘、刘秀的舅父前来犒军,亲自与众渠帅迎出帐外。樊宏抱拳施礼道:“各位好汉辛苦了。老夫听说贵军光临敝县,特来犒劳,不成敬意,樊童,把礼单呈上。”樊崇接过礼单,不及细看,便上前扶住樊宏,感激地说:“老人家,大军初到贵地,骚扰地方,樊某本该谢罪,怎好再收您的礼物。”樊宏说:“贵军为反莽而起,除暴虏,定社稷,也是义军,老夫当然要表示敬意。”樊崇请老人入营细叙,说:“贤甥大司徒刘春陵起兵,反莽诛暴。一代英豪,可惜,好人不长寿,被更始君臣所害。樊某与众渠帅对大司徒一向敬仰,深为怜惜。此次南征北讨就是向长安昏君示以兵威,为大司徒刘报仇。”樊宏心罩嘻笑,赤眉军百万之众南征北战无非要跟长安更始君臣争夺天下,岂能一个屈死的刘?但是,他表面上仍装成万分感激的样子说:“贵军真是仁义之师,早该攻打长安,为我屈死的儿报仇了。”樊崇收下厚礼,与众渠帅一起跟樊宏前往刘坟前,行祭拜之礼,表示敬仰和哀悼之情。

从刘坟墓回营,樊崇召集军中三老、从事以上首领开会,说:“我军本为反莽而起,如今王莽虽灭,但天下不宁,百姓仍受战乱之苦,豪族大姓据地自守,长安汉帝软弱昏庸。我军将士多为东方人,转战各地,流徙他邑,久战生厌,军心思归。但是,东归故乡,众兵必散,没有了实力,将士们还是要落到衣食无着,受人欺凌的境地。不如移师西进,攻取长安,共享荣华富贵。”众首领无不赞同。于是樊崇派人急召北路赤眉,会师湖阳。两路大军聚在一处,犒劳饱餐,杀牲盟誓,共约西进,攻打帝都长安。

长安更始帝君臣还没有觉察到赤眉军的巨大威胁。但是,大司马刘秀占领邯郸,平灭王郎的捷报引起了更始帝的不安。

更始帝看完刘秀从邯郸送来的捷报,且喜且忧。喜的是一个冒牌的汉室天子被除去,少了竞争的对手,自己更加名正言顺地自称汉帝。忧的是刘秀的势力坐地自大,难以钳制,同样是帝室后裔,说不定哪天也会自立为帝。他可是比王郎强过十倍的竞争对手。一日不去,如梗在喉。

更始帝坐朝,召集群臣说:“大司马刘秀不负朕望,执节此渡,平灭叛贼王郎,占据河北,可喜可贺。但是,刘秀专据一方,声威日盛,朕心不安。诸卿有何见教?”刘秀平灭王郎,占据邯郸,引起绿林诸将的疑虑。在钳制刘秀势力发展的问题上,更始君臣的观点是一致。因此,诸将附和更始帝的主张。宜城王王凤出班禀奏说:“刘秀素有野心,决不会屈尊人下。如今他在河北占据了邯郸根基之地,不久便是第二个王郎,不能不早作提防。 ”更始帝说:“朕早就提防他了,所以遣尚书令谢躬以增援河北为理由监视他。 ”御史黄全出班冷笑道:“谢君生性仁厚,仅凭陛下监视之旨,岂肯为难刘秀?还是不让他坐地势大,称霸一方。 ”赵萌止住众人,出班说道:“逆臣刘死于陛下之手,刘秀是其胞弟必然怀恨在心。所以隐忍不发,是他的势力还不够强大。如果让他继续专据一方,必然尾大不掉。以其过人的才能,我们君臣都不是他的敌手。黄大人所言极是,仅凭仁厚的尚书令大人监视他,于事无补。为臣愚见,不如遣使者赴邯郸召他回京,削夺兵权,封他个有名无实的王爵,就好辖制他了。如果他不从,就是违旨,陛下便可名正言顺发兵征讨。”赵萌的话对更始帝来说,就是圣旨。何况正中他的心意。于是更始帝说道:“赵卿之言极是,朕马上拟旨,不知哪位爱卿愿出徇河北?”御史黄全挺身而出:“为臣愿往河北。”邯郸城头飘扬起汉室旌旗和大司马的旌旗,至此,被王郎盘踞近半年的邯郸城被刘秀收复了。

刘秀大军入城后,张贴文告,安抚吏民。赵王宫门外,挤满了牵牛担酒前来谢罪慰劳的郡县吏民。刘秀一一亲切接见,温言安抚,不加刑罚。

这时,负责搜查王宫殿院的校尉冯孝带着十多名汉兵拈来四个大竹篓,放在院中。冯孝向刘秀屈身施礼,禀道:“启禀大司马,属下授集逆贼王郎的文书共有数子份,全部都在竹篓里,请大司马查阅处置。”冯孝话音刚落,乱哄哄的郡邑吏民突然哑然无声,一双双眼睛紧张地盯着四只大篓。

他们最清楚那些竹篓里装的是什么。

王郎假刘子舆之名在邯郸自立为天子,派出使者出徇各地,以高官显爵相封赏作诱饵,收服各郡县。燕赵以北、辽河以西的郡国纷纷上表归服。郡吏之中有的人被假子舆的名义所骗,更多的人则是被高官显爵所诱惑,以为可以捞个开国功臣的头衔,富贵三代,甘心做叛贼的忠实臣民。竹篓里装的,不是归附王郎的降书顺表,就是诋毁大司马刘秀的奏疏。不论哪一条,都违令,重则族灭,轻则砍头,谁不惊惧。

王宫大院一片肃静,就连风吹树叶的簌簌声都是那么令人心悸。

刘秀坦然一笑,挥手道:“冯孝,烧了它。就在这里,全都烧掉。 ”冯孝遵命。命兵卒取来火把,亲自把四只竹篓一个个点着。火光熊熊,顷刻间灰飞烟灭。

郡县吏民感激涕零,纷纷跪倒在刘秀面前羞愧地说:“大司马恩德,我等没齿难忘。”刘秀面色如常,一一扶起。吏民们方笑意满面,相继离去。

冯孝不理解大司马所为,问道:“大司马为什么不追查附逆的叛贼,而把这些文书烧掉?”刘秀笑道:“王郎假帝嗣之名,骗了很多人,所以能够一夜崛起,称雄河北。如今,王郎刚灭,邯郸初定,人心不稳。如果本公看了文书或者保留文书,都会使吏民心存介蒂,担惊害怕。一把火烧掉,他们的心就安定了,邯郸也就安定了。”冯孝恍然大悟,饮敬地说:“大司马的谋略和胸怀,非属下能及。 ”平灭王郎,收复邯郸,刘秀收服郡国降卒汉军兵力迅速增加。尚书令谢躬眼看刘秀势大,而自己带来的长安汉兵势微,心中不满,便面见刘秀说:“下官奉帝命率兵增援河北,助大司马平灭叛贼。长安汉兵虽不及河北汉兵骁勇善战,但也尽职尽责。如今大司马麾下各部尽得吏卒,长安汉兵也应该补充兵力才是。”刘秀闻言,暗笑道,在我军中,怎容你部坐地势大。但面上却坦然笑道:“尚书令大人莫怪。并非本公有意厚此薄彼。吏卒配属,全凭心愿,并无强制部署。所谓将士属心方可同心杀敌,共赴危难。尚书令可以于我军中挑选自愿追随者补充长安汉兵,本公决不阻拦。”谢躬自忖爱兵如子,体恤下情,不会没有追随者,便去诸将宫中募兵。但不到半天就回来了。刘秀问道:“大人收获如何?”谢躬面色羞愧而钦敬地说:“大司马麾下,果然将帅吏卒归心。小官询问吏卒心愿,皆曰:愿归附‘大树将军”’。

“‘大树将军’是谁?”刘秀真的很惊讶。

“‘大树将军’就是冯异。将士们说,冯异为人谦让,从不矜功自傲。非交战迎敌,常在诸营之后,每遇诸将,勒马避道;途中歇息,诸将并坐论功,冯异独坐树下,从不插言非议,军中号日‘大树将军”’。

刘秀笑道:“冯异在军中有如此雅号,若不是大人询问,本公还不知道呢!可见,军心不可欺。”谢躬赞叹道:“大司马所言有理,下官自愧不及。”刘秀内心明白,吏卒不归心,不是谢躬之过,乃是长安政乱,人心失望之故。他不愿点破,却亲切地挽谢躬之手,笑道:“平灭王郎,收复邯郸,大人与长安汉兵功不可没。王宫里已摆设酒宴,欢庆大功,请大人入席。”谢躬心里高兴,欣然同往。两人携手走进大殿。大殿上摆着两排丰盛的酒席,诸将已入座等候,见两人进来,一齐站起,抱拳施礼道:“恭请大司马和尚书令大人入席!”刘秀、谢躬挥手致意,在正中主席落座。庆功宴开始。钟罄敲响盅觥举起。阶下军士挥戈,跟着鼓点,跳起了武士舞。长安诸将与河北诸将饮酒谈笑,听乐看舞,气氛融洽而热烈。

酒至半酣,忽然宫门外传来吵闹之声。刘秀放下酒觥问道:“怎么回事?”话音未落,刺奸将军祭遵手提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脸色铁青,大步迈进,径直走到谢躬席前,抱腕施礼道:“尚书令大人,贵军裨将无视军纪,在城中虏掠百姓,伤人性命,祭遵斗胆已将他正法。请大人发令,约束部属,不得再有此类事件发生。”说完,把人头扔在谢躬席下。

融洽的庆功宴被打乱,乐曲戛然而止。长安诸将脸色陡变,“刷”地扭身抽出刀剑。

河北诸将也按剑而起,空气凝重得不能呼吸。

刘秀神情严肃,瞪着祭遵和麾下诸将说:“谢大人效忠帝命,克尽职守,不避危难亲赴河北,与我共讨王郎,实为汉室肱股之臣。几个败类,如蚁蝇振翅,岂能遮挡日月之光。姑念裨将亦有征战之劳,替他收尸,准予厚葬。刺奸将军,还不取人头退下。”祭遵遵命,向谢躬复施一礼,拿起人头,大步退出,河北诸将安然入座。刘秀转向谢躬抱拳陪罪说:“刺奸将军一向奉法不避,执法如山。在广阿城,大人亲见他斩我马童,毫不姑息。今日冲撞之罪,请大人海函。”谢躬尴尬之色微解,挥手命麾下诸将坐下,对刘秀拱手说道:“下官惭愧,部下军纪不严,才有今日之羞,愿分兵还老邳城,严加整顿。”刘秀笑道:“大人不必自责,分兵而处也不在乎一时。河北王郎虽灭,仍纷扰未定,还须你我同心作战,戮力平敌。大人如能释怀,请继续饮酒听曲。乐师,奏乐。 ”乐师奏起《小雅·鸿雁》。悠扬悦耳的乐曲,重新弥漫王宫。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宴会结束,谢躬因心中不快,告辞而去。振威将军马武还在与诸将说笑,依依不舍。刘秀上前,爽朗地笑道:“昆阳一别,不曾与子张(马武字子张)独诉衷肠,可与共游乎?”马武见大司马相邀,慌忙起身离座应邀。两人出了王宫,沿青石台阶而上,来到邯郸城头,极目远眺,幽燕关山,尽收眼里。刘秀钦佩地说:“昆阳大战,子张与我共闯王莽四十麾大营,令叛贼闻风丧胆。信都一战,将军更显神威,斩信都王于马下,救得被掳汉军眷属的性命,刘某与信都将士感激不尽。”马武谦恭地说道:“昆阳一战,大司马亲率十三骑闯敌营,搬救兵,以八千人马破四十三万叛军,英名如日月普照,天下尽知。今日专据河北,兵多将广,吏民归附,更不可与同日而语。”刘秀摇头说:“兵再多将再广,却没有子张这样智勇双全的将才。”说着,用手指点渔阳、上谷方向说:“那就是渔阳、上谷两郡,我得两郡突骑精兵。如果能得子张统率,一定威猛十分。 ”马武人粗心细,自然听出刘秀言语的深意,微微叹息道:“马武愚钝,却也看出长安政乱,河北归心,尚书令与我无冤无仇,马武不是背后插刀的小人。”刘秀笑道:“子张放心,我不会令你为难。不过,将军久经沙场,能征惯战,有勇有谋,我早想引为己用,时刻等待将军的归来。 ”马武不作回答,抱拳道:“天色不早,大司马还有公务在身,马武不便打扰,告辞了。”谢躬赴宴回营,便命令长安汉兵收拾行装,第二天,领兵还屯城,马武力劝不听,只得随军而去。

刘秀歇兵邯郸。王郎虽灭,河北远未平定,铜马、尤来、五校、檀乡、富平、高湖、童连、铁胫、大抢、青犊、五幡等部曲,合众数百万。这些势力原本是反莽而起的义军,王莽灭亡后更始帝既无力收降,也没有诏旨安抚。于是各部义军迫于生计,转而掳掠地方,成为地方****的祸害。

歇兵不歇将。刘秀召集诸将,商讨平定河北大计。铜马军人数最众,势力最强。收服了铜马,其余义军易于击破,甚至不战而降。

众人正在热烈商讨,忽然一名校尉急奔进来。

“禀大司马,长安遣来天子使者,已到城门口。 ”热烈的会场突然一片沉寂。刘秀与诸将面面相觑。更始帝在河北形势最严峻的时候不闻不问,而今先派谢躬,后遣使者。派遣谢躬前来,还可以说成帮助河北平灭王郎叛乱,那么,这位使者的到来,不能不让人多了一些想法。

偏将军朱祐忽然站起,怒道:“更始帝不安心在长安享乐,又来河北搅什么浑水?真是岂有此理!”诸将也在交头接耳,议论声不断。刘秀轻击几案,镇住了嗡嗡声,肃然道:“既是天子使者,不可怠慢。诸将莫唐突无礼,请随我出城迎接天子使者。”邯郸城南门外,天子使者黄全率慰劳大司马的队伍正等得着急。忽然城门大开,鼓乐齐鸣,刘秀率麾下诸将出城迎接。刘秀疾步上前,施礼道:“不知天子使者驾到,迎接来迟,请尊使恕罪。”黄全下马还礼,满面笑容道:“大司马平定叛贼王郎,劳苦功高,陛下特遣下官前来慰劳大司马及麾下诸将。 ”诸将与黄全一一见礼后,刘秀引领使者进城,来到赵王宫。宫内已备下丰盛的酒宴,准备为使者接风洗尘。黄全忙推辞说:“大司马盛情难却,不过,下官为公而来,还是先宣读圣旨,再赴宴不迟。”刘秀道:“悉听尊便。”便与诸将在正殿摆投香案,面南而跪。黄全在案前站定,取出圣旨,高声宣读:“仰天承命,皇帝诏曰:大司马不负朕望,执节北渡,马到成功,可喜可贺。为示褒奖,特遣御史黄全前往慰劳有功将士。诏封刘秀为萧王,有功将士亦有另旨封赏。姑念大司马长年征战在外,劳苦功高,加恩令其罢兵,与有功将士还朝休养,参与朝政。另派苗曾为幽州牧,韦顺为上谷太守,蔡充为渔阳太守。令到之日,赴任之时。钦此。”黄全读罢诏书,诸将顿时愤然作色,只是慑于刘秀有言在先,不敢发作。刘秀早料到长安此时来人,不会有好事,只是没想到更始帝下此绝招。看来必是绿林诸将授意而为之。

他暗自吃惊,不露声色,谦恭称谢道:“臣接旨。谢主隆恩!”黄全把圣旨双手交给刘秀,陪笑道:“陛下大恩,从此萧王不必再受风雪之苦征战之险。回京享清福去吧!”刘秀收起圣旨,含笑道:“谢大人美言。哎,不是说还有苗曾、韦顺、蔡充几位大人吗?人呢?”黄全一怔,随即笑道:“圣旨不是说,令到之日,赴任之时吗?他们三个已经奔赴各郡赴任去了,萧王也要尽快罢兵还朝才是。 ”刘秀心里又是一惊,却故作遗憾地说:“三位大人必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可惜刘某无法为他们接风洗尘了。”酒宴结束,刘秀亲自送黄全回驿舍歇息。回到王宫,诸将正要上前询问,刘秀不顾众人,径直奔进温明殿。朱祐要尾随而进,却被他挡在门外,命令道:“我要歇息,仲先为我守门,不准任何人进来打扰。违者,军法处置。”朱祐不敢进去了,站在门口,向诸将苦笑道:“这下完了。我还要守门,谁进去谁倒霉。明公真是的,朗朗丽日,大白的天,睡什么觉,睡得着吗?”诸将也乱嘈嘈地议论着。邓禹止住众人说:“大家别急,明公是在默思对策。长安天子要夺明公权势,坐享河北成果。这么大的事,他要慎重行事才行。咱们不要打扰,等他思谋已定,自然出来相见。”诸将觉得有理,便不再争论,但是,谁也不肯离开,静静地等待刘秀的出现。

两个时辰过去了,刘秀没有出来,三个时辰过去了,殿里还是没有动静。天色已晚,赵王宫点起无数的宫灯,把整个宫殿照得亮如白昼。

温明殿内,萧王刘秀半躺半卧在软榻上,双目茫然地盯着屋顶。更始帝君臣步步紧逼,自己该怎么办?他的眼前浮现出兄长刘亲切的面容,耳边响起宛城分手时谆谆教导的话语。

“天下是我们刘氏的。反王莽,灭新朝,恢复高祖业是我们弟兄们的责任。保重自己,王莽覆灭之日,就是你我建功立业之时。”可是,如今王莽早已灭亡,汉室已复,兄长却被嫉贤妒能的更始帝君臣所害。春陵的白水边上的兄长孤坟早该芳草凄凄了吧!不仅如此,更始帝君臣还在害死兄长之后,处处欲置自己于死地。在洛阳的三个多月,自己忍辱负重,有苦无处诉,泪水肚里流,幸亏大司徒刘赐的全力担保,得以执节河北,逃离樊笼。

在河北,自己受尽风霜之苦,还被王郎的兵马追捕,狼狈南逃,历尽千辛万苦。黄天不负有心人,幸得信都、渔阳、上谷三群的倾力相助,终于拥有自己的兵马,灭掉王郎,收复邯郸。

如今,长安君臣又来请君入瓮。萧王刘秀又面临一个人生的十字路口。遵旨转归长安,等于重人樊牢,受人节制;不归长安,留在河北,可以大展鸿图,实现誓愿。可是却要背负抗旨叛逆的罪名。何去何从?刘秀在努力寻找一个稳妥的办法。

等候在殿外的诸将终于忍耐不住了,朱祐说:“我为明公守门,你们谁进去,我都有失职之罪,不如我进去劝说明公,有罪杀我一个。 ”铫期一把拉他过来说:“就你笨嘴笨舌的,恐怕越说越糟,还是我去吧!”朱祐火了,胀红着脸吼道:“黑炭头,你能比我强多少,还……还想劝说明公。”邓禹忙着劝解:“你们不要争吵,明公虑事周到,用不着谁去劝说,还是等他出来再说。”耿弇却道:“形势紧急。苗曾、韦顺、蔡充已经赴任,半个河北易手他人。明公再无决断,悔之晚矣。朱将军、铫将军不必争执,就让在下进去与明公细说。”朱祐自从耿弇说服上谷、渔阳两郡归服刘秀,非常佩服他,欣然说道:“明公最信任伯昭之言,必能奏效。伯昭放心进去吧,法不责众,有我们为你求情,明公不会处罚你。”耿弇推开殿门,大步走进去。正在苦思冥想的刘秀惊觉,翻身坐起,望见耿弇,对着门外大声责问道:“仲先,何以让伯昭擅自闯入?”朱祐伸进脑袋,大声笑道:“伯昭要说的话,就是我想说的话,当然可以面见明公。”刘秀看着耿弇道:“伯昭不知我有言有先吗?”耿弇然说:“河北大难将至,耿弇怕死也躲不过,不如冒险进见,或许还有希望。”刘秀一怔,转怒为笑,说道:“伯昭请坐,可有良言教我。”耿弇施礼谢座,说道:“方今长安失政,更始君臣,纲常紊乱,绿林诸将,擅命京畿。天子之命,不出长安,所在牧守,辄自迁易,吏民不知所以,士人莫敢自安。绿林横暴,掳夺财物,劫掠妇女,比王莽尤甚。更始帝名为天子,不能驾御,其势必败。明公春陵起兵,反莽英雄,昆阳大战,破百万大军。如今已定河北,据天府之地,收归人心,以义征战,发号响应,天下可传檄而定。长安之命,罢兵归京,不可听从。否则,天下恐转归他姓。”刘秀悚然作色,低声说:“伯昭失言,我当斩之!”耿弇抱拳挺立,坦然说道:“明公待耿弇,情同父子,耿弇因而直言利弊,生死关头,听长安命则败,不听则兴。”刘秀慨然道:“伯昭年少,见识不凡。随我战河北,屡建奇功,我怎么忍心无端加罪。只是眼下我兵力尚弱,上谷、渔阳又易手他人。尚且,不听命便是抗旨。长安天子为汉室后裔,名正而言顺。若加以叛逆罪名,我将何以面对天下?”“明公忧下天,天下人亦以明公为忧。”殿外传来邓禹爽朗的笑声。刘秀一看,邓禹已带诸将涌进殿内,近前进言道:“如今长安失败,更始危弱,人心失望。明公威德。四海皆知,即便长安加以叛逆之名,天下人必不以叛逆视明公。”虎牙大将军铫期大步上前,高声说:“天时,地利,如果拥集兵众,顺从天下思汉之心,断然自立,天下敢有非难者,铫期当先斩之。”后大将军邳彤亦正色道:“诸将所以抛妻子,捐家室而从明公,无不为建功立业、光耀门楣。明公如果优柔寡断令诸将失望,我等现在就离弃而去。”刘秀心有所动,抱拳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诸位莫急,我先辞了使者,再与诸位共商大计。”诸将相视欢笑,方才放心。刘秀辞别诸将,只身前往使者黄全的客舍。黄全听说萧王造访,慌忙迎出门外,惊讶地说:“萧王夜间来访,有何贵干?”“刘某有肺腑之言要说。”刘秀走进屋内,坦然落座才说道,“日间接读圣旨,钦命刘某罢兵归京。本欲从命,但细加思量,颇为不妥。”黄全心里一惊,竭力保持镇定,问:“有何不妥?”“王郎虽灭,河北远未平定,铜马、尤来、五校、檀乡等部众百万,所在寇掠,为祸一方,我部正欲发精锐之兵,征讨四方。突然罢兵归京,势必前功尽弃,功亏一篑。”黄全强笑道:“萧王多虑了,天子已派遣苗曾、韦顺、蔡充三位大人共理河北战事,他们自会平定四方叛乱。”刘秀面露轻蔑之色。

“河北的****如果能轻而易举地平定,恐怕就轮不到刘秀执节北渡了。刘某经营河北半载,镇抚州郡,平遣四徒,除王莽苛政,复汉官制,直至灭叛贼王郎,收复邯郸,始有根基。苗曾、韦顺、蔡充无功无德,初来乍到,何以平定叛乱?”黄全一时语塞,半天才吱唔着说:“萧王莫非要抗……抗旨不遵?”刘秀不作正面回答,冷笑道:“长安天子有名无实,大人身在京师,自然比我清楚。”黄全额上冒汗,嗫嚅道:“萧王这是何意?”“天子身不由己,为人所迫,这道旨意非出自圣上本意,刘某不必遵从。 ”“圣旨岂会不是圣上本意?萧王抗旨不遵就是叛逆朝廷。”刘秀忽地站起,愤然道:“外戚专权,奸臣窃命,乃我汉室不幸。刘某得手,一定斩此祸首罪魁。”说着,突然拔剑,砍下几案的一角。

黄全吓得瘫软在地,面如土色,结结巴巴地说:“萧……王息怒,下……下官明日回京复命……一定跟陛下解释清楚。 ”“悉听尊便!”刘秀宝剑还匣,昂首大步走出驿舍。

邓禹等诸将听完刘秀拒绝使者的经过,忍不住哈哈大笑。众人聚在一起,详细商讨下一步的行动方案。第二天,无可奈何的黄全悻悻离去,回京复命。刘秀拜耿弇、吴汉为大将军,执节北发各郡突骑。

耿弇、关汉虽然拜为大将军,却还是光杆将军,因为收复邯郸之后,精兵突骑大多调去驻守幽州各郡,但是,此时幽州各郡,大司马刘秀任命的太守已被撤掉,换上了更始帝派来的心腹。

两人胸有成竹,来到幽州,分头行事。耿弇到上谷、渔阳,利用原太守耿况、彭宠的旧部,不费吹灰之力,杀了韦顺、蔡充两位刚刚到任的太守,把印绶交还耿况、彭宠,招集了许多突骑骑兵。

与耿弇相比,吴汉的行动冒了很大的风险。幽州牧苗曾已风闻刘秀抗旨不从,欲征郡国突骑,岂肯从命,暗中作了备战的准备,并派使者,严令各郡国不得州牧虎符军令与州牧大人的亲笔批准,不许放走一兵一卒。吴汉率二十名轻骑随从,一踏人幽州地界就感觉到形势不对劲,不但没招集到一兵一卒,还处处遇到敌意的目光。手下人胆战心惊,力劝吴汉返回邯郸。吴汉断然拒绝,昂首进入幽州郡。苗曾听说萧王使者只有二十名随从,料定对方没做什么准备,便想给吴汉一个下马威,于是率大队出迎。吴汉老远就高叫道:“我仍萧王使者,幽州牧速来迎接。 ”苗曾从长安带来的心腹低声道:“萧王使者如此盛气凌人,让属下杀了他。 ”苗曾冷笑道:“让他得意一时,后头有他求饶的时候。”说完,驱马上前。吴汉也近前相迎。两人并辔,突然闪光一闪,吴汉的宝剑已刺人苗曾的胸膛。苗曾惨叫一声,死尸跌落马下,栽到路旁。

吴汉夺得兵符,执节高叫:“我仍萧王使者,执节发各郡突骑,违令不遵者,杀无赦。”突骑原已归附大司马,又深知吴汉威猛,无不俯首从命。苗曾心腹欲要反抗,已被周围乱剑刺死。

夺回幽州突骑,刘秀重新占稳河北,便准备征讨盘踞邬城一带的铜马义军。但是还有邺城的谢躬时刻威胁着邯郸,不可不防。邓禹说:“尚书令为人忠厚守信,明公可约谢躬共同破贼,只要他答应出兵,便可解除后顾之忧。”刘秀依言而行,便亲自去邺城拜见尚书令说:“河北贼寇四起,为祸地方。如今王郎已灭,我与大人当合力共灭贼寇,平定河北。我方出兵,追贼至射犬,一定可以大破之。聚在山阳之地的尤来贼寇,势必闻风逃窜,如果大人能够出兵征讨,双管齐下,一定可以全歼贼寇,共建大功。”谢躬爽快地答应说:“我与萧王同为汉臣,剿灭贼寇,扶保社稷乃是份内之事。”刘秀得到谢躬的承诺,告辞而去。谢夫人从屏风后走出,责怪丈夫说:“人心隔肚皮,虎心隔毛皮。夫君忠于陛下,而萧王抗帝命,杀苗曾、韦顺、蔡充,叛逆之心已暴露无疑。信其虚谈,不知应付,恐有灾祸临头。”谢躬摇头叹息道:“我为尚书令,当然比你清楚这些。跟你实说吧,陛下已有密诏,命我找个借口杀了萧王。 ”“夫君为什么不遵旨行事?”“借口并不难找,只是我一向钦佩萧王,不忍下此毒手。汉室已复,可是陛下先受朱鲔、李轶等将的控制,后受赵萌的摆布,身为天子,有名无实,汉室天下也一样有名无实。王莽已灭,可是至今陛下连一纸废除王莽苛政的诏令也没有颁行。唯有河北,萧王执节,安抚郡县平遣四徒,除王莽苛政,复汉官兵,气象为之一新。汉室复兴的希望在河北闪光,相形之下长安黯然失色,人心失望……”谢躬说着,泪水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谢夫人从来没听丈夫说过这种话,惊恐地摇着谢躬肩头说:“夫君来河北这些天,难道也归心萧王了?”谢躬拭去眼泪,摇头说:“我为长安汉臣,怎么会归心萧王,只是为汉室悲哀而已。 ”“夫君,妾身也感觉萧王才是成大业的人,何不归附萧王?”谢躬闻言,突然推开夫人,正言厉色道:“万万不可,我为大臣,应守君臣大义,怎么可做出背主逆天的事情。此次与萧王合作,只是为灭寇贼,待河北平定,我便监督他回长安复命。”谢夫人摇头叹息。

“迂夫子,你既不归心萧王,又不心向长安。两头不讨好,必有祸患。”有了谢躬的承诺,刘秀放下心来,率兵离开邯郸,出徇河内郡。河内太守韩歆听命长安,风闻萧王抗旨欲叛,关闭城门,不纳刘秀。岑彭时为韩歆幕宾,力劝道:“长安政乱,诸将擅命,必不得长久。萧王执节河北,兵强马壮,吏民归心,必成大业。大人不明形势,恐有祸患。 ”韩歆不听,说:“长安虽乱,仍为汉室天子,为人臣者不可逆天。何况,长安已遣使夺河北郡围,与萧王争衡,形势不明。不可附逆。”刘秀见韩歆拒纳,大怒,欲发兵攻打。邓禹劝阻道:“初徇河内,妄动刀兵,恐郡县惶惑,归附韩歆,合力抗拒。不如弃河内,徇行郡县。郡县归附,河内孤立,不难攻取。”刘秀依言,率兵离河内而去,到了怀诚,忽有河内使者赶上,献上韩歆降书,说明河内愿开门迎接萧王。

刘秀疑惑难决,这时探马来报,说:“韩歆刚刚听到苗曾、韦顺、蔡充的消息,自知独力难敌,所以急迫开门迎降。”刘秀放下心来,回师河内。韩歆果然率官属开门出迎。萧王大军入城,刘秀在府衙召见官属,一一亲切询问后,突然怒喝道:“来呀,把河内太守推出军门,斩首示众!”河内官属惊慌失色,不知所措。萧王刀斧手不由分说,拿下韩歆,押到中军军门的鼙鼓下,只等时辰已到,便可开刀问斩。

韩歆幕宾岑彭,抽身而出,质问萧王道:“萧王素以威德服人,凡归附愿降者皆免其罪。奈何专杀河内太守?”刘秀注视着岑彭,坦然道:“君然(岑彭字君然)曾为我兄长令属,是以实言相告,如今我东有寇贼,西有更始,后有谢躬,前面有个韩歆,四面包围,孤军立足。韩歆反复无常,图谋本王,不杀不足以警告包藏祸心,首鼠两端之辈。君然既为兄长令属,奈何与贼加害于我?”岑彭不慌不忙地说:“大司徒遇害,明公委屈求全。岑彭办为形所迫,归为大司马朱鲔校尉,随征王莽扬州牧,迁为淮阳都尉,将军徭伟造反淮阳,岑彭征讨不力失官,辗转从河内太守。如今,赤眉西进,长安危殆,诸将纵横,天子无实,道路阻塞,四方贼起,群雄竞争,百姓无所归依。岑彭听闻明公平河北,开王业,此乃苍天佑汉天下之福。没有大司徒的全济,岑彭早该命丧宛城。未能报德,大司徒旋即遇难,岑彭永恨于心。今日与明公相逢,愿竭力效命。”刘秀素知岑彭之才,闻言转怒为喜,说:“君然知我,我知君然。”岑彭坦诚地说:“明公东征寇贼,河内未经兵乱,可作转运之地,韩歆乃地方大姓,颇有名望,免其死罪,可稳定人心,望明公明鉴。”刘秀依允,命人推回韩歆。韩歆先谢萧王后谢岑彭。刘秀令其归属邓禹军中,河内其他官属官复原职。人心归服。

汉军至清阳,清阳接近铜马军盘踞之地邬城。刘秀在清阳勒兵备战,站在城头远远望见突骑精兵奔来,尘土飞扬,马蹄声如同暴风骤雨。大将军耿弇、吴汉纵马队伍最前面。诸将看了眼热,交头接耳说:“突骑精兵如此威猛,倘若分到自己部下何愁不立大功。”耿弇、吴汉率领突骑入城,向萧王呈上兵籍薄。刘秀认真查看。诸将在旁,纷纷请求道:“明公,可否分突骑精兵给各营?”刘秀合上兵籍薄,笑道:“诸位都想倚仗突骑立功。可是,一个指头难以迎敌,五指变拳,才可以出重拳,致敌于死地。分突骑无益,聚之有力。何况,突骑凶悍,寻常人难以接近。吴汉贩马为生,来往于燕蓟之间,交结豪杰,所以能控掌突骑。耿弇父为上谷太守。自幼长于边地,所以也能。其余诸将则难以驾驭。”诸将心悦诚服。

诸事具备,萧王率兵出清阳征讨。地方义军距邹城二十里安营下寨。铜马渠帅东山荒秃闻听刘秀引军来攻,自恃兵众,立即率兵出邬城挑战。

吴汉与诸将争着出营接战。刘秀说:“铜马兵众,以逸待劳,势不可敌,我军只宜坚营自守。不得应战。违令者,军法处置。”吴汉等将只得退下。铜马军见汉军不出战,强行攻击。汉军早有准备,营寨周围挖好陷马坑,设置路障,并有弓弩手严阵以待。铜马兵跌落陷马坑,中箭落马者不计其数,只得各退去。

数日之后,忽有探马来报。

“启禀大王,距邬城西北五十里发现铜马军运输粮草的人马。”刘秀笑道:“该是重拳出击的时候了。吴汉听令,速率突骑潜师出击,截获粮草辎重。耿弇听令,速率突骑扼住粮道,以防邬城之敌出兵增援。粮草辎重得手后,两队突骑即刻回营交令,不得恋战。”诸将这方明白刘秀之计。吴汉、耿弇当即引突骑潜出,手脚利索地夺回粮草辎重。

如是数次,一个多月过去,邬城铜马兵粮草断绝,人马饥饿,求战不得,只得趁夜色逃跑。刘秀早已派出探马监视邬城动静,得知铜马遁逃,立刻下令汉军倾营而出,追击贼寇。汉军寻踪追杀,一口气追到馆陶,终于追到饥乏不堪的铜马大部,一场大战,胜败立见分晓,铜马兵抵不住汉军的攻势,溃败逃命。

刘秀就地歇兵一日,正欲回师老营,忽然探马飞报,高湖、重连两部兵马来攻。原来,高湖、重连两部渠帅闻听萧王来攻铜马,唇亡齿寒,便引兵赶来增援,不料,正遇铜马败兵。于是纠集铜马残部,合三部之众,意欲与萧王一决雌雄。

刘秀得报,大喜道:“来得好,省去我追杀之劳。”当即遣耿弇、吴汉率突骑从两翼包抄,自领大军与诸将奋力向前。与高湖、重连、铜马之众战于蒲阳。汉军挟得胜之威,士气高昂,锐不可挡,耿弇、吴汉所率幽州突骑纵横驰骋追逐残敌。三部兵众大败,无处逃窜,只得举械乞降。

铜马、高湖、重连三部渠帅被押解刘秀跟前。刘秀坦诚地说:“铜马、高湖、重连三部原为反莽而起,堪称义军。只是王莽灭后,长安不加安抚,不得已为乱地方。只要三位渠帅愿意归附,既往不咎。”当即命令放了三人。

三渠帅跪拜施礼,道:“萧王如此宽仁,恩德服人,我等情愿归降。”刘秀封为列侯。三部降卒甚众,人心不安,惟恐日后有变被杀。降卒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看见汉军行动,哗然纷乱。吴汉禀奏萧王,请求将哗乱者就地正法,以做效尤。刘秀摇头笑道:“不可。降卒心有不安,所以哗乱。昔日长平之战,秦将白起坑杀赵国降卒四十万,祖宗的惨痛教训他们忘不了。子颜(吴汉,字子颜)莫急,我来处之。”当即脱去甲衣,摘下宝剑,轻骑出营,单人独骑巡行营寨,尤其对三部降卒,关切询问,亲切交谈。降卒又聚在一起,私语说:“萧王对咱们推心置腹,与汉军无二。这样贤德的主子,打着灯笼也找不到,我等怎能不誓死效命。”降卒心服。刘秀分配各营,归属诸将,得兵数十万。汉军兵力倍增。河北兵力最强的铜马军被汉军收编,关西尊称萧王为“铜马帝”。

刘秀拥有了争衡天下的力量。蒲阳大捷后,萧王召见吴汉、岑彭,面授机宜,令二人悄悄回师邺城。吴汉、岑彭领命,引兵而去。刘秀大军继续征讨地方义军,探马来报,大彤渠帅樊钟、青牍军等十万余众聚集射犬城。

萧王立即下令全军出动,发起猛攻。兵多将广的汉军势如破竹,连破敌营数十座,进至射犬城,青牍军损失惨重,余众败走。聚集在山阳之地的尤来部众见汉军势大,不敢抵敌,仓惶北逃隆虑山。

屯兵邺城的长安尚书令谢躬闻听贼寇谍报,果然遵守诺言,当即留下大将刘庆、魏郡太守陈康据守邺城,自己亲率长安将士,北去进攻尤来。奉萧王之命回师邺城的吴汉、岑彭,悄然兵临城下。吴汉率兵驻扎,由岑彭与辩士入城劝降陈康,里应外合,兵不血刃,取得邺城。

岑彭与辩士潜入城中,趁着夜潜入太守府衙。陈康见萧王使者夜间造访,慌忙迎人内室跪拜施礼道:“尊使夤夜光临,有何指教,下官一定从命。”岑彭见他识时务,便开门见山地劝说道:“古人云:‘上智不处危以侥幸,中智能因危以为功,下愚安于危以为之。’当危难来临的时候,如何化险为夷,转危为安,就要看人的应付能力了,不能不谨慎从事。如今长安政乱,四方纷扰,太守大人一定有所耳闻。萧王兵强马壮,吏民归附,这也是太守大人亲眼所见。尚书令谢躬内背萧王,心向长安,不识大势,必有祸患。

大人现据孤危之城,面临灭亡之祸,虽死而无节义。生死关头,不如开城门迎接汉军,化危难为安全,因祸得福,避免下愚之败,收中智之功,此计实为大人及全城将士、百姓看想。 ”陈康惊讶不已,沉思良久,才说道:“尊使金玉良言,我当听从。”当晚,陈康突然发兵,围困大将军刘庆及尚书令谢躬的府邸,拘捕刘庆、谢夫人和长安心腹将士,迎接吴汉兵马入城。谢夫人含泪悲泣说:“愚夫不识权变,始有今日之祸。”吴汉,岑彭不动刀兵,夺取邺城,悄然等待谢躬的归来。

谢躬率长安将士,将尤来部众逼近隆虑山,困兽犹斗,走投无路的尤来部众凭借山高林密突然偷袭,杀死汉兵数千人,谢躬吃了败仗,转身向邺城败退。

邺城城门大开,城头依然飘扬着“谢”字大旗。仓惶奔逃的谢躬望见邺城,总算松了一口气。不待大队败兵赶到,便与数百骑兵径奔城门。见城门洞开、抖缰直进。突然,一声鼓响城门洞内冲击无数汉兵,拉起铁索,绊倒入城的坐骑。谢躬摔落马下,被拥上来的汉兵绳捆索绑起来。

岑彭大步走上,手指谢躬,高呼道:“谢躬内背萧王,图谋不轨,已被拿问,从者归降无罪。”数百轻骑亲兵不敢反抗,纷纷跪地乞降。

谢躬明白过来,怒吼道:“我虽为长安尚书令,却不曾图谋萧王,萧王如此待我,不仁不义。我要见萧王理论。”吴汉大步上前,厉声喝道:“老贼死到临头还如此猖狂。实话告诉你,我等就是奉萧王之命前来缉拿你,你还有何话说?”谢躬恨声骂道:“刘秀卑鄙小人,我以君子之腹待他,他以小人之心害我。天公有眼,也不会放过无信无义之徒。”吴汉大怒,怒喝道:“侮骂萧王,其罪当诛! ”话没落音,突然拔剑,刺进谢躬胸膛。岑彭大惊,惶然道:“大将军,萧王之意,并非……”吴汉说:“老贼猖狂,不杀何以威服长安兵马。”命人将谢躬尸首弃市示众。

谢躬夫人听说丈夫死讯,痛不欲生,大骂萧王,咬舌而死。

事发猝然,尾随谢躬,率败兵而回的振威将军马武闻听尚书令被杀,激凌凌地打个冷颤,突然勒马抖缰,战马腾空而起,冲过汉兵的拦截,快马加鞭,直奔射犬。

刘秀正在城中与诸将议事,闻听马武来到便知吴汉、岑彭已在邺城得手。忙命人请马武进见。马武独骑进城,进见萧王。陈说邺城惊变。刘秀吃惊地说:“怎么?吴汉杀死了谢躬!我意在夺取邺城,收服长安将士,无意加害尚书令。吴汉性情刚暴,以至如此……”马武说:“末将早有归附明公之意。邺城事发猝然,谢公遇难,所以不信吴汉,单骑来降萧王。”刘秀大喜,引马武在身旁就坐,加意抚慰,并命摆设酒宴,置军乐,与诸将一起为马武接风洗尘。马武起身斟酒,为萧王祝贺。刘秀神色喜悦,举杯共饮,笑说:“子张,你去统率旧部,镇守邺城,可使我无后顾之忧。”马武抱拳承命,说:“好男儿志在疆场,今既归萧王麾下,甘受驱使,虽死无憾。 ”“子张爽快坦直,性情中人,我喜欢。”刘秀含笑道。

酒宴结束。刘秀即命马武执节守邺城,同时责令吴汉、岑彭厚葬谢躬夫妇,使太守陈康留戍,各引部众回射犬听命。

第五章横扫千军如卷席

赤眉军百万大军西进长安,三辅震动,京师恐慌。但在未央宫日夜与宫妃寻欢作乐的更始帝刘玄丝毫没有感觉到危机的来临。在他眼里,赤眉军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自己是名正言顺的汉室天子,有绿林诸将的辅佐,谁能夺去帝位不成?赤眉军西进长安,在被困长安的隗崔、隗义心里引起震动。两人亲往右将军府,劝隗嚣道:“赤眉西进,长安混乱,此乃天赐良机,我等正好趁乱潜归陇西,真龙人海,必能成就一番大业。”隗嚣显得并不热心,漠然说道:“更始君臣一直对我们心存戒备。我们无兵无将,人疏地生。恐怕不出城门,就会被人发觉,何况,西去的道路已被赤眉军堵住,即使逃出长安,也难以返归陇西。”隗崔、隗义满怀希望而来,想不到他是这种态度,不禁又怒又气。隗崔说:“上将军在陇西何等的英雄,今日竟变得如此怯懦无为。你该看看如今的天下群雄并立,称王称帝者多如牛毛,上将军难道甘心一生困卧长安?”隗义亦恼怒道:“上将军没有尝试,怎么知道没有逃归陇西的希望?不冒风险,安居长安,能成大业吗?上将军若是怕死,可以向刘玄告发我们。不管怎样,我们铁了心要逃离长安。”隗嚣脸上红一阵、青一阵,只得点头说:“我何尝不想重返陇西,只是尚无万全之计,既然你们坚持要走,只有冒险一试了。”隗崔、隗义转忧为喜,说道:“你放心,凡事有我们弟兄的安排,准保悄无声息逃离长安。”三天后的夜晚,阴雨迷漾,漆黑一片,凛冽的寒风吹得街上没有一个行人。隗崔、隗义身穿夜行衣,悄悄来约隗嚣出逃。不料,隗嚣的心腹小童说:“右将军等两位不及,已先去雍门等候了。”三人相约从西市的雍门出城,因为那里的守门校尉已被隗崔收买。两人匆忙赶往雍门,按照约定的暗号,隗崔学了三声蛙鸣。城门洞里果然拥出数盏风灯,两人激动万分,大步上前,正要询问如何出城。忽然,面前一人大喝道:“隗崔、隗义叛逆朝廷,还不拿下!”隗崔、隗义大吃一惊,情知事败,返身欲逃,忽见四周出现无数火把,一队队汉兵张弓搭箭,瞄准二人,只待一声令下。

借着火光,两人这才看清楚为首元将乃是更始抗威将军刘均,刘均的身后则捆绑着雍门守门校尉。隗崔不见隗嚣的踪影,关切地向刘均道:“右将军何在?”

刘均哈哈大笑,说:“难为你们还想着隗嚣,人家这时候正在宫中向陛下讨封赏呢!”隗义冷笑道:“时事不济,大不了一死,右将军决不会出卖我们。 ”“如果不是隗嚣告发,本将军怎么会知道你们今晚叛逃。再若不信,可以问他。”说着,用脚一踢守门校尉。

“是右将军……”守门校尉低头道。隗崔、隗义闻听,怒从心生,破口大骂。“隗嚣,你好狠毒……”“背信弃义,翻云覆雨,天不容你……”刘均下令,将两人就地正法。弓弩手乱箭射出,隗崔、隗义身上矢如猬毛,慢慢倒下,至死骂不绝口。隗嚣用自己亲人的尸骨终于赢得更始帝的信任。更始帝认为他忠于朝廷,可堪重用,拜其为御史大夫,与赵萌共秉朝政。

赤眉军百万之众,势如破竹,很快逼近关中。樊崇仍把军队分为两路,自己与逢安攻武关;一路由徐宣、谢禄、杨音率领攻陆浑关。更始汉军守关不住,两路赤眉军相继攻破武关、陆浑关,向长安靠近。

警报如雪片飞入长安的未央宫。更始帝这才惊慌起来,忙与赵萌一起商讨军情,决定派使者四出,调诸将兵马,据守长安。使者赴关东,向舞阳王李轶、左大司马朱鲔宣读旨意,命两人回师长安,抵御赤眉军进攻。

朱鲔不待使者读完圣旨,便说道:“关东兵马万万不可调动。刘秀在河北坐地势大,收铜马部众,兵多将广,早有窥探关中之意。赤眉西进,长安危殆。刘秀一定会乘机谋取关中。”当即上表,奏明利害,不服更始旨意。

绿林诸将拥兵自立,擅命地方,不听赵萌的调动。使者大多失望而归,只有比阳王王匡、襄邑王成丹遵旨领兵前来。更始帝无奈,只得遣比阳王王匡、襄邑王成丹、抗威将军刘均,统率长安诸将兵马,分赴河东、弘农,抵御赤眉军的进攻。赤眉军破武关,陆浑关,两路俱入,攻关夺隘,一路推进,合兵于弘农。王匡、成丹、刘均见赤眉势大,不敢出战,据城死守,同时向长安告急。弘安吃紧,更始帝急得团团转,无奈天子之命不出城门。正无可奈何,忽报丞相李松、讨难将军苏茂讨伐方望、弓林凯旋还朝。

更始帝像抓着一根救命的稻草,顾不得尊卑贵贱,亲自前去迎接李松、苏茂,乞求他们发兵增援弘农。

李松、苏茂总算给皇帝一个面子,不顾劳乏,立即率兵起程,赶赴弘农。更始帝才算稍稍松了一口气。

更始帝大司马朱鲔所言并非托辞,已有争衡天下之力的萧王刘秀,把目光盯住了关中。

河北,银雪菲菲,寒风彻骨。冰雪覆盖的大地,马匹、车辆奇滑难行。神出鬼没的兵马在这种恶劣的天气里也很少出动。射犬城内,汉军将士除了必要的哨兵、探马外出游弋,全都躲在营帐内取暖避寒。

刘秀帐内,燃起几个大火盆,把整个营帐烘得如春天般温暖。几案上平展一幅素帛地图,刘秀与邓禹并排而坐,不约而同地把目光盯住了关中。

邓禹兴奋地说:“赤眉势大,长安政乱,必为所破,明公要成大业,可乘机谋取关中。”刘秀点头说:“我与兄长起兵春陵,以‘复高祖之业,定万世之秋’为誓。今更始危乱,赤眉猖獗,大统危死,宜乘机定关中。但河北未定,尤来大抢、五幡骚扰山东,我欲乘胜北进。能伐我西出者,惟仲华深睿大度,可堪重任。”邓禹欣然从命,抱拳道:“蒙明公信任,邓禹愿率兵西出,拓土开疆以成大业。 ”“好,今拜仲华为前将军,领兵西出。用兵多少,将军自选。”邓禹说:“河北寇贼势众,需大兵征讨。西出兵马精兵两万就可。从征将领,容我自选。”刘秀赞同,当即在中军大帐召集诸将,说明派邓禹西出之意。诸将听说要取关中,无不兴奋,纷纷要求跟随邓禹出征。邓禹笑道:“河北贼势尚众,一样可建大功。”遂选韩歆为军师,李文、李春、程虑为祭酒,冯倍为积弩将军,樊宗为骁骑将军,宗歆为车骑将军、邓寻为建成将军,耿诉为赤眉将军,左于为军师将军。

吴汉、耿弇、贾复、陈俊等人未被选中,大为失望。邓禹抱拳含笑道歉,同选定的将军们一起去各营调兵。

西出将士集结待命,准备起程。邓禹向萧王辞行时,说:“河内新定,韩歆随我指日西行,长安朱鲔陈兵洛阳,闻听我军西出,必然出兵河内,明公可选定能守河内之人?”刘秀笑道:“仲华所忧正与我同。你以为诸将之中,可使谁守住河内?”邓禹说:“看来明公已胸有成竹,你我各把所选之将的名字书于掌上,看看是否同为一人。”刘秀赞同,遂取笔在掌上书写。邓禹也含笑写上。两人同时亮掌,不禁相视大笑。

两只手掌所书竟是相同的两个字“寇恂”。

刘秀击掌笑道:“仲华与我不谋而同,看来,河内太守一职非子翼(寇恂,字子翼)莫属。”邓禹侃侃而谈:“当年高祖用萧何守关中,无后顾之忧得以专命山东,终于奠定汉室基业。如今,河内倚河为固,户口殷实,北通上党,南迫洛阳,可比高祖所据关中之地。子翼文武双全,有御众治世之才,可以当此重任。 ”刘秀深以为是,便召来寇恂,说明委以河内太守一职,寇恂辞谢说:“明公如此信任,寇恂本该竭力效命。但是,河内新定之地,地方殷实,又靠近洛阳,明公北进,邓将军西行,朱鲔、李轶必来图谋河内。寇恂之力,恐难拒敌。河内有失,粮草辎重难以转运。寇恂战死事小,明公、邓将军进兵受阻,大业不成事大。 ”刘秀说:“子翼所忧不无道理。我自当另遣良将扼住河上,为你外援。当年高祖用萧何,关中畅通无阻。我现在把河内交给你,不仅要为大军给足军粮辎重,还要率河内将士抵御洛阳兵马的进攻。子翼之功比萧赞侯,有过之而无不及。”寇恂欣然受命,说:“有明公的精心安排,我就放心了。一定不负重托,守住河内。 ”刘秀大喜,随机又召来冯异,拜为孟津将军,统领魏郡,河内兵马,屏障河内,为寇恂外援。冯异抱拳受命。

部署已定。汉军分头踏雪起程。萧王刘秀带吴汉、耿弇、陈俊等将继续北进,征伐河北地方义军;前将军邓禹率韩歆、李文、冯情等将西进;孟津将军冯异与河内太守兼行将军事的寇恂则率部回转河内。

弘农,赤眉军与王匡、成丹、刘均的守军展开争夺战。从长安赶来增援的讨难将军苏茂因讨伐方望、弓林成功,自以为天下无敌,为抢头功,自率前军日夜兼程,把丞相李松所率的大队人马远远甩在身后。

赤眉渠帅樊崇闻听谍报,留谢禄、杨音围攻弘农,自率兵马于驿道两侧伏击苏茂。苏茂军猝不及防,被樊崇迎头痛击,登时大败,四散溃逃。讨难将军出师不利,落荒而逃。

樊崇追杀一阵,回师弘农,继续进攻。弘农守军闻听援军已败,增援无望,人心慌乱。赤眉军一阵猛攻猛打,终于破城而入。比阳王王匡、襄邑王成丹、抗威将军刘均见大势已去。引兵厮杀一阵,弃城而逃。

更始丞相李松路遇大败而回的苏茂,又闻听弘农失守,不敢冒进,大军就近在茅乡驻扎。

奉萧王之命西出的前将军邓禹离开射犬,兵临箕关。箕关是河东的门户,更始帝河东都尉一边率兵抵抗,一边派使飞报长安。

邓禹连攻数日,箕关不下,便与韩歆计议,遣积弩将军冯情、骁骑将军樊宗率精骑深夜潜入关后,火烧河东粮草、辎重。箕关守军人心惶惶,邓禹乘机猛攻猛打,破关而入。河东都尉率部归降,粮草辎重干余辆,尽归汉军。

邓禹初战告捷,士气旺盛。挟初胜之威,进围安邑。

更始帝闻听刘秀遣师西进关中,又惊又怕。后悔当初不该派刘秀执节北渡。如今,赤眉西迫,邓禹东逼,如何是好?赵萌见诸将不听调动,更始帝无计可施,只得派心腹大将樊参引军数万,解安邑之围。

樊参率兵出长安,渡过茅津,打算从大阳县出其不意地进攻邓禹,安邑之围自解。邓禹得知长安派出援兵,留下军师韩歆与祭酒李文、李春、程虑等力数兵力,佯攻安邑。自己亲率冯暗、樊宗、宗歆、邓寻、耿诉、左于六将,潜师东下,在解县南更始军必经之地设伏。

樊参一无所知,率兵大摇大摆地进人邓禹军的伏击圈。一声鸣镝,鼙鼓擂响,汉军呼叫着冲出,左有冯暗、樊宗、宗歆,右有邓寻、耿诉、左于,纵马挥兵杀向更始兵马,邓禹领兵迎面杀出。

更始兵马远道疲惫,突遇伏兵,军心动摇,被汉军猛冲猛杀,队形大乱。樊参大惊,呼喝将士就地抵抗。骁骑将军樊宗纵马赶到,挥戈冲东,樊参挥刀应战,未及两合,被樊宗一戈刺穿胸膛,摔落马下,长安汉兵见主将已丧,兵无斗志,四散溃逃,腿脚慢的,或为汉军所杀,或举械投降。邓禹得胜而归。

孟津,冯异率领河内、魏郡兵马,沿河占据要塞,挖深沟、筑高垒、设鹿砦,坚固的防线如一道山岭,横亘在河内与洛阳之间。镇抚关东的更始舞阳王李轶、大司马朱鲔闻听邓禹西出,攻箕关,围安邑,欲兵发河内,但见冯异防守严密,不敢轻举妄动。

有冯异为河内的屏蔽,河内太守寇恂无外事之忧,专心致志地筹措军粮,整治兵器。河内殷富,收租四百万斛,充作军粮,又伐淇园之竹,制成箭矢百万,源源不断地送住刘秀、邓禹军中。

刘秀无后顾之忧,率汉军迅速北进,在元伐、北平大破尤来、大抢、五幡的兵马。败兵如丧家之犬,一直向北溃逃。

为彻底追击消灭亡命的尤来、大抢、五幡兵马,刘秀亲率前军精骑日夜追赶,马蹄踏在冰雪上的声音,在寂寥、空旷的原野上显得惊心恐怖。

天色微明,刘秀与耿弇率数千轻骑追至顺水河边。河上冰封雪飘,失去了往日的滔滔之势。耿弇勒马向刘秀请命道:“明公,我军已追赶一天一夜,将士们人困马乏,是否歇息片刻,再行追赶。”刘秀看看冰封的河面,又环顾一下冰雪覆盖的原野,说:“我军困乏,贼寇亦是疲惫不堪,此处连户人家也没有,冰天雪地不便歇息,不如打起精神,一鼓作气,追过河去,平灭贼寇,再歇息不迟。 ”耿弇遵命。数千骑兵踏上冰面,追过河去,刚到北岸,忽然,一声鸣镝,伏兵四起。尤来、大抢、五幡兵马喊叫着下河堤,向汉军杀来。

“不好,有埋伏!”耿弇惊叫一声,慌忙纵马上前,护卫刘秀。尤来等兵马杀到,耿弇挥舞大刀,上劈下砍,勇猛拼杀。

刘秀一看中了埋伏,暗暗后悔。但此时顾不得多想,急忙挥舞大刀,砍杀冲上来的敌兵。汉军追赶一日一夜,人困马乏,突遇伏兵,人马惊慌。数千骑兵被冲成几截,与敌兵展开肉博。

刘秀、耿弇各自为战,渐渐被伏兵冲开,尤来,大抢、五幡兵马认出萧王身份,呐喊着围上来。刘秀发现身边的亲兵不是阵亡,就是为敌兵围困,只得调转马头,挥舞大刀,往回冲杀。伏兵紧追不放,堵住去路。他们想抓活的萧王请功领赏,所以戈矛刀剑并不往刘秀的致命之处刺。否则,刘秀就是有十条命也搭了进去。

伏兵四面围攻,刀矛剑戈同时袭来,刘秀顾得其身,顾不得其马。几柄刀戈几乎同时刺中战马,战马疼得一声长嘶,前蹄高扬,却没能跃走。兵刃刺中了要害,战马轰然倒地,当即毙命。刘秀在战马倒地的一刹那,忙用大刀点地,脚踏马背,借反弹之力,纵身跃起,落到伏兵的包围圈外。

伏兵见刘秀失去坐骑,无力反抗,喊叫着围上前去。

千钧一发之际,马武与陈俊奋力杀到。马武见刘秀失了坐骑,受伏兵所困,双眼血红,手使大刀,左砍右劈,拼命厮杀,逼退伏兵。陈俊冲到刘秀面前,下马执辔道:“明公,快上马!”刘秀身上多处负伤,虽说不在要害之处,却是疼痛难忍。他强咬牙关,勉强爬上战马。

被马武逼退的伏兵还在鼓噪呐喊:“抓住刘秀,别让他跑了。 ”“抓活的,必有重赏,杀……”刘秀端坐马上,忽然挺直身体,昂然笑道:“穷寇休得嗤笑我,有本事的尽管上前。”萧王临危不惊,神态安然,令伏兵心惊,却感染和鼓舞了汉军将士,众人拼命厮杀,以一敌十,终于汇合一处。耿弇、马武、陈俊等人断后,伏兵不敢追逼过甚。众小护卫着刘秀且战且退。

吴汉率大队人马赶到顺水河南岸,尤来、大抢、五幡兵马已经凯旋而还。河面上,雪地里到处是战死的汉军人马的尸首,鲜血殷红了大地。

“明公,您在哪儿?”吴汉不见萧王的踪影,大惊失色,慌忙命人四下散开,沿着雪地踪迹仔细查找。很快,有人发现刘秀死在战场的坐骑。将士们聚拢来围着死马,悄然饮泣,有人低声说:“激战中萧王落马,恐怕凶多吉少。”吴汉挥泪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见萧王,不得泄气。”将士们继续查找,一具具尸体仔细验看,一处处踪迹细心追查。整个战场翻了两遍,也没见到刘秀的踪影。

吴汉含泪说:“诸位不必泄气,萧王不管是失踪,还是已殁没,其兄长刘在南阳,我等可辅佐以成大业。”雪止风停,范阳城头萧王旌旗无精打采,半飘半挂。

刘秀身受重伤,兼受风寒,发起高烧,昏迷了一天一夜才醒转过来。耿弇、马武、陈俊等将围坐病榻前,关切地守候着。

“明公醒来了!”诸将惊喜不已,纷纷上前问候。

刘秀好半天才明白过来,挣扎坐起,执耿弇之手,难过地说:“悔不该不听伯昭之言,轻进涉险,方有今日之惨败。”耿弇安慰说:“胜败乃兵家常事,明公不必自责了。”刘秀叹息道:“话是这么说,但有多少将士枉送性命,一将无能,累死千军。伯昭,你说实话,我军损失多少人马?”耿弇望着刘秀迫切的目光,不敢不讥实话,低头答道:“数千突骑几乎损失殆尽,逃回的近千人马大多都受了伤。”刘秀愧疚地低头不语。

马武见状,沉声说道:“明公不能为小小的挫折一蹶不振。‘复高祖之业,定万世之秋’不是明公当年的誓言吗?”刘秀闻言,抬起头来,肃然道: “‘复高祖之业,定万世之秋’乃我平生之志,时刻不敢忘记。子张放心,我不会气馁,而是反思己过,吸取教训罢了。”说完,忍着伤痛,毅然下床,往外就走。

耿弇等人慌忙问道:“明公意欲何为?”刘秀笑道:“我要亲自巡营,让将士们看看萧王依然强健,还能带他们冲锋陷阵。”耿弇、马武等将相视一笑,起身跟随而出。

刘秀吊着受伤的臂膀,逐营巡视,逐个询问受伤将士的伤情,嘱咐他们静心调养,交待军医细心诊治。受伤将士身体虽痛,心里温暖,私下议论说:“萧王如此相待,我等愿以死效命。”刘秀巡营回帐,正与诸将商讨安抚将士,整编补缺的事宜,忽报大将军吴汉率突骑大队赶来。刘秀大喜,忙命开城门迎人。

吴汉在顺水河不见萧王踪迹,率部一路打探,来到范阳。得知刘秀安在的消息,众将才放下心来。

人马入城,吴汉大步来见刘秀,说起顺水河边不见萧王踪迹的经过,刘秀笑道:“有列祖列宗的保佑,刘文叔不是那么容易死的。寇贼姑且猖狂一时,我必全力重创之。”正说笑间,忽然军兵又报:“常山太守邓晨率数千弓弩手,押运大批车需辎重来助范阳。”邓晨是刘秀的二姐夫,随刘、刘秀春陵起兵反莽。王莽灭亡,更始帝立,更始君臣为削弱刘、刘秀的势力,把邓晨放为常山太守,刘遭杀,刘秀忍辱负重,远在常山的邓晨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他深知刘秀非久居人下者,定有出头之日。果然,刘秀执节河北,灭王郎,收邯郸,站稳了脚跟,势力越来越强。当赤眉西进,长安孤危时,邓晨感到刘秀大展鸿图的时机到了。毅然率部众数千,倾尽常山所有购置军需物资,押送到范阳刘秀军营。

刘秀闻听邓晨来到,立即率诸将亲自出迎,姐夫郎舅多年不见,自然是惊喜交加,叙不尽的家事,话不完的天下。刘秀感激姐夫雪中送炭,拜邓晨为将军,参与军事。

有了邓晨的物资援助,刘秀心中不定,便在范阳筑寨垒壁,招纳士卒。专等来年春暖,率军北进,一举灭掉尤来、大抢、五幡兵马。

赤眉军攻取弘农,在弘农欢天喜地地过起了大年。因为连战皆捷,掳掠颇丰,各部杀猪宰羊,煎煮蒸烧,忙得不亦乐乎。将士们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忘记了思乡的烦恼,好不痛快。部卒皆说樊崇英明,若不是西进长安,怎么会有这样神仙般的日子?樊崇身为渠帅,当然不会只看到眼前的快活日子。更始丞相李松的十万人马就在不远处的茅乡驻扎,随时都有偷袭的可能。必须首先消除这个祸患。

大年刚过,樊崇与众渠帅商讨后,决意对所有兵马进行整顿,分万人为一营,共三十营,营置三老、从事各一人,便于战时的调动。

正月末,弘农冰融雪消,樊崇等渠帅率三十万大军进击茅乡。李松坚守不出,赤眉军围攻,半月不下。樊崇等渠帅计议,弃茅乡而攻华阴,半道上突然派逢安、谢禄引精骑杀回。果然,李松因茅乡狭小,难以长期固守,见赤眉军撤围,忙率军而逃。逢安、谢禄迎个正着,十万精骑纵横驰骋,刀砍马踏。惶惶如惊弓之鸟的更始兵马抵敌不住,溃败而逃。李松只得抛弃三万人马的尸首和辎重,退守棷城。

逄安、谢禄得胜而还,归于大队。樊崇与众渠帅庆贺取胜,继续引兵进至华阳。据探马所报,华阳并无更始兵马驻防,但当地豪族万富财招募乡民、百姓近万人固守。招募乡兵的布告贴满华阳的每一个村庄。赤眉军行军途中处处可见。布告写道:慈告四方乡邻百姓:惊闻赤眉寇贼西来,攻城掠地,虏掠百姓,朝廷兵微,华阳无守。本乡大姓万氏为保一方平安,愿捐资财,出粮饷,造兵甲,招募乡兵,以御寇贼。赤眉匪寇,虎狼成性,杀人如魔,虏掠如冠。凡我四境乡民,皆有守土保家之责。众心一体,寇贼可拒。

樊崇听完,大怒道:“姓万的真是狂妄,竟敢以乡兵拒我大兵,真不知天高地厚,我必破城,将他碎尸万段。”众渠帅皆有怒意,遂引大军至华阳城下,发起攻城。但攻不过片刻,赤眉军攻势缓和下来。各营三老、从事齐聚大帐,说道:“诸位渠帅,我赤眉起兵,本为百姓。如今守华阳的不是更始兵马,全是穷苦百姓,我等怎么忍心杀害?”樊崇等人惊愕不语,向城上观。果然,守城的兵卒一个个衣衫褴褛,显然全是当地的百姓。三老、从事命人招来从城上跌落下来的守卒尸体,但见面有菜色,身体瘦弱,显然是食不裹腹的穷人。有几个赤眉兵卒还忍不住落下泪来。

樊崇好半天挥手道:“命令下去,停止攻城,就地待命。 ”逄安愤愤地说:“这些百姓真是糊涂,愿意为姓万的卖命。”徐宣摇头叹息说:“不能怪百姓糊涂,是我们自己糊涂啊!”逄安惊异道:“牛鼻子,你又有何高论?”徐宣狱吏出身,粗通《易经》,算得上赤眉军中最有学问的。渠帅们戏称“牛鼻子”。徐宣说:“姓万的招募乡兵的布告说我军杀人如魔、虏掠如寇。当地百姓为保家小安全,当然会拼死守城。”他话没落音,人高马大的谢禄就瞪着大眼反驳说:“我大军转战各地,被王莽骂为寇贼,可是,百姓没有助莽贼守城拒我的。只有这里的百姓耳根最软。依我之见,不如攻城,杀一儆百。 ”徐宣皱眉说:“我赤眉起兵,本为百姓,岂能妄行杀戮?如今王莽已灭,汉室恢复,我军逆万人思汉之心而攻长安,今披以‘贼寇’之名,恐失民心。”樊崇以手击案,长叹说:“老徐言之有理。瞧人家绿林军,拥立一个刘汉的皇帝,可以人长安,为将为相,享尽荣华富贵。当初我们曾去洛阳谒见汉帝,有意归服。可******刘玄不是东西,根本看不起咱们。今天走到这一步,也是刘玄给逼的,不是我们不仁不义。”一直没说话的杨音站起来说道:“我也以为老徐说得有道理。王莽已灭,咱们还被人家骂为寇贼,东杀一阵,西拼一场为的什么,师出无名,进了长安,也不是个事儿。”樊崇道:“樊某身经百战,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可也不想再打仗。但是,不打仗这么多弟兄干什么去,总不忍心让他们回家受官府大户欺压,忍饥挨饿吧!各位今儿个好好想想,咱们今后的路子怎么走?”众人沉默不语。

赤眉军就这样既不攻城,也不撤离,在华阳滞留不前。

华阳城南门外距赤眉军营不到一里的高地上有一祠庙,乃是汉城阳景王祠。景王就是汉高祖刘邦的孙子刘章。刘章当年参与平诸吕、复刘氏宗祠,因功由朱虚侯晋封为城阳王,死后谥日景。因其有安定社稷之功,所以各郡国大多建有景王祠。

赤盾军中上至三老、从事,下至校尉步卒有很多人仰慕景王,便在闲暇时,去景王祠烧香拜祭。因此,因战乱而冷落的景王祠竟渐渐地热闹起来。

赤眉军中有一齐巫,素为将士信任。这天也来拜祭景王。刚刚祭拜完,齐巫忽然双目呆滞,手舞足稻,口中念念有词地唱道:“不为县官反为贼,赤眉将有祸患生。”士卒见这齐巫有神仙附体,无不大惊失色纷纷跪地,虔诚地央求:“请问尊神是谁,我等有何祸患?”齐巫突然圆睁双眼,目光似电,大叫道:“我乃景王是也。你等本为反莽复汉而起,如今,王莽已灭,尔等不为县官,反为贼如故,上天所以降祸患于你等。”赤眉士卒无不惶然失色。恰巧赤眉渠帅谢禄部下的一位从事胡雷也来祠中。胡雷本为土匪出身,他不是仰慕景王而来,完全是路过巡视。听见齐巫口称赤眉为贼,顿时大怒,上前怒斥道:“何方妖孽,竟敢在此污蔑我赤眉,惑乱军心,我当斩之。”说着,抽出宝剑,众士卒大惊,慌忙上前,死死抱住胡雷,请求说:“大人使不得,顶撞神明,天降灾祸,承待不起。”齐巫恶声恶气说:“狂妄之辈,我以忠言相告,不且不听,反而无礼,教你今晚三更命归黄泉,以示惩戒。我去也!”言毕齐巫突然倒地,半天方醒,问之方才的事,竟一无所知。

众士卒无不惊然失色,纷纷向胡雷劝说道:“大人触怒神灵,快陪罪求饶,或许有救。”不料,胡雷哈哈大笑说:“我为赤眉大将,岂能向一个死去多年的汉室王求饶。我等着他取我性命。”不听士卒苦苦劝告,径自离去。

当晚,胡雷营帐内灯火明亮,胡雷果然大大拉拉地靠几案而坐,专等有哪路神仙来索他性命。士卒们惊恐不安地向营帐内窥探。

直到二更天,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胡雷却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竟背靠几案睡着了,营帐外窥探的士卒们见一切如常,也各回帐内睡觉去了。

次日清晨,亲兵请胡雷去大营议事,却发现他仍然背靠几案而坐,全身冰凉,原来已死去多时了。消息传出,全营哄动,士卒们惊恐失色,窃窃自语。都说这是城阳景王在警告赤眉军,赤眉军恐有大祸临头。一时人心惶惶,军心动摇,好多士卒偷偷作着逃跑的准备。

谢禄闻报大惊,忙命令关闭营门,严防士卒逃跑。他赶去向樊崇等渠帅报告情况。

逄安、徐宣、杨音等部营内也听到消息,军心动荡。几个人赶来向樊崇报告情况,正好与谢禄相遇。

樊崇闻听之后,大吃一惊。忙召集众渠帅三老、从事商讨对策。谢禄不安地说:“军心动摇,徒有百万之众,却没有进击之力。如不设法稳住军心,众军心散。”樊崇捶着大腿说:“军心动荡如此,我大军恐有灭顶之灾。可是,如何稳定军心呢?徐宣说:“我赤眉大军本为反莽而起,所以将士们作战勇猛,百姓亦深为拥戴。如今,莽贼已灭汉室恢复,好多将士有思汉人心,所以前去祭拜城阳景王。大军攻长安名不正,言不顺,才有谣言风行,军心动摇的情况发生。”谢禄不满地说:“依你之言,我们只有投降更始,才为名正言顺,才可安定军心。 ”“投降长安倒不必,”徐宣不慌不忙地说,“王莽篡汉室。施苛政,使得天下人心思汉。所以,绿林军立刘玄为尊,天下响应,王郎假帝嗣之名一夜崛起。我赤眉军拥百万之众就是因为没立刘汉宗室为尊,被人家称为寇贼。如今,军心动摇,众军欲散,唯有寻求刘汉宗室立为汉帝,与长安更始帝相抗衡,才会稳定军心,进攻长安,才可名正言顺。”杨音拍手赞成,说:“更始帝势微,绿林擅命,政令不行。我若立刘汉宗室。则名正言顺,以百万之众,挟义伐诛。有刘汉作招牌,天下谁敢不从?”樊崇闻言大喜,说:“对呀,咱们早该想到这些。立一个姓刘的做皇帝,咱们也可以为将为相,光宗耀祖嗲。只是,刘汉宗室到哪儿去找呢?”谢禄说:“刘恭就是刘汉宗室子弟,如今正在长安,咱们派人把他劫持来,立为汉帝。 ”刘恭曾为樊崇军中的军帅。更始迁都洛阳后,樊崇闻听汉室恢复,有心归汉,便与渠帅等二十余人前往洛阳拜见更始帝。刘恭便随行在内。

谁知,更始帝根本看不起这些山贼草寇,只封众渠帅有名无实的侯爵,既无封邑,又不对大军作任何的安置。樊崇等人大失所望,先后逃出洛阳,潜归老营。但是,刘恭却留在洛阳,被刘玄迁为侍中,赐宅居住。

徐宣听谢禄提到刘恭,连连摇头说:“刘恭现在长安,一心一意地做更始帝的臣子。且不说潜入长安,劫持刘恭有多危险,就算劫持成功,刘恭也未必肯答应立他为汉帝。”樊崇点头道:“老徐说得在理。刘恭在我军中多日,看似柔弱,实则刚强,他认准的事儿,十头牛都拉不回头。真把他从长安弄来,他肯定不会答应咱们的要求。我看不如先撤华阴之围,屯军郑地。派人到处寻访景王后裔,以此号令,军心可安。”众渠帅纷纷表示赞同。

各营三老、从事传达樊崇的命令,欲求景王后裔,以立帝尊。将士果然心安。于是,全部人马撒华阴之围,移驻郑地,派出人马,四处搜求景王后裔。

河北,范阳。春来冰雪消融,气候温暖。邯郸郭圣通的一封书信又给萧王刘秀带来一份惊喜:郭夫人怀孕了!除了惊喜之外,刘秀还有点遗憾。那是因为阴丽华。在即将分别,执节河北的那天晚上,阴丽华用万般柔情期望他能留下他们爱情的种子。可是,直到今天,阴丽华的几封书信中都没提起此事,显然未能如愿。刘秀的内心,显然对阴丽华更加情浓十分,他感到自己对阴丽华不够公平。

这时,又有军情来报。尤来、大抢、五幡、上江、青犊、五校等都在顺水伏击得胜后,更加猖狂,居然明目张胆地到处抢掠军粮,困积于野,准备与汉军作长期对峙。

军情紧急,必须在尤来等部尚未掠劫到大批粮草前,主动出击,加以消灭,才能尽快结束此战事。军威复振的萧王召集诸将,商议北击尤来诸部。

都护将军贾复请为前军,刘秀依允。于是汉军出范阳北进,击尤来、大抢、五幡等部于真定。贾复到前军冲在最前面。尤来、五校等部复施前计,于真定北设伏。刘秀窥视到敌方有诈而退,忙命贾复不可远离大队,贾复正追杀起劲,不听,纵马直追。

刚追至真定北小山头,忽然战鼓齐鸣,尤来渠帅樊青、五校渠帅高庭等带兵杀出。汉军遇见伏兵,面露怯色,贾复一见,怒吼道:“寇赋又施,我今为明公报仇!”拍马挥戈,单人独骑直冲五校渠帅高庭。五校兵马各挥兵器杀来,贾复毫无惧色,挥戈拼命厮杀,全是进攻的招式,丝毫不顾自己的安全。五校兵马骇然失色,竟被他杀得不敢近身。五校渠帅高庭大吃一惊,忙取弓搭箭,“嗖,嗖”连发两箭,贾复正在厮杀,被射中腹部和股间,大叫一声忽然两眼瞪着高庭真冲过来。高庭见来将不怕死,顿时心慌意乱,转身就逃。贾复拍马赶到,长戈一耸刺去,正中对方坐骑的马腹,战马摔倒,把高庭摔出多远。贾复一见,弃马挥刀,徒步追来。高庭从没见过这种打仗不要命的人,哆哆嗦嗦地抽出佩刀迎战,不及两合就被贾复一刀劈成两半。

五校兵马亲眼看着贾复单人独骑杀死渠帅,竟无人敢上前助战。本来有些怯敌的汉军被都护将军的勇猛拼杀所激励,此时勇气倍增,各挥兵器呐喊着冲向敌群,五校兵马见主将丧命,兵无斗志,四散溃逃。

尤来渠帅樊青见汉军如此拼命,又见五校兵马溃败,自己孤军难支,慌忙鸣金收兵。

汉军得胜,但都护将军贾复身受重伤,失血过多而昏迷,被士卒抬回营中。刘秀赶到,忙命军医抢救。一天一夜,贾复才苏醒过来,刘秀亲自来操视,责怪道:“我知道君文勇猛无此。可是,破此等穷途未路之贼而伤我大将,我不甘心。此后,我不会再令你自统一军。”贾复着急地说:“明公,我的伤很快就好,为何不令我统军?”刘秀道:“你为我大将,不可轻意受伤。将军尽管安心养伤。我听说尊夫人有孕,生女儿,我的儿子娶之;生男儿,我的女儿嫁之,不要顾念家室,我已派人妥善照顾。”贾复感激涕零。

“明公如此恩德,贾复当然要以死效命。”尤来等部虽败,但元气未伤,必须乘胜追击,不给敌人喘息的机会。刘秀命人抬贾复回后方调养,自率大军北进,追至小广阳,再败尤来、五幡等部众。进兵安次。

安次接近边地,再往北便是大漠荒原,地形复杂,地旷人稀。便于小股兵马游击抵敌。刘秀吃过尤来等部的苦头,知道他们久在边郡,熟谙地形,飘忽不安,神出鬼没,所以格外小心谨慎。一进荒漠,便命令汉军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果然,五幡、青犊依仗险山恶水,轮番偷袭。青犊败走,五幡攻来,骚扰不断。好在汉军早有防备,每有敌骑来袭,都能不慌不忙,从容应敌。萧王连日获胜,渐次推进。

荒漠之中,汉军临时扎营,埋锅造饭,铡草喂马,将士们士气高昂,忙得不亦乐乎。刘秀在帐内俯视几案上的作战地图,面露愁容。耿弇在旁,不解地问道:“我军自出范阳,连日获胜,进展顺利,明公何故忧愁?”刘秀摇头说:“我军虽然连日获胜,但进程缓慢。尤来等寇贼凭借地利偷袭骚扰,相持难下。这样旷日扭亏为盈久的消耗战,我们拖不起。如今,全仗孟津将军和子翼孤军支撑着河上,保障粮草供应,仲华一路西出长安。如果哪路兵马有失,刚刚平定的河北倾刻间就会土崩瓦解。河北寇贼虽然易于各个击破,但要旷日持久地耗下去,一旦粮草接应不上或者寇贼联合起来,我军势必前功尽弃,功亏一篑。我岂能不忧心?”耿弇点头说:“明公所虑极是,眼下的形势,唯有我军主动出击,方能尽快结束河北战争,可是,寇贼狡诈,主动出击,恐有风险。 ”“对付寇贼千万不可冒险急进。顺水一战就是教训。”刘秀说,“寇贼不断骚扰就是想激怒我军急进,千万不可上当。”两人正在议论军情,忽然营外人马忙乱,汉兵来报:“禀明公,五校、大彤等寇贼来攻。”刘秀忙传令说:“命令全体将士,准备迎敌。”汉军刚刚做好午饭,正端着饭碗准备吃饭,闻听敌军来袭,只好把饭碗一撂,抓起兵器,出营杀敌。

来攻汉军大营的是五校渠帅高扈、大彤渠帅樊童的部众。高扈是高庭的哥哥,手足情深,闻听弟弟被汉将杀死,恨得直咬牙,发誓要为弟弟报仇,于是联合大彤渠帅樊童来攻汉军。

两军交锋,胜负立判,汉军势众,且士气高昂,明显占着优势,五校、大彤兵马渐现败相。高扈虽然报仇心切,但善用兵,见对方势众,立即传令退走。五校、大彤兵马熟悉地形,四散奔走,转眼逃得无影无踪,汉军不敢追赶,得胜回营。端起饭碗,一碗饭还没吃完,五校、大彤退而复返,四处骚扰。汉军再次出击,但未经交锋,五校、大彤兵马便退走。如此反复,汉军既不得厮杀,又不能歇息,将士们气得直跺脚。

强弩将军陈俊大步来到刘秀跟前,请命道:“五校寇贼如此猖獗,末将愿率一支人马出营追击,不斩寇贼,决不回营。”刘秀断然拒绝:“强弩将军不可身涉险地。贼寇虽败,但元气未伤,孤军追击,恐有不测。顺水惨败乃是前车之鉴。 ”陈俊笑道:“明公放心,属下并非冒险犯进,明公请想,五校寇贼反复骚扰,就是使我士卒疲惫,再伺机进攻。我军如不主动出击,正中他们的奸计。属下请命率一支人马追击,寇贼见我势弱,必然想一口吞掉。属下便可吸到大部寇贼,明公随后率大部人马围击,便可大破敌军。”刘秀闻言,欣喜不已,却不无担忧地说:“将军所言固然是好计,但孤军追击毕竟太危险了。 ”“明公多虑了,打仗哪能没有危险。属下愿誓死杀敌,请明公允准。”陈俊慨然道。

刘秀郑重地点点头。

陈俊遵命而行,回营挑选了近千名轻骑精兵,整装待命。

不过半个时辰,五校、大彤兵马果然又来袭击,刘秀不再命令全军出动,而是命陈俊率千名精骑出营迎敌。其余人马留在营内休息。

陈俊一身披挂,手使大刀,一抖缰绳,战马如飞,冲向敌群。身后的汉兵精骑也各拿兵器,呼喊着杀这来。五校渠帅高扈、大彤渠帅樊童见只有千名汉军出战,果然不忙着退走,而是指挥部众上前围攻。

陈俊精神抖擞,一边冲杀,一边命令道:“擒贼先擒王,弟兄们,先杀敌帅,再破贼寇,杀呀!”当先纵马直向五校渠帅高扈冲来。汉军将士闻令,千名铁骑同时冲向高扈。五校兵马抵敌不住,一下子被冲散。陈俊一见,用刀背一磕战马的后胯骨,战马负痛,一声嘶鸣,腾空而起,一下窜到高扈的身后。高扈一看退路没有了,吓了一跳,慌忙挥戈来战陈俊。陈俊战马落地,便被十几名五校兵将围住,各举兵器上前截杀。陈俊奋起神威挥舞大刀,力战群敌,毫无惧色。

这时,汉军精骑冲到,一阵冲杀,把高扈和几十名五校兵将围在中间。汉军的外围,大彤渠帅樊童和其余五校兵马见高扈危急,又把汉军包围起来。高扈想走也走不了,传令收兵,但命令传不出去。樊童明知久战大部汉军会赶来把他们包围起来,但为救高扈,还得冒险一战。

汉军虽然只有千余骑,但个个如生龙活虎,勇猛异常。就这样,里面的敌兵杀不出去,外面的杀不进来。五校、大彤兵马被牢牢吸引住。

五校渠帅高扈明知部众处境危险,心慌意乱,被陈俊逼得只有招架之功。身边的几十名亲兵转眼间全被汉军砍落马下。混战中战马被矢射中,一声嘶鸣把主人摔落下来。陈俊哈哈大笑,也丢刀弃马,叫道:“来来来,咱们赤手肉搏,也让你败得心服口服。”高扈爬起来,咬牙道:“哪个怕你不成。”双拳紧握,突然冲向陈俊。陈俊挥拳相迎。两人战不到十多个来回,高扈慌乱失措,被陈俊重拳击中面门,摔出多远。陈俊大叫:“抓活的,向明公请功。”几名汉兵正要冲上,高扈突然坐起,抽出留剑,仰天长叹道:“兄弟,哥哥不能为你报仇了,慢走一步等我一步。”不待汉兵冲上,横剑自刎而死。

陈俊连叫可惜,只得捡兵器上马,与围上来的五校、大彤兵马厮杀。

这时,汉军大营萧王刘秀见陈俊果然吸住敌兵,立即传令全面出击,汉军大营四门大开,人马如湖水般地冲向五校、大彤兵马。

大彤渠帅樊童一见汉军大营出击,再也顾不得高扈的死活(他还不知道高扈已死),急忙传令退兵。五校、大彤兵马久攻汉军不下,得令立即四散奔走。陈俊一见,不追四散之敌,直向敌酋樊童追去。樊童见识过来将的勇猛,不敢迎战,打马败走。陈俊大刀挥舞纵马直追,大彤兵马撞者死,遇者亡,一直追出二十余里地,堪堪追到,强弩将军边追边取弓拈箭,瞄准樊童一箭射出,樊童闻听身后风声,吓得一伏身子但还是被射中肩头,疼得他大叫一声,滚鞍落马。陈俊赶到,大刀一伸,斩其首级而返。刘秀大军以逸等劳,突然出击,勇猛无比。铁蹄翻飞,很快就追上久战力疲、魂飞魄散的五校、大彤兵马。这一场厮杀,汉军大获全胜斩敌三千余人,归降者无数。其余溃散,散入野地,向渔阳溃退。

萧王巡视疆场,远远望见陈俊归来,纵马前迎,赞叹道:“强弩将军有勇有谋,我有这样的战将,何愁大业不成!”陈俊来到跟前,把樊童首级扔在马下,把拳禀道:“贼寇虽败,但尚有余众向渔阳溃退,不可不除。”刘秀感叹道:“强驽将军居功不傲,仍心忧战事,实为难得。渔阳地势险要,溃敌困兽犹斗,易守难攻,将军可有破敌之计?”陈俊坦然进言说:“溃敌虽众,但无粮草运输。军需全靠劫掠,必为百姓痛恨。明公可令轻骑绕道而行,抢在溃敌之前,命当地百姓藏起粮食,坚壁清野。贼众前进无食,后退不能,兵无斗志,自然溃散而去。 ”萧王大喜:“子昭好计。我就命你率轻骑抢在贼前,依计而行。不过,请将军注意军纪,不得骚扰百姓,才能使百姓坚壁清野,不与贼众同心。 ”“请明公放心。”陈俊慨然应命,马不停蹄率轻骑百余人飞驰而去。

刘秀看着陈俊离去,召来刺奸将军祭遵,吩咐说:“刺奸将军,一定要加强军纪,不得骚扰百姓,确保民心归服,才能平灭寇贼,”祭遵遵命而行。再说陈俊率百余人马不停蹄,连夜赶路,抢在五校、大彤的溃兵前边,告诫乡民,溃兵将至,必须加强堡垒壁坚,关闭大厅,藏起粮食,并组织乡民联甲自保,派兵嘹望,把守报警。田野来不及收割的粮食,宁可放火烧掉,也不让溃兵抢到一粒粮食。

果如陈俊所料,五校、大彤的败兵一边溃退,一边劫掠。但旷野清清,一无所有。进邑过乡,也找不到粮食。溃兵困顿饥乏,人无斗志,逐渐散去。

陈俊回宫复命,刘秀当着诸将称赞道:“强驽将军的困敌妙计,令我大军兵不血刃,击溃贼众。奇功一件。 ”陈俊不谈己功,侃侃进言道:“五校、大彤虽溃,但五幡、尤来等地方寇贼尚存。必须乘胜彻底击灭。否则,大军一走,死灰复燃,河北势必冰消瓦解,前功尽弃。”刘秀笑道:“子昭之言极是,我军稍事歇息,便要发兵北进,彻底消除五幡、尤来等寇贼,确保河北稳定,方可徐图大计。”萧王话音未落,后大将军即上前说道:“禀明公,不知何故,河内军粮未能如期运来,我军只有半月粮草,北进不得。”刘秀大吃一惊,问道:“后大将军,河内军粮拖延多少天?”“回明公,按惯例,河内军粮应在一个月前抵营中,但不知何故,至今不见粮草运来,我军存粮不多,难以持久对敌。”耿弇着急地说:“一定是河内发生了意外,否则,子翼不会不按期转运粮草。”刘秀点头:“是啊,河内一定发生了变故。可是,探马为什么没有一点儿消息?”说探马,探马就到了。飞驰而来,单膝跪地禀报道:“启禀萧王,长安更始帝遣两路兵马进攻河内,河北粮道阻隔,粮草运转不过来。请萧王速作决断。”诸将闻言大惊,纷纷上前请命道:“河内势孤力薄,恐不能抵御更始大军,请明公速发兵回救河内。”刘秀也暗暗心惊,但面色平静说:“诸将不可急躁。河内为我后方,固然重要,但河北乃我根本,亦不可失。如今贼寇尚未彻底肃清,一旦撤兵,河北必然冰消瓦解,前功尽弃,所以撤兵不得。河内有子翼和孟津将军互相配合,也许可保无虞。 ”诸将担心寇恂和冯异兵微薄,恐难坚守,还是坚持进言,回兵河内,耿弇扫视众将,说道:“明公说得对。眼下只有寄希望于子翼和孟津将军,河北不能丢,河内亦不可丢。苍天有灵,一定会助明公成此大业。”邳彤担忧地说:“我军粮草有限,北进寇贼,恐有危险。”刘秀慨然道:“军情紧急,唯有冒险疾进,尽快平灭河北寇贼,才有回救河内的可能。好在尤来等部连日溃败,不知我军缺粮,大可以突发精骑,彻底捣毁贼寇的根基之地,耿弇、吴汉、景丹、盖延、邳彤、耿纯、刘植、岑彭、祭遵、坚镡、王霸、陈俊、马武听令!”耿弇等十余名将军一齐出列,声如轰雷应声道:“末将在!”“我命你们各率所部精骑迅速北进,追击贼寇。贼众逃到哪里,就追到哪里。一定要彻底干净地消灭贼寇,不留后患。本公引兵还蓟,随时注意河内的军情。 ”“遵命!”耿弇等将应声而出,各率本部精骑立即北进。刘秀引兵返回蓟城,派出大量的探马,打探河内的军情。

赤眉军为搜求刘汉后裔,驻军郑地,滞留不前。焦头烂额的更始帝总算缓过一口气,全力以付地对付西进的邓禹兵马。为解安邑之围,更始帝遣刚刚被赤眉军打败的王匡刘昀率领十多万兵据守河东,伺机进攻邓禹。为减轻安邑战场的压力,又遣使至洛阳,谕令左大司马朱鲔、舞阳王李轶进攻河内,并派讨难将军苏茂前往助战。

朱鲔、李轶接到更始帝谕令,相谋于内室,朱鲔说:“更始帝名为天子,不听号令,于礼不合。而且赤眉西进,邓禹东来,长安危殆。唯有帝命可号令诸将,共御外敌。洛阳兵多将广,粮草充足,铁桶一般,无懈可击。如今刘秀正忙于平定河北,河内必然空虚,冯异一支孤军在河上,不足为患。进击河内,必成大功。 ”李铁表示赞同说:“左大司马所言极是,可遣军进击,河内必得。”于是,朱鲔召来讨难军苏茂、副将贾强,命俩人统率五万兵马,乘虚进攻河内太守寇恂,苏茂久经战阵,经验丰富,向朱鲔请命说:“末将进攻河内,但冯异屯兵河上,虎视眈眈,对我威胁很大。请左大司马遣将监视冯异军的动向,不可令其向寇恂靠拢。”朱鲔笑道:“苏将军尽管放心地进攻河内。冯异那边有舞阳王严密注视,只要他向寇恂靠扰,舞阳王立即出击。”李轶瞪了苏茂一眼,不高兴地说:“讨难将军只管奉命而行,难道不相信本王能缠住冯异?”苏茂慌忙陪罪说:“末将不敢,舞阳王不要误会。”不敢多说,慌忙与贾强退出,引兵而去。

苏茂、贾强刚刚有所行动,河内探马探知消息,谍报如雪片飘落在孟津将军冯异的案上。冯异大吃一惊,手握谍报在营帐内来往踱步,苦苦思索对策。军吏得知军情,纷纷赶来,进言道:“河内乃我军后方,一旦有失,后果不堪设想。寇太守兵力微薄,势难抵御苏茂五万兵马。将军宜速发救兵,援助河内。”冯异摇头说:“李轶陈兵河西,孟津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一旦我军向河内靠拢,李轶就会发兵进攻,如果孟津失守,更始兵马两路夹击,寇恂纵有天大的本领也难以守住河内。后果不堪设想。 ”“以将军之见,该当如何?”“必须稳住李轶,只要李轶不向我进攻,我军就可以援救河内。 ”众军吏嘻笑说:“李轶能听从将军之言吗?”冯异沉思片刻,说:“我有一计,大可一试,或许能够成功。”当即提笔拈墨,在几案上给李轶手书书信一封,信中曰:“兹拜舞阳王台鉴:愚闻明镜所以照形,往事所以知今。昔微子去殷而人周,项伯叛楚而归汉,周勃迎代王而黜少帝,霍光尊孝宣而废昌邑。彼皆畏天知命,睹存亡之符,见废兴之事,故能成功一时,重业于万世也。苟令长安尚可抚助,延期岁月,疏不间亲,远不逾近,季文岂能居一隅哉?今民安坏乱,赤眉临郊,王侯构难,大臣乘离,纲纪已绝,四方分崩,异姓并起,是故萧王跋涉霜雪,经营河北。方今英俊方集,百姓风靡,虽卸岐慕周,不足以喻。季文诚能觉悟成败,丞定大计,论功古人,转祸为福,在此时矣。如猛将长驱,严兵围城,虽有悔恨,亦无及己。”冯异书写完毕,亲自封上火漆,交与一心腹裨将,命令道:“此乃密信,务必潜踪藏迹,径投舞阳王府,亲自交到李轶手中,千万不可遗失。”裨将藏起密信,领命而去。冯异与众将、军吏静候回音。

一天一夜过去,次日辰时,裨将安全返回,冯异迫不及待地问道:“李轶阅读密信有何表现?”裨将回禀说:“李轶阅信后,一会儿默坐席上,眉头紧锁;一会儿起身踱步,长吁短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但是什么也没说。”冯异笑道:“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在想以前的事,与萧王共谋宛城反王莽,宗族六十四人遭诛;春陵起兵,与萧王兄弟相友善。悔不该昆阳大捷后,攀权附贵,陷害大司徒,构成嫌隙。如今更始懦弱,赤眉军百万之众西进,长安危在旦夕。萧王崛起河北,有争雄天下之势。悔不该当初……”冯异说着,笑容尽失,面露义愤之色。

裨将恍然笑道:“属下差点儿忘了,李轶有回书交与将军。 ”说着从衣内取出书信呈上。

冯异忙接过,拆开细看,但见信中曰:“轶曾与萧王首谋造汉,结死生之约,同荣枯之计。今轶守洛阳,将军镇孟津,俱据机轴,千载一会,思成断金。惟深达萧王,愿进愚策,以佐图安人。”冯异读罢回书,已知李轶有归降之意,顿时喜出望外道:“我无后顾之忧矣。诸将士收拾行装,准备出征。”汉兵闻令,一阵忙乱。冯异只留数千人驻守孟津,亲自督率万余精兵离开孟津北去。军吏疑惑,问道:“将军不是去救河内吗,因何北去?”冯异笑道:“兵不厌诈嘛,李轶不攻孟津,此乃天赐我良机,岂能不趁机做一篇大文章。河内有寇恂固守,短时间足以自保。更始河南太守武勃总管朱鲔、李轶大军的粮草。我们这篇文章就在武勃的头上做,夺其粮草,足以震动洛阳的朱鲔。”将吏闻言,无不钦佩冯异的用兵才能。

冯异率军北进,突然如神兵天降,出现在天井关前,天井关守军兵微,又被天降神兵吓破了胆,来不及向洛阳驰报就被汉兵攻下。冯异马不停蹄,攻破天井关后,连下上党郡两座城池。上党震恐,仓皇做好应敌的准备。

此时,冯异突然命汉军转头渡河,南下河南,攻成皋以东,连下十三县,平堡砦,削屯聚,收服降卒十余万众,兵力增加数倍。对河南之地形成巨大的压力河南太守武勃闻听成皋一带尽为冯异所得,又惊又怒,慌忙遣使驰告李轶,请求增援,亲率万余兵马出逃成皋,向冯异进攻。

冯异为引诱武勃钻进预定的袋阵,故意败退渡河。武勃以为汉军怯阵,又有李轶援兵为后盾,所以有恃无恐,一率军追击,追至士乡,埋伏的汉兵突然东出,收紧袋口。武勃兵马进退无路,抵挡不住汉军的攻势,将士争相奔逃。武勃连斩数将,喝令将士拼命抵抗,等待李轶发兵增援。但是,李轶紧闭城门,不发一卒,坐视武勃万余人马被冯异围歼。

武勃见援兵不出,方知李轶心存异志,慌忙往外冲杀,被冯异挺刀接住,战不过几合,冯异大刀劈下,腰斩武勃。

士乡一战,孟津将军斩敌五千,余者归降。冯异一边派兵增援河内,一边遣使持李轶原信向肃王刘秀报捷。

还军蓟城的萧王刘秀焦急地等待河内的消息。这时,冯异使者赶到,送来捷报。刘秀大喜,连声赞叹冯异有勇有谋。使者又奉上李轶的复信。刘秀看后,面现悲愤之色,伫立案边久久无语。他的眼前浮现出兄长刘熟悉的身影,耳边响起兄长亲切的话语,他想到兄弟春陵起兵时的盟誓,想到兄长被更始君臣嫉妒遭诛的惨景,想到自己在洛阳忍辱负重,委屈求全的苦衷。李轶背信弃义,充当陷害刘的主谋,兄长之仇,多年来像一块重石压在他的心头,令他寝食难安。

“李轶,你也有今天!”刘秀一拳重重地撞在案上,一字一顿地说,萧王身边的朱祐还不知道信上写的是什么,疑惑地问道:“李轶怎么说?”刘秀把书信送到朱祐的手里,淡然一笑说:“仲先(朱祐,字仲先),把李轶书信公布于众,以儆后来。”朱祐接过,仔细看过,愤然道:“李轶背信弃义,陷害大司徒。明公容他前来归降,便可杀之为大司徒和刘谡报仇雪恨,可是,公布其密信,断其归降之路,如何为大司徒报仇。属下不明明公之意。 ”刘秀冷笑说:“李轶反复无常,奸诈难信。如果容其归降,杀之,我失信义;不杀,难报兄长之仇。不如公布其密信,令朱李之间产生嫌隙。李轶害人必害己,一定会得到应有的下场。”朱祐恍然大悟,钦佩地说:“明公圣明。孟津将军的反间计施于前,明公的反问计施于后。连环反间计,即杀李轶报大司徒之仇,又不失明公的信义。属下望尘莫及。”刘秀笑道:“仲先也学会奉承之言了。”边说边俯下身来,指着几案上的地图问,“耿弇、吴汉的进展情况怎么样?”朱裙面上微红,回禀道:“根据刚刚接到的谍报,耿弇等部人马已追杀五幡、尤来至潞东,前锋已抵平谷,斩贼首两万余级。”“好!”刘秀兴奋地说,“河上有冯异牵制朱鲔的兵马,以寇恂之才,守住河内应该不成问题。我无后顾之忧,传令诸将,乘胜追杀。平谷接近辽东、辽西,那里是乌桓的领地,残贼无路可走,正好彻底平灭。”夜色沉沉,座落在洛阳城南的舞阳王府依然灯火明亮,笙条,飘扬。舞阳王李轶正搂着侍妾在偏殿内听乐着舞,寻欢作乐。这时,门吏进见,禀道:“禀王爷,陈大人求见。”李轶正在兴头上,懒洋洋地一挥手说:“有什么事让他明天见说。”门吏犹豫一下,大着胆子说:“陈大人说有要紧事,今晚非要面见王爷不可。”李轶一怔,恋恋不舍地推开怀抱中的侍妾,大手一挥,命道:“你们都退下吧!本王有公务在身,今晚就玩到这里了。来呀,请陈远进见。”陈远仍是李轶府上的心腹幕宾,深得他的信任,被倚为左右手。所以李轶一听他说有要事回禀,不得不见。

陈远大步走进门来,一见李轶,来不及施札,慌慌张张地说:“大事不好,王爷回复冯异的书信被刘秀公布于众。如今,官兵上下听到消息,议论纷纷。恐于王爷不利。”李轶骇然失色,吃惊地说:“刘秀为什么这么做,难道逼我早日归降?”陈远叹息道:“王爷英明一世,怎么糊涂于一时?刘秀不是逼你归降,而是不容你归降。”李轶顿然醒悟,咬牙切齿说:“他还记挂着刘被诛杀的仇恨。姓刘的算你这招狠!”陈远惶恐地说:“卑职还听说,左大司马正在调查河南失守的原因,恐怕……”李轶豁然站起。

“怕也没用,左司马一定听到消息。我已进不得退不得,唯有占据洛阳,自立为王。来呀,传令各营将士集合待命。 ”“王爷意欲何为?”“先杀朱鲔,再攻河内,与刘秀决一雌雄。 ”但是,传令兵没多久,就跑回来了,回禀道:“禀王爷,左大司马带兵包围王府,军令传不出去。”李轶大惊,来不及披挂,忙抓起佩剑,冲出殿外,大声叫嚷道:“来人啊,大司马朱鲔图谋不轨,快随本王诛此逆贼!”但是,偌大的王府竞没有一个人应声,值班的侍卫仆佣不知躲到何处,李轶又惊又怕,打量周围,发现陈远和传令兵也不知去向。

“吱呀呀”沉闷的开启声传来,灯光下,左大司马朱鲔一身披挂,大步走进王府大殿,在他身后,跟随的不是左大司马麾下的将士,而是他麾下属官。

朱鲔走近李轶,脸色铁青,一言不发,两只眼睛如犀利的刀子,刺向李轶。李轶佩剑跌落,突然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苦苦哀求道:“李轶一时糊涂,犯下大错。大司马念在往日的情分上。网开一面,李轶一定誓死报效大恩。”朱鲔一脚把他踹翻在地,哈哈大笑道:“我若慢了一步,必遭你毒手。反复无常背信弃义的小人,谁敢相信你的话?来呀,把逆贼李轶推出府外,斩首示众。”李轶面如土色,再次爬起,死死抱住朱鲔的双腿,哭求道:“李轶一向视君如父,求大司马饶命啊……”朱鲔眼睛望着远主,冷漠地道:“你这种奸诈趋势的小人,朱某羞与为伍。”已归服朱鲔的舞阳王部属,平日早就看不惯李轶作威作福。这时得了左大司马的命令,不由分说,上前拖起旧日的主子,拉到府外台阶前,刽子手鬼头刀高举,寒光一闪,李轶人头落地。

朱鲔接收李轶的全部人马,立即连夜遣使驰告徘徊在温县的讨难将军苏茂、副将贾强,命令他们立即向河内的寇恂进攻,自己则亲率数万兵马进捣平阴,牵制冯异。只有占领河内,两路兵马会师,切断刘秀大军的后方,再对付无所凭依人河北,就容易多了。

讨难将军苏茂、副将贾强统率五万人马,原以为有舞阳王晒视孟津,河内寇恂兵少,五万人马攻河内必定马到成功。不料,李轶失信,冯异率军突然东过河南,斩河南太守武勃。苏茂吃过苏眉军的败仗,吃一堑,长一智,格外小心。见冯异军入河南,害怕腹背受敌,所以徘徊在巩河边,迟迟不敢向温县进攻。

朱鲔使者至苏茂军中,苏茂去了背后冯异的威胁,放下心来,方与贾强率军渡过巩河,向温县进攻。河内形势再一次严峻起来。

谍报如雪片,飞驰河内,飘落在河内太守寇恂的公案上。寇恂大吃一惊,一边传檄所属县邑,谕令所有兵马去救温县。自己则倾尽郡城之兵,亲自率领,驰往温县。

人马未出郡城,军吏纷纷上前劝阻道:“苏茂兵盛,来势凶猛,大人兵少,孤军前往,恐有不测,不如待属县众军会齐,再前往不迟。”寇恂断然拒绝,说:“温县乃河内的藩屏,一旦失守,河内郡城难以固守。如今,洛阳兵盛,我方兵微。属县兵马逡巡观望。我不出兵前往温县,众军万难齐集。兵贵神速,诸君勿复多言,快与我共破强敌。”军吏们以为有理,皆愿从命。寇恂率兵急进,赶到温县。属县兵马见太守兵到,不再观望,争相往奔。

这时,冯进遣来增援河内的兵马赶到,属县的兵马还在源源不断地赶来。

兵马云集,蔚为可观,但与苏茂、贾强的五万之众相比,仍嫌兵弱,寇恂召集县尉、军吏商讨军情,制定具体的破敌方案。

经过周密的讨论,寇恂郡卒在温县城头遍插旌旗,严阵以待。又命五百名县卒和五百名百姓携带萧王旌旗悄悄出城,埋伏在城门外五里远的小山上。一切准备就序,专待洛阳兵到。

苏茂、贾强渡过巩河,一路畅通无阻,直奔温县,远远望见城头上旌旗招展,刀戈闪亮。苏茂勒马,吃惊地说:“刘秀北去尤来,邓禹西进关中,冯异在河西南,河内哪来这么多兵马?”贾强满不在乎地说:“我看一定是寇恂用的疑兵之计。不必管它,进攻便知。”苏茂不放心说道:“先列大阵,以防不测,再进攻不迟。”贾强拗不过,只好依令而行,洛阳兵马迅速列成战阵,做好迎敌准备。苏茂这才纵马上前,仰望城上。但见城上旌旗招展,甲胄鲜明,汉兵胯刀背弓,神态安然,根本没把洛阳兵马当回事。

苏茂暗暗心惊,向麾下将士命令道:“讨敌叫阵,让寇恂出城迎敌!”洛阳兵马正在叫喊,城上寇恂突然出现,全身披挂,手抚佩剑,一指苏茂,哈哈大笑道:“苏茂,你死到临头,还在此狂喊乱叫,真是不知死活。”苏茂大怒,大刀一舞,叫道:“寇恂,有胆量的出城一战,不然,我可要攻城了。”寇恂坦然笑道:“你等着,看我取你人头。”正欲转身,忽然士卒齐叫:“萧王兵到!”苏茂大吃一惊,转脸一看,果然见山上尘土飞扬,幡旗蔽野,红色大旗上,“刘”字隐约可见。

列成战阵的洛阳兵马听见“萧王兵剑”的喊叫声,回头看见后山上幡旗烟尘,无不骇然变色。谁不知当年十三骑闯营突围的萧王刘秀。战阵出现了骚动。

就在这时,温县城门突然打开,寇恂全身披挂,拍马挥刀,带领众兵直冲大阵。苏茂刚刚在弘农吃过赤眉军樊崇的败仗,一见战阵骚动,自己先慌了。不由自主勒住缰,战马“嗒嗒嗒”连退十几步。洛阳兵马本来军心动摇,见主帅后退,顿时乱成一团,五万兵马,人挤马,马踏人,惨叫声不断。

寇恂麾军杀到,一阵冲杀。洛阳兵马四散溃逃。山上的县卒百姓也乘机截杀。汉兵尾随追杀,一直追到巩河边。苏茂跑得快,抢到一只小船,不顾将士的死活,独自逃命而去。贾强倒是督率人马就地抵抗,但无法扭转败局,只得向后败退,刚到河边,战马被流矢射中,把他甩到河里,汉兵围上来,剁成肉酱。

寇恂大获全胜,乘胜进兵,渡过了黄河。在平阴与冯异对峙的朱鲔闻报大惊,大骂道:“苏茂是饭桶,五万兵马竟被寇恂所败,为将如此,有何颜面再见世人。 ”正气恨交加,苏茂仓皇逃归。朱鲔大怒,命刀斧手推出营门斩首。诸将大惊,一齐为苏茂求情,朱鲔方饶其性命,贬为校尉。苏茂含羞谢恩退下。

朱鲔怒气刚刚平息,忽然操马来报,冯异引军攻来。显然,冯异是得到寇恂获胜进兵的消息后,前来策应的。朱鲔大怒,亲率兵马来战冯异。

战不到半日,正杀得难解难分。寇恂率河内兵赶到,与冯异合兵一处,共击朱鲔。朱鲔的兵马因苏茂新败,将士恐慌,经不住寇恂、冯异两处兵马的冲击,阵营大乱。洛阳兵马大败。朱鲔大惊,慌忙收缩兵力,边战边退,逃回洛阳,据城防守。

冯异、寇恂一同追到城下,命汉兵攻城,围攻一昼夜,不能攻下。冯异说:“朱鲔虽败,但元气未伤。洛阳城池坚固,兵精粮足,一时难以攻下,不如撤兵,向明公复命,请明公定夺。”寇恂点头笑道:“如今李轶已除,洛阳削弱,河北战局转危为安,咱们也该知足了。否则,朱鲔会骂你我太贪心。”冯异哈哈大笑。

长安激战,中原纷争。但号称“天府之国”的蜀都却是一片太平盛世的景象,百姓乐业,将吏归服,物阜民丰。自立为蜀王的公孙述没有战事纷扰,好不逍遥自在。

一日,公孙述正在王府饮酒观舞,寻欢作乐。忽然,功曹李熊大步走进来,略施一礼,质问道:“今赤眉西进,长安激战,天下纷争。大王甘心偏安一隅吗?”公孙述闻言,耸然动容,屏退舞女、左右,低声说:“偏安一隅,乃是燕雀之志。我不是没有大志,奈何天下大势未定,不敢决断。”李熊劝谏说:“大王何忧之有?如今长安激战,山东饥馑,人庶相食。而我蜀地沃野千里,土壤肥沃,果实所生,无谷而饱。女工之业,覆衣天下。各村竹干,器械之饶,不可胜用。又有鱼盐铜银之利,浮水转漕之便。北据汉中,杜褒钭之险;东守巴郡,扼扦失之口;方圆数千里,将士不下百万。有利可出兵掠地,无利则自守而农耕。东下汉水可窥秦地,南顺江流可动摇荆扬。这是上天以地利之便资助大王。如今人心思安,更思明君。大王据天府之地,而名号未定,吏民狐疑。今基业已成,宜改名号,即大位,使吏民之心有所归依。”公孙述野心勃勃,但仍有疑虑,说:“功曹之言固然有理,但帝王有命,我非刘汉宗室,不宜僭立。”李熊笑道:“天命无常,能者当之。当年高祖刘邦不过一个亭长,赖其力而即大位,立下刘汉千秋大业。今大王之尊胜过刘邦当年十倍,有何疑虑?”公孙述被说动心思,转忧为喜说:“我依从功曹之言,择日即立。请拟帝号、年号。 ”“属下遵命!”李熊欢喜不已,谢恩退下。

公孙述一旦动了称帝之心,便日思夜想,难以自抑。当晚便梦见有神人对自己高声宣示曰:八幺子系,十二为期。梦中醒来,告知夫人。夫人欣喜地说:“夫君有富贵之命。这是上天旨意,夫君当即大位。”公孙述担忧地说:“虽是富贵之命,但只有十二年的帝王之命,十二年之后怎么办?”夫人笑道:古人云:‘朝闻道,夕死足矣。’哪怕只做一年的帝王,也胜过寻常百姓一生的富贵。何况十二年,足够你我享受的,夫君还犹豫什么?”公孙述觉得有理,便铁下心来要做皇帝。

第二天辰时,电闪雷鸣,大雨瓢泼。一个时辰后,风住云止,雨过天晴。蜀王府上空彩虹耀眼,照得王府院内五彩斑斓。李熊一见大喜,一边往殿内奔跑,一边大呼:“天降符瑞,公孙当立!”公孙述正由属吏簇拥登上正殿,闻听李熊所奏的符瑞,欣然道:“天命如此,我不敢谦拒,唯以社稷为计,仰承天命。”遂在大殿召集属吏,自立为天子,称“公孙帝”,号成家。改更始三年为龙兴元年。李熊议立有功,拜为大司徒。公孙述之弟公孙光为大司马,公孙述为大司空。改益州为司隶校尉,蜀郡为成都尹,麾下将吏皆有封赏。

封赏完毕,众臣拜贺,公孙述遣将军侯丹进驻白水关,北守南郑;使将军任满从阆中下江州,东据扦关。招兵买马,伺机出蜀,争夺天下。

巴山蜀水,到处飘扬着公孙皇帝的龙旗,纷乱天下,群雄争立。宗武侯刘望、王郎、定安公刘婴,一个个做了短命天子,公孙述步其后尘,又能成功吗?公孙述自立为帝的消息传至郑地,赤眉军众渠帅求刘氏共尊之心更加迫切。但是,一晃半个月过去,搜求刘氏后裔的事毫无结果。

其实,刘汉宗室分支很多,王莽篡汉后,落魄而流落民间的刘氏宗室因饱受战乱之苦,大多只求保命,平安一生,不再有非份之想,尤其赤眉等义军所到之处诛豪强,劫大户,杀了不少的刘氏豪强,更使他们望而生畏,所以,尽管赤眉义军有拥立刘汉之心,刘氏宗族中人大多畏而远之,躲藏起来。

樊崇正焦急地在帐内踱来踱去,忽然门卒飞奔而进,跪地禀道:“启禀大渠帅,校卒刘侠卿求见!”樊崇不耐烦地挥手说:“刘侠卿并非刘汉后裔,他来有什么用,不见。 ”“刘侠卿说,他找到景王的后人了,特来禀明大渠帅。”樊崇大喜,忙吩咐道:“快传他进来!”门卒遵命退出。不一会儿,引刘侠卿而进,刘侠卿为樊崇部下右校卒,职位低微,所以一见樊崇,老远就跪倒在地,膝行到跟前,磕头说道:“小人刘侠卿叩见大渠帅!”樊崇起身上前,迫不及待地问道:“刘侠卿,听说你找到景王的后人,可是真的?”刘侠卿面露得意之色,忙答道:“回大渠帅,大军过颍川时,小人收留了两个逃难的孩子,为大军牧牛,长兄十五岁,名茂子,幼弟十二岁,名盆子,皆为景王四世孙。 ”“你怎么断定他们是景王之后?”“小人原本不知道他们是景王之后。有一次,小人发现茂子和盆子的衣衫破旧,觉得可怜,便去买来新衣,让两人更换。谁知盆子说啥也不愿穿新衣,非要穿破旧衣服不可。小人感到奇怪,追问再三。盆子才说,他娘临死时在他的衣内缝上了一块锦帛,上面有字。叫他千万不可丢弃,也不能轻易告诉别人。小人不再勉强他换新衣。当晚,趁他兄弟沉睡时把破衣取来,果然发现盆子的衣服上缝着一块锦帛,请人辨认,竟是景王刘章的族谱,分明写着刘茂子、刘盆子乃是景王四世孙。锦帛上还盖有城阳王的印信。”樊崇大喜,说:“那锦帛何在?”刘侠卿答道:“为了不惊动他们弟兄,小人看后把破衣放回原处。那锦帛还穿在盆子身上。 ”樊崇扶起刘侠卿,亲切地说道:“找到景王之后,乃是奇功一件。 ”“多谢大渠帅! ”刘侠卿高兴得眉开眼笑。

樊崇于是召来众渠帅、三老、从事及齐巫,说明刘侠卿寻到刘氏的事,众人无不兴奋,便一同跟随刘侠卿前去观瞻未来天子的风采。

赤眉军大营后有座小山,虽然不高,但山上绿树掩映,野草丛生。几十头专运军粮食的黄牛在山坡上悠闲地啃着青草。六名牧牛的孩子便在草地上玩起打仗的游戏。

十五岁的茂子年龄最长,是牧童们的首领。身上穿着刘侠卿刚刚为他换上的新衣,但因为在草地上翻滚,新衣上沾满泥土、草渍,变成了脏衣服。盆子还穿着那身破旧衣服,满面泥土灰垢,像个泥孩子。他年龄虽小,却牢记母亲临死前嘱咐,说啥也不愿脱下那身破衣衫。

大家玩了一阵打仗的游戏。一个胖墩墩的孩子突然说道:“你们知道么,咱们大渠帅要找姓刘的人做皇帝!”盆子年少,好奇地问道:“皇帝是干什么的,他会打仗吗?”其他的孩子也有同样的问题。

茂子毕竟年长两岁,对弟弟和伙伴们得意地说:“我知道,皇帝就是天下最大的官,谁都得听他的话。不听就要被皇帝杀头。咱们赤眉军要是找到姓刘的做皇帝,连大渠帅都得听他的。”胖墩羡慕地说:“要是当上皇帝,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玩什么就玩什么,那多美啊!茂子哥,你姓刘吗?”茂子摇摇道说:“我和盆子从小跟爹娘逃荒。听我娘说,我们家原本也是当大官的,很有钱。不知为啥就穷了。天天逃难。我们也不知道姓什么。可听我娘经常对人家说,我们家不姓刘。”胖墩遗憾地一屁股坐在地上说:“咱们没有一个姓刘,谁也当不上皇帝。 ”盆子突然提议说:“咱们假扮皇帝玩,好吗?”“好!”胖墩第一个表示赞同,拍手道:“我当皇帝,你们扮大臣。 ”“不,我要当皇帝!”盆子争抢着。其他孩子也嚷叫着要当皇帝。

茂子是他们的头领,摆摆手说:“都别争,咱们轮流做皇帝,其他人做丞相、将军,怎么样?”“好!”伙伴们齐声赞同。欢笑着做起游戏。茂子最先做皇帝,其他孩子有做丞相的,有做将军,丞相陪皇帝在家商议事情。将军带兵在外面打仗。大家玩得好不热闹。

最后才轮到年龄最小,人最老实的盆子做皇帝。胖墩突然反悔,指着一身泥土,满面灰垢的盆子讥笑道:“泥猴儿,瞧你哪儿像皇帝。还是让我替你扮一回皇帝,你扮丞相吧! ”“不,我就要当皇帝,你们都得听我的。”盆子哪里肯答应。

“噢,不玩了!”胖墩突然把树枝编成的官帽一扔,撒腿就跑。

“胖墩赖皮!”盆子当不上皇帝,气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茂子心疼弟弟,爬起来就去追胖墩。胖墩在牛群里乱闯,但终于还是被茂子抓住。两人在草地上扭打起来,盆子和伙伴们跑到跟前看热闹,谁也不去劝架。

正撕打得不可开交,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

“住手!”盆子回头,一看是军爷刘侠卿。忙叫道:“哥哥,军爷来了。”茂子和胖墩这才停手,爬起来垂手而立。刘侠卿手指点着胖墩,斥骂道:“好小子,不好好放牛,在这儿打架,等会儿我收拾你。茂子、盆子,跟我回营。”茂子以为要受罚,辩解道:“回军爷,是胖墩欺负盆子,我才揍他的。”刘侠卿一手拉着茂子,一手拉着盆子,和颜悦色地说:“别害怕,今儿个是大渠帅要见你们,好事儿。”回头瞪了胖墩和其他孩子一眼,命令道:“你们在这儿好好放牛,再敢打架,老子敲断你们的腿。”茂子、盆子忐忑不安地跟着刘侠卿来到左营。攀崇与众渠帅、三老、从事、齐巫正坐在里面等候。樊崇看见两个脏兮兮的孩子进来,问道:“就是他们俩吗?”刘侠卿上前施礼道:“回大渠帅,这就是刘茂子、刘盆子兄弟。”回身向呆立在身后的茂子、盆子说道,“这就是咱们赤眉军的大渠帅,快给大渠帅磕头。”刘茂子、刘盆子虽然在赤眉军中多年,却没见过樊崇的面,一看上面端坐的大汉身材高大,一脸的威武之像,吓得直往刘侠卿身后躲藏。樊崇摆摆手,温和地说:“算了,别吓着他们,把盆子身上的锦帛取下来看看。”刘侠卿便对盆子说道:“大渠帅要看你衣衫上的锦帛,快脱下来吧!”不料,盆子双手抱紧肩头,大叫道:“不,我不给。我娘说过,谁也不给看。 ”樊崇恼怒道:“他奶奶的,姓刘的就这么富贵,连族谱也不能让人看,真******邪门。”刘侠卿慌忙陪笑道:“大渠帅莫急,容小人好好劝说他。 ”樊崇想一想动摇的军心急需一个刘汉皇帝来安定,只得强压怒火,不再言语。刘侠卿忙把刘氏兄弟拉到偏僻之处,说道:“你们说,呆在赤眉军里比在外面逃难怎么样?”盆子不假思索地说:“在这儿有饭吃,比在外面讨饭逃难强多了。”刘茂子年长几岁,懂得奉承人,乖巧地说道:“军爷待我们恩重如山,我们感激不尽!”刘侠卿摇头笑道:“你们不要感激我,应该感谢大渠帅,咱们赤眉军打仗就是为了劫富济贫,让穷人过得好一点。所以,大渠帅不是外人,是咱们的大恩人。盆子衣衫上的锦帛该让大渠帅看看,也不算违背你娘的遗言。”刘茂子觉得有理,也劝弟弟说:“要不是赤眉军收留,也许咱们早饿死在荒郊野外。大渠帅是好人,给他看看也不要紧。”盆子听了,乖乖地脱下那件脏兮兮的破衣衫。刘侠卿满心欢喜,如获至宝,双手捧着:送到樊崇面前。

樊崇对着那块锦帛横看竖看,左看右看,没看出啥名堂。他不识字,只得叫徐宣道:“老徐,你来看,这上面写的啥玩意儿?”徐宣捧起,认真看过,点头说:“不错,这是景王刘章的族谱。上面还盖有城阳王的印信。刘茂子、刘盆子乃是刘章四世孙。”齐巫闻听,上前进言道:“既然找到景王的后人,宜早立为尊,以顺神命。”众渠帅纷纷进言说:“是啊,早立刘氏,稳定军心,方可徐图长安。 ”樊崇皱眉说:“我也想早日确立尊位,以定军心。可是你们看刘茂、刘盆子不过是两个放牛的孩子,出身卑微,实难服众。传扬出去,天下人会以为我赤眉大军寻不到真正的刘氏后裔,用两个放牛的孩子搪塞天下人的嘴。 ”徐宣劝说道:“自王莽代汉,天下纷乱,刘汉宗室遭受排挤、打击落魄流人民间的不在少数。刘茂、刘盆子落到今天的地步乃是世势造成的,不足为怪。有这份景王族谱为证,刘茂子、刘盆子乃是真正的刘汉宗室,立为天子,天下人不会不信。”樊崇还是犹豫不决。正在这时,军卒来报,华阴有自称是景王后人名刘孝的前来应命。樊崇与众人大喜,忙命进见。

来者为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衣冠整洁,相貌英俊。先给樊崇及众人施礼后说道:“家父本为世袭罔替的西安侯。新莽时,遭受迫害,褥去爵位,抑郁而殁。小人遂与家人隐身民间,流落至华阳,闻听大渠帅搜求刘汉后裔,特来应命。 ”刘孝说完,也呈上一份与刘盆子同样的族谱,族谱上写明刘孝也是景王四世孙。樊崇欲立刘孝为尊。齐巫进言说:“富贵有命,应顺天意。刘孝、刘茂、刘盆子俱为景王近属,可设坛场,听从天命,立为尊者。”众人以为这样最公正,最合天意,纷纷表示赞同。樊崇也无异议。于是下令在郑城城北设坛,供奉城阳景王神位。樊崇与众渠帅、三老、从事、大小头目皆到场,排列两侧。刘孝、刘茂、刘盆子三人在坛上正中站立,先祭告天地,再祭拜先祖景王神位。之后,由徐宣书写三份信札,交由齐巫放人笥中。命刘氏兄弟以年次为序,从笥中取札,以观天意。刘孝年长,应先取札,所以面露得意之色,急忙走到笥前,在三个信札中反复挑选了半天,直到刘巫再三催促,才犹豫着取出一札。刘茂年少几岁,童心无邪,并不渴望能当上皇帝,只是觉得好玩,便跟在刘孝后面,随便取出其中的一札。最后一札自然由身穿破衣的刘盆子抓去。

齐巫监督着,三人慢慢打开所获信札。刘孝特别激动,双手抖动,好半天也没敢揭开。刘茂动作最快,伸手揭开,札中无字。便嘻笑着交给齐巫,齐巫宣布道:“刘茂,札中无字。 ”刘孝闻昕大喜,以为自己有一半的希望,而那个脏兮兮、傻呼呼的刘盆子上天会眷顾他么?于是,忙打开信札,观看究竟。顿时面色灰白,札中一片空白。

齐巫瞄了一眼刘孝手中的空札,大声宣布。

“刘孝,札中无字!”众人都把目光落在披散着头发,光着脚丫子,穿着破衣,满面灰垢的刘盆子的身上。刘盆子毕竟只有十二岁,突然面对这么多人,吓得不知所措,手中的信札还没打开,就丢在地上。齐巫上前捡起,打开之后,宣示道:“刘盆子‘仰承天命’,当为天子。”其实,不用他宣示,众人也知道天意已见,帝位已定。樊崇大步登上坛顶,扶着刘盆子南向而立,异常恭敬地说道:“不要害怕,从现在起,你就是汉室的天子,没有敢违抗你的旨意。”说完,转身下坛,率众人进前,跪拜高呼:“万岁!万岁! !万万岁!!!”刘盆子被樊崇安慰几句,心中稍安,蓦然见大渠帅和众将向自己下跪,呼声如雷,吓得面容失色,跌坐在地,掩面哭啼起来。樊崇与众将见皇帝如此,不知如何是好。幸得刘茂年长几岁,略通世事,慌忙上前扶起弟弟,哄劝着说:“别害怕,你做了皇帝,谁都要听你的话的。”刘盆子还以为是做游戏,拉着哥哥的手哭着说:“我不要做皇帝,做皇帝一点儿也不好玩,咱们还是跟刘军爷放牛去吧!”说着,不顾哥哥的劝阻,赤脚跟下坛场,直奔排在诸将之后的刘侠卿,跪地哀求说:“军爷,求求您,让小人还为您放牛吧!”刘侠卿吓得面如土色,对面跪倒,连连磕头,说:“皇帝快起来,小人哪儿担待得起!”刘孝、刘茂上前,拉着刘盆子还入营中。

皇帝已立,樊崇与徐宣等人计议,决定分封诸将之职。众人一致推举樊崇为丞相。樊崇挠挠头,笑道:“俺是粗人,不会书算,做不来文的,这丞相一职还是让老徐吧!”徐宣狱吏出身,略通《易经》。众人觉得有理,纷纷赞同。徐宣推辞再三,才欣然应命做了丞相。樊崇则做了御史大夫,逢安为左大司马,谢禄为右大司马,杨音为大将军,余下三老、从事或为列卿,或为将军,都有爵位。

随后议定年号,徐宣一捶定音,改当年为建世元年。

帝号已定,分封已毕,但十二岁的刘盆子还失于教诲,难当天子之任。徐宣与樊崇计议封刘侠卿为太傅,专事督导皇帝习学帝王礼仪。

刘侠卿从一名地位卑微的校卒,一跃而成为皇帝的老师,自然激动万分,悉心督导。可是,他从没进过皇宫,连皇帝穿什么衣服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帝王礼仪。只好遍寻汉宫故吏请教之后,为皇帝制作绛色单衣,空顶赤帻,绣字饰鞋,大马轩车。

一切准备齐毕,令刘盆子穿戴整齐,乘坐在帷幄垂帘的马车之中,前往大营,接受群臣朝贺。刘侠卿令车辇在大门外等候,自己先进去禀明樊崇等人,请众臣出迎皇帝车驾。

樊崇、徐宣等人闻听皇帝的服饰、车驾已毕,着实夸奖刘侠卿几句。众人这是第一次出迎皇帝车驾,所以都毕恭毕敬,按照徐宣的安排,樊崇居中在前,众臣按职位高低排列,队伍整齐,出营门迎接皇帝。

樊崇来到车驾前,撩衣跪倒,施礼叫道:“御史大夫樊崇前来迎接陛下,请陛下下车!”徐宣等人也跪拜叫道:“臣等恭迎圣驾!”等了半天,车中无人应声。樊崇觉得奇怪站起来,上前揭开垂帘一看,里面空无一人。顿时大怒,大骂道:“他奶奶的,皇帝在耍咱们玩呢!”刘侠卿发觉有异,到车前一看,吓得慌忙跪倒樊崇面前,连连磕头请罪说:“大人恕罪,小人明明看见皇帝坐在车里,怎么会不见呢。”樊崇一脚把他踹倒在地,怒道:“你跟皇帝串通一气,耍老子吧! ”“小人哪儿敢呢!”徐宣上前,劝住樊崇说:“御史大人息怒,一定是皇帝贪玩,跑出去玩耍了。把那些侍从、轿夫找来,一问便知。”众人这才发现,轿夫和侍从也没有一个在场,刘侠卿慌忙爬起来,陪礼道:“请各位大人稍等,我去寻轿夫和侍从!”话没说完,便一阵飞跑回营,果然发现轿夫、侍从正在营中斗蛐蛐玩耍。他来不及多说,慌忙把他们召集起来,带到樊崇跟前,跪倒一片。

樊崇怒骂道:“狗胆包天的东西,让你们伺候皇帝。这一下倒好,皇帝跑了,你们也跑了。该治什么罪,你们自己说。”众侍从吓得体似筛糠,哆嗦不停,委屈地说:“回大人,不是小人偷懒,是皇帝让小人们回去的,皇帝的话就是圣旨,小人不敢不听。”“圣旨算个屁,以后你们要听本大人的,不能听皇帝的。快说,皇帝在哪儿?”“回大人,皇帝到后山放牛去了! ”樊崇向刘侠卿大声命令道:“快去把皇帝找来,我有话跟他说。 ”“小人遵命!”刘侠卿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赶紧又往后山跑去。这时他才意识到他这个太傅其实跟大渠帅手下的校卒没有什么两样,心里总觉得不平,但想想连皇帝在樊崇眼里也不过是一个呼来喝去的玩物,便也心平气和了。

刘盆子果真去了后山。众牧童一见,欢笑着围拢上来,指点着盆子的衣饰,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胖墩羡慕地说:“做皇帝好威风啊。瞧这衣服多漂亮,盆子兄弟,能让我穿上试一试吗?”“我们也想穿一会儿,过过做皇帝的瘾。”其他伙伴也央求道。

盆子得意而慷慨地一甩袍袖,说:“行,反正我也不喜穿。”说着,便脱下绛色龙袍,连头上的赤帻也解了下来,只留贴身内衣。

牧童们无不欢喜,争抢着穿皇帝的衣饰,当轮到胖墩时,盆子突然高傲地叫道:“慢着,你要先给我磕三个响头,才能穿。”胖墩知道他还记着平日的仇恨,气得脸儿通红,把拿到手上的衣饰往草地上一扔,气呼呼地说:“有啥稀罕的,我不穿还不行!”“不穿也得磕头。”盆子咬着嘴唇说。

牧童们见风使舵,一齐为盆子助威,七嘴八舌地说:“盆子是皇帝了,你当然要给他磕头。 ”“对,见到皇帝不磕头,是要杀头的。”胖墩翻着眼珠子,双手一扬说:“要磕头大家都得磕,不能就我一个。”盆子有众伙伴助阵,胆气益壮,坚决地说:“不行,今儿个就要你一个人磕头。”胖墩双手叉腰,鼓着腮帮子,一副拚命的架势,冷笑道:“我今儿个就是不干,想打架,上来吧!”盆子平日最怕他,一见这副架势,心里开始打鼓。忽然灵机一动,有了主意。大声对伙伴们说:“你们听着,我现在是皇帝,你们要听我的话才行。一齐上,揍他个狗娘养的。 ”其他牧童果然听话。三个人一下把胖墩围住,撕打起来。四个孩子在草地追逐翻滚,盆子则在旁边拍手叫好,加油鼓劲。

正打得不可开交,刘侠卿赶到,望见盆子,上前一把拉过来,气恼地责问道:“你现在是皇帝了,怎么可以到处乱跑,大渠帅发怒了。”盆子听说樊崇动怒,吓得变了脸色,拔腿就要往回跑,说道:“小人去向大渠帅请罪,求军爷帮忙求情。”刘侠卿怜惜地说:“我当然会帮你说话。快穿上衣服,去见大渠帅。”刘盆子慌忙捡起草地上的皇帝衣饰,胡乱穿上。然后,跟在刘侠卿身后,忐忑不安地往回走。

樊崇见刘盆子回来,迎头就是一顿责骂。盆子躲在刘侠卿身后,吓得面如土色,浑身抖个不停。徐宣上前,劝说樊崇道:“御史大人息怒,皇帝年幼无知,容太傅慢慢调教。眼下军情紧急,还是先商讨军机为重。”樊崇这才止住责骂,缓和一下口气,命道:“请皇帝升朝,商讨国事。”刘侠卿一听,忙推开刘盆子,向旁边的侍从命道:“快扶皇帝入朝议事。”侍从慌忙上前,扶着小皇帝走进大帐。刘盆子心中稍安,这才感觉下身湿漉漉的,竟是刚才惊惧尿湿了裤子。

刘秀得知孟津将军冯异转攻河南,斩河南太守武勃,对河内的形势放下心来。这时,又有捷报传来,耿弇、吴汉、景丹等十几位将军大破尤来、铁胫、大抢等部众,彻底平定了河北。萧王喜出望外,亲自前往安次,迎接凯旋而还的诸将。

这时,冠恂大破苏茂的捷报也传到营中,刘秀大喜,对诸将说:“我原知子翼可担当重任,果然不负重托。河内稳固,我无忧也。”诸将欢喜非常,纷纷表示祝贺。

河北、河内均传捷报,双喜临门,萧王决定在安次大营摆设酒宴,慰劳将士,以示庆贺。

酒宴之前,前将军耿纯与耿弇、吴汉等将私下相议。耿纯说:“听说公孙述在成都称帝,赤眉军也在郑地立景王后人为尊。天下纷乱,群雄窃命。长安危殆,更始失政,汉室旦夕将亡。今明公拥有河北,占据河内,兵马精壮,吏士归附,宜当自立,以承汉祚。”耿弇点头道:“说得对,河内之战已向天下人表明明公与更始帝势不两立。以目前明公的实力和威望,该是自立为尊的时候了。”吴汉一拍大腿,愤然说:“是啊,公孙述算什么东西,也敢妄自称尊?赤眉军玩的那套把戏,还不是跟绿林军一样,拉出一个刘汉宗室当皇帝,做招牌挂羊头,卖狗肉,蒙骗天下。只有明公,论实力、论名威、论宗亲,都应该做皇帝。可是,明公从来没有提起,难道他不想当皇帝?”耿纯笑道:“这里也没有外人,我毫不掩饰地说,明公与大司徒春陵起兵时,以‘复高祖之业,定万世之秋’为盟誓,岂能没有举大业之志!”耿弇赞同耿纯的看法,说:“也许,明公担忧自立会招来天下非议,等待我等上表拥立他吧!”耿纯说:“我来找你们,就是为此事。明公自作姿态,我们应该议上尊号,拥立明公。”吴汉欣然站起,爽快地说:“这事好办,咱们串连诸将,在酒宴上联诀入贺,议上尊号,拥立明公,不愁明公不答应。 ”耿弇忙拉吴汉坐下说:“子颜兄不可鲁莽。方才所说,不过是咱们的猜测而已。明公睿智、思想非凡。心里到底怎么个想法,咱们谁也摸不准,还是谨慎点,先试探一下再说。”“伯昭言之有理。”耿纯沉稳地说,“不过,明公没表明态度之前,议立天子就是违反军纪的事,罪当斩首。如果明公较起真来,可不是小事。谁敢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吴汉笑道:“好办,好办。今天的酒宴上,咱们一起向明公献酒,把他灌醉。酒后吐真言,明公必然说出真意。”耿弇连连摇头。

“子颜兄,就你这点花花肠子还想跟明公斗心计。甭想,明公不会上当的。 ” 说到“酒”字,耿纯忽然想起似的,双掌一拍,笑道:“何不让马武一试?”马武为人嗜酒,阔达敢言。每次萧王摆酒宴慰劳诸将,马武总是喝得半醉,在刘秀面前当众述说诸将长短,无所避忌。刘秀不但不加责怪,还赞其性情直爽,不藏心机,以为可爱。诸将也因其耿直,乐与交厚。所以,耿弇与吴汉一听马武的名字,齐声赞同。

三个一起去寻马武,共说机宜,马武爽快地答应了。

酒宴开始,满满地在大帐摆成两排,刘秀与诸将人席。其他各营,另设酒席犒劳士卒,安次到处是欢笑之声。

刘秀首先站起,举起斟满美酒的酒觥,面色肃然,说:“诸位将军,今天的酒宴是庆功宴,我们不能忘记那些战死疆场的英雄将士,我先敬他们。”说完,将美酒庄重地洒向地面。诸将也学着他,把第一杯酒洒在地上,算是祭奠战死的将士的亡灵。

这是萧王每次设宴必做的事。短暂的祭酒仪式过后,酒宴的气氛便活跃起来。刘秀频频举杯,向有功诸将一一敬酒。诸将欢声笑语一一向萧王回敬。众人叙谈着每一次大捷的经过,无不欢欣鼓舞。

酒至半酣,马武渐渐有醉意,从座位上站起,向刘秀举觥,喷着酒气说:“明公,属下再敬你一觥。”刘秀笑道:“子张,你的庆功酒我已经喝过,此酒有何说道?”马武郑重地说:“属下有两项嗜好,一是嗜酒,一是嗜武。所以经常酒醉,信口狂言,而明公雍容大度,从不计较。就为这个,理当敬您一觥。”刘秀嘻然:“子张,莫非又要借酒折损同列,先来贿赂我吗?”马武坦诚地说:“自归明公,马武视明公如父,视同列如兄弟,岂敢折损,乃是肺腑之言。诸位爱听不爱听,马武都要说。”刘秀道:“我素知子张乃性情中人,直爽敢言。所以从不加罪,反以为可爱。今天这杯酒我先喝下。子张有话尽管说。”说完,举觥一饮而尽。

马武哈哈大笑。

“明公亦是爽快人。跟着这样的主子,以死效命,也是值得。”刘秀放下酒觥,爽朗地笑道:“子张今天莫非要折损我么?刘某自忖尚有容人之量,有什么逆耳忠言,尽管说来。 ”“属下岂敢折损明公,”马武正色说,“如今天下纷乱,群雄窃命,汉室危殆。天下虚位以待。明公乃帝室之胄,破新莽与昆阳,诛王郎、铜马,平定河北,以威德扬名天下,宜顺命以承汉祚,不宜谦退而弃家庙社稷于不顾,请还蓟即尊位,以便征伐。”刘秀大惊,阴沉着脸说:“马将军真喝醉了,如此狂言乱语,该当军法处置。”马武毫不惧怕,趋前一步,说:“并非马武狂言乱语,在座诸将都有这种想法。 ”刘秀瞪着诸将:“谁有此想法?我当请刺奸将军示之军法。”马武一个劲地向耿纯、耿弇、吴汉使眼色,耿纯见刘秀动怒,吓得低下头去。耿弇、吴汉见势头不对,都不敢言语。诸将谁也不敢以身示法,全都像泥塑的一样,一言不发。

马武急了。

“你……你们怎么不说话?”刘秀回头,瞪着马武,厉声说:“若不是我有言在先,今自一定斩你的黑头。散席,明日班师南归。”说完,拂袖而去,庆功宴不欢而散。

马武气得大骂耿纯、耿弇、吴汉。

“你们让我出头,自己做缩头乌龟,分明拿我老马当猴耍。”耿纯讪笑道:“子张息怒。我们也不知道明公如此动怒。凭我们几个恐难说动明公,还是串通诸将,找个机会联名上表,不怕明公不答应。”吴汉却瞪着马武,叫嚷道:“难道你不想明公早登大位,封侯拜将?明公没砍你的黑头,够给你老马面子的。我们可没有这份恩宠,当然不敢冒犯龙威。”马武听着,颇为顺气,但依然怒容满面。

耿弇陪笑道:“老马消消气,都是为劝谏明公,何必计较那么多?依我看,这事急不得,明公一定以为时机未到,所以,不容我们议论即位的事。”马武怒气渐平,几个人又聚在一起,议论半天,也找不出萧王不愿登临大位的原因。耿纯坚持联络诸将,联名上表,逼萧王登郡,马武、吴汉表示赞同,耿弇不置可否。

可是,还没等他们开始行动。刘秀命令班师南归。大军浩浩荡荡离开安次南去。

行至蓟城,幽州牧朱浮与渔阳太守彭宠专门杀猪宰羊犒劳得胜而归的萧王部属。刘秀在府衙接见彭宠,令亲兵在阶下赐座。向诸将说:“我初来河北时,被王郎追捕,势微力薄,幸赖伯通归附,发渔阳、上谷突骑相助,方平灭王郎,始有今日之局面。伯通(彭宠,字伯通)功不可没。今赐封建忠侯,仍为渔阳太守。 ”彭宠并不谢恩,似笑非笑,说:“幸赖明公神威,彭宠方有此微功,如果明公顺承天命,即位称尊,彭宠也许有幸封王。”刘秀脸上笑容逝去,正色道:“将军胡言乱语,可知军法无情?”彭宠忙笑道:“明公息怒,属下只是看到更始帝滥封王爵,才有此感叹。”刘秀微微叹息。

“当年高祖有约,‘非刘氏不得封王’,更始昏乱,有违祖制,所以不得长久。姑念将军不常在我军中,不知军纪,不予追究。 ”“谢大王宽恩!”彭宠在座上抱拳躬身,低头请罪。

吴汉、盖延、王梁原为彭宠旧部,这时,纷纷站起,上前施礼请安,说:“属下见过大人,大人一向可安好?”彭宠站起,一一还礼,说:“各位跟随萧王皆立大功,封侯拜将,非彭宠可比。如此大礼,彭某不敢担当。”吴汉摇头道:“大人何出此言?我等虽为萧王效力,尚念当日太守的恩惠。”当晚在蓟城设宴款待彭宠、朱浮与诸将。

酒宴结束,彭宠告辞回到驿馆。夫人陈氏随行来蓟。尚未歇息,见夫君回来,欢喜地迎上来施礼道:“恭喜燕王归来。”彭宠推开夫人,喷着酒气,怒道:“贱人,你在取笑我吗?”陈夫人顿时恼怒,杏眼圆睁,讥讽道:“怎么,老娘拿热面孔还要贴你的冷屁股?你从渔阳赶来,不就是来讨封王的吗?”彭宠又惊又怕,但不敢发怒,忙又是作揖又是陪罪,低声道:“姑奶奶,是我不对,你小点声好不好,若是被萧王听到,麻烦就大了。”陈夫人一怔,压低了声音,问:“怎么,萧王没封你为燕王?”彭宠把她拉到内室,才恨恨地说道:“刘秀无情无义,只封一个建忠侯。”陈夫人一听,恨恨不平地说:“刘秀真是忘恩负义。他来河北时,被王郎逼迫,走投无路,若不是夫君发渔阳突骑相助,他能有今天吗?夫君有此大功而不封为王,何必再仰人鼻息,不如回渔阳,自立为王,乐得逍遥自在。 ”彭宠连连摇头。

“夫人,使不得。如今,刘秀三分天下而有其二,兵甲百万,吏士归心,如果反叛,恐有祸患临头。 ”“如此患得患失,岂是男儿所为?”陈夫人冷笑说,“王莽为宰辅时,甄丰旦夕入阁谋议,与王莽交往甚密,时人皆曰:‘夜半言,甄长伯。’等到王莽篡汉自立后,仅封甄丰为更始将军。甄丰有不满之意,最终被诛死。夫君自负有功意望甚高。如今未封真王,心怀不平,谁知日后会不会落得甄丰同样的下场。”夫人一番话,说得彭宠浑身冷汗直冒。想一想自己在刘秀跟前说的话,的确太露骨了,难保刘秀不起疑心。他心里一个激凌,说:“夫人,我们明日就回渔阳。”陈夫人笑道:“夫君知道后怕了?刘秀不封,咱们回渔阳,自立为王。就凭渔阳突骑之力,谁敢小觑! ”“称不称王,以后再说,此地非久留之地,快回渔阳,越早越好。”次日,萧王命人去驿馆请彭宠相见,准备告辞,离蓟城南行。谁知,驿馆里只有渔阳长史,彭宠与夫人、随从早已离去。长史拜见萧王,说太守有紧急公务,所以不辞而别,请萧王恕罪。

刘秀大度地一笑,赞赏彭宠几句,命长史退下。恰逢耿弇进来,便问道:“伯昭为此地人,可知彭宠为何不辞而别?”耿弇答道:“我为上谷吏士,彭宠为渔阳太守,虽然两郡毗邻,却不甚了解,尤其跟随明公之后,更是不知渔阳内情。一明公可以向幽州牧朱浮探听。”刘秀觉得有理,密秘召见朱浮,问道:“将军与渔阳守一起来蓟城犒军,如今彭宠不辞而别。独自离去,不知所为何事?”朱浮见问,忐忑不安地说:“回大王,彭大人常与属吏谈论吴汉、盖延、王梁大功,说三人皆为渔阳旧属,奉命追随大王左右,所以自当共功。来蓟城时,又与下官说:‘大王当至迎阁握手,交欢并坐。’如今不是这样,下官以为,彭大人一定很失望,所以不辞而别。”刘秀听完,连声自责,说:“怪我粗心,慢待了彭宠。不过,彭宠之功,自当别论,不可与吴汉,盖延,王梁等同。我一向赏罚分明,不可混为一谈。”“大王圣明,是彭大人心胸狭窄,自寻烦恼。”刘秀摆摆手说:“此事我的过错在先,明日即遣使携书至渔阳陪罪,让彭宠早日心安。”

第六章君临天下

朱浮退下。刘秀当即写书信一封,遣使赴渔阳,向彭宠表示歉意。随后率军离开蓟城,继续南行。

耿纯、吴汉、马武等串联诸将,共思劝进。耿纯执笔,连上表都写好了,正想寻个机会呈上。刘秀下令启程,诸将只好整装上路。

大军过范阳,来到顺水河边。顺水一战是刘秀北击诸部以来败得最残的一仗,几千汉军将士战死,尸骨至今仍暴露在荒野之中。刘秀令大军停下,眼含泪水命将士收尸骨、埋棺木、起高陵、坚石碑,整整忙活了三四天。汉军营中,弥漫着悲愤的气氛。这种时候,当然不便向萧王上表,耿纯急得心头冒火。

汉军终于再次启程,行至中山城。耿纯受诸将之托,当众向萧王上表。刘秀接过细看,表曰:汉遭王莽,宗庙废绝,豪杰愤怒,兆人涂炭。王与伯升肯举义兵,更始因其资以据帝位,而不能奉承大统,败坏纲纪,盗贼日多,群生危蹙。大王初征昆阳,王莽自溃,后投却郸,北州弭定;三分天下而有其二,跨州据土,带甲百万。言武力则莫之敢抗,论文德则无所与辞。臣闻帝王不可以久旷,天命不可以谦拒,惟大王以社稷为升,百姓为心。

刘秀看完,面露愠色,怒视耿纯。耿纯吸取马武的教训,不待他开口,便说道:“大王龙虎之威不该对耿纯一人而发,此表乃诸将之意,耿纯只是代为呈上。大王若不信,可以当面质问他们。”刘秀将目光转向诸将。马武、吴汉为首,诸将齐声说:“耿将军所言极是,我等早有劝进大王之意,请天下为念,早即尊位。以利征伐。”刘秀怒容逝去,长叹一声,说:“诸位的心意,我何尝不知。只是如今贼寇未平。赤眉势众,纵横三辅;绿林狡黠,挟更始号令天下。我四面受敌,为什么非要急欲称尊呢?”耿纯一听,萧王之言有松动之意,如果再进一步相激,说不定就能成功。于是趋步上前,亢声道:“耿纯一向奉君如父。君父面前不说假话。当初耿某自毁宅园,率宗族宾客归随大王。就是指望大王能成大业,耿家可封侯拜将,光宗耀祖。如今大王婉辞众望,令宗族计穷,皆有去意。”刘秀动容。是啊,当初耿纯焚烧宅院,令宗族宾客坚定信心跟随自己。那份忠诚之心足以令天下人感动。耿纯说的是大实话。耿氏追随左右,不就是为着光宗耀祖吗?诸将见萧王沉默不语,知道耿纯的话起了作用,纷纷上前力劝。耿弇制止住乱嘈嘈的声音,进言道:“耿将军说得是。天下士大夫别亲戚、弃乡土,背井离乡,归附大王,甘冒矢石,其正固望攀龙鳞、附凤翼,以成所志。如今,功业即定,天下亦应,而大王滞留时日,违背众意,不肯正位称尊。士大夫望施计穷,尽有去意。耿弇恐怕大众一散,难以复聚。时不可留,众不可逆,大王何苦自失众心。 ”刘秀蹙额沉思,半晌才说道:“诸位言之有理。不过,称尊之事,非同小可,请容我三思。我们现在还是赶路南归。”诸将见萧王答应,便不再多说,准备起程。耿弇与耿纯、吴汉、马武私议,说:“长安更始帝乃刘汉宗室,虽然为绿林诸将控制,且多有失政,但名正言顺。大王有称尊之意,忌惮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决心难下。”马武一听,着急地说:“那怎么办?难道要等到打进长安,把刘玄拉下宝座,大王方能称尊?”耿弇摇头:“那倒不必。大王要三思而后行,言之有理。我们也不便再力劝,惟今之计,只有请孟津将军冯异和前将军邓禹来劝大王。他们两个是大王最倚重的左膀右臂。大王每有大事必定请教二人。 ”耿纯拍手叫道:“不错。只有冯异和邓禹有办法劝大王称尊。伯昭,马上派人送信给两位将军。 ”吴汉、马武也表示赞同。计议已定,由耿弇分别给冯异、邓禹各手书一信,派人悄悄送往孟津和河东。

据守河东的比阳王王匡、襄邑王成丹、抗威将军刘均率十多万兵马,乘邓禹不备,突然出击。邓禹的兵马都用在包围安邑的战场上,战线太长,来不及收缩迎敌。王匡、成丹、刘均的十多万兵马直冲大阵,一下子把大阵冲得七零八落。邓禹慌忙应战。骁骑将军樊宗拼命厮杀抵敌,却被抗威将军成丹、河东太守杨保中郎将弦强和几十名长安将士围住,身上多处负伤,力战至死。双方一场大战,直至日暮天晚,王匡见邓禹兵马逐渐聚拢,才鸣金收兵。

邓禹巡视战场,见大阵被毁樊宗战死,悲愤难抑,这一仗是西进关中败得最惨的一仗。军师韩歆一边命人收敛樊宗的尸体,一边劝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将军不必难过。据说明公已平定河北寇贼,回师南下。我们趁夜撤回请命明公,再调集兵马,攻河东不迟。”邓禹恨声道:“不,如此惨败,我们有何颜面去见明公,传令下去,收编安营,就地待命。不报今日之仇,邓禹誓不为人。”韩歆吓了一跳,力劝道:“兵法最忌意气用兵。如今我大阵遭毁无所凭依,将士新败,兵无斗志。若不趁夜撤兵,明日长安兵马再次攻来,后果不堪设想。”诸将也劝说道:“军师言之有理,请将军三思而后行。”邓禹不听,令将士安劳歇息,准备明日迎战。

韩歆与诸将提心吊胆过了一夜。次日辰时,不见河东兵动,过了午时,仍不见敌营出战。邓禹调兵遣将,重新布阵。见众将疑惑,方说道:“诸将士放心,今日敌营不会出战。”众将惊讶,齐声问道:“将军何以知之?”邓禹笑道:“今日乃祭亥。王匡用兵,讲究吉凶,六甲穷日,不宜出兵。所以我断定敌军不会出战。”将士们闻听,无不钦佩主将英明,心中乃安。邓禹趁机慨然说道:“萧王此去,捷报频传;孟津将军守河内,不但孟津稳固,而且纵横河南地,相形之下,我军进展缓慢,诸位愿与我共建大功吗?”将士们齐声答道:“愿意!”“好!”邓禹双目闪光,激昂地说,“今日不战,明日必有一场血战。我军虽败,但元气未伤,收缩战线,足以应敌。我大阵已毁,无所凭恃,惟有拼命杀敌,死而后生,才可克敌制胜,诸位有信心取胜吗?”“有!”雷鸣般的声音答道。

“好!明日出战,听我号令,不得妄动。今晚歇息,养精蓄锐,以逸待劳。 ”又是一夜过去,天明卯时,王匡果然下令进攻,长安兵马铺天盖地冲向邓禹兵营。五百步、二百步,汉军营中毫无动静。王匡觉得奇怪。长安兵马以为汉军已弃营而逃,争相抢功,进攻队形大乱。

近了,更近了。汉军营帐帷幕突然倒地,露出一排排拈弓搭箭的弓箭手。一声钲鼓鸣响。无数箭矢几乎同时射向猝不及防的长安兵马。冲在最前面的被射落马下。战马受惊,掉头往回跑,把后面的人马冲乱。

邓禹传令:“杀!”积弩将军冯情、车骑将军宗歆、建威将军邓寻、赤眉将军耿诉、军师将军左于与军师韩歆,祭酒李文、李春、程虑等各领所部,如狂风一般,卷向敌军。长安兵马刚刚获胜,正在洋洋得意地进攻,以为汉军不堪一击,突遇反攻,惊慌失措,阵脚大乱。

前军败退,冲乱后军,乱作一团。

王匡大惊,急令抗威将军刘均、河东太守杨音、中部将弥强拼命抵抗,力图稳住军心,挽回战局。刘均、杨音、弥强一边喝住败兵,一边上前迎战。

冯倍、宗歆、左于、邓寻、耿诉等人按照邓禹的交待,擒贼先擒王,挥戈纵马,直冲刘均、杨音、弥强三人。冯惜、宗歆接住刘均,左于、耿诉围住杨音,邓寻独战弥强。长安三将被五名汉将逼得手忙脚乱,再也顾不上喝止败兵了。不多时,身边的兵卒全跑光。只剩下他们三人与汉军撕杀。战不及数合,冯惜大喝一声,斩刘均于马下。杨音、弥强一见大惊,一个愣神,双双被左于、耿诉、邓寻斩首。

邓禹率轻骑乘胜追击,王匡兵败如山倒,再也无力回战,只顾狂奔逃命。邓禹占据整个河东,获兵甲辎重无数。安邑不战而降。遂拜祭酒李文为河东太守,置属县令,加以镇抚。

邓禹正欲向萧王报捷,忽然,军卒亲报:“启禀将军,萧王军中来人了。 ”“人在何处?快快请进!”军卒退出,不过多时,引领一裨将进来。邓禹迎上二前去,施礼道:“萧王有何训谕?”裨将慌忙还礼,笑道:“小人不是萧王使者,邓将军不要多礼。”邓禹一怔,愠怒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小人是大将军耿弇麾下,奉耿将军之命特来下书。”说着,双手呈上书信。

邓禹疑惑不解,接过书信,细看之后,哈哈一笑,说:“萧王之意,我自知之。回去告诉耿将军和诸将,让他们放心。我有办法让萧王如他们所愿。”裨将告辞而去。邓禹在帐内思索良久,正欲召集探马行动。忽然,军卒又来报告。

“禀将军,营外来一位书生,自称叫强华特来拜见。”邓禹又惊又喜,一拍几案道:“看来是天助明公成此大业。”忙亲自出营相迎。

大营外,站着一位袍衣冠带的儒士,果然是强华无疑。只是岁月无情,当年的翩翩少年如今变成了儒雅的中年人。

邓禹未出营门,便施礼疾呼道:“强兄,果真是你!”强华看着衣甲鲜明的邓禹,显然已不敢相认,直到邓禹来到跟前,才恍然大悟,趋前迎上还礼,惊喜地说:“仲华贤弟,真的是你。看这大将军的气派,哪儿看出当年太学生的影子,难怪愚兄一时认不出来呢。 ”“强兄也是一样嘛,如今也是一代名家吧!”邓禹说笑着,请强华入帐细谈。

两位阔别多年的学友相逢,自然有说不完话,叙不完的情。邓禹命人端上酒菜,两人对酌。邓禹说:“真是天助我也。小弟正要派人潜入长安打探强兄的下落,不想强兄就来了。”强华笑道:“大将军找我这一介腐儒,有何要事?”“明公……”邓禹突然停住,笑吟吟地注视着强华,问道:“强兄专程来我军中,有何要事?”强华狡黠地笑道:“不是专程,而是巧遇。愚兄是从长安去河北投奔刘兄,不,应该是萧王,恰巧路过河北,听说贤弟驻军在此,便来相见。”邓禹惊喜道:“强兄去河北,是为明公?”“贤弟派人寻我,也是为明公?”邓禹点点头。

“诸将共请劝进,无奈萧王不肯。所以问计于我,我便想到强兄,不知强兄能否……”强华笑道:“愚兄正是为此去见萧王。天机不可泄露,贤弟毋须多言。咱们喝过这杯酒,愚兄就动身去河北。”邓禹满心欢喜,举觥说:“来,为天下,为萧王,也为咱们今天的相逢,干!”刘盆子被拥立为汉室天子,赤眉军果然军心稳定,士气复振。御史大夫樊崇传令向西再进。几十万大军挑着龙旗,浩浩荡荡,直扑高陵。

比阳王王匡败回长安,闻听赤眉军抵高陵,慌忙召集淮阳王张卬“耿弇、穰王廖湛、平氏王申屠建等绿林将领,私下相议说:“如今河东已失,赤眉紧逼,长安孤困,不久必灭。咱们该想想退路方是。”淮阳王张卬“耿弇长叹说:“事到如今,哪里还有退路。除非投降樊崇或者刘秀,或许还有生路。”穰王廖湛气呼呼地站起,愤然道:“同为反王莽而起,咱们也是条汉子,凭什么要投降他们。谁再言投降之事,我第一个不答应。”王匡一边劝解,一边责怪说:“穰王何必动怒。同为绿林弟兄,所以我方把大伙召在一起,商议对策。更始帝这块招牌罩不住咱们了,咱们也没必要陪着他进棺材,宜另作打算。”平氏王申屠建抱拳道:“看来比阳王早有打算,不知可有良计?”“良计算不上,不过,我有些想法,不知诸位赞同不赞同。”王匡说道,“我们不如纵兵掳掠城中,只要有钱财,到哪儿都可以立身。之后弃更始东攻南阳,还归绿林山。即便不能成功,还可以潜入湖池,做个逍遥自在的强盗。也比在这儿为刘玄陪葬强过百倍。”王匡刚说完,廖湛第一个反对,说:“我绿林军反莽而起,本为百姓。如今纵兵掳掠,等同贼寇,如何忍心。”王匡笑道:“廖兄弟真是憨直可爱。我们纵兵掳掠,抢的都是官宦、富足人家,为富不仁者。寻常百姓一无所有,抢什么?有什么忍心不忍心的。”廖湛笑了。诸将纷纷表示赞同,申屠建说:“比阳王所说固然是一条极好的退路。不过,弃更始帝而去不足取。不管怎么说刘汉的招牌名正言顺。以在下愚见,不如劝说更始帝随行。”张卬“耿弇、廖湛及随王胡殷等将一听,纷纷赞同申屠建的意见。王匡止住乱嘈嘈的议论声,说:“你们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刘玄是刘汉宗室,好容易当上皇帝,岂肯舍弃皇位,跟着咱们上山为王、入水为寇?”“形势逼迫,他亦无路可走。 ”申屠建坚持己见,说,“未曾一试,怎么知道行不通?”张卬等人支持申屠建的主张。王匡一人不便坚持。于是议定,共人劝说更始帝。

河东丢失,赤眉逼近,长安震动,更始帝再也无心在宫中享乐,慌忙召来右大司马赵萌问计。赵萌说:“长安危困,惟有诸将同心协力,共拒贼寇,方可转危为安,请召集诸将,商讨拒敌之计。”更始帝临朝,召见诸将,共议御敌大计。王匡、张卬“耿弇等按照前议,齐劝更始帝放弃长安,退保南阳。更始帝勃然大怒,不等他们说完,便打断道:“朕今日召见诸卿,本为共御贼寇,以保社稷。你们竟说出这种话。朕是汉皇天子,不是山贼水盗,既便战死,也不能对不起列祖列宗。比阳王,河东丢失,朕并未加罪于你,奈何今日也说出这种话?”刘玄的言辞严厉,前所未有。诸将明白,皇帝当然是依仗赵萌的支持。王匡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却不敢顶撞,跪地请罪说:“为臣知罪,任凭陛下发落。但是,臣实为陛下和社稷安危着想,忠心无二,请陛下明鉴。”张卬“耿弇、廖湛、申屠建等人见势头不妙,不敢多言,纷纷磕头谢罪说:“臣等知罪,求陛下开恩!”更始帝怒气不息。在他看来,这帮草莽出身的异姓王,终归贼性难改,遇到挫折,想到的就是亡命山林而不顾他这个天子和汉室社稷的安危。如今,赤眉西进,邓禹东逼,形势危机,必须杀一杀诸王的气焰,树立天子威严,方便于调动诸将,抵御贼寇。于是,冷哼一声厉声道:“比阳王丢失河东在前,妄言败逃,惑乱人心在后,立即斩首,以儆效尤,淮阳王、穰王、平氏王,随王消去王爵,夺去军功,交有司审押。”王匡、张卬“耿弇等人大惊,张惶四顾,希望有人能站出来为自己说话,不料,朝臣竟无人出头。谁都明白,刘玄有赵萌做后盾,故意整治平日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的诸王。

羽林军一哄而上,拉起五人,就往外走。忽然,有人高叫:“陛下且慢,臣有言进谏。”更始帝循声看去,不由一怔。说话的人不是绿林将领,却是御史大夫隗嚣。

隗嚣趋前施礼道:“陛下,如今长安危困,正是用人之时。诸王久经沙场,屡立战功,为可用之将。何况,诸王所言,虽然不妥,但实为陛下安危着想,杀之,恐将士寒心,军心动摇,不利守城破敌。臣请陛下三思,让诸王戴罪立功,杀敌报国。”更始帝闻听,醒悟过来。是呀,自己本是在绿林诸将的拥立下才登上尊位。如今危难之时,正需要他们出力拒敌。如果真把王匡杀了,必然动摇诸将之心,仅凭赵萌一人,恐保不住帝位。

他后悔了,忙目示赵萌,希望征求他的意见。赵萌一直站在群臣之首,一言未发。但满朝文武,谁都清楚他的话的分量。赵萌明白更始帝之意,便上前施礼,说:“御史大人所言极是,臣也有此意,请陛下三思。”赵萌的话对更始帝来说,才是真正的圣旨,刘玄忙说:“来呀,推回来! ”羽林军又把王匡等人推回殿阶下。更始帝故意给赵萌卖人情说:“若不是右大司马苦苦求情,朕不会饶过你们。还不谢过赵卿。”王匡等人听说是赵萌放过自己,感到有些意外。但还是起身,走到赵萌跟前施礼道谢:“右大司马再造之恩,我等感激不尽。”赵萌谦恭还礼,诚恳地说:“同为陛下臣子,如今长安危困,天子孤危,正是共力御敌之时,枝枝节节的事儿不提也罢。诸位请归班列,还有朝事相议。”王匡有些感动,方知赵萌求情实为社稷,感叹道:“大司马如此,王匡敢不以死效命朝廷。”五王回到班列中。君臣共议军情。更始帝遣王匡、陈牧、成丹、赵萌屯兵新丰,与驻守掫城的李秋兵马呼应,屏障长安门户,守关拒敌。

王匡、陈牧、成丹领兵而去。更始帝退朝回宫,私召赵萌,说:“如今长安孤危,贼众势大,不得不请大司马出城拒敌,赵卿不会责怪朕吧!”赵萌深施一礼,说:“陛下何出此言?身为人臣,不效命人主扶保社稷,枉为人也。臣平日与朱鲔等人争斗,对陛下多有不恭。但臣由忠心无二,愿永保汉室,效命陛下。 ”更始帝感激不尽:“朕只身投奔绿林,虽贵为天子,却为诸将所轻视。惟赵卿一片忠心,扶保社稷。但是赵卿领兵在外,朕无实权,恐诸将难制。所以私召相议。 ”赵萌点点头。

“陛下所虑极是。王匡,我可以监视。但张卬“耿弇之辈留守长安,如有异心,我不能制,惟赖陛下之力。执金吾邓晔、侍中刘能卿皆忠于陛下,可为所用。险急之时,可召二人调用。”更始帝闻听大喜,看来赵萌是真心辅助汉室。执金吾邓晔、侍中刘能卿都是他的心腹,平日在宫中专门监视皇帝。二人能为己所用,更始帝登基以来,总算有了点实权。

赵萌交待完毕,出宫领兵而去。更始帝一直出行到东都门外。

张卬“耿弇、廖湛、申屠建、胡殷四王不甘心就此罢休。趁送行之时,与王匡相议,打算劫持更始帝,仍行前计。王匡摇头叹息,说:“诸君不听良言,悔之晚矣。更始帝、赵萌已有警觉,此计再不可施。”说完,挥手告辞引兵自去。

四王不听王匡劝告,仍欲施前计。申屠建说:“比阳王已去,我们兵微势孤,如何是好?”廖湛满不在乎地说:“赵萌已引兵去新丰。刘玄有名无实。以我等之力,足以应付。”张卬“耿弇摇头道:“赵萌虽去,但宫内宫外俱为他的心腹,不可大意,一定要谨慎行事,保证万无一失,不然,我等恐有不测。”随王胡殷倾听三人之言,起身说:“今天的朝会上,御史大夫隗嚣敢逆昏君之意,为我等求情,说明他有接近我等之意,可引为我用,以策应内宫。”张卬“耿弇点头说:“不错,隗嚣久羁京师,早有归陇西之心,只是苦于没有机会。只要我们答应事成之后,帮他逃归天水,他一定愿为内应。”四王议已定。当晚便悄悄去御史大夫府上拜会隗嚣。不料,守门的吏卒说:“对不起,隗大人不在府中,请各位王爷明日再来拜访。”廖湛一听,火冒三丈,大骂道:“隗嚣算什么东西,也敢给老子摆架子!”门吏吓得连声陪罪:“大人真的不在府上。王爷不信,请进府探问。 ”张卬“耿弇、胡殷慌忙劝说廖湛:“穰王何必动怒,也许隗嚣真的不在府上,咱们还是回去吧!”廖湛只得罢休。四人失望,转身往回走。不料,刚走出十几步远,迎面一乘凉轿过来。廖湛眼尖,借着府门前的灯光,看清轿上之人正是隗嚣。高兴地叫道:“看,隗嚣来了。”张卬“耿弇等人一看,欣喜万分。四人大步迎上前去。凉轿上的隗嚣也看见了四王,忙命停轿迎上前来,抱腕施礼,问道:“诸位王爷莫非从敝府出来?”廖湛冷哼一声,说:“听说大人不在,我们就没进府,正往回走呢。”隗嚣忙陪笑道:“真是失敬得很。下官刚刚有事外出,让诸位王爷白跑一趟。请问各位深夜造访,有何贵干?”张卬“耿弇施礼,说:“今日多亏大人求情,我等才被陛免去罪过,所以过府拜谢。 ”廖湛却没好气地说:“隗大人,本王还要问问你深更半夜出府做什么事呢!”隗嚣这方意识到自己问得唐突,慌忙陪罪说:“穰王恕罪,下官失礼了。此处不是说话之处,请到府上细谈。”四王跟随隗嚣进府,在客厅落座。等茶献上之后,隗嚣屏退左右侍从,低声说:“各位王爷一定有大事与下官谋议。”张卬“耿弇轻笑道:“隗大人真是爽快人。本王也不必兜圈子了,请问上将军是否后悔来长安?”隗嚣在陇西为上将军,可谓土皇帝,自来长安,被更始君臣羁留,仅封个有名无实的右将军,早已后悔不听方望之言。今见张卬“耿弇发问,不由得长长叹息一声,轻轻点头。

“上将军想重返陇西吗?”张卬“耿弇又追问一句说,“我等有一事想请上将军相助。如早能得将军一臂之力,助成大事。我部兵马可为将军让开一条逃归之路,以示感谢。”隗嚣惊愕道:“诸位王爷莫非还想劫持天子东归?”张卬“耿弇等人惊讶不已,失声道:“将军何以知之?”“与日的朝会上,诸位劝天子弃长安东去,所以,下官猜测,诸王夜间造访,必为谋议前计。不瞒你们说,今晚下官去了宫中,为的就是劝说昏君归政国老刘玄,以便避祸。可是,下官嘴皮磨破,痴迷尊位的昏君就是不听,看来,长安真的没救了。”张卬钦佩地说:“将军料事如神,不愧为陇西豪杰,本王钦佩之至。”廖湛不耐烦,直通通地问道:“隗大人既然知道,就爽快点,到底愿不愿助我们一臂之力?”隗嚣哈哈一笑,说:“穰王真是爽快人,就凭你们开出的诱人条件,我能不答应么。不过,恐怕赵萌和昏君早有防备,不易成功。”张卬“耿弇不悦,道:“隗大人尽说泄气的话。凭我们五人之力还不能把一个有名无实的昏君劫走么!”隗嚣忙说:“下官只是为了谨慎行事,既然诸位决心已定,下官是上定这条贼船了。”于是,四王与隗嚣相议,决定由隗嚣入朝奏请更始帝出宫祭祀高祖,四王率兵劫持东归。

次日早朝,隗嚣上奏更始帝,言贼寇猖獗长安危困,请皇帝祭祀高庙,求列祖列宗保佑汉室天下,驱寇诛敌。刘玄正为形势危急而昼夜不安,当即准奏,命太常侍择定吉日,准备去高庙祭祀。

散朝之后,更始帝回宫,刚想躺在御榻上歇息。赵皇后突然走进来,愠怒道:“陛下如此逍遥,难道不知灾祸将至么?”更始帝慌忙坐起,说:“皇后何出此言?长安危困,朕已数日不得安寝,岂会不知亡国之危!”赵皇后摇摇头:“我说的不是外部之危,而是朝内的危险。”更始帝吃了一惊,起身问道:“难道朝中有人谋逆?”“不错,淮阳王、穰王、平氏王、随王密谋,欲乘陛下祭祀高庙之际,劫持天子东归。还有御史大夫隗嚣,与四王串谋,共图叛逆。”更始帝吓得变了脸色:“皇后怎么知道的?”赵皇后冷笑道:“右大司马早就防着他们,派有耳目监视。”“四王俱叛,京都无将,如何是好?”更始帝急得团团转。

赵皇后提醒道:“右大司马临行前不是交待过陛下吗,何愁没人帮您对付四王?”更始帝恍然大悟,慌忙传旨道:“来呀,传执金吾邓晔、侍中刘能卿进宫! ”执金吾邓晔、侍中刘能卿俱为赵萌心腹,已从赵皇后那儿得到四王与隗嚣之谋,专等更始帝命。二人入宫,施礼之后,邓晔胸有成竹地说:“臣已有应对之策。陛下可传旨召张卬“耿弇等四王人宫议事,由刘侍中领甲兵埋伏在宫内,待四王进入宫门,可就地正法。臣则奉旨领兵围御史大夫府,缉拿叛臣隗嚣。”更始帝始安,连称奸计。邓晔、刘能卿依计而行。一个领兵包围隗嚣,一个引甲兵埋伏在宫内。

隗嚣一心只想着如何逃归天水,对张卬“耿弇等人的计划能否成功并不关心。自从以告发叔父隗崔、隗义为代价,爬上御史大夫的高位,就开始私蓄宾客死士,以备急用。今日早朝回府,便命宾客死士作好厮杀的准备,寻机逃离长安。

一切准备妥当,众人正在耐心等待,忽然,府外传来嘈杂之声。一名门卒慌慌张张疾奔过来,老远就喊叫道:“大事不好,大事不好……”隗嚣大步走出,大声问道:“怎么回事?”门卒来不及跪倒,惶然道:“回老爷,羽林军把府上包围了,声言要缉拿老爷。”隗嚣知张卬“耿弇等人之谋败露,忙命人紧闭府门拒敌。自己也披挂整齐,作最后一搏。

御史大夫府外,执金吾邓晔率羽林军猛攻,无奈隗府院墙高大,府门牢固,加上隗嚣的宾客死士全力抵抗,羽林军一时竟攻不进去。

邓晔大怒,命羽林军抬来巨木,猛撞府门,眼见着厚重的桐木大门摇摇欲坠。忽然,一名小黄门飞奔而来,向邓晔叫道:“邓将军,快、陛下命你回宫救驾!”邓晔一惊。

“怎么回事?刘侍中没有得手?”“是没完全得手。四王之中,申屠建先行被刘大人的甲兵杀死。三王生疑,转身奔出逃脱,如今正率兵抢劫东、西两市。恐怕马上就会进攻皇宫。请将军速去救驾。”邓晔气得直跺脚。

“刘能卿真是没用。计策不成,恐招灭顶之祸。”不敢停留,忙命羽林军回宫救驾。

隗嚣正孤力难支,忽见邓晔引兵而去。忙率宾客纵马出府,直奔张卬“耿弇所部驻守的东部门而去。行至西市,忽见张卬“耿弇、廖湛正纵兵劫掠,隗嚣迎上,惊问道:“两位王爷,难道事又不济?”张卬“耿弇咬牙骂道:“昏君不知从哪儿听到风声,竟设伏兵谋害我等。幸亏我和穰王、随王多了个心眼,免遭毒手,可是平氏王却被昏君害死。老子反正豁出去,先抢些财物,再进宫杀昏君为平氏王报仇。”隗嚣不听他哕嗦,忙道:“事不成功,但在下已经尽力。王爷答应的事总该兑现吧?”张卬“耿弇哈哈一笑:“隗兄,何必非回天水呢!跟我们一起干吧,保你做一个草头王,如何?”隗嚣摇头:“人各有志,王爷请不要勉强在下! ”“天水有什么好。你我进宫共诛昏君,这长安城就是咱们的。”张卬“耿弇仍不放过。

隗嚣恼怒:“王爷莫非要失信于天下?”张卬“耿弇还想打哈哈,廖湛不耐烦地说:“张兄何必强人所难。隗大人,平城门关守将是我旧部,我写一封书信可保你平安过关。”说完,命人取过纸笔,在马北上草书一封,交给隗嚣。

隗嚣大喜,双手接过书信,躬身致谢,率数十骑飞驰而去。

张卬“耿弇望着隗嚣背影,埋怨廖湛道:“隗嚣野心不小,你这是放虎归山呐。”廖湛说:“答应人家的事,难道反悔不成?快去进攻皇宫,迟了恐怕昏君要逃走。”两人留下部分兵卒整理抢劫的财物,率大部兵马向皇宫扑来。

邓晔引兵回宫,迎见更始帝,更始帝啼泣道:“三王反叛,京城危机,朕之安危,全仗邓卿了。”邓晔安慰几句,叫来侍中刘能卿,来不及责备,吩咐道:“三王兵马不久就要进攻皇宫。刘大人请随我率羽林军及宫廷侍卫把守宫门,抵御叛贼,保护陛下的安全。”刘能卿遵命,忙带人去加固宫门,做好御敌的准备。

邓晔又向乱成一团的黄门、宫女命令道:“快去准备车辆行装,万一守宫不住就保护陛下从后门逃走。”刚刚布置完毕,宫外就传来人喊马嘶的声音。邓晔慌忙命侍门、黄门护卫更始帝去后宫,自己则领羽林军防守宫门。就听宫门外张卬“耿弇、廖湛的声音在大叫:“昏君,快滚出来饶尔狗命。若不然,攻进宫去,把你碎尸万段。”骂了半天,里面毫无动静。张卬“耿弇、廖湛的人马开始进攻,箭矢射在宫门上啪啪作响,兵卒则呼喊着架着梯子攀登宫墙。邓晔、刘能卿早有准备,命羽林军和宫中侍卫潜伏在宫墙下,待叛兵爬上墙头,即用箭射下。叛兵非死即伤,不敢再贸然上墙。

张卬“耿弇大怒,一边命兵卒加紧进攻,一边命人搬来柴草,堆积宫门前,一声令下,柴草被点着,燃起熊熊大火。宫门被烧着,不消片刻,轰然倒地,叛军破门而入。羽林军、侍卫涌上去抵敌,双方在宫中厮杀起来。

邓晔料定皇宫必失,不敢恋战,慌忙拨转马头,向后宫冲去。更始帝与赵皇后等百余宫人已收拾好车辆骑行装,正准备逃走,更始帝见邓晔奔来,慌忙拉住不放,央求道:“邓爱卿,朕全指望你了,快护驾逃走吧!”邓晔沉着地说:“陛下放心,只要臣有一口气在,叛贼休想伤着您。”忙命人打开后宫门,护着更始车驾落荒而逃。

暮夜沉沉,凉风习习,逃难的马蹄声在寂寥的旷野中传出多远。更始帝从车中探出头来,向扩卫在车旁的邓晔问道:“邓将军,这是去哪里?”邓晔道:“四王反叛,诸将皆不可信,陛下惟有去新丰,投奔右大司马。”更始帝点头:“眼下只有赵卿能救朕!”天色微明,奔走一夜的更始帝君臣终于到了新丰赵萌大营。赵萌率军中将吏出迎,惊问其故。更始帝简略地把张卬“耿弇等人反叛的经过说了一遍,哀叹道:“三王反叛,长安尽失。汉室江山,惟仗赵萌。”赵萌将更始帝迎入内帐,歇息片刻,屏退左右问道:“陛下打算怎么办?”更始帝说:“京师总不能落在叛贼之手,爱卿速发兵长安,平灭叛逆,收复京城。”赵萌为难地说:“眼下赤眉贼众逼近,兵一旦回兵长安,新丰必然危急。”更始帝哀叹道:“顾不得这么多了,京城都丢了,还在乎新丰吗! ”“可是,新丰尚有比阳王王匡、襄邑王成丹、阳平王陈牧驻兵。三王得知张卬“耿弇反叛,必有反叛之心,我若回兵,岂不腹背受敌?”一提到王匡的名字,更始帝咬牙切齿道:“王匡就是张卬“耿弇反叛的主谋。朕当初不该饶他性命。如今他必有反叛之心,不如先下手为强,将他除去,免除后顾之忧,赵卿再发兵长安,平灭张卬“耿弇。 ”“还有陈牧、成丹,俱为王匡心腹,可一并除掉,免除后患。”赵萌亦咬牙切齿,与更始帝密谋起来。

驻守在新丰北大营的王匡尚不知长安张卬“耿弇等人已反叛,闻听更始帝来到,还以为皇帝巡视,不以为意。但是,却为眼前的困境忧愁。便与阳平王陈牧、襄邑王成丹相聚一处对坐哀叹。三人本为反莽而起的义军首领,对更始政权的存亡并不在意,却为以后的出路发愁。自立刘玄为帝,迁都长安之后,草莽出身的绿林将领渐渐失去农民将领淳朴的本色,拥兵自重,暴掳地方,难以再形成合力,一旦更始政权被毁灭,势必被赤眉军或刘秀的兵马各个消灭。

前程黯然,三王正相对无计。忽然,军卒进来禀报说,天子使者到。

王匡、陈牧、成丹慌忙出迎。营门外,十几名校卒拥着一名内黄门正等待着急。内黄门见王匡三人出来,老远就喊道:“比阳王、阳平王、襄邑王接旨!”王匡、陈牧、成丹来不及施礼,忙跪倒在地,叩头说道:“臣等听旨!”“陛下口旨,命比阳王、阳平王、襄邑王前往右大司马营中,共议军事,不得有误!”内黄门宦示完更始旨意,也不管三王同意不同意,自顾带领校卒而去。

陈牧冷“哼”一声说:“陛下为什么不来咱们营中,非让咱们去赵萌那儿,分明不把咱们当回事。”成丹也不满地说:“就是么,天子巡视,也该到咱们营中看看,要不,将士们谁肯卖命。”王匡轻笑道:“右大司马的权势,谁人不知?咱们就别计较这些了,快去换上披挂,去见皇帝吧!”说着,起身去自己帐中。

陈牧却拉着成丹说:“赵萌跟皇帝,本来就君不君、臣不臣,咱们还讲究什么,别换披挂了,就这行装去见天子,行!”成丹也感到无所谓,两人不等王匡出来,便带着十几名亲兵奔赵萌营中驰去。

王匡换挂整齐,见陈牧、成丹已先行一步,便与几名亲兵乘马前去。

王匡军营距赵萌军营不过十几里地,战马一撤趵子就到。王匡进了赵萌大营的营门,偶然回头,见营门关闭,心中生疑,忙勒住战马,侧耳细听,隐约听见赵萌营中传来厮杀声,顿时大惊,叫道:“不好,快回去!”亲兵们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懵懵懂懂转辔回走。守营门的兵卒见他们想回去,突然亮出兵器上前拦截。王匡大怒,大叫道:“昏君要谋害本王,谁敢阻拦。”纵马直冲,大刀一抡,砍倒几名兵卒,其余兵卒吓得往两旁一闪。王匡赶到营门前,奋起神力,大刀连劈带挑,把木制的营门推倒,十几骑飞驰而出,一口气逃回连营。

诸将士见比阳王大刀带血而回,无不惊讶。王匡长叹道:“阳平王、襄邑王正遭赵萌和昏君毒手。”将士们闻听,无不义愤,这时,探马来到禀报道:“启禀大王。长安淮阳王张卬“耿弇、穰王廖湛反叛,占据京师,天子出逃。”王匡似有所悟:“怪不得昏君和赵萌下此毒手。必是淮阳王之计不成,被逼反叛。事已至此,本王也只有与昏君血战到底了。诸将士,立即拔营还京与淮阳王合兵,共拒昏君。”军令传下,将士们慌忙收拾行装起程,奔向长安。

王匡刚刚拔营而去,杀死陈牧、成丹的赵萌便率兵攻来。好险。若是迟了一步,必为赵萌所灭。

赵萌见王匡大军已去,便以更始帝的旨意收抚陈牧、成丹两营的兵马。随后兵发长安,向王匡、张卬“耿弇发起进攻。

曾为反莽而起的绿林军开始内讧,孤城帝都处于战火之中,吏民逃离,宫殿焚毁,繁华热闹的京都之地顿成人间地狱。

萧王刘秀南行,大军进入部城。这时,前将军邓禹攻取河东和更始长安内乱的谍报传来,诸将再进上尊告之事,大将军耿弇说:“如今长安内乱,前将军大捷,正是攻灭长安的大好时机,可是,明公犹豫而不即尊位。将士疑惑,何以名正言顺攻伐长安?”刘秀知众意难违,但一时又难以下定决心只得说道:“我已答应称帝之尊,诸位请容我三思。”“迟疑不决,恐失战机。”耿弇苦劝道。

刘秀推辞说:“赤眉逼近,长安不久将灭,何须我劳师动众。”不等诸将再说话,慌忙抽身避去。

诸将多有怨言,但也无可奈何,大军驻扎部城,士卒议论称尊立帝,沸沸扬扬。

天近己时,躲在内室苦思冥想的刘秀忽然听到门外传来军卒的禀报声。

“启禀大王,郭夫人从邯郸而来,已到营外。 ”刘秀一听不是诸将苦谏之事,方才放心。但夫人郭圣通已身怀六甲,不在邯郸待产跑来鄗城干什么。他心里有些埋怨郭圣通,但还是走出内室,向军卒命道:“快请夫人大厅相见!”军卒出去老半天,才引着郭圣通及其兄郭况进来。刘秀迎出客厅门外,郭况走在前面,忙向妹夫施礼,说:“见过大王!”刘秀拉起郭况的手,亲切地说:“想必是郭兄一路护送夫人,我可要多谢了。”郭况谦恭地说:“大王言重了,护送贤妹乃我份内之事。”刘秀命人带郭况下去歇息,独领郭圣通进入内室,望着夫人高高隆起的肚腹,责怪说:“夫人不在邯郸安心待产,来军中干什么,这一路颠簸,万一有个闪失,岂不害了我的骨肉!”郭圣通好不容易来到,丈夫不出营迎接,她本已生气,闻听刘秀之言,委屈的泪水顿时奔涌而出,愤恨地说:“你只知道心疼肚中的骨肉,难道就没有想过妾身吗?夫君北逐贼袭,妾身人在邯郸,心在军中,无时无刻不为你胜败安危担心。你得胜南归,我高兴万分。又闻听夫君欲在河北称尊,所以请兄长护送前来。”刘秀自知无理,忙劝慰几旬,问道:“夫人也听到称尊的风声?”郭圣通怨气稍解,说:“河北到处传言萧王欲称尊。我在邯郸怎么会听不到风声。你可知,我即将临盆,所以前来,就是想让你亲眼看到龙子的降临。”刘秀喜出望外,忙扶夫人在软榻上坐下,用手轻轻摸着那高隆的肚腹,欢喜地说:“我刘文叔真的有后了,一定是个男儿,将来可承继大业,光大汉室。 ”郭圣通也被他的情绪感染,兴奋地说道:“夫君为何迟迟不肯称尊,难道还有所顾忌?”刘秀叹道:“诸将虽然屡谏,但帝王有命,我不敢妄自称尊。”郭圣通还想细问,但刘秀似乎有意回避,问起夫人在邯郸的情况。夫妻私语良久,刘秀命人安排夫人歇息,加派女佣伺候。

送走了郭夫人,刘秀半躺在床榻冥思,不觉神思困倦,朦胧中身体飘荡,飞人天庭,低首俯视时,但见下面是波涛汹涌的江海,顿时骇然,正不知所措,忽听身后一个爽朗的声音说道:“刘文叔,你体味到君临四海的感觉了吗?”刘秀回头,惊讶地发现不知何时飘来一位白髯飘飘,身披鹤氅的老者。忙深施一礼,问道:“老人家是何方高人,怎么认识在下?”老者哈哈一笑:“我乃火德真君是也,前世乃是你先祖刘邦。”刘秀又惊又喜,慌忙行跪拜大礼。

“原来是皇祖驾到,晚辈有眼无珠。”火德真君摇首说:“不必如此,二百八十年前,我是你先祖,如今位列仙班,与你刘氏无干。”刘秀愕然,但依然恭敬地说:“仙长有何指教?”火德真君说:“当年你高祖刘邦许诺蟒神平地(帝)还命,所以汉室中断。如今诺言兑现,蟒神归位,汉皇复兴,你当受命,承继汉祚。 ”刘秀欣喜不已,却又担忧地说:“如今长安刘圣公乃帝皇之胄,可承汉运,仙长缘何让我继承?”“非也,刘圣公乃绿林草莽所立,不是天命所归,圣公驱莽,文叔承汉,此为天道。你要好自为之。”火德真君说完,飘然逃去。

“仙长且慢!”刘秀还想仔细询问,忽觉身体往下跌落,骇然大惊,一声大呼,翻身坐起,却是南柯一梦。

“天命所归?可是上天为什么不显谶符于天下?”他精神振奋,自言自语道。

诸将见刘秀闭门不出,托辞即尊位,皆有怨言,议论纷纷。这时,骑孟津将军冯异接到,耿弇等围住冯异,欣喜道:“孟津将军来得正是时候,萧王不肯即尊位,我等正无计可施。就看你的了。”冯异笑道:“诸位奠急。萧王众望所归,帝室之胄,当受天命。请与我共人劝谏,不愁大王不答应。”诸将精神振奋,便跟随冯异来到刘秀卧室门外,跪地齐呼:“请大王坐帐,我等有要事启禀。”刘秀闻听,只得开门,看见冯异跪在最前面,不悦地说:“孟津将军私离军地,倘若河内有失,我一定按军法从事。”冯异辩解道:“大王放心,军中事务属下已安排妥当,河内有子翼镇守,万无一失。何况,属下前来,虽然没有大王之命,却是诸将所请。大王若要治罪,需先治诸将之罪。”耿纯代表诸将进言说:“不错,正是我等请来盂津将军,共同劝谏大王。大王若要治罪,我等甘愿受罪。”刘秀扫视诸将,但见人人脸上都有不满之色,不敢责怪,只得道:“诸位请起,我马上升帐。”邟城衙署门外,鼙鼓擂响三声,萧王升帐,诸将披挂整齐,鱼贯而人:排列两侧。刘秀正中龙虎堂前端坐。

孟津将军冯异上前禀命:“长安内乱,三王反叛,更始必败,汉室危死。欲保高祖帝室宗祠,惟仗大王。大王宜从众议,上为社稷,下为百姓。”刘秀想起梦中情景,悠悠道:“诸将屡有所请,我何尝不知众意。但是我常做恶梦,至今尚觉心悸,恐帝位不易居。”冯异道:“天命所归,大王所以心动。醒后心悸,是大王行为慎重,欲治天下的征兆。”刘秀仍疑虑说:“天命所归,可是天命何在?上天无谶符降示,我岂敢窃居天命?”冯异与诸将愕然,方知刘秀辞不就位的顾虑所在。是啊,上天没有符命降下,一向行为谨慎的萧王岂敢居尊?可是,上天的符命到哪儿去找。大家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这时,一名稗将趋步而进,向刘秀施礼道:“启禀大王,有一位名叫强华的儒生,自称是大王的故人,特地从关中前来,求见大王。”刘秀闻听,惊喜道:“强华,我在长安游学时的同窗,共寝一榻。诸将请随我出迎。”诸将一听,都有不满之意。一个儒生有多少才能,竟劳萧王亲自出迎。但见刘秀已起身出迎,只好尾随而出。

刘秀步出门外,见门口站着一个白袍高冠的儒生,果然是强华。疾步上前,抱腕施礼道:“果然是旧日同窗到了。强贤弟,还记得当年共追秦罗敷吗?”强华脸上一红,想不到位至萧王之尊的刘秀还是那么风趣近人,便腼腆笑道:“小弟时运不济,秦姑娘没追到,落魄长安。不如刘兄如今众望所归,当主天下。 ”刘秀道:“旧事不提也罢,请入大帐细谈。 ”强华跟随进了大帐,与诸将相见落座。寒暄数语,刘秀询问来意。强华道:“强某得一谶符,特地自关中赶来,献于大王。”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金黄帛轴,起身离座双手呈上。刘秀接过,见帛轴上写着《赤伏符》三个大字,心中惊异。展开细看,但见篆文书曰: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生。

刘秀惊讶地向强华道:“此物从何而来,文中何意?”强华正容答道:“此物乃谶纬名家相传,辗转至某手。汉尚火德,赤为火色,伏有藏意,故日《赤伏符》。自高祖斩白蛇起兵,至今计二百八十年,正与四七相合。四七之际火为主,火德复兴。中兴之主,当为大王,请大王勿疑,早即尊位,以定人心。”刘秀笑道:“此言可信?强华为诸将做说客罢了!”强华跪地拜道:“谶文相传,天命所归,强华岂敢编造!新莽时,王莽国师公刘歆就得此谶文,还依据谶文改名刘秀,在王莽将灭时,阴谋发动政变夺取帝位。但被王莽识破,威逼自杀。”将军邓晨也插言说:“当年在新野,我与大王共赴穰人蔡少公府宴。精通谶纬的蔡少公也谈及此谶文,并言:刘秀当为天子。大王当时应声说:‘说不定就是我呢!’如今看来,天命所归,果然是大王无疑,请大王不要再犹豫了。”刘秀沉思不应。

冯异与诸将乘机上表。表曰:受命之符,人应为天,万里合信,不议同情,周之白鱼,曷足比焉?今上无天子,海内淆乱,符瑞之应,昭然卓闻,宜答天神,以塞众望。

刘秀阅罢表文,肃然而立,感喟道:“孔子曰:‘畏惧天命,畏惧大人,畏惧圣人之言。’天命如此,我不敢婉拒。择日受命,以谢上天! ”“万岁……”诸将见萧王依议,欢呼雀跃。强华却上前,说:“天命已致大王,强华该告辞了。”刘秀执意挽留,说:“我将受天命,欲治理天下,正需贤弟相助,请留军中。”强华辞谢说:“大王知道我习学谶纬之术,于治国理政一窍不通,留之无益,不如省去一份俸禄。”刘秀与诸将闻听,无不肃然起敬。强华千里奔来,竟是不为富贵。谶纬家如此,真是难能可贵。

挽留不住,强华告辞而去。

公元 25年六月初六,天清气爽,风和日丽,部城南千秋亭下筑起了六丈高的坛场。坛场垒叠三层,在五棵古柏的掩映下,依然耸立。

坛场周围,旌旗飘飘,汉军将士排列整齐,盔甲鲜明,戈矛如林,肃然等待一个庄严时刻的到来。

吉时已到,有司朗声高呼:“恭请萧王登坛受命!”钟鼓鸣响,黄门鼓吹奏起庄严的乐曲,同时,火把点燃,浓烟滚滚而起。

斧钺仪仗开道,羽林军殿后,刘秀头戴帝冕,身着龙袍,乘坐敞篷御车,由诸将拥戴着来到千秋亭下。然后,下御车缓步登上坛场的顶层,面色庄重,威然站立在绣着斗大的“汝”字的红色大纛旗下。

登基大典开始,在庄严的乐曲中,随着有司高呼,刘秀上祭苍天,焚香叩头,祭水、火、雷、风、山、泽六宗,望祭诸神。有司高声宣读祝文:皇天上帝,后土神祗,眷顾隆命,属秀黎元,为人父母,秀不敢当。群下百群,不谋同辞,成曰:“王莽篡位,秀发愫兴,破王寻、王邑于昆阳,诛王郎、铜马于河北,平定天下,海内蒙恩。上当天地之心,下为之之所归。”谶记曰:“刘秀发兵捕不道,卯金修德为天子。”秀获固辞,至于再,至于三。群不佥曰:“皇天大命,不可稽留。”敢不敬承。

祭祀礼毕,刘秀在御座上端坐。南面称尊,接受诸将朝贺。改元建武,宣布大赦天下。改都城为高城。

高城一时成为历史的亮点,被称为汉室中兴之君的光武帝刘秀从这里登上帝位,名正言顺地与更始帝展开争夺天下的战争。

登基大典结束,光武帝刘秀从千秋亭回鸾城中,还没来得及换下帝冕龙袍。只见一名侍女跑过来,未及施礼,便喜洋洋地道:“禀大王,啊,不,禀万岁爷,夫人生了。”光武帝没明白过来:“生了什么?”“当然是龙子喽!”刘秀惊喜道:“夫人真的生了,我有儿子啦!”来不及重新系好龙袍,便大步奔出门外。

侍女奔跑带路,刚到郭夫人居室门外,就听见婴儿洪亮的啼哭声。光武帝兴奋得心都快跳出来了。三步并作两步,径直来到内帐,急不可待地问:“孩子在哪儿?”侍女引领他进了产房。郭夫人刚刚顺利地生下一个健壮的男孩,脸色苍白,疲惫地躺在床榻上。床头前,新生儿踢蹬着小腿,在“哇哇”啼哭。

光武帝看见婴儿,来不及安慰郭夫人,便上前抱起婴儿,乐呵呵地笑道:“好乖乖,莫哭,你是我的儿子,刘文叔的儿子!”婴儿哭声竟戛然而止,一对黑豆似的眼睛盯着父亲看,好像父子认识多年似的。

接生婆上前磕头道:“大王登极之时,喜得龙子,真是双喜临门啊!”众侍女也齐声说:“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光武帝心花怒放,一改往日节俭的作风,爽朗地说:“都起来,每人赏银二十两。”众人喜得连连谢恩。刘秀抱着儿子亲个没够,短粗的胡子扎得孩子又啼哭起来。郭圣通嗔怪说:“看你,把孩子吓坏了,快交给奶妈吧!”刘秀这才罢休,把婴儿交给刚刚找来的奶妈,叮嘱小心喂养。奶妈诺诺连声,接过孩子。

光武帝转过身来,拉着郭夫人的手,感激地说:“夫人为我生下龙子,大功一件。”郭圣通嗔怒道:“原来陛下只在意龙子,全不怜惜臣妾。”光武帝方知失言,忙向夫人告罪。

“是我之过,夫人受苦了。”郭圣通转怒为笑,挣扎着欲起身。

“陛下今日登基称尊,臣妾理当拜贺,行君臣大礼。”光武帝慌忙阻止道:“快躺下,夫人生下龙子就是最好的贺礼,我该向你拜谢才是。”郭圣通刚刚生产,虚弱的身子如何起得来,只得躺下,因见刘秀身上的龙袍,笑道:“夫君如今已是汉室天子,该称朕才是。 ”“对,该称朕,朕还不习惯呢。不过,此为内室,不必拘礼。”郭圣通又道:“陛下刚刚即位,诸事待举,一定很忙。难得来看望臣妾母子。臣妾无所求,只请陛下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对,应该取个名字了。 ”光武帝略一思索脱口而出,说,“朕就取‘强’字,名刘强,夫人以为如何?”郭圣通娇笑道:“‘强’何意?不仅仅是希望孩子长大强壮吧! ”“当然不是。不仅祝愿他生来强壮,还有更深的意义。自昭帝以来,宗室积弱,宦官、外戚专权,才有王莽篡汉自立的结果。强儿为朕之子,将来若承继大统,一定要振兴汉室才行。”郭圣通闻听,美目放光,欣喜道:“陛下要强儿将来承继大统吗?”光武帝望见她迫切而兴奋目光,恍然一惊,自觉失言。自己才三十一岁,以后一定有很多的妃嫔,还会有龙子降生,孰优孰劣,可当大任,如今还言之过早。尤其是阴丽华,真心相爱,新婚不久即诀别至今,那份牵肠挂肚的爱,是对其他女人所没有的。也许将来阴丽华也会生下龙子。他该如何面对呢?郭圣通见刘秀沉默不语,明白他在想着远在南阳的阴丽华,心里不快,但还是含笑道:“陛下不必为难,臣妾不会认真。不过,臣妾劝陛下以后不要随便许诺他人。天子金口玉言,不可更改。”光武帝听出讥讽之意,淡然一笑道:“朕虽然即位,但海内淆乱,天下未定,一切还言之过早。军中要务繁多,朕要回去了,夫人多保重! ”“臣妾恭送陛下!”郭圣通话没说完,发现光武帝已走出门外。

新君登极,喜得龙子,双喜临门。汉军营中,喜气洋洋,诸将奔走相贺。但是,大家最关注的还是光武帝如何设置宦爵,尤其是大司马、大司室、三司徒三公之职。虽然没有人明说,但人人都在度才量德。

光武帝登基,政治影响迅速扩大。驻守颍川的更始平狄将军孙成率部五万前来归降,孙成为汉室旧臣之后,因不满王莽而家道中落,孙成于是聚兵反莽,屡败莽军,后归降更始帝,因见长安必败,光武登基,所以归降高城。

光武帝召见孙成,问起治国用兵之道。孙成熟读兵法,通晓治国之道,应答起来,侃侃而谈。光武帝觉得是个人才,遂有以孙成为大司马之意。

消息传出,诸将交头接耳,私议纷纷,都不服气。尤其渔阴、上谷将领,自恃有功,时有怨愤之言。

冯异暗暗吃惊,独自入见光武帝,问道:“臣听说陛下欲以平狄将军孙成为大司马,真有其事么?”光武帝答道:“平狄将军有治国统兵之才,朕确有此意,孟津将军,有何不妥吗?”“陛下一向知人善任,臣深为钦佩。但平狄将军刚刚归降,无凡寸之功,若委以大司马重任,恐诸将不服。”光武帝笑道:“朕也想到这一点了。孟津将军听到什么了?”冯异直言说:“将士们得知陛下之意,皆不服气,时有怨愤之言。”光武帝不悦,说:“朕为天子,难道不可以委任臣下?”冯异直言劝谏道:“不然。诸将一心跟随陛下,为辅助汉室屡立战功,陛下宜加意笼络,以服众心。若为大司马之职而使众心离散,实为不智。”光武帝点点头说:“你以为,诸将之中,谁可为大司马?”冯异笑道:“陛下一人尚难决断,何况为臣?臣以为陛下可以下诏,令群臣举可为大司马之人,以示公正,安抚众心。”光武帝采纳冯异之言,当即下诏。他原想以孙成为大司马,固然是因他有,但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借孙成之才,平抑北州诸将的权势。开国之君,虑事在先,只是不得如意。

群臣上表,所举惟有吴汉与景丹,这两位都是北州猛将。吴汉为渔阳突骑主将,景丹为上谷主将。两人平王部,击铜马,荡河北,可谓战功赫赫。光武帝也想过这两个人选,但总觉得他们打仗还行,若论治国理政,则不敢恭维,尤其吴汉,性情暴烈。所部兵马军纪不严,时有侵暴吏民的事情发生。但群臣一致推举,皇帝也不便再说什么,刘秀升朝,当众宣布说:“吴将军自发渔阳兵,建大策之勋,又有诛苗曾、平谢躬之功。而景将军为北州猛将,功劳亦大。旧制骠骑将军官与大司马相同。今以吴汉为大司马,王梁为大司空,邓禹为大司徒,景丹为骠骑将军,耿弇为建威大将军,盖延为虎牙大将军,朱祐为建义大将军,杜茂为大将军。”其余诸将,吏士皆赐官位。群臣山呼万岁,齐声拜谢。

邓禹远在长安战场,无法受封。光武帝派遣奉车都尉持节捧诏,前往邓禹军营,宣诏策封:制诏前将军邓禹:深执忠孝,与朕谋筹帷幄,决胜千里。孔子曰:“自吾有四,门人日亲。”斩破将破军,平定山西,功效尤著。百姓不亲,五品不训。汝作司徒,敬敷五教,五教在宽。今遣奉车都尉授印绶,封为赞侯,食邑万户。敬之哉!邓禹接诏,面向高城,口呼“万岁”,拜谢皇恩,受大司徒之职。

光武帝登极,封拜群臣。东汉政权建立,但四海纷乱,统一天下还要有一段艰难的路程。

群臣上表,以为高城偏僻,非久留之地,帝驾宜南行,以利征伐。光武帝允准,于是大军起程南去。

行至怀地,途中歇息,时值初秋,天气炎热。阴凉的树荫下,光武帝召集吴汉、冯异、耿弇等主要将领围坐在地图旁,共议军情。冯异分析天下形势说:“陛下虽即尊位,但仅拥有河北、河内之地。天下纷乱,愈演愈甚。公孙述逆天而行,妄称天子;梁王刘永也有称帝的野心,频频与东海王董宪、齐地枭雄张步来往。隗嚣逃归天水,割据陇西;窦融则招集酒泉、金城、敦煌、武威、张掖五郡太守,于河西拥兵自守;安定三水的芦芳不但广结豪杰,还与北地匈奴来往频繁。与我军相距最近是洛阳和长安之敌,即更始军与赤眉军,我军的主要战略方向是争夺关中。”光武帝点头说:“冯将军言之有理,我军下一步的行动是全力争夺关中。拥有关中,才是天下之本。目前,长安内乱,赤眉西逼,更始必败,我们的主要敌手将会是数百万赤眉军。诸卿都知道,赤眉军本是反莽的义军,但王莽已灭,这支人马就沦落为危及汉室,****天下的祸患,不除之,汉室复兴只是一句空话。但是赤眉军众至百万,势力强大,非铜马、大彤等贼寇可比。对付它不但要有强大的武力做后盾,更要靠正确战略战术。论兵力,我军不多赤眉,所以,打起仗要多用脑筋。”刘秀侃侃而谈,又道:“长安,赤眉军志在必得。我军为避其锋芒,可暂不与之争。但邓禹军必须进入夏阳,逼近长安,作出进攻的姿态,以牵制进入长安的赤眉军。而我军进攻的重点是这里。”光武帝的龙拳重重落在画着红圈的“洛阳”二字,目光炯炯地说:“占据洛阳,切断赤眉军出关的道路,使其势力得不到蔓延,是最终消灭这支劲敌的关键。而且,还可以弹压关东,威逼河北。更始迁都长安,使东方局面难以控制,帝命不得出关,前车之辙,不可不慎。 ”冯异、吴汉、耿弇等将闻听,无不钦佩光武帝虑事周详,谋略过人,齐声叹道:“陛下圣明,臣等不及,愿惟命是从。”光武帝接过侍从递过的绢帕,擦干额上的汗水,谦逊地一笑,说:“运筹帷幄之中,但具体的战略实施还需诸将的努力,甚至一场小小的战斗,都要机动灵活,将士们才是最了不起的英雄。 ”计议已定,光武帝分遣诸将。命突骑将军王丰率两万突骑悄悄潜至河东,增援邓禹。令建威将军耿弇率强弩将军陈俊驻防五津社,防备荥阳以东之敌,扼守要塞,阻挡更始帝可能援助洛阳的援军,使大司马吴汉率建义大将军朱祐、廷尉岑彭、执金吾贾复、扬化将军坚镡、右将军万修、骁骑将军刘植、积射将军侯进以及冯异、祭遵、王霸等十一位将军围攻洛阳的朱鲔。

分派已毕,诸将秉命,各自引兵而去。光武帝在怀地祭祀社稷高祖,然后,引军南行,向河阳进发,一路上,汉军军威严整,秋毫无犯,吏民箪食壶浆相迎,争看新天子的风采。

光武帝即位,统帅又被拜为大司徒,占取河东的邓禹军上下振奋,将士们欢喜不已。这时,王丰率两万突骑精兵悄然增援。邓禹迎王丰进入内帐,高兴地说:“有突骑精兵相助,我军如虎添翼!”即命全军饱餐之后,渡过汾阴河,向西进入夏阳,将近衙县,忽有探马驰报:“禀将军,前方三十里处发现大批长安兵马,正向我军扑来。”邓禹勒马问道:“大概有多少兵马?主将是谁?”“约有十余万,主将为中郎将左辅都尉公乘歙,其中还有左冯翊的兵马。 ”邓禹沉思着:“我军不过八万之众,如果力敌,即便获胜,也会伤了元气,不如避其锋芒,伺机进攻。 ”王丰不依为然,笑道:“兵不在众,而在于精,有我突骑精兵,何忧区区十万之敌。大司徒大可放心进攻,到时候,我突骑突然杀出,准保让来敌魂飞魄散。”邓禹大喜,依王丰之言,传令疾进,迎战公乘歙。汉军锐气正旺,闻命争相向前,推进十几里地,果然与公乘歙军相遇,两军短兵相搏,厮杀一个多时辰,不见胜负。这时,汉军阵中突然鼙鼓擂响,埋伏在中军阵中的两万突骑突然杀出,在公乘歙军中横冲直撞,马踏刀砍,锐不可挡。顷刻间,长安兵马伤之遍地,其余惊恐变色,仓惶后退。公乘歙呼喝不住,被败军裹挟着向后退。邓禹乘势挥师追杀,长安兵马或逃或降,顽抗者战死。邓禹一口气追杀五十里,占有了夏阳,直逼长安。

洛阳战场上,大司马吴汉会合原冯异与寇恂的河内兵马,十一名骁勇将军把洛阳团团围住,轮番攻打。寇恂则留在河内,专心致志为夏阳、河阳、洛阳三处军马筹集军粮辎重,确保后勤供应。

驻守洛阳的朱鲔见光武帝集中兵力进攻,自知不敌,不敢出战,只命将士据城死守,一边派出使者,向长安告急。

中原大地,群雄逐鹿。两个战场 ——洛阳、长安,三种力量 ——赤眉军、光武帝军、更始帝军,三个皇帝——刘盆、刘秀、刘玄。

夏阳、洛阳的告急谍报如雪片飞到长安城外更始帝的行宫。刘玄正与赵萌全力进攻据守长安的王匡、张卬“耿弇等叛将。无奈。王匡、张卬“耿弇合兵,凭借坚固的城池,居高临下,一次又一次打退右大司马赵萌的进攻。更始帝心急如焚,看完告急文书更是焦头烂额,赶紧把赵萌从前线召集来,将告急文书送到他面前,着急地说:“夏阳已失,洛阳告急,朕在坚城之下,进退无路,如何是好?”赵萌也是急得火烧眉毛似的,但是,他已经尽力而为了,面对危机的形势,他也无回天之力了,只得叹息道:“事已至此,臣也无能为力了!”更始帝大失所望,但也不忍心再责怪赵萌,沉思半晌,方道:“赤眉势大,刘秀强盛,朕无力驱敌,眼下惟有赶走王匡、张卬“耿弇两个叛贼,重回长安城中,凭借坚固的城池,尚可抵敌一时,朕以为召回掫邑的丞相李松,共攻长安,必能成功。”赵萌吃惊地道:“新丰空虚,如果再召回撅邑的驻军,长安门户大开,赤眉势必乘虚而入……”“顾不得这么多了。”更始帝沮丧地说,“长安夺不回来,守住门户又有何益?王匡、张卬“耿弇两个叛贼,毁我社稷!”赵萌想想也对,只得点头道:“请陛下拟旨,臣即刻派人去掫邑调兵。”使者驰往掫邑,宣示更始帝诏旨。驻守掫邑的李松只得兵发长安,与赵萌一同进攻王匡、张卬“耿弇。王匡、张卬“耿弇因赵萌屡败轻敌。引军出战,双方展开一场厮杀。李松督兵切断王匡、张卬“耿弇回城之道路,赵萌则率兵攻城。王匡、张卬“耿弇抵敌不住,大败而逃。长安城中叛军见主将败逃,军心离散,无心抵抗,开城迎接赵萌的兵马。

更始帝终于回到长安。前后不过两个月,帝都因战乱满目疮痍。惨不忍睹。未央宫被张卬“耿弇叛军火焚,残缺不全。刘玄与赵皇后看见往日寻欢作乐的地方竟变成如此惨状,悲泣一阵只好迁徙长信宫居住。

与失魂落魄、焦头烂额、忙于内讧、忙于火并的更始帝相反,即位不久的光武帝刘秀却在招谕远近,求访贤才。

汉宗室刘茂,自称厌新将军(当然是不满王莽新朝的人),曾在河南郡的宗、密两县之间聚兵抗击过王郎,攻下颍川、汶南,拥兵十余万人。闻听光武帝登大位,领兵前来归降。

光武帝进驻河阳,在行宫召见刘茂,刘茂拜贺称臣。刘秀封其为中山王,褒奖忠义后,询问道:“朕听说前密县令卓茂爱民如子,颇有政声,刘卿久在密县,必知细情,请具告朕。 ”刘茂闻听,满面惊喜,说:“陛下也听说卓茂之名?卓茂,字子康,南阳宛人。元帝时游学长安,以儒学举为侍郎给事黄门,迁为密县令,为政期间,教化大行,路不拾遗。王莽执政时,升卓茂为京都丞,调往京都,密县老少皆涕泣相送。王莽居摄,卓茂看出奸臣窃命,便以病求归,不愿作篡权者的官吏。更始帝曾以卓茂为侍中祭酒。卓茂知其政化,以年老乞归故里。”光武帝闻听,感叹道:“卓茂,真千古义士。如果天下吏士都像他这样,奸臣何能窃命,汉室何以不兴。刘卿既知卓茂,朕就遣你为使,奉诏礼聘,公车征召卓茂来河阳,以便朕随时请教。”刘茂深为感动。

“陛下思贤若渴,臣敢不效力。”光武帝亲笔作诏,曰:前密令卓茂,束身自修,执节淳固,诚能为人所不能为。夫名冠天下,当受天下重赏,故武王诛纣,封比干之墓,表商容之间。今以茂为太傅,封褒德侯,食邑二千户。赐几杖车马,衣一袭,絮五百斤。

刘茂奉诏前往,数日返还,引白发飘飘的卓茂来河阳谒见。光武帝刘秀下殿相迎,执手赐座,谦恭地说:“老人家乃儒学之士,为政历年,百姓拥戴,朕初临天下,不知所以,很多事都要仰仗您。”卓茂拈须笑道:“陛下经营河北,颇得人望,吏士归心,可见是有为之君,老朽自然乐于效命。无奈年愈七十,失眠健戽,难以治事,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过,老朽有一言劝谏陛下。”光武帝有些失望,但还是急切地问道:“老人家有何金玉良言,朕洗耳恭听。 ”“马上得天下,但不能马上治天下。治理天下需用儒士,倡导儒学。教化大行,天下太平。今陛下称尊,但天下纷乱,尚未一统。陛下可在统一天下时,亦征伐,亦施政。攻取之地施仁政,倡儒学,怀附人心。一条宽柔的政策有时胜过十万雄兵,会有力地推进统一天下的进程。”光武帝闻听,龙颜大悦,感叹道:“果真是金玉良言,朕一定依言而行,多谢老人家指教。”卓茂谦恭地施礼告辞,光武帝不便强留,当即厚赐金银财物,命人护送卓茂回乡,颐养天年。

与卓茂同县的扎休、陈留郡的蔡勋、安众县的刘宣、楚国的龚胜、上党郡的鲍宣,六人同心,不仕新莽,名重当时,光武帝封卓茂为太傅之后,即赐谷旌表孔休、蔡勋的子孙,袭封刘宣安众侯爵位,升迁龚胜之子龚赐为上谷太守,重鲍宣。

光武帝听从卓茂之言,一边指挥夏阳、洛阳的战争,一边颁诏大赦天下,施行宽柔之政招贤用才。甚至对当时地位最为卑贱的奴婢也颁布了一条诏令,诏曰:天地之性人为贵。杀其奴婢,不得减罪。

把奴婢也当作人,这是前代帝王都没做到的。仅此诏令,足以熨暖人心。尽管只能在光武帝的占领区内实行,而且实施的程度也极有限,但光武帝的政治影响力迅速扩大,将士吏民凝聚在自己周围。

大司马吴汉率大兵围洛阳,大司徒邓禹屯兵夏阳,光武帝驻军河阳,三处兵马需要大批军粮。这一切军需供应均由河内所出,河内太守寇恂多方筹集,统筹安排,以辇车骊驾运输,军粮源源不断地送至各军,保证了后勤的供应,有力地支持了战争的顺利进行。光武帝深知寇恂之功,数次策书劳问,以萧何比寇恂,备加褒奖。

忽一日,寇恂上表,言身体多病,不能料理太守事,请求辞去河内太守之职。光武帝吃了一惊。洛阳、夏阳正在激战,万一军粮出了差错,岂不误了军机大事!当即策书慰问,并遣御医携良药去河内为寇恂治病。但不久,寇恂又上表,言病体如故,坚持辞去太守职务。

光武帝放心不下。只好放下手上的公务,移驾河内,亲自探视寇恂。

寇恂没想到天子亲临,慌忙率侄儿寇张、外甥谷崇等吏士出城迎驾。光武帝见寇恂红光满面,全无病态,心中释然,一进衙署,便传来御医,怒斥道:“尔等身为御医,精通医道,竟不能治寇卿心病。留之何用?来呀,给朕推出去斩首,以儆天下庸医。”御医想不到祸从天降,吓得脸色煞白,“扑通”跪倒,连连求饶道:“陛下饶命,臣冤枉啊! ”“你有何冤?”“臣为寇大人诊治,没发现大人有异常病情,何以诊治!”光武帝轻笑说:“寇卿多言不适,你却说没病,难道寇卿故意装病不成?杀!”两边的羽林军不由分说,拖起御医就往外走,御医大呼求饶。

刚到门外,寇恂就忍不住了,上前道:“陛下刀下留人。臣病体已愈,御医有功无罪。”光武帝转怒为笑,传命赦免御医,问寇恂说:“寇卿既已病愈,自然可以料理太守之事!”寇恂跪地不起。

“诸将皆在前线立功,独臣在河内,做些琐烦之事,因而郁闷成疾。臣请从军征战,请陛下恩准!”“不可!”光武帝断然拒绝,语重心长地说,“河内要郡,为各路军马的总后方,非寇卿无人能担此重任。供应军需,怎可说是烦琐之事?寇卿不能离开河内,河内需要寇卿。”寇恂坚辞固请,说:“陛下若不答应,臣就永远跪地不起!”光武帝就是不允,极有耐心地说:“朕不问国事,不吃不喝,在此陪你,如何?”寇恂不敢坚持,只得退让,说:“陛下不允臣从征,请让寇张、谷崇随驾从征,以遂臣愿。”光武帝笑道:“子翼之心,朕自知之,寇张、谷崇听旨!”寇张、谷崇不知所措,慌忙跪拜道:“小民在! ”“朕封你二人为偏将军,即日率突骑精兵从征。”冠张、谷崇年轻勇武,曾在温邑之战中大败朱鲔部将贾强。

闻听帝命,无不欢喜,慌忙磕头谢恩。

光武帝对寇恂笑道:“只要寇卿留任河内,有什么要求,朕无不答应。”寇恂感动不已,涕泣谢罪说:“臣罪该万死!愿以死效命!”光武帝亲手相扶,亲切地说:“朕不希望你以死效命,朕要人以智效命。非君之智,何能御河内。”光武帝回鸾,寇恂恭送出城,反复叮嘱寇张、谷崇要杀敌报国,报效君恩。

一路上,寇张、谷崇伴驾左右。光武帝相待友善,亲切询问河内的政情、民情。寇张心直口快,向光武帝说道:“陛下可知寇大人为何坚辞固请吗?”光武帝故作不知,问道:“为什么?”“太守府门生董崇为太守亲信,劝谏太守说:‘陛下新即位,四方未定。而君侯此时占据大都,内得人心,外破苏茂,威震邻敌,功名卓著。但功名卓著之日,也是奸人侧目怨祸之时。从前萧酂侯守关中,鲍生进言,说高祖暴衣露盖,论酂侯之功,有疑忌之心。劝萧酂侯遣子孙昆弟善战者从征。萧何感悟其言,高祖龙心大悦。今陛下喻太守为萧何,而太守所用将领都是宗族昆弟。太守当以前人为镜戒。’太守以为有理,遂有称病固辞之请。”光武帝叹道:“古来功臣权大易遭疑忌,寇卿之心,朕早知之,所以亲临河内,释其疑虑。二位只管用心杀敌,朕决不会冷了忠臣之心。”寇张、谷崇深受感动,纷纷表示愿以死效命,报天子知遇之恩。

有寇恂坐镇河内,保障军需供应。光武帝无后顾之忧,督令吴汉率十一位将军日夜围攻洛阳。朱鲔凭借城池坚固,粮草充足,拼死拒守。洛阳杀声阵阵,烟尘滚滚。城外的杀不进去,城里的不敢出战,双方胶状式地对峙着。

长安,徙居长信宫的更始帝面对赤眉军和光武帝军的进攻,完全丧失了信心。索性不理朝事,只顾饮酒取乐。赵皇后原以为坐稳皇后的位子,便可以永远享受荣华富贵。见更始帝如此。忍不住出语讥讽道:“同是高祖之后,你称尊在先,掌有天下玉玺。竟落得如秋后的知了,一天天地没了声响。瞧瞧刘秀,以河北之地称霸天下,如日中天。你能甘心么?”更始帝饮干一觥酒,斜乜着眼睛,苦笑道:“妇人之见,你懂个屁。文叔身边,谋臣勇将云集,何业不兴。我呢,不过挂个天子之名。郡臣皆为草莽之辈,谁把天子当回事,谁以辅助汉室为志。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当这个皇帝。”赵皇后吃惊道:“怎么,如今后悔了?当初你为争夺皇位不惜杀死刘、压制刘秀……”刘玄内心一阵刺痛,突然暴怒吼道:“滚!朕不想看到你。”“啊,看不出你也长脾气。 ”赵皇后从没见过更始帝发这么大火,真的有些害怕了,嘟囔了一句,赶紧离开了。

刘玄自顾饮酒,喝得半醉时,忽有小黄门进来禀奏。

“启奏陛下……”刘玄不等他开口,挥手喝斥道:“滚!我不是皇帝,什么事别跟我说。”黄门只好咽下后半句话,仓惶退出。

刘玄继续饮酒,忽听门外有人大声叫道:“陛下何故连臣也不肯见?”更始帝听出是刘赐的声音,抬头一看,果然是宛王刘赐,忙摇晃着身子站起来,含泪道:“王兄,你怎么来了?”刘赐上前施礼,难过地说:“臣在南阳,得知长安危困,放心不下,所以前来看望陛下。”更始帝握着刘赐的手,感激地说:“群臣此时躲的躲,逃的逃,惟有王兄还惦记着朕!”刘赐安慰道:“陛下放心,臣此来就是为保护陛下,与赤眉贼寇誓死血战。”更始帝命人赐座,两人对面而坐,刘玄亲自为刘赐斟满一觥酒,说:“王兄之心,朕自知之。不过,大厦将倾,非王兄之力能挽回。朕有一件极重要的事要托付王兄,所以,先敬王兄一觥。”刘赐慌忙起身,按住更始帝的手。

“陛下何故如此?为君分忧,是臣之职责,何言拜托?陛下只管吩咐,臣愿以死效命。 ”更始帝点点头。向贴身内侍吩咐道:“来呀,去后宫把两位皇子带来。”内侍遵命而出。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两名奶妈各抱着一个男孩进来。两个孩子均为韩夫人所生,长者五岁,名刘求,少者三岁名刘鲤,都是刘玄的儿子。韩夫人被赵夫人害死之后,更始帝多次向赵萌求情,并以辞去尊位相挟,才保住两个孩子的性命。

刘求、刘鲤因长期不得与父亲相见,见到刘玄,直往奶妈身后躲。更始帝泪落如珠,痛苦无言,刘赐也难过地直流泪。

刘玄只好命奶妈带孩子退,羞愧地说:“朕无能,妻小尚无力保全,何况汉室。文叔称尊鄗南,复高祖之业,振兴汉室,惟仗文叔。”刘赐见他说出这种话,便毫不掩饰地劝说道:“陛下何不弃氏安归附文叔,与赤眉贼寇一块胜负,上可保高祖之业,下可保身家性命。”更始帝连连摇头。

“当年我与绿林诸将谋害伯升兄,文叔岂能容我?再说,诸将也不会容我归降文叔。王兄昔有举文叔执节河北,行大司马事之功。文叔知恩图报,一定相待友善。我就是要把求儿、鲤儿相托王兄,归附三兄。但愿文叔看在宗室的份上,饶孩子活命。我死也瞑目了。”刘赐点点头。

“文叔非气量狭小之人,一定不会为难求儿、鲤儿,只是,臣此去放心不下陛下。”更始帝苦笑说:“势已至此,我只有听天由命了。王兄速带求儿、鲤儿逃出长安。不要以我为念。”刘赐含泪摇头说:“不,臣愿留在长安护驾,皇子可由其他人带走。 ”“孩子交给其他人,我不放心,惟有王兄可以托付。”两人正在争执不下,忽然一名小黄门神色惶然地奔跑进来,禀道:“不好了,陛下,赤眉贼寇进占高陵,前锋已抵长安城下。请旨定夺。 ”“什么?”更始帝虽然早有思想准备,乍听禀报,还是吃了一惊,“贼寇何以如此神速?快传赵萌、李松共议军情。 ”“遵旨!”小黄门奔出门外。

相形之下,宛王刘赐镇定得多,扼腕叹道:“新丰空虚,棷邑无兵,京师门户洞开,贼寇长驱直入,所以进兵神速。”更始帝忙命奶妈带求儿、鲤儿过来。父子三人一齐向刘赐施礼。刘玄拭泪道:“王兄,孩子就交给你了。我父子永远不忘大恩。”刘赐扶起两个孩子,拥在怀里,含泪点头说:“臣一定誓死保护孩子。可是,陛下您……”更始帝挥挥手,哽咽道:“王兄快走。迟了贼寇大军合围,恐难出城。”刘赐深施一礼,只好抱起两个孩子,含泪离去。

比阳王王匡、淮阳王张卬“耿弇被赵萌、李松合兵打败,逃出长安。这时,赤眉军进占高陵,樊崇以高陵为大本营,调动大军,以万人为一营,共三十营。除少量兵马留守外,欲用大兵进攻长安。

王匡、张卬“耿弇面对强敌,进退无路,相议道:“昏君无情,我们便无义。不如归降赤眉保全性命。”于是,两人引兵至新丰,杀死赵萌留下的少量守兵,打开关门,迎接樊崇大军。樊崇令二人仍率旧部,一同进攻长安。王匡、张卬“耿弇为表忠心,也为了向更始帝报复,请命为先锋,率部直抵长安城下,向东都门发起进攻。

更始帝与赵萌、李松共议军情,赵萌愤然道:“王匡、张卬“耿弇叛逆在先,投贼在后,着实可恨,臣愿出城杀此二贼以雪心头之恨。 ”更始帝也恨得直咬牙。

“若非二贼叛逆,朕何以至此,赵卿务必将其斩首,以谢天下。”赵萌正欲出战,丞相李松劝阻道:“目前长安孤危,军心动摇。大司马还是留在城里督率军士,保护陛下。臣愿出战,擒此二贼。”更始帝与赵萌觉得有理,同意由李松出战。李松披挂上马,引万余将士出东都门迎战王匡、张卬“耿弇。

王匡见是李松出战,钢牙紧咬,对张卬“耿弇道:“李松可恶,助昏君攻我,不杀此贼,誓不为之。你引军埋伏,断其后路,我引李松追击。”张卬“耿弇依计而行,王匡引军列阵,跃马扬刀,大骂李松道:“昏君无道,恶贼助纣,王匡今日誓必杀进城去,诛无道,杀恶贼,看刀!”李松接战,边战边回骂道:“无耻逆贼,休得猖狂。李某今日必斩贼首,以谢陛下。”两人刀来戈往,战马盘旋,战不过三十余合,王匡故作不敌,拨转马头败走。李松岂肯放过,长戈一挥,命令道:“杀!”一马当先,追杀过去。部下兵马见主将获胜,军心大振,催动坐骑,挥舞兵器,追赶过去。

李松一口气追出二十里地,忽然惊觉,忙传令收兵。可是,迟了。身后伏兵四起,喊声震天,张卬“耿弇率兵杀出。王匡回马杀来。更始军大惊,四散奔逃,李松呼喝不住,只得往回冲杀,正遇张卬“耿弇。张卬“耿弇大叫道:“李松,你也有今天。速速下马受缚,与我共击昏君,可保性命!”李松怒骂道:“无耻叛贼,李松岂是无信无义之辈?休得多言,拿命来!”挥戈来战张卬“耿弇,无奈身边亲兵将士俱被冲散,孤身难敌。战不过十余合,战马中箭倒地,把主人摔落马下。张卬“耿弇兵将一拥而上,把李松生擒。

这时,王匡、张卬“耿弇合兵,追杀李松兵马,斩敌数千人,其余人马或逃或降。赵萌闻听李松兵败被俘,仓惶失色,不敢引兵相救。

更始帝尚不知李松兵败。独坐长信宫,等候李松擒王匡、张卬“耿弇归来,便诛杀叛贼,以泄心中之愤。这时,小黄门入奏说:“禀陛下,侍郎刘恭请求进见。”刘恭原为赤眉军樊崇部下,更始帝定都洛阳后,樊崇与二十余名渠帅携刘恭进洛阳谒见更始帝,有归降之意。后因更始帝不作妥善安置。樊崇等人失望,降而复叛,偷偷逃归老营。绿林、赤眉两军的裂缝,再也无法弥合,终于酿成两大反莽义军之间的火并。但刘恭却留在洛阳,因为宗室的身份被更始帝用为侍郎,深受宠信。

更始帝传旨刘恭进见。但见刘恭双臂被缚,一进门,便跪倒在地,膝行到更始帝座前,羞愧地说:“臣有罪,请陛下处罚!”更始帝给弄糊涂了,起身离座,问:“爱卿何罪?何故如此?”“臣有大逆之罪,罪当诛灭。请旨处罚! ”“朕知道王匡、张卬“耿弇等人叛逆,与你何干?”“臣弟盆子被赤眉贼寇拥立为帝,围攻帝都。臣岂能无干! ”“刘盆子是你胞弟?”更始帝感到意外,但并无迁怒刘恭之意。

刘恭说:“臣也是刚刚知悉。自知罪重,特来请罪!”更始帝为其忠心感动,双手相搀,亲自解去绑绳,安慰道:“卿有何罪?天下群雄,谁不以我宗室名义谋其私欲。盆子不过无知孩童,为赤眉所用,诚不得已,朕甚怜之。”刘恭固执己见。

“陛下虽宽仁,但臣不敢逃罪,愿投狱待罪。 ”“朕已说过卿无罪!”“陛下不治臣罪,何能御众,以诛贼寇?请旨降罪,臣愿伏法,以谢天下。”更始帝真拿他没办法。正不知如何劝说。城门校慰李泛大步走进门来,一见更始帝,哭倒在地说:“陛下,丞相被俘,请速发大兵杀逆贼王匡、张卬“耿弇,以救丞相。”李泛是李松胞弟,闻听兄长被俘,悲痛欲绝,往求赵萌发兵出城救其兄。赵萌坚持据城固守,不敢出城攻王匡、张卬“耿弇。李泛无奈,只得入宫求更始帝。

更始帝闻听,惊慌失色。内讧耗损,能征惯战的大将杀的杀、叛的叛、亡的亡、死的死,李松被俘,惟有赵萌拒敌,长安孤城能守得几天?李泛见皇帝发呆,再一次哀求。更始帝只得劝慰说:“不是朕不肯救丞相。大司马所言甚是,长安孤困,贼势正盛。冒然出城相救,不但救不了丞相,反而损兵折将,堕失军威。眼下,我军只能据城固守。丞相的安危,只有听天由命了。”李泛失望,痛哭而去。更始帝再也顾不得刘恭,任其人狱。忙召赵萌共议拒守之策。

王匡、张卬“耿弇得胜回营,推出李松,历数其罪,欲绑缚营门斩首,以泄心中之愤。忽然,有人大叫:“二位将军刀下留人!”王匡、张卬“耿弇一怔,想不到营中还有人为李松说情,却是部将陈彦。

陈彦本为樊崇部将。王匡、张卬“耿弇归降,樊崇遣其相助进攻长安。实际上是专门监视王匡、张卬“耿弇的。

王匡陪笑问道:“李松屡次与樊大人厮杀,着实可恶,杀之犹难赎其罪,陈将军何以为敌求情。”陈彦略施一礼,不以为然地说:“不然,李松乃更始丞相,非同一般,既被生俘,理应交御史大夫亲自处置,二位将军不宜擅自作主,将其斩首。”张卬“耿弇不服,欲要发怒,却被王匡用眼色制止住。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两人畏惧樊崇的权势,不敢不听陈彦之言。命人把李松暂时关押,等候樊崇的处置。

不一日,樊崇督率大军赶到,把长安围了个水泄不通。王匡、张卬“耿弇出迎,樊崇赞扬其功,把李松带回自己营中看押起来。王匡、张卬“耿弇不敢问如何处置。

赤眉军围困帝都,发起进攻。赵萌督率守兵,凭借坚固的城墙全力抵抗。城门校尉李泛不知李松生死。为给兄长报仇,拼命杀敌,率兵多次打退赤眉军的进攻。

十多天过去了,长安依然稳如磐石。樊崇心急如焚,焦躁不安地踱来踱去。大军粮草缺乏,倘若长安久攻不下。军心动摇,势必前功尽弃。

这时,王匡进见,献计说:“长安城门校尉李泛是李松胞弟。大人可以李松相要挟,迫李泛献城门投降。长安可破。”樊崇大喜,连称好计。当即命人把李松带来,亲自押解着来到李泛防守的西都门。

李泛刚刚打退赤眉军的又一次进攻,正要命令士卒准备矢石,以备再战。忽听城下有人喊道:“李泛听着,你兄长李松在此。若敢再抵抗义军的进攻,就砍下你兄长的狗头。”李泛大吃一惊,攀城牒向城下仔细搜寻,果然看见兄长李松被五花大绑,走在进攻的赤眉军前。不由心中一酸,失声叫道:“哥哥,我一定要救你。”樊崇厉声高喝:“李泛听着,救你兄长容易。只要你打开城门,迎接义军进城。我便饶你兄长性命。”李松犹豫难决。一名卒长见赤眉军逼近城门,请命道:“大人,发飞石吧,迟了就来不及了。 ”“混帐,你没瞧见丞相在他们手上。 ”李泛喝退卒长。向城下喊道:“我愿献门归降,你们不可食言。”沉重的西都城门吱呀呀被打开。李泛率士卒投降,赤眉军如潮水般涌进城去。

长安城破,皇宫内一遍混乱,郎中、黄门、宫人到处乱窜,各寻逃生之路。躲在长信宫的更始帝惊慌无措,急召赵萌护驾。派出的使者一个个出去,却没有一个回来。

赵萌更是没有了踪影。更始帝如热锅里的蚂蚁,团团乱转,再唤宫人,却无人应声。走出宫外一看竟无一人。真是树倒猢狲散。宫人逃命而去。更始帝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总不能在宫里坐等挨刀。刘玄长叹一声,转身回宫,脱下龙袍王冠,换上郎中的官服,然后抓过传国玉玺,这东西他还舍不得丢,小心翼翼,藏在怀里。孤零零一人出了皇宫。

宫外早已乱成一锅粥,远处杀声阵阵,近处逃命的官吏、士卒到处乱窜。更始帝捡到一匹无主的战马,凄惶惶上马独行,奔向长安城北。此时,赤眉军已进城,打击的对象是具有反抗能力的更始将士。对手无寸铁的文官、宫人及百姓并不为难。更始帝得以从东城门逃出。正欲打马奔逃。蓦然耳边传来女人的声音:“陛下,快打马出城!”更始帝惊愕,四下搜寻,并无一个人影,想想女人的声音极熟悉,好像韩夫人。莫非韩夫人在天之灵在保佑自己逃命。刘玄心中一阵酸楚,慌忙下马,对着长安城拜了三拜。起身上马,凄惶惶逃命而去。

刘秀初到河北,为王郎逼迫,也曾仓惶南奔。但身边聚集着一批英雄豪杰,更始帝落魄至此,身边竞无一人。

刘玄一路唉声叹气仓惶遁逃。因为道路不熟,也不知逃向何方。所以行走缓慢,黄昏时分,才逃到渭水河边。

一座四面漏风的茅屋矗立在河堤上,一把断柄的船浆挂在木柱上。显然,这是船家歇脚的地方。但因为战乱,摆渡的早已不知去向。刘玄凝视着奔流的河水,无计渡河,心里又是难过。想想自己贵为汉室天子,一旦势败,竟落魄无比,忍不住放声痛哭。

正哭得伤心,忽听身后传来稀落的马蹄声,刘玄只疑追兵赶到,慌忙止住哭声,连人带马躲进芦苇丛中。

马蹄声越来越近,到了河堤上停住。大概是来人在观察周围的可疑目标。刘玄伏在芦苇丛中,死死勒住马的嚼口,大气不敢出,惟恐被发现。

过了片刻,忽听河堤上有人大声呼喊:“陛下,陛下?”是刘恭的声音。刘玄紧张的神经松驰下来,牵马走出芦苇丛。连声应道:“刘卿,朕在这儿!”来人果然是刘恭。看见更始帝又惊又喜,慌忙下马,迎上前去,跪倒施礼。

“臣护驾来迟,让陛下受苦了。”一句话没说完,已是泣不成声。刘玄双手相挽。君臣抱头痛哭。哭过。刘玄问道:“刘卿,你怎么找到这儿?”刘恭拭泪道:“长安城破,臣担心陛下的安危,脱枷出狱,从宫人口中探知陛下行踪,便追来护驾。”刘玄没想到封王列侯几十人,到头来,只有刘恭忠心不二。感激地说:“刘卿如此忠心,朕不知如何感谢。”刘恭宽慰道:“陛下为天子,臣为宗室,理应效命。陛下欲逃往何处?”刘玄摇摇头。

“朕如今众叛亲离,无处归依。”刘恭想了想,说:“逃生要紧,还是先设法渡河,逃出贼寇魔爪。再投奔汉中王或南阳太守王常。”刘玄点点头。君臣二人相互搀扶,沿着河堤,寻找渡船。可是,直找到天黑,也没找到一条渡船。

君臣无奈,对坐长叹。正无计可施,忽然河堤上传来清脆的马蹄声。刘恭忙把更始帝推进芦苇丛中,低声道:“陛下小心。可能是追兵到了。”马蹄声越来越近,在两人头顶上停住。刘恭仔细观察。因为距离太近,天色还没完全黑下来,所以看得很清楚。大约十余骑,全是更始汉军的装束。为首之人,刘恭认识,是司隶右都尉严本。

刘恭见不是赤眉追兵,稍稍放心,但为了安全起见,没敢贸然相见。待严本缓缓而去后,才与更始帝说明。刘玄听说是司隶右都尉,埋怨道:“刘卿何不相见,也许右都尉可帮我们渡河。”刘恭解释道:“陛下落败,臣下心散。臣恐严本已投赤眉,不利陛下,所以不敢相见。”刘玄摇头道:“顾不得这么多了。天色已晚,你我投奔何处。快唤右都尉来见。”刘恭无奈,只好扶更始帝登上河堤,听听严本的马蹄声尚未去远,便大声喊道:“右都尉留步,陛下在此!”连喊数声,马蹄声愈来愈近。不多时,十余骑来到跟前。严本跳下马,施礼问道:“是刘侍郎么?陛下在哪里?”刘恭应道:“在下刘恭,这就是陛下。 ”严本命人点亮火把,认出更始帝和刘恭,倒身便拜。

“臣听说长安城破,想不到陛下落难至此,为人臣者不能解君危难,臣罪该万死。”刘玄说声“免礼”,道:“严卿不必自责,请寻找渡船送我君臣渡河南去。 ”严本摇头道:“天色太晚,过河危险。陛下不如暂在臣的营中屈柄一晚,明日臣护驾过河。”刘恭不放心,欲推辞,但更始帝已答应道:“既如此,有劳严卿了。 ”严本满心欢喜,忙扶更始帝上马,刘恭尾随,一行人在暮霭沉沉的旷野中行进,不远处严本的营帐隐约可见。

建武元年九月底,赤眉军进人长安城,到处搜寻不到更始帝刘玄。樊崇总觉得一条祸根未除,对丞相徐宣说:“更始虽败,但绿林势力尚存,若刘玄逃走,再为绿林拥立,我等岂不前功尽弃。 ”徐宣以为有理,献计说:“御史大夫可颁令,迫刘玄投降,越期不受。”樊崇同意。于是,由丞相徐宣起草文书,御史大夫颁令天下,曰:圣公(刘玄字圣公)降者,封长沙王,过二十日,勿受。

长安被赤眉军攻破,更始帝下落不明,谍报传至河阳,光武帝刘秀立即下诏,曰:更始破败,弃城逃走,妻子裸袒,流徙道路。朕甚愍之。今封更始为淮阳王。吏人敢有贼害者,罪同大逆。

陷害刘,虽然是李轶、朱鲔等人进的谗言,但却是更始帝下的命令。更始帝杀了兄长,又排挤自己。杀兄之仇不报,反封仇人王爵。诸将不解,询问其故。光武帝慨然道:“兄长之仇乃私仇也。圣公为宗室,虽被绿林挟持为君,不自专断。却是反莽复汉的汉室天子。今落败至此,是宗室的不幸,朕甚怜之!”诸将闻听,无不为光武帝宽厚的胸怀所折服。

果然不出刘恭所料,右都尉严本见赤眉军势盛,遂有投敌之心,托辞护驾,不送更始帝渡河南逃,把君臣二人监禁起来,等待时机。

御史大夫樊崇颁令。严本手持文书,劝更始帝主动请降。更始帝阅毕,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刘恭则大骂严本背信弃义,不守人臣之道。严本不恼不怒,只劝君臣出降。

刘恭没有办法,最后也只好劝更始帝投降。刘玄犹豫着说:“赤眉为贼寇,光武为宗室,宁降宗室,不降贼寇。”刘恭劝说道:“河阳路远,道路阻隔。陛下何以归降。何况,樊崇若知陛下之意,必然动怒,只怕到不了河阳就会为赤眉所害。”“可是,樊崇守信义否?”刘玄此时只求保命。

刘恭安慰说:“臣听说樊崇为人,最讲信义。也许不会食言。陛下若不放心,可令臣先去樊崇大营,若准令归降,陛下再离营归降不迟。”刘玄只好同意。严本也高兴,因为这样做,他既可立功,又不用背上叛臣害主的罪名。遂为刘恭备上快马,亲自送出营外。

刘恭到长安,以刘盆子胞兄的身份进见。居于长信宫的牛吏皇帝刘盆子听说长兄来到,喜出望外,立即传旨召见,并请来哥哥刘茂、族兄刘孝共同会见刘恭。

刘恭人见。失散多年的手足兄弟终于相聚,那种感人的情景让周围宫廷侍从也流下了眼泪。

兄弟互诉别后之情后,刘恭说出真实的来意。盆子年少,不知所措,刘孝说:“朝中事尽由御史大夫作主,兄长请见樊大人。”刘恭告辞出宫,求见樊崇。樊崇见他叛而复归,原本动怒。但听说刘恭是盆子胞兄,转怒为喜。因为自刘盆子称帝以来,刘恭是第一个来归降的刘汉宗室。樊崇为扩大盆子的政治影响,优礼有加,亲自迎刘恭进府。

刘恭拜见旧主,说明更始帝欲归降之意,樊崇闻听,喜出望外,满口应承,准予归降。并命右大司马谢禄前去迎接更始帝。

谢禄率千余名将士出城,跟随刘恭,来接更始帝。刘玄不知是祸是福,忐忑不安地上了马车,回到长安。

昔日的天子,今天的囚徒。刘玄****着上身,跟随谢禄进了长信宫,肉袒跪伏金阙之下。丹墀上坐着冠冕衮服的刘盆子,十五岁的牛吏毫无天子的威严,一双黑豆似的眼睛惊惧不安地扫视着周围。大殿两旁,赤眉诸将杂乱无章地站立着,看见更始帝,无不露出得意之色。有人双手叉腰,有人怒目而视,有人指手划脚,有人唾沫四溅,有人按剑而起。

刘玄耳听诸将戏谑之声,不敢抬头,跪拜施礼,讷讷道:“罪人叩见陛下。愿永远归顺吾皇万岁,万万岁!”说着,双手颤抖,捧上传国玉玺。

刘盆子何时见过玉玺,见这个玲珑剔透挺好玩,便伸手接过来,玩弄半天,竟忘记了刘玄还裸着上身跪在那儿呢。跪在刘玄身后的刘恭急得直使眼色,刘盆子方明白过来,说了声“免礼”。

刘玄松了一口气,颤巍巍刚刚站起,正与王匡、张卬“耿弇目光相遇,心中一害怕,竟又瘫倒。

张卬“耿弇急恨刘玄伏甲兵杀人,大步上前,抽出佩剑,怒骂道:“昏君,你也有今日。当年听信赵萌之言谋害我等。多行不义必自毙,上天有眼,今天不把你碎尸万段,难消我心头之恨。”王匡亦上前,数落更始之罪,向刘盆子请命道:“请陛下降旨,让臣杀了昏君,以谢天下。”刘玄面如土色,惊恐无语,刘恭见状,慌忙上前劝说王匡、张卬“耿弇。

“两位将军曾为人臣,应守人臣之道。何况,更始已降,何必置之死地。往事不可再提,望二位宽仁为怀。”一边阻止张卬“耿弇,一边又向刘盆子苦苦求情说:“御史大夫已准更始归降,望陛下快下旨,赦免其罪。”整日牧牛,与牧童相嬉戏的刘盆子,哪里见过这种争执的场面,见刚刚团聚的长兄向自己哀求,心中不忍,正要开口免罪。张卬“耿弇却不待君命,一手持剑,一手拖起刘玄,就往外走。刘恭大惊,爬起来追去。忽然看见樊崇站在大殿旁,顿时,怒发冲冠,斥问道:“御史大夫言而无信,何以信义于天下?”樊崇羞愧满面,向张卬“耿弇怒斥道:“大殿之上,不得无礼。张将军,快放手!”张卬“耿弇听见樊崇的声音,只得丢开刘玄,却又不甘心,回身请求道:“更始无道,谋害忠义。不诛昏君,何以告慰忠义之士的在天之灵?”王匡也上前,请杀刘玄。樊崇不容分说,道:“我已颁令,二十日内,准其归降。圣公归来未逾期,二位如此,是要失信义于天下么?”张卬“耿弇、王匡畏惧樊崇的势力,不敢顶撞,嗫嚅无语,刘恭十亡:恭维道:“御史大夫乃开国元勋,一语千金,信义着着,安能因二将私愤,失信义于天下?”樊崇果然爱听,当即斥退王匡、张卬“耿弇,命人扶起刘玄,当廷封为长沙王,使其归附右大司马谢禄居住。

长安战场上,以赤眉攻灭绿林,进驻长安,告一段落。洛阳城场,却是釜战正酣,光武大司马吴汉率十一位将军围攻洛阳,从光武元年七月至九月,前后三个月,攻击不断。但是,洛阳城内,朱鲔久做战备,粮草充足,凭借坚固的城池,据城死守。吴汉累月不下,无计可施。

光武帝在河阳,得知洛阳难下,寝食不安,思索再三,遣使至洛阳,令岑彭前往招降朱鲔。

岑彭原为王莽政权县吏,曾坚守宛城,直到城中粮尽,才投降更始政权。绿林诸将因而主张杀之泄愤。后被刘所救,至今仍对刘秀感恩不尽。刘遇害后,他在朱鲔手下任校尉,立有战功,被朱鲔荐为淮阳都尉。后辗转为太守韩歆幕宾,说韩歆归附大司马刘秀。

使者到洛阳,向岑彭宣示诏旨。吴汉得知帝命后,钦佩地对诸将说:“主上圣明。更始已败,朱鲔孤守洛阳,军心离散,必有归降之意。岑彭与朱鲔有旧,派他前去是再合适不过了。”岑彭受命,请吴汉令大军后退。单骑便服至城下,向城上守兵抱拳道:“请回禀左大司马,故人岑彭前来拜访。”时辰不大,朱鲔出现在城头,望见岑彭,抱拳道:“君然别来无恙。”岑彭还礼说:“故人来拜,朱公为何不开城门相迎?”朱鲔笑道:“昔日良友,今日说客罢了。”岑彭知其小心,遂用激情法,亢声道:“故人来拜,此为朱公待客之道么?岑彭一人尚不惧,朱公拥兵千万,独惧岑某吗?”朱鲔哈哈大笑。

“我何惧君然?来呀,打开城门,迎接客人进城。”守门校尉不敢怠慢,慌忙打开城门,朱鲔亲自迎接。岑彭进城,两人再次见礼,执手说笑,共入尉衙。

朱鲔设筵,款待故人,主客饮酒叙旧,说往日故事,岑彭谦卑地说:“往昔我执鞭侍从,蒙恩荐拔,常想寻机报答君恩。如今,赤眉已得长安,圣公已败,洛阳孤困,早晚城破,愿为朱公谋身后之计。”朱鲔愠怒。

“君然果然来做说客。”岑彭不顾安危,犯颜直言道:“光武受命,平安燕、赵,尽有征冀之地,百姓归心,豪杰云集,亲遗大兵,来攻洛阳。风水轮流转,天下大势,光武当兴。公孤城自守,为谁守?绿林大势已去,不如归降为上。 ”朱鲔大怒,按剑而起,怒道:“君然为说客,陷我于不义。我当斩你!”岑彭面无惧色,坦然道:“我为公之计,不顾安危,只身入城。公若不明大义,不识大势,大可斩岑某,我无怨言。”说完,引颈受戮。

朱鲔感动,拉起岑彭的手叹息道:“君然为我,我岂能以怨报德。更始无能方有今日的下场。光武勃兴,我亦有归降之心。无奈刘被害,我参与谋划,又阻止司隶校尉执节河北,与刘秀结怨,自知罪重,不指望逃脱死罪。”岑彭见他说出真心话,忧虑自在情理之中。心中高兴,宽慰道:“我主心胸宽厚,有豁达之风。圣公出逃尚颁诏赦免,何况朱公!朱公若不放心,我可亲去河阳,为公请命。 ”朱鲔沉思道:“我姑且信君然一回。请速去河阳,三日内若请不来刘秀诏命,我便与洛阳共存亡。”岑彭同意,告辞出城。与吴汉简单地说明劝降的经过,便快马急驰,还报河阳。

光武帝正在河阳巡视,闻听岑彭奏报,笑道:“朱鲔太小觑朕的胸怀。成大事者,不忌小怨。朕岂敢以私怨而坏国家大事。朱鲔若降官爵可保,何有诛罪之说?河水在此,朕决不食言。”当即指河为誓,将所佩玉圭祭于水中,并颁诏赦免其罪。

岑彭放下心来,怀揣诏书,驰还洛阳,向朱鲔展示诏书,并说明刘秀誓言。朱鲔无语可说,只得说道:“我愿归降。”遂与岑彭议定受降之日。

到了受降日,朱鲔换上便装,临行前召集诸将,叮嘱说:“你等坚守洛阳,等待消息。三天之后,我若不还,便遭不幸。你们可领兵突围,投奔御王尹尊。 ”诸将闻言,不知是祸是福,含泪答应。

朱鲔出见岑彭,命部将把自己的双手捆绑起来。岑彭惊讶,问道:“主上无诛罚之意,朱公何故如此?”朱鲔羞愧地说:“我乃罪人,自当面缚出降。”不听岑彭劝说。命士卒打开东城门的小门。两人出城,不见吴汉,径奔河阳。

光武帝闻听朱鲔来降,立即召见。朱鲔匍伏于地,惶然请罪,说:“罪人朱鲔叩拜皇帝陛下!”光武帝走下御座,亲手解开绑绳,亲切地说:“将军献洛阳,减少多少人的兵祸之苦,当立大功,何罪之有?来呀,赐座。”中黄门摆上座位。朱鲔告座,羞愧难当,说:“陛下以德报怨,罪人无地自容。 ”光武帝宽慰道:“往事已矣,将军不必介怀。请归洛阳,仍督旧部。”朱鲔感激不尽,再拜谢恩。光武帝褒奖岑彭之功,令其护送朱鲔返洛阳。

翌日清晨,洛阳上空阴云飘散,天气晴朗,朱鲔领所有将士,大开四门,举城出降。吴汉率大军浩浩荡荡,进入洛阳。

至此,王莽末年,轰轰烈烈的两大农民起义军 ——绿林军和赤眉军,因为火并和光武帝的大军围困,绿林军先已消之殆尽,等待赤眉军的命运又将是什么?建武元年十月,光武帝以河阳移驾洛阳。洛阳城门及主要街道彩灯高挂,彩旗飘扬,地面铺上一层黄土,洒上水,车马行人走过,连一点儿尘土都没有,百姓吏民夹道跪迎。

三年前,更始帝由宛城迁都洛阳。那时,王莽被杀,新朝灭亡,吏民怀着喜悦之情,欢迎他们衷心拥戴的皇帝 ——更始帝的到来。但更始群臣,多草莽出身,不知礼仪。诸将有的帻巾缠头,有的掖衣束腰,有的甚至穿着女人的衣裙,大呼小叫,不成体统。着实让思汉心切的洛阳吏民失望。惟有司隶校尉刘秀的队伍依班列队,井然有序地行进着。汉宫老吏王老倔激动地说:“司隶傺属,能复见汉朝官员的威仪。”光武帝的臣下大多豪族官宦出身,皆知礼仪,有儒雅的风度,非绿林诸部可比。但刘秀对入城仪式还是非常重视,诏令吴汉提前做好充足的迎驾,以期充分体现作为汉室天子的风采和威仪。

其实,普通百姓对于谁做天子并不十分关心,他们关心的是新天子是否体恤百姓,施行仁政。所谓思汉之心,就是渴望回到西汉初,那种轻徭薄赋的安定生活。乱世之际,刘汉宗室称尊者,如同走马灯似的,令人眼花缭乱,无所施以。先是翟义拥戴严信,其后则有更始帝刘玄、宗武侯刘望、王郎,如今则有刘盆子和光武帝刘秀。百姓尽管都有思汉之心,但对后称帝的刘秀并无兴趣,热心的是王老倔等一帮汉官故吏。

吴汉派出大批士卒,一半是宣扬,一半是强令,让众百姓吏民出迎帝驾。

入城仪式开始,执金吾贾复率羽林军行进在最前面,旌旗、刀剑、执事遮天蔽日,黄门乐队奏起庄严的乐曲。刘秀端坐在御座上,缓缓而进,御车之后,群臣分班列队,僚属井然有序,神情庄重,目不斜视,正步向前。

跪迎的吏民中,鬓发斑白的汉宫老吏王老倔望见光武帝风采,得意地向同伴说道:“当年更始帝进洛阳,惟有司隶校尉能见汉官威仪。老朽当时就说,汉室得兴,在司隶校尉府,如今果不其然。”洛阳吏民熟识当年的司隶校尉刘秀,听王老倔之言,无不敬服,山呼万岁。

光武帝进宫殿,巡视当年自己修建的帝都。洛阳虽屡经战乱,但帝都未遭大的破坏,依然雕梁画栋、雄伟壮丽。建义大将军朱韦占当年跟随司隶校尉修建帝宫。此时,感叹道:“司隶校尉修洛邑,帝都归原主,此为天命所归。臣愚见,可定都洛阳。”光武帝点头。

次日,光武帝在南宫却非殿升朝理政。下诏定都洛阳,拜朱鲔为平狄将军,封扶沟位,群臣拜贺。

三日后,光武帝召见地方三老、乡官,询问社情民意,作为施政的根据。老吏王老倔亦在其中,奉旨谒见。三老争相歌功颂道,都说百姓归心,地方太平。惟有王老倔直言进谏说:“陛下秉天命,恢复汉室,地方但不太平。洛阳久经战乱,虽经陛下初定,仍是窃贼劫掠,强盗出没,再加部分将士违反军令,暴横民间,社会秩序十分混乱。百姓白天都不敢出门,街市冷冷清清。洛阳既为帝都,需严加整治,使街市繁华,人烟阜盛,天下瞩目,以取民心。”三老乡官闻听,无不胆颤。老倔真倔,不知新君好恶,妄言乱语,恐有灾祸,都不敢去看皇帝的脸色。

光武帝面现忧虑之后,向王老倔赞赏地说:“老人家说得对。洛都既为帝都,如此混乱,何以示范天下?但诸卿初到洛阳,不熟民情,老人家可否举荐可安兴洛阳之人?”王老倔不加思索地说:“整治洛阳,非杜公平不可!”“杜公平是谁?”“就是杜诗,字君公,河内人。少时就有才能。新莽时化郡功曹,以公平、公正之名响誉地方。后不满王莽苛政,隐居洛阳。人称‘杜公平’。”光武帝大喜,厚赏王老倔,遣使奉诏征召杜诗。

杜诗进谒。光武帝问洛阳政事,见其应对从容,便以其为侍御史,整治洛阳社会秩序。

杜诗跪谢。

“适逢明君,敢不效命。”洛阳从西周以来或为帝都,或为陪都,经济发达,商贸繁荣,珍藏丰富,是当时世界上的富裕城市。即使战乱,也未伤着元气。但战乱却使街市萧条,寇贼出没。光武帝军占领洛阳,很多将士从贫荒之地初到经济发达的都邑,看见金银珠宝就眼红,却碍于令律条规,不敢妄动。但也有财迷心窍胆大妄为之徒,强行劫掠,暴横民间。钱财动人心,有一个开头的,便有更多的人效仿。吏民百姓怨声载道,敢怒不敢言。

侍御吏杜诗奉诏,带僚属吏卒巡视街头。果然如王老倔所言。往日商贾云集,贸易繁忙的街市上冷冷清清,行人稀少。侍御史的巡行队伍经过,马蹄踏在青石上的声音惊动了惊魂不定的居民,有人偷偷打开窗户窥掠,旋即又紧紧关闭。

杜诗巡视数日,法办了一批盗贼,查处了一些违纪将士。洛阳街头似乎平静了一些,深宅大院,店铺瓦肆再也听不到令人心惊的哭叫声,街市上渐渐有了行人。

一日,侍御史照常巡视,看见一家高大的宅院前围着一群人,里面传出吵声和叫骂声。随行校卒驱开人群,但见一名汉军裨将正怒斥着一位老者。裨将的身后,十几名士卒抬着几只大礼盒,像是等待进府。裨将出语蛮横,咄咄逼人,老者则打躬作揖,连声哀求,阻在门口。

杜诗上前,向裨将问道:“请问你们是哪位将军麾人,因何与老人争吵?”裨将一看对方官位低微,眼睛没扫一眼,冷哼道:“你是哪个衙门的,敢来过问萧将军的事?”杜诗不亢不卑地答道:“本官侍御史杜诗,奉诏安集洛阳,因见士卒与民争执,自然要过问。”裨将大概听说新任的侍御史的名头,态度谦恭了许多,还礼笑道:“原来是杜大人驾到。不过,来将也是奉命行事,没做不法之事。请大人到别处执行公务吧!”杜诗没理他,转向老者,询问道:“老人家因何与这位将军争执?”老者听说来人是侍御史杜诗,如遇救星,奔前去,跪倒磕头,哀求道:“杜大人请为小民作主啊!”裨将在旁,威吓道:“胡老头,说话可要掂掂分量。”老者满面愤忿之色,欲言又止。杜诗大怒,喝道:“裨将妨碍公务,轰出去!”部卒上前,正要动手。那裨将倒识趣,恨恨地说:“杜大人,算你狠。我们走还不行么!”说完,一挥手,十几位兵卒抬着礼品回去了。

杜诗见他们走远,扶起老者,宽慰道:“老人家不必害怕,一切有本官作主! ”老者壮壮胆说道:“草民姓胡,几代人在洛阳经商,置下了一些家产宅院,刚才那群人是大将军萧广的人,不但天天在草民经营的酒楼白吃白喝,还敲诈勒索钱财。草民不敢得罪,只好取出祖上的积蓄以求免灾。谁知,他们从哪儿得知草民有一小女,便来强行求聘,要小女给萧大将军作妾。小女已许配人家,草民岂能答应?这帮人就硬往府里闯,还说要抢走小女,幸亏大人赶到,求大人为小民作主啊!”老汉说完,已是老泪横流,颤巍巍再次给杜诗跪下。

杜诗听完,义愤填膺,扶起胡老汉,慨然应道:“老人家放心,本官一定亲自去萧大将军营中,让他约束部下,不再为难于你。 ”“如此多谢大人!”胡老汉忧虑之色解,感激地道。

这时,周围的百姓闻听侍御史杜诗之名,纷纷围拢过来,你一言,我一语,控诉萧广部属不遵法纪,侵害百姓的罪行。杜诗面对激愤的人群,满口应承道:“请各位父老放心。本官一定向萧大将军申明军纪,让其约束部下,保证不再有侵害百姓之事发生。”众人得到侍御史的承诺,渐渐散去。杜诗重新上马,带部属直奔萧广营中,行至半道,一位僚属不安地说:“大人真要去找萧大将军?”杜诗愤然道:“萧广无视诏命,放纵部属,为害百姓,有失察之责,我要向萧大将军讨个说法。”“大人且慢,你可知萧大将军与当今天子的关系?”杜诗一怔。

“什么关系?”僚属上前,低声说:“萧广是国舅郭况的属弟,也算沾上亲戚的边。大人还是少问为妙。”郭况即光武帝夫人郭圣通之兄,那么,萧广就是光武帝妻弟的妻弟,当然,算得上国戚。其实,郭况宦位低微,但国舅爷的身份自有分量,这是不言而喻。而萧广则以军功被拜为将军,官位比姐丈郭况还高。

杜诗闻听,自然知道萧广的分量,但却坦然一笑,敛色正容,大声道:“蒙圣明天子知遇之恩,杜诗只知秉公执法,报效陛下,不论其他。”僚属闻言,不禁肃然起敬,便不再劝谏,侍御史一行很快来到萧大将军营前。

恰巧,萧广出营巡视,与侍御史队伍遇个正着。杜诗下马,上前拦住萧广马头,先施一礼,谦恭地说:“大将军且慢,下官有良言相告。”萧广不认识杜诗,见对方官位低微,便骄横地斥道:“你是什么人,拦截大将军去路,耽误军机大事,吃罪得起吗?”杜诗不亢不卑地答道:“下官是新任的侍御史。大将军军纪不严,部属横行不法,为害地方。请大将军约束部下,否则,有损将军威名。 ”萧广一听,眼前就是奉旨安集洛阳的侍御史杜诗,稍微收敛一下骄横之气,应承道:“多谢侍御史大人相告,待我回营查明属实,一定严加处置。”杜诗闻言,不便再说什么,但还是放心不下,再三叮嘱道:“愿大将军言出必行。不可再为难胡家,否则,下官只好按律处置。 ”萧广连声应承道:“你放心,本将军自会处置。 ”杜诗告辞而去。大将军队列中丙乡那名裨将,跑到萧广面前,恨恨地道:“大将军太客气,何不给杜诗一个下马威,让他识相点,少管咱们的事儿。”萧广斥骂道:“你们懂个屁。他是奉旨的侍御史,有天子诏命。以后做事手脚要干净点。”裨将碰了一鼻子灰,为难地道:“那……那胡家的女儿,大将军还要不要。 ”“当然要!”萧广冷哼一声,说,“本将军拼死拼活,为汉室立下大功,找个女人玩玩还不应该。小小的侍御史能奈何。不过,你们手脚要利索点,别让人家抓住把柄,明白么?”“大将军放心,属下明白。”裨将答应道。

杜诗离开萧广军营,又处理了几件汉军士卒扰民的事件,直忙到天黑才回到府里,草草用了晚膳,一天的忙碌使他疲惫已极,一挨床也就睡着了。

次日天朦朦亮,杜诗尚在睡梦中,忽然,卧室门外传来僚属着急的喊叫声:“大人,出事了。”杜诗惊醒,披衣而起,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胡老汉的女儿昨晚被一群蒙面人抢走了,老头一大早就来找大人救她女儿。”杜诗吃了一惊,立即穿戴整齐,跟随僚属来到前厅,果然见胡老汉一脸愁容坐在地上。老人一见杜诗出来,跪爬到跟前,连连磕头,求道:“大人快救我女儿,一定是萧广这个没有人性的畜牲干的。”杜诗不解,问道:“你怎么知道是萧大将军所为,无凭无据不可胡说。”胡老汉愤恨地道:“萧广早就打我女儿的主意了。使媒强聘,都没得逞。大人请想,不是此人所为还会是谁?”杜诗一想,老汉说得有理。事情明摆着,是萧广指使人所为。但无凭无据,无法定罪,更不能去萧广营中搜查。当下宽慰老人说:“老人家请放心,本官一定查明真相,若是萧广所为,一定将其绳之以法。”胡老汉无奈,只好又给侍御史磕了几个响头,回家去了。杜诗不声不响,悄悄派人打入萧广营中,暗中调查,一旦获得证据,即拘捕萧广。

数日之后,果然查明,胡家女儿果然被萧广劫至营中。胡女不堪受辱,自缢身死,尸体被萧广派人掩埋在营后乱草丛中。

证据确凿。杜诗当机立断,亲率羽林军突然赶到萧广营中,下令拘捕。萧广想不到小小的侍御史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勃然大怒,大叫道:“狗官无凭无据,竟敢对本将军无礼,大概活腻了吧!”杜诗冷笑道:“大将军要证据?好,来呀,把证据抬上来。”侍御史僚属早已带部分羽林军去营后草丛中挖出胡女的尸体,放在营外,闻听杜诗之令,便把女尸抬人营内。时值深秋,天气渐凉,屈死的胡女,尸首完好。萧广一见,大惊失色,但事已至此,害怕也没用了,只得把心一横,哈哈大笑道:“一具女尸能说明什么?你以下犯上,该当何罪?来呀,先把狗官给我拿下!”萧广士卒闻令,上前要拿侍御史。侍御史的校卒则要捉拿萧广。两下剑拔弩张,空气顿时紧张起来。

杜诗见此情景,突然取出光武帝诏旨,大声喊道:“我奉天子诏旨,整治洛阳秩序,敢有妨碍执法者,与案犯同罪。”萧广士卒闻听,悚然动容,渐渐退下。萧广见无人听令,慌忙去摘身旁的宝剑,却被一拥而上的羽林军摁倒在地,绳捆索绑起来。

杜诗下令,拘捕夜人胡府,强抢胡府的裨将等十余人。当廷审问,裨将见萧广落网,不敢隐瞒,一一供认。

杜诗扫视萧广,冷笑道:“萧大将军,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萧广自恃沾着国戚的边,根本没把官位低微的侍御史放在眼里,依然梗着脖力叫道:“老子不过玩个女人,能有多大罪?你敢怎样?”杜诗心头火起,义正辞严地说:“你数度纵容部属敲诈勒索,抢劫钱财,弄得百姓怨声载道,还强抢民女,逼人致死,按律当处以斩刑。”萧广哈哈一笑。

“姓杜的,你以为奉旨就可以随便杀人了,说不定陛下的赦免命令马上就送来了。”一句话提醒了杜诗,是啊,萧广位高爵显,又是国舅的小舅子,肯定有人在皇帝面前为他求情,万一皇帝耳朵一软,要杀萧广平民愤就难了。

事不宜迟。侍御史当即立断,当众宣布萧广不遵法纪、侵害百姓、损坏军威的三大罪行,即令押赴市曹,枭首示众。

萧广的狂妄之言并非毫无根据,萧妻闻听丈夫被拘捕,大吃一惊,急忙领着两个孩子。哭哭啼啼直奔郭况的府上,来找萧广的姐姐萧夫人,萧夫人听完弟媳的哭诉,勃然大怒,找来丈夫郭况,说道:“小小侍御史太狂妄了,根本没把皇亲放在眼里,夫君应亲赴侍御史府,让杜诗立即放人。”不料,郭况反应冷淡,漠然道:“萧广平日骄横跋扈,不遵法纪。我屡次劝说,他都不听。始有今日之祸。侍御史奉旨执法,我为国戚,岂可知法犯法。”萧夫人没想到丈夫是这种态度,又难过又生气,责怪道:“人家骑在咱们头上撒屎撒尿,夫君竟忍得,枉为男儿。”郭况只是不理。

萧妻大失所望。

这时,萧广的一名亲兵来找萧妻,失色道:“禀夫人,将军已被杜诗……正法了!”萧妻、萧夫人闻听,如五雷轰顶,一阵眩晕,好半天才醒过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哭让郭况也跟着落泪。

萧妻哭过一阵,跪倒在萧夫人面前,苦苦哀求道:“姐姐,我夫君死得冤枉,求姐姐杀狗官为他报仇啊……”萧妻身后的两个孩子也哭叫着喊爹爹。

萧夫人不忍拒绝,拭去眼泪,回过头来,怨恨地看着郭况,说:“我兄弟死得这么惨,我一定要为他报仇,你不管,我要管。”说着,一手拉起弟媳,一手拥过两个孩子,异常坚决地说道:“走,跟姐姐进宫找皇帝去。”郭况左右为难,犹豫再三,终于作出让步开口道:“我陪你们进宫。”萧夫人脸上怒意稍解。

郭况主张,先去找其姐郭圣通,探听一下皇帝的态度,再作进一步的打算。三人带着孩子进宫,直奔郭夫人房中。

郭夫人闻听,颇感为难。刘秀的秉性她最清楚,绝不允许后宫干政。何况,她还没有被册封为皇后,但萧广的孤儿寡妻的确可怜,再加弟弟、弟媳从旁央求。如果断然回绝,于情于理,也说不过去。只得道:“你们不要着急。我会向陛下陈说详情。至于能不能为萧将军报仇,还要陛下决断。”郭况及夫人、萧妻母子只得回府,等待消息。

郭夫人在退朝之后,进见光武帝,陈说萧广被杀之事。光武帝一怔,皱眉道:“朕命杜诗治理洛阳秩序,难道他敢擅杀我大将?”郭圣通谨慎地说:“萧广已被正法。但妄身只听到萧妻一面之辞。真情如何,还请陛下派人查明实情,酌情处理。”光武帝点点头。

“此事非同小可。朕一定亲自过问。若是杜诗依仗职权,立擅杀之威,朕不会饶他。”次日,光武帝升朝理政,还没问到萧广的事情。侍御史杜诗具状上奏萧广不法之事。光武帝平静地问道:“萧广不法,理应平惩,以儆后来。但卿执法重证据,证据确凿,方可定罪。否则就是妄行杀戮,对稳定帝都人心不利。 ”杜诗坦然道:“陛下圣明。圣明之言,臣盟记在心。 ”遂把件件证据展示在朝堂上。

群臣无不对萧广的暴横行为愤慨万端。光武帝始知萧广骄横,自取其祸。顿时龙颜大悦,亲自走下御座,扶杜诗站起,赞叹道:“杜卿执法如山,不避内外。不愧为‘杜公平’。有杜卿执法,骄兵悍将,寇贼强盗,谁不敬惮,洛阳盛之日不远矣。来呀,赐杜卿戟!”黄门部遵会,取过一柄金光闪烁的檗戟,双手恭送到杜诗眼前。

群臣一见,无不惊讶。杜诗感慨万端,双手接过金色棨戟,含泪跪拜谢恩。

“臣何德何能,令陛下如此。”大殿上,群臣高呼:“万岁,万万岁! !”棨戟,仿古时斧钺,为前驱兵器。汉制惟有王公出巡时,方可用此仪仗。杜诗官为侍御史,官位低微,却得此殊荣。所以,群臣惊讶,杜诗不安。

杜诗谢恩出朝,更加恪尽职守。棨戟前驱,鸣锣开道,侍御史端坐马上,神色威严地巡行洛阳市井。军民人人敬服,盗贼个个胆寒。洛阳帝都,秩序井然,很快地繁荣起来。

光武帝退朝,见到郭夫人,正色道:“萧广不法,为侍御史枭首示众,何来冤屈之辞?其眷属不得鸣冤叫屈。”郭夫人忙谢罪道:“臣妾知罪。但请陛下明白,臣妾并非为萧广鸣冤,只是念他撇下的孤儿寡母可怜。何况萧家几代为汉官,卓有政声。因反莽被逼得家破人亡,家道中落。如今的萧家,只有两个根苗。萧广之罪,罪不及妻子。望陛下念萧家世代辅汉之功,厚待萧广妻子。”光武帝闻听,凄然动容。

“夫人言之有理,有多少人家被王莽逼得家破人亡。萧广当诛,但其眷属,朕一定妥善安置。”当即命黄门郎传旨下去,以厚抚恤萧广眷属。

郭夫人谢恩退出。光武帝却陷入痛苦的回忆,夫人的话使他想起自己破碎的家庭。大哥被更始君臣害死,二哥刘仲、二姐刘元战死,大姐刘黄下落不明。还有他最心爱的女人阴丽华尚在新野,不能团聚。如今,他已登上帝位,定都洛阳。虽然距离“复离祖帝业”的理想还有一段路,但该是一家人团聚的时候了。

光武帝终于按捺不住思念亲人之情,传旨召来傅俊。

当年护送阴丽华去新野的校尉傅俊如今已官拜侍中,闻听皇帝召见,急忙进宫。

光武帝还沉浸在激动的情绪中,一见傅俊来到,便大步上前,急切地道:“子卫,当年朕将执节河北,为解除后顾之忧,命你护送阴夫人回新野,如今朕要再派人去接人来京。”傅俊闻听,也很感动,叹道:“当年陛下为创大业,新婚燕尔,与夫人离别。如今,大业初成,该是团聚的时候。臣一定不负君恩,把夫人安全送到洛阳。”光武帝又拟旨征妻弟阴识、阴兴,再三叮嘱后,亲自送傅俊出宫。

送走傅俊,他依然激动难抑,又遣使到南阳各地打听长姐刘黄的消息,同时遣密使潜入长安伺机救出叔父刘良一家。

第七章后宫惊魂

班彪与刘钧的到来使刘秀长长出了一口气,他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刘秀一直担心隗嚣南联合公孙述北结盟窦融,倘若这三人联合一起,他的统一大业只怕终生无望了。对西部地区的征讨不同于东部平原地带作战,这里地广人稀,山河险阻,交通极为不便,行军打仗的辎重难以运进去,不用说打,若地形不熟,硬拖就把一支大军拖垮了。

为了瓦解这三支势力的联合,刘秀考虑再三,认为最有可能争取的就是窦融。刘秀虽然没有和窦融见过面,但对于窦融他十分了解,此人擅长打仗,而且此人很有主见,做事老练果断。有多大把握争取到窦融刘秀也没有数,他在没有正式征讨隗嚣前就想派人去游说,无奈路途遥远,又必须先穿过隗嚣的辖区,稍不注意会打草惊蛇,势得其反。刘秀派吴汉领兵平叛隗嚣同时,派马援北上就是希望马援能说服为隗嚣驻守北地的耿定,从而打通与窦融河西五郡的往来,再伺机派马援平窦融,力争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在刘秀看来,只要窦融能够臣服,等于截断了隗嚣的后路。如果窦融能够同意出兵,就等于在隗嚣背后捅上一刀,那么平定隗嚣的战争就胜利在握。谁知马援还没有到达北地,窦融就主动派人前来朝拜了,刘秀怎么不高兴呢!就等于他的后顾之忧云消瓦解。

刘秀选定吉日,正式在宣德殿里用隆重的礼仪接近了班彪与刘钧。

刘钧献上礼单及窦融的亲笔信,只见上面写道:光武帝陛下:今遣臣长史刘钧随班彪叩拜皇上,口陈肝胆。臣乃汉室外戚之胄,对汉室赤胆忠心。自王莽纂汉以来,臣立誓效命汉室,曾几次东讨贼寇访寻汉室宗祧。无标假冒者众多,臣汉愚钝,不识真伪,随领兵避难河西,等待明主复出。公孙述、隗嚣之流心怀叵测,数次怂恿臣自立,三分鼎立之权。臣思汉心切,惶恐不安。臣融虽无识,犹知利害之际,顺逆之分,岂可背旧主而做奸佞之人,废忠贞之节,倾覆之事,弃已成之基,求无冀之利。幸而陛下登立洛阳,承袭汉室之业,此乃不民之福,臣为明主复出而欣喜,早有归汉之想,无奈山高水长、道路险阻,又有奸人作祟,迟迟没有面圣,甚悔,甚悔。今遣使奉书痛陈心愿,虽死无憾焉。若陛下有收纳臣之意,臣即刻奉旨听命,整顿军容,等待陛下号令,便奋起除奸铲逆,回应王师西征。臣与河西五郡百万之众万分,期盼,期盼。臣融云云,顿首,顿首。

刘秀合上窦融亲笔帛书,对刘钧说:“窦将军以大局为重,心系汉室,率河西五郡民众归顺寡人,寡人焉有不接纳之理?河西距此有千里之遥,窦将军派遣刘长史到此叩拜寡人,此情可嘉,请刘长史在此歇息数日再奉旨回奏窦将军,寡人任其重任更有所封赏。”刘秀知道班彪是西州名士,对班彪之名早已熟稔于心,如果班彪能够留下来任职,对于收复西州一定会产生重大影响。为此,刘秀专门在内宫宴请班彪。席间,刘秀问及西州之事,班彪回答说:“隗嚣盘踞西州多年,他虽然曾一度臣服陛下,而暗中却手执两端,早有拥兵自立之心,他如今与陛下作对决非偶然,而是早有预谋。因此,陛下如今派兵平叛,必须做好长期作战准备,平定隗嚣不同于中原各路自立为王者,大兵压境蹙而可就。”刘秀对班彪的话虽然觉得有些夸大其辞,但嘴上却说:“以先生之见朕需要多少兵马用几年光景可以平定叛乱?”班彪略一思忖:“动用三十万大军也必须用五年的时间。”刘秀暗暗发笑,却不动声色地问:“怎样才能以最少的兵力用最短的时间结束这次平叛呢?”班彪似乎看出刘秀对他的话并不信服,淡淡地答道:“在下愚钝,确实想不出高明的办法能够用最少的兵力在短时间内结束对隗嚣的平叛。不过,在下成长于西州,对那里的山川地形及军事要塞较熟,皇上要想打败隗嚣,必须夺取略阳。”略阳在甘肃庄浪西南,城池虽小,却是隗嚣的心腹要地,易守难攻,也是大军西进的必经之关隘,因此,班彪建议刘秀夺取略阳。刘秀也曾听中郎将来歙讲过略阳的战略意义,但他没有引起重视,如今听班彪再次提及略阳,刘秀才真正感到夺取略阳的重要性。

班彪又补充说:“皇上若想尽快打败隗嚣,从隗嚣军中瓦解隗嚣也很必要,常言说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就是这个道理,皇上可派人到西州军中游说那些有心归汉的将帅,许以高官厚禄,劝说他们弃暗投明。”此时,刘秀对班彪的话不能不信服了,点头说道:“先生之言正合我意。”刘秀想说朕已派马援去办理此事了,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忙改口说道:“朕有心挽留先生在身边,早晚讨教,不知可否赏脸?”班彪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稍稍迟疑片刻说:“如果皇上不嫌弃在下愚钝,小民愿为皇上驱驰。”刘秀便封班彪为司徒掾,掌握诏书拟定与文史编纂,早晚可以随时讨教。

不久,前线军中传来捷报,祭遵打败隗嚣大将王元,冯异打败行巡占领枸邑,征西取得首次大捷。

刘秀接报后立即与文武大臣商定,嘉奖前线将士,并责令吴汉火速派军攻打略阳,抢占西进的关隘,力争年底剿灭隗嚣叛军。

北地守将耿定刚回到府中,就听到属下回报有一旧友来访,早已等候多时了。耿定走进客厅,蓦地愣住了,吃惊地问道:“文渊,你,你怎么来到这里?”马援微微一笑:“来看看老朋友么,怎么?不欢迎吗?”耿定这才笑道:“欢迎,欢迎,快请坐吧。”耿定支退外人,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文渊你好大的胆子,你不是在洛阳吗,怎么突然来到此地,若让隗嚣的亲信看见了,你还有命么?”马援莞尔一笑:“有耿兄在此,我怕什么,除非耿兄想拿我到隗嚣那里领功请赏。 ”耿定苦笑一下:“我的处境你难道不知,隗嚣若真是信任我,就不会把我派到这荒凉的地方为他守边了。”马援哈哈一笑:“边防是国家的根本,隗嚣将你派往此地不正是对你的信任与考验么?”“你别拿我开心了,还信任呢,他在我周围安插不少耳目,所以,对你来此地我很不放心,你没见我刚才是支走了他人才同你讲话的么,说不定端茶送水的人都有他的耳目。 ”马援有些气愤了:“那你为何不查出来将他们一一废了。 ”“唉,我也懒得过问这些无聊的事,俗话说:‘心里无事不怕鬼敲门。’随他去吧。隗嚣这人的秉性你比我清楚,对谁都是疑神疑鬼。 ”马援也感慨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可他——就凭这一点就比不上光武帝。”耿定似乎明白了马援的来意,装作不知地问:“文渊弟冒着这么大的危险,不远千里来此该不会是说这些无聊的话吧?”马援不置可否地说:“早饭还没吃呢,我的肚子早已咕咕叫了。”耿定这才歉意地说道:“只顾说话了,竟把吃饭的事给忘了,这是为兄的过错,好,我现在就让人摆上筵席,咱们边饮边说。”二人人席,三杯酒下肚后,马援这才低声说道:“耿兄,实不相瞒,我这次来是奉光武帝之命特来劝说耿兄弃暗投明的。”耿定并不吃惊,自饮一杯,然后放下杯子说:“文渊弟,我也给你说句心里话,我早有离开隗嚣另投明主的想法,只是苦于找不到明主啊。公孙述虽然在蜀地称王,但此人心胸狭窄,鼠目寸光,反拥有成都一隅之地就不思进取,作威作福,如何能成大事?卢芳距我最近,但他假冒汉室之胄引起天下英雄不满,如今又投靠了匈奴做个傀儡王,更为有识之士所不耻。原打算别无所去之际投靠河西窦融,可他也投靠刘秀了。”耿定说到这里,幽幽叹息一声:“唉,论及天下英雄豪杰,有资格有能力并且能威服天下为王的也只有刘秀一人,我纵然有心投靠他,可他会容纳我吗,当初,我曾领兵攻打过他。 ”马援明白了耿定的顾虑。耿定曾是王莽新朝一员战将,在刘秀起兵反莽时,耿定曾奉命镇压刘秀的义军,南阳郡宛城一战曾把刘秀打得丢盔弃甲,仓皇而逃。

马援为了打消耿定的顾虑,急忙掏出一封帛书说:“光武帝向来宽厚待人,怎么与耿将军计较那点小事呢,何况将军只是奉命行事,其过应在王莽身上。耿兄尽管放心,光武帝为收大将军朱鲔,连杀兄一事都既往不纠,将军这点小事算什么。耿兄如果信不过我,这里有光武帝写给你的御书,你看后就明白了。”耿定接过帛书一看,只见上面写道:刘秀致耿定将军书:久闻耿将军威名,宛城一战对将军战术更加信服,吾虽败无憾也。此事早已如过眼烟云,不足挂齿,提及此正是令将军释前嫌毋存虑。闻将军镇守北地,马精兵强,仓库有蓄,民庶殷富,数次挫败差胡,令其敢南下牧马不敢弯弓而报怨。将军威德流闻,虚心相望,期盼归汉,望眼欲穿。将军若能明大理识大体,率众弃暗投明,乃秀之幸也,更为北地百姓之福。今遣文渊与将军会晤,望汝观书三思,静候佳音。道路隔塞,无以为赠,若能洛阳一见,定当面嘉赐,便宜辄言。

耿定将帛书揣进怀中,暗自思忖朱鲔与刘秀有杀兄之仇,他曾数次为难刘秀,刘秀都不计前嫌接纳了他,还加封他为平狄将军、扶沟侯,我当年与他的那点小小过节又算什么。想至此,耿定说道:“我决定归顺光武帝,但我一郡之兵归顺朝廷影响甚小,我想趁机策动几位领兵守将一同响应,也算是我耿定觐见刘秀的礼物,文渊弟以为如何?”马援明白耿定的心意,十分高兴地举起杯:“来,耿兄,为你有一个美好的前程干杯!”耿定微微一笑:“彼此,彼此,为我获得新生寻到明主干杯,也为举事早日成功干杯!”二人豪爽地连干三大杯。

耿定将与自己交往甚密的几位守将反复琢磨一番,同马援商定后,挑选最有可能反叛隗嚣的几人分别派亲信前去联络,经过一段时间的精心谋划,吴宏、任禹、范逡三位将军与耿定一起举起反叛大旗,一时间震动西州,隗嚣气得大骂不止。刘秀得到奏报后欣喜异常,立即颁旨嘉奖各有封赏,封马援为伏波将军、新息侯,封耿定为北地郡守、扫北将军、忠义侯,封王遵为大中大夫、向义侯。

马援从北地回到冯异军中,恰逢冯异接到光武帝御旨,要求他相机夺取略阳,以便派大军直插隗嚣腹地,早日取得平叛胜利。

略阳地处西北崇山峻岭之中,是西州首府西城的门户,为隗嚣心腹要地,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又有重兵把守。如何才能夺取略阳呢?冯异正为此事发愁,一听马援到来,急忙找到他询问计策。

马援沉思良久才说道:“夺取略阳实在不易,隗嚣为了拥兵自立苦心经营多年,无论是屯粮还是器械,就是略阳被围一年就足够支持的,何况略阳与陇西、天水互成犄角,一地被攻其他二地便会响应,援兵三日之内一定到达,再加上它的地势险要,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 ——”马援见冯异眉头拧成一把,便没有再说下去,冯异沉思好久才抬头问道:“难道就没有攻取略阳的办法吗?”“那倒不是。”马援忙答道,“从我对略阳的防御了解,要想占领略阳,不能硬拼硬打,必须出神兵,以奇致胜。我早年从师学习时曾听家师讲过一件事,说略阳东南的山林中有一条小路,是采药人走的路,此路可达略阳东门。”冯异眼睛一亮:“马将军能找到此路吗?”马援摇摇头:“我只是听家师提及此路,就是家师在世也未必能找到此路,他之所以知道此路据他老人家讲纯属偶然。一次,家师外出,遭到了打劫,结果在山中迷了路,家师在山中三天都没有找到出山的路,后来遇到一位采药老人把他带出了山,他们走出山林的地方恰好在略阳东门附近。”马援又补充说:“自从隗嚣把略阳作为军事要塞修建后,就禁止人到这一带的山林中采药打柴,估计那条小路早已被丛林所掩盖,知道它的人就更少了。”一直陪坐在旁边的来歙说:“只要它存在就一定能够找到它,只要到那山脚下的百姓那里访一访,总会有人知道的。这条小道可能就是夺取略阳的惟一办法,不论付出多大代价都必须找到它。 ”“冯将军,如果你信得过,就让我去吧。”冯异见来歙急切的心情,点头说道:“派你去可以,但这事只能秘密进行,一旦被略阳守军发现,不但于夺取略阳的战事不利,还暴露了目标,将来攻打略阳就更难了。 ”来歙坚定地说:“请冯将军放心吧,我决不会令你失望的。 ”来歙与马援扮成江湖郎中来到萧山脚下,马援先找到师父的后人,问及从湃水河谷人萧山出萧关直通略阳的密林小道,根本无人知晓。他俩又走访了许多看林人,也毫无结果,就在他们几近绝望之时,打探出一个孤寡老人早年经常到萧山采药,可能知道山中有这么一条路。二人大喜过望,找到孤寡老人。

孤寡老人姓张,至于叫什么名字谁也不知道,村里人都喊他张郎中。来歙与马援找到张郎中询问入萧山的小路,老人吃惊地瞪着他们,矢口否认有这么一条路。在二人的真诚恳求下,老人才问道:“你们询问这条路干什么?”为了取得老人信任,二人便说出了真实用意。老人一听是光武帝派遣的大军来攻打略阳的,老人老泪纵横,好久才说出一句话:“应该打,只要你们是打略阳的,拼出我这条老命也要给你们带路。”来歙一听老人答应给他们作向导,十分高兴,便问道:“老人家,你有把握能找到那条路,把我们带到略阳吗?”老人自信地点点头:“能,能!就是闭上眼睛我也能到略阳,只是你们要能经得住山崖密林问穿行的苦。”“老人家,只要你能受住这苦,我们再苦再累也是应该的,只是连累了您老让我心里不安呐。”马援也插嘴问道:“老人家,刚才见你提及攻打略阳的事十分伤心,莫非那里有你什么悲伤的事发生过?”老人难过地点点头:“实不相瞒,我的全家就为这条山中密道而死呀。”马援歉意地说:“老人家,没想到触及了你的伤心事,我向您老陪罪了。”马援说着,深深一揖。老人连忙摆摆手:“只要能打下略阳,杀死守将金梁,我死也可以瞑目啦。 ”老人这才讲起他家的伤心事来。

原来,张郎中早年在略阳行医,时常到略阳正南这一带的山中采药,久而久之发现了有一条常人罕至的小路,可以自由出入略阳,这条小路也许就是古人采药留下的。因为他外出采药一去多日,回来时常常赶在天晚,城门早已关闭,他便不能回家。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发现略阳城东门附近有一个山崖,山崖上有一个洞,顺着洞可以进入城内。对于这个洞,有人说是天然的,也有人说是古人筑城中故意留下的,以防城中发生不测事件时能够逃出城来。但知道这个洞的人极少,张郎中就是这极少人中的一个。

隗嚣为了拥兵自立,把西城、天水、略阳三地作为军事要塞修建,特别是略阳,更是首府西城的门户,隗嚣便派亲信之人金梁来此做守将。

金梁来到略阳后,重新修筑了防御工事,加固加高了城墙,并在略阳外围通往四方的各大小关卡上派重兵把守。金梁不知从何处听到消息,也知道略阳有这么一个秘密出口,并得知张郎中知道出口的位置,他便带人来拘捕张郎中全家。恰逢张郎中外出采药未归,金梁一气之下杀了张郎中全家,并设下圈套诱捕张郎中,对所有知道那个出口的人全部杀掉灭口。

张郎中没有回城就听到全家被杀的消息,他便顺着萧山中的这条小路逃到洐开水河谷外的这个村子,从此隐姓埋名住了下来。

老人讲到这里,早已声泪俱下,来歙安慰说:“老人家,我们一定要打下略阳活捉金梁,让您老人家亲手报了自己的仇。 ”来歙为了不耽搁预定的进军行动,派祭遵率大军驻扎在香须,他和马援一起率三千精锐将士由张郎中带路抄小路偷袭略阳。

三千多人晓行夜宿,餐风饮露,在密林山崖间穿行。衣服磨破了,身体擦伤了,人也一个个累瘦了,所带的干粮也都吃光了,他们便饮泉水,食野果,吃兽肉,艰难摸索了近一个月才赶到略阳外围。当张郎中找到那个洞口时,发现洞口已经被封上,所幸的是封石并不厚,不知是金梁放松了警惕,估计不到有人会从这里杀进城,还是金梁为自己留条后路,以免城中发生不测时自己从中潜逃。总之,来歙等人仅仅用了一个时辰的时间就把洞口的大石清除了。

午夜时分,来歙、马援率领三千将士从洞口潜入城中,分头占领各个城门,略阳守军正在睡梦中还没有弄清怎么回事就做了刀下鬼。

略阳城内火光四起,杀声震天。金梁尚在酣睡中便被属下喊醒,说略阳失守了,光武帝的大军杀入城中。金梁根本不相信,还把报信人臭骂一顿,他估计是军营中争风吃醋引起的内讧,因为最近发生了几起类似的事件。

起初金梁并未放在心上,待他起来后一听喊叫不对,接连传来消息四个城门失守,并有汉军杀向他的住处,金梁这才惊慌起来,组织手下将士抵抗。兵败如山倒,守军不知有多少汉军杀来,都只顾四散逃命,谁还有心抵抗。金梁自己也弄不清有多少汉军,他估计大势已去,自己也赶紧逃命了,便带着四个亲兵从略阳城那个秘密出口外逃。当他刚爬出洞口,早有几名汉军等候洞外,四名亲兵被立场斩杀,金梁束手就擒。

金梁被带到张郎中面前,张郎中大喝一声:“金梁,你这个狗贼还认得我吗?”金梁摇摇头。

张郎中冷冷一笑:“哼,你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你就是变成灰烬我也认得,我就是当年你追杀的张郎中!”金梁明白了一切。

张郎中暴喝一声:“血债要用血还!”张郎中一刀刺了过去,金梁惨叫一声,倒在血泊中。

西州首府西城。

隗嚣对公孙述大骂不止,出使西蜀刚回来的申屠刚垂首站在旁边,耷拉着脑袋,沉默不语。

隗嚣似乎骂累了,呷一口茶坐了下来,瞅一眼申屠刚,颇为不满地说:“你也太没有用了,我派你出使西蜀,并不是让你代我向公孙述称臣的,而是以两国之礼交往,他派兵救援也是互惠互利,唇亡齿寒,没有什么谁保护谁的道理。 ”申屠刚看着隗嚣的脸色比刚才平和多了,大着胆子解释说:“主公,向公孙述称臣只是权宜之计,哄他借来援兵,一旦挫败刘秀大军,主公再与他翻脸,自立为王也不迟。何况公孙述封主公为朔宁王,也不比他的蜀王逊色,对外都是个王呀!”隗嚣一听这话似乎又来了气:“什么狗屁朔宁王,我与其向他公孙老儿称臣,不如向刘秀称臣了,没有我在此为他挡着道,只怕刘秀的大军早就打到成都了,他如今该向我称臣求援了。哼!公孙老儿就是奸滑,他是看到我孤立无援,故意在这节骨眼上卡我,令我向他臣服,待我打败刘秀 ——”隗嚣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他向申屠刚挥挥手,“你下去吧,称臣就称臣吧,反正这个时间不会太长,只要他能及时派来援兵就行。 ”申屠刚急忙答道:“请主公放心,公孙述的援兵不日就到,我临来时他就令大将李育、田弁点兵待出了,估计近日就到。”隗嚣见申屠刚说得十分肯定,稍稍宽心一些,无论情况如何,申屠刚总比张玄强,张玄与班彪一同出使河西,不仅没有让窦融起兵反叛,反而促使窦融归顺了刘秀,张玄的命也搭上了。一想起此事,隗嚣就对班彪大骂不止,他把一切罪责都推在班彪身上,特别是听说班彪奉窦融之命到了洛阳并成为刘秀的宠臣,隗嚣更是后悔自己没有杀了班彪,不该纵虎归山。现在,窦融归顺了刘秀,等于在自己背后放上一把利剑,对窦融的实力与军事才华隗嚣自然十分清楚,刘秀与窦融合击他是最可怕的。自从窦融归顺刘秀后,隗嚣一直为此事发愁,必须切断他们两军的汇合才能各个击破敌手,从而在西州站稳脚跟。

隗嚣正在冥思苦想,军师皇甫文匆匆走了进来,颇为惊慌地报告说:“主公,大事不好,略阳失守,守将金梁被斩。”隗嚣惊得半晌合不上嘴,好久才结结巴巴地问道:“消——消息——可靠吗?”“绝对可靠,从略阳逃出的将士都回来了,是他们亲口所说,听说偷袭略阳的汉军是中郎将来歙和马援。”隗嚣一听有马援配合偷袭略阳,咬牙切齿地骂道:“马援,马援,我当初对你不薄,想不到你竟如此待我,我只要抓到他,一定剥他的皮,抽他的筋。”这时,隗嚣的次子隗纯也进来了,他上前说道:“父帅,略阳失守,西城的门户已被打开,汉军便可长驱直人这里,西城危在旦夕,必须不惜代价把它夺回来。”隗嚣点点头:“对,必须夺回来,我要亲自统帅十万人马去夺略阳,一定要把来歙、马援活捉,我要用马援的尸首点天灯!”隗纯见父亲盛怒之下要亲自带兵抢夺略阳,忙劝阻说:“父帅不必着急,派一员大将率兵而去就可以了,您老人家年老体衰,又整日操劳军务,怎能再受鞍马之苦,何况,你走之后,这西城的大小事务 ——”皇甫文也附和道:“少主公说得极是,请主公息怒,让高峻领兵去吧。 ”“不,我要亲自去夺略阳,其他人去我不放心。 ”皇甫文见隗嚣语气不容更改,又建议说:“略阳失守,能否夺回来尚在两可之间,为防止窦融背后偷袭,必须再派人向卢芳求救,令他也出兵与窦融对阵,这样可以钳制窦融,不至于我西州腹背受敌。”隗纯也建议说:“古人有围魏救赵之说,如今我西州担心窦融从背后偷袭,我等何不想办法从背后偷袭刘秀呢?他之所以全力以付出兵我西州,是因为中原平静无后顾之忧,我等何不派人潜人中原,游说那些刚刚被镇压的反王呢?只要他们再次叛乱。刘秀后院起火,中原自顾不暇哪还顾得上西州,必然撤兵而去。”皇甫文也认为这是好主意,但西州与中原相距甚远,那些人早已多年不相往来,又能劝说谁冒着诛灭九族的危险出兵造反呢?隗纯提醒说:“父帅当年与颖川郡太守张步、河东郡太守刘扬关系密切,父帅皆有恩于二人,何不修书一封,派人悄悄送去,劝说二人一同举事,事成之后共享天下。”隗嚣也觉得儿子的提议有道理,能否奏效也不伤大碍,于是赶写两封帛书派心腹之人化装成商人携重金向东,又派人到卢芳那里去请援兵。安排就绪,隗嚣留儿子隗纯坐守西城,自己亲率十万大军来夺略阳。

来歙、马援早就预料到隗嚣一定会派大军前来抢夺略阳,早已作好了防御准备,但没想到隗嚣会亲自率军来夺略阳,一场生死存亡的争夺战在略阳城外展开了。

隗嚣知道略阳易守难攻。起初,他并不急于攻城,而是在略阳城外扎下营寨将略阳围住,命令将士挖山筑埋,积水灌城。由于来歙对隗嚣的计谋有所察觉,及时做好了准备,使隗嚣水淹略阳的计划落空。

隗嚣恼羞成怒,便下令强行攻城。来歙、马援同三千将士同生死共患难,顽强防守,弓箭用尽了,就拆屋断木作为兵器,从山上采来石头作为擂木滚石。尽管隗嚣有十万大军,但由于不占有利地形,军队死伤累累,困顿不堪,略阳城连一个豁口也没有攻开。相反,来歙与马援的军队却斗志高昂,人人抱着与城共存亡的决心等待着救援大军的到来。

来歙、马援攻占略阳的消息传到洛阳,光武帝喜不自胜,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把二人夸奖一番。

有人进言说:“略阳被克,犹如一把锋利的尖刀插进隗嚣所占据的西州,此时派大军西征和窦融一起东西夹击,隗嚣必败无疑。请皇上再发大军,一鼓作气攻灭隗嚣,可去西州之患。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请皇上三思。”不待刘秀开口,左将军贾复急忙说道:“陛下,大司徒之言在理,但当务之急是急令吴汉先派兵救援略阳,然后朝廷再派大军西进夹击。对于略阳的重要性隗嚣比任何人都清楚,如今略阳失守隗嚣一定又急又怒,必然不惜一切抢夺略阳,倘若不及时派兵救援,只怕略阳得而复失。”光武帝点点头:“左将军言之有理,不过,吴汉、冯异带兵多年,长期在外征争,怎会不晓得这个道理呢?他们也许派兵救援了。”贾复见光武帝对自己的进言没有引起足够重视,又解释说:“就是吴汉派人前去救援,一时恐怕也没有足够的兵力,因为冯异大军与隗嚣的大将行巡正在栒邑一带征战,耿弇也被叛军缠住,惟有祭遵所率一支人马驻扎在番须,但最近接到报告,祭遵重病在身,只能在军营料理一些日常事务,已经不能领兵征战。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皇上还是先下一道谕旨督促吴汉先派兵救援略阳,然后再发大军西征也不迟,因为大军行动迟缓,而略阳地处西州腹地,道路艰险,只宜轻锐部队行动。”光武帝一听贾复分析得十分有道理,当即口授圣旨,让尚书令韩歆代笺,督促吴汉火速派兵救援略阳。

刘秀从时下战局似乎看到胜利在望,为了鼓舞士气,督促西征将士一鼓作气攻灭隗嚣,刘秀决定御驾亲征。消息尚未传出,光禄勋郭宪就匆忙人宫劝阻说:“陛下万万不可轻意率军西征,因为中原各路叛军虽然平定,但人心仍然不稳,许多人是迫于朝廷大军威慑而降,口服心不服。一旦皇上西征,中原腹地有贰心之人就可能造谣生事,从而图谋不轨,再次引起天下纷争。”光武帝微微一笑:“子横言重了吧,如今中原祥瑞迭出,吏治澄明,百姓安居乐业,盗贼较往年也稀少了,朕不敢妄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但呈现一派圣明景象还不为过吧,卿从何处说再次引起天下大乱呢?”郭宪刚要开口讲话,刘秀又说道:“相反,朕这次亲征隗嚣,不仅能鼓舞士气,而且也起到震慑西蜀公孙述和陇北卢芳的效用,这是一石三鸟之举,为什么不做呢?”“可是——”郭宪还要解释,刘秀抬手制止了他:“卿不必多言,朕意已决,即日起程西征。”郭宪知道不能再说什么,也许自己真的多虑了,只好告退。

刘秀静养几日,拜岑彭为大将,盖延、马成为副将,留李通、邓禹监国,自己亲率二十万大军西征隗嚣。

当刘秀所率大军到达略阳时,略阳之战已到了白炽化的程度,双方投入的兵力总共已过三十万人。隗嚣除了所率的原有人马外,又从西城调来五万,再加上西蜀大将李育、田弁带来的八万人马,合在一起约有二十万人,而吴汉与来歙、马援两路人马总共不过十万。众寡悬殊,汉军打得有些吃力,渐渐有些支持不住,略阳危在旦夕。正当这时,河西窦融亲率六万人马与光武帝关东军在高平第一(今宁夏固原)会师,两路大军接到略阳危急的消息后,星夜急驰,直扑略阳。

当增援大军抵达略阳时,汉军内外夹击,略阳形势急转,隗嚣担心腹背受敌退路被切断,急忙下令撤军,退守西城。西蜀李育、田弁见隗嚣撤退,也退守上鄯(今甘肃天水西南),略阳围解。

来歙、马援率领所剩无几的众将士亲自出城迎接刘秀、吴汉、盖延、马成等人。刘秀下马扶起二人,一手拉着一个,握着他们的手说:“你们率如此少的人马对抗叛军十万贼众,坚守略阳四个月之久,真难为你二位了,寡人一定重奖你们!”入城后,刘秀设宴庆贺略阳之战大捷,让来歙与马援坐在自己身边,亲自为他们斟酒慰劳。

酒宴后,刘秀同众将商讨军情,询问下一步作战方略,马援主张先派大军西进,兵临西城,招降隗嚣手下大将,从而孤立隗嚣,然后再相机劝降隗嚣,这叫“不战屈人之兵”,为兵法上乘用兵之道。

刘秀接纳马援建议,他听说班彪和隗嚣谋士申屠刚关系密切,而今申屠刚又不受隗嚣重用,如果申屠刚能归顺自己,影响决不在窦融、班彪归顺自己的影响之下。刘秀让班彪写一封密信,自己又亲自拟定一份诏书,派人送给已经暗中归降的西州大将王遵,由王遵入城递交申屠刚,并相机劝降。

王遵接信后,领命到西城拜会申屠刚。

申屠刚自从出使西蜀回来后遭到隗嚣的训斥,便称病在家,他早已看出隗嚣的末路到来,但隗嚣始终听不进自己的劝告他也没有办法,对自己的归宿他早有打算,如今称病休养就是为自己的隐退打下基础。如何隐退申屠刚还没有想好借口,现在见隗嚣从略阳败退回来,更坚定了自己隐退的决心。

这天,申屠刚正在花园内侍养花草,忽然听说王遵求见,他吃惊不小,王遵正驻守在天水防线,如今突然来访,必有要事。申屠刚把王遵请到书房相见,询问天水战事,王遵轻轻叹息一声:“冯异兵临城下,天水危机呀。 ”“既然天水形势如此危机,将军不在天水防守来西城有何贵干?”“天水有牛邯防守,一时半时尚无大碍,我是受人之托专门给申先生送信来的。”王遵边说边把信交给申屠刚,申屠刚接信一看,吃惊地瞪着王遵:“你,你见到叔皮了?”申屠刚自觉在王遵面前称班彪为叔皮不太好,忙改口说:“王将军,你怎么见到班彪,他不是 ——”申屠刚没有说下去,王遵坦然说道:“我没有见到班学士,此信也是他人转交的,但我知道班学士如今正随刘秀大军住在略阳,如果先生想见,我可以为先生引荐一下。”申屠刚更加吃惊,他不敢相信地盯着王遵:“王将军,你——”王遵笑了笑:“申先生,人心思汉,这是大势所趋呀。现在人人都在寻找出路,先生也该为自己想想,马援、窦融、班彪、耿定都是理智之人,他们已经为先生作出了表率,先生何不效仿呢?”申屠刚一时无语,王遵又说道:“实不相瞒,牛邯、杜林、郑兴等人已经作好了归汉准备,隗嚣一意孤行已到了穷途末路,先生再不早下决心,将来后悔都来不及呀,光武帝对先生可是敬慕三分,先生若归汉必定委以重用。”申屠刚抬起头,淡淡地说道:“我已经这把年纪了,功名利禄早已如过眼烟云,只求平平安安了此一生足矣,还谈什么委以重用?早年没有遇到明主,而今再作二主之臣,我,我 ——”申屠刚没有说下去。王遵明白他的心意,解释说:“先生归附光武帝并不是什么背主而事,先生本为汉臣,因为王莽作乱避难西州,如今汉室已兴,先生归汉也是理所当然么。”申屠刚摇摇头:“话虽这么说,但他人并不是这么认为的,就是归汉,刘秀对我也会耿耿于怀。与其这样,我不如归隐山林以求终老啦。 ”王遵急忙掏出刘秀的诏书递上前:“先生多虑了,刘秀心胸开阔,惜才珍士,对待属下将士情同手足,正是这样,才使得天下英雄豪杰归之如水流大海,从而得以重建汉室。光武帝思贤若渴,对先生这样的人才更是垂涎已久,怎会介蒂一些芥末之事呢?何况先生是不得已而为之?”申屠刚打开刘秀亲手所书谕旨,只见上面写道:先生先祖为汉宠臣,龙恩浩荡,泽被子孙,后因汉室赢弱,奸佞篡谋,天下纷乱。先生能于乱世而不阿权贵,放弃事莽避乱西州,足见先生高义也,可敬可仰!秀虽蒙上天之赐承继宗祧,使汉室有续,每自三省而惶恐不安,惟才浅智疏而负先祖之列又愧对黎民百姓。为补才缺,只好求贤若渴,借他人之力济天下苍生。幼闻先生高义大名,如雷贯耳,似月当空,可憾不能得先生之用,令秀寝食不安。今伐无道之人而曜兵西州,更为慕先生东归也。望先生审时度势,早归汉室,秀不胜感激,当奉为上宾,用为权臣。无由会晤,不胜向往之至。

申屠刚合上谕旨,沉思许久才说道:“既然如此,让我再去见一见隗将军,劝他弃暗投明,化于戈为玉帛,也致使西州百姓免受兵戈之灾。”王遵急忙劝阻说:“先生不可,一旦消息外泄,先生将死无葬身之地,那就是我的过错了。”申屠刚解释说:“让我去试试吧,如果隗嚣愿意归汉,也算我为刘秀尽一点微薄之力,对隗嚣来说,也许是另一番天地,就让我去试试吧,只要隗嚣愿意归汉,就是杀了我也值得,一人之身能换取几百万百姓的安身,何乐而不为呢?”王遵见申屠刚执意要去见隗嚣,再三叮嘱后先告辞了。

申屠刚拜见隗嚣。

隗嚣从略阳败回来正窝着一肚子火无处发泄,一见申屠刚到来就没好气地说:“你们这些人自诩博学多才,而实际上都是徒有虚名,除了读些迂腐无用的经书外,就是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大事做不来,小事又不做。即使出点计策,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申屠刚还没开口,就被隗嚣一顿夹七夹八的臭骂训得懵头转向,正要转身告辞,又听隗嚣冷冷地问道:“有什么事快说吧,该不会又劝我罢兵休战归降刘秀吧?”申屠刚张了张嘴想把到嘴的话咽下去,转念一想还是硬着头皮说道:“隗将军,略阳失守,如今刘秀大军又从三面向西城逼来,西城危在旦夕之间,将军如今又新败,士气低落,不可再战。”“那你说应该怎么办?”隗嚣十分不满地反问道。

“将军虽败尚有半壁西州,此时用半壁西州归顺刘秀仍可以封王封侯。而一意孤行与刘秀抗争到底,等待将军的只怕是 ——”“放肆!”隗嚣不容申屠刚说下去就怒不可遏地吼道,“投降,投降,我的好事都是你们这帮无耻文人给搅得的,什么班彪、郑兴之流没有一个好东西!”隗嚣似乎余怒未消,过了好久又冲申屠刚斥道:“有谁再敢提投降两字我宰了他全家!”申屠刚知道隗嚣已经昏庸到听不进一句不同意见的话,什么也不愿说了,拱手告辞了,当他跨出隗嚣府门的刹那间已经打定了主意。

光武帝驻华略阳,正在军营中与众人商讨进军西城之事,忽然得到奏报,王遵、牛邯与申屠刚三人已经打出归汉反隗的旗号,正式举兵反叛隗嚣。

刘秀喜不自胜,王遵与牛邯的反叛,天水全城让给汉军,等于打通了兵进西城的最后一道设防,大军可以直抵隗嚣老巢西城。作为西州名士申屠刚的归顺,对隗嚣的打击更胜于王遵与牛邯的反叛。整个西州上自文臣下到将士的心全散了,人人心中的信念动摇了,再加上汉军威猛的气势,隗嚣手下的人都在暗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刘秀抓住这个大好时机,挥师西进,一举打败公孙述派来的援军,逼退李育和田弁,占领上邦,和王遵、牛邯、申屠刚等人会师一处。刘秀询问申屠刚扫灭叛军主力的策略,申屠刚建议说:“目前隗嚣主力军多在西城与翼城两地,领兵大将有王元、行巡、周宗、苘字、赵恢、高峻等人,总兵力不在二十万人之下,皇上要想在短时间内消灭隗嚣只能智取,不可硬拼。 ”“如何智取呢?”刘秀问道。

申屠刚略一思忖说:“西城守将为隗嚣次子隗纯和大将高峻两人,隗嚣守内城,高峻守城外。自从西州接二连三发生将士反叛的事后,隗嚣疑心更重,对谁都不相信,便把心腹之人皇甫文派到高峻营中作监军,名为军师,实际上是监视高峻,因此,高峻十分不满,但他也只是把不满放在心上,敢怒不敢言,如果能劝降高峻,西城垂手可得。”刘秀喜出望外:“先生一定有办法劝降高峻吧?”申屠刚为难地摇摇头:“高峻这人十分古怪,并有一股愚忠,尽管对隗嚣不满,但让他反叛隗嚣恐怕不可能,因为隗嚣曾有恩于高峻之父高连城,他之所以如此忠于隗嚣,也许正是为了报恩吧。”刘秀一听申屠刚这么说,有些失望地问:“难道就没有办法让高峻投降吗?”申屠刚认真想了想说:“办法倒有一个,但不知是否可行?”刘秀急了:“快快说与朕听一听。”申屠刚正要开口,冯异急匆匆走进来粗声说道:“皇上,大事不妙,京师送来八百里快奏,颖川暴乱,贼寇大队人马围攻洛阳。”刘秀吃惊不小,仍然十分镇静地问道:“何处贼寇竟敢如此大胆前去围攻京师,消息可靠吗?”冯异答道:“张步、刘扬二人图谋不轨,消息绝对可靠,请皇上明鉴。”刘秀一听是张步、刘扬二人,深信不疑,一拍几案,暴喝一声:“如此出尔反尔的卑鄙小人,竟敢乘人之危偷袭朕的后方。让朕亲自踏平这帮逆贼!”刘秀吩咐冯异与申屠刚一起用计策反高峻,以便尽快平定隗嚣,又责令吴汉全权负责征讨大事,交待完毕,星夜领兵返回京师平叛。

刘秀回到洛阳,详细了解张步与刘扬的叛乱经过,原来张刘二人受了隗嚣的收买和挑唆,起了邪念。当初,他们二人的归降并不是真心诚服,而是迫于压力。这几年来,他们虽然外表唯命是从,安分守己,内心始终心存叵测,有伺机再起之想。自从收到隗嚣所派遣的密使送去的书信和珠宝器珍后,二人压抑多年的野心随之勃发,趁刘秀西征京师空虚之际,相约同时起兵谋反,一同杀往洛阳。

刘秀了解真相后,先向全国颁发一道谕旨,怒斥二人叛乱罪行,让各地百姓与将士同二人划清界限,传言天下人人可以诛杀反贼,号令被迫挟从谋反者只要脱离叛贼,一概继往不究,有立功表现者论功行赏,同反叛一起顽抗到底者杀无赦!讨逆檄文一出,各地郡守纷纷领兵堵截叛军西进,张步与刘扬叛军中的人也人心惶惶,悄悄逃散无数。

刘秀为了一鼓作气剪灭张、刘二人,派大司空李通、横野大将军王常、东光侯耿纯、执金吾雍奴侯寇恂和破奸将军侯进五人领五路人马分头围击张步与刘扬的叛军。

张步归降后被封为安邱侯,任颖川郡守,他这次叛乱就是挟持颖川郡的士兵,再加上两个弟弟张宏与张蓝的残余旧部,共有六七万人,号称十万大军进逼洛阳。自从光武皇帝讨逆檄文晓谕全国后,张步叛军中原有的汉军人马逃跑近半,因此张步叛军虽然来势凶猛,实际上不堪一击。李通与王常的平叛大军刚与张步叛军交锋,叛军就大败,李通与王常乘胜追击,张步只好率领残军逃奔临淮,张宏与张蓝也从徐州败退。

耿纯与寇恂各率一支人马攻打在东郡叛乱的真定王刘扬。刘扬本是昏腐无能之辈,更不堪一击,很快,刘扬叛军被摧垮。

张步一听到刘扬兵败被杀的消息,自知孤掌难鸣,便和弟弟张宏、张蓝一起率残余人马准备乘船逃往海上。这时,琅邪太守陈俊得到张步出逃的消息,悄悄率琅邪郡属一万人马堵住退路,配合王常大军把张步等人活捉。张步自思再无生还可能,与其去京师受辱,不如一死了之,便自刎而死,弟弟张宏与张蓝企图反抗,全部被杀。东郡与颖川叛乱大获全胜,刘秀为了弹压两地人心,令寇恂任颖川太守,耿纯为东郡太守。

刘秀刚刚平定张步、刘扬叛乱,就接到征西前线送回的报告,祭遵于前线军中病逝,冯异老将伤势太重,危在旦夕,请求另派几位大将前去接替二人职务。

刘秀十分吃惊,祭遵有病他是知道的,本来准备调他回京治病调养,因忙于颖川平叛,把祭遵治病的事给忘记了。如今听到祭遵死于军中的消息,刘秀有些过意不去,便下诏令吴汉派专人护送祭遵灵柩回京,特派使者西出长安持节迎接,加封祭遵为颖阳侯,谥号成侯,令其子补征虏将军职衔。

令刘秀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冯异为何身受重伤,生命处于垂危之际。

原来,刘秀东征后,冯异与申屠刚用计诱杀了皇甫文,逼降高峻,吴汉便率大军乘机包围了西城。自从西城被围后,隗嚣又气又怒,他自知西城不能坚守多久,便令王元、周宗、杨广、行巡、苘宇、赵恢等将前来救援。两军在西城外展开一场血战,正当汉军节节取胜之际,西蜀大将赵匡与田弁率援赶到,吴汉轻敌冒进,结果一败涂地。冯异与盖延为了护从大军撤退率一万人马断后,遭到叛军数万人围攻,冯异力战群敌阻挡了叛军东进,但他个人也因浑身多处受伤而病倒。

刘秀得知西线战事受阻,焦虑不安,思虑再三,决定再次御驾亲征,以马成、刘尚二人为将,率十万大军抄近路赶赴西城前线。

当刘秀大军到达西城前线时,正值寒冬十月,双方战事正处于相持阶段。

刘秀安置好所带兵马,先到军营探望老将军冯异。冯异一见光武帝亲率众将来探视自己,想挣扎着坐起来行大礼,刘秀急忙走上前按住他:“冯将军不必多礼,你好好躺下吧,身子要紧。你我君臣多年,世俗礼节就免了。”冯异握着刘秀的手泪流满面:“皇上,臣有愧圣恩,臣无能没有攻克西城,皇上,您惩罚罪臣吧!”冯异说着,早已泣不成声,众将也都陪着暗暗落泪。

刘秀见冯异已经病人膏肓,不久将离开人世,又听他说得如此恳切,也哽咽道:“西城兵败是吴汉对敌力量估计不足,轻敌冒进,将军已经尽力了,并且为了掩护大军撤退将军身受重伤,何罪之有?”吴汉急忙俯身下跪,谢罪说:“西城惨败是臣的过罪,臣愿受罚,请皇上降旨治罪。”刘秀扶起吴汉:“胜败乃兵家常事,上次吃了败仗,下次打个胜仗,将功补过就是,朕不也吃过败仗吗,如今不是照样当了皇帝。大司马知过能改就是上好的将军。”刘秀轻轻松松几句话就打消了吴汉心中的顾虑,吴汉十分动情地说:“皇上如此待臣,臣愿意舍死再次领兵攻打西城,不攻破西城再不回军营! ”刘秀捻须含笑说道:“吴将军有此必胜的信心朕就满足了,仗是要打的,但不是现在,你就是犯了急躁的毛病才打了败仗,至于何时出战,朕已经心中有数,回去后再议,先让冯将军休息吧,我等在此久留会耽搁他的静养。”刘秀一面命人传唤太医给冯异看病,一面安慰冯异几句,这才率众人离去。

回到行宫,刘秀不顾长途行军疲痨,又召集众将商讨眼下战事。

刘秀先从众将口中了解一下敌我双方的情况,听听众将的意见,认真思索后说道:“西城易守难攻,又有重兵防守,根据以前攻城失利的教训,不可强行攻城。采取强攻的策略,即使攻破城池,伤亡也太大,必须用诱蛇出洞的办法,把叛军主力引出西城,然后出其不意断其后路,相机集中优势兵力将其包围,进行各个击破,古人云‘伤其十指不如断其肢’就是这个道理。”众人都高呼皇上英明,但如何诱蛇出洞呢?刘秀微笑道:“如今正处冬令之际,天寒地冻,大雪封山,道路阻断,粮草等军需品运送吃紧。据朕了解到,隗嚣因连年疲于征战,粮食奇缺,辎重补给也十分缺乏,我等可以在这方面做文章。”刘秀说到这里,众将似乎明白了许多,光武帝准备设计用粮草等物引诱隗嚣派兵抢劫,从而引诱叛军出城,这确实是一条妙计。

略阳惨败后隗嚣退守西城,想凭借坚固的城防设施和雄厚的兵马与汉军对峙。谁知城外守将高峻投降,亲信皇甫文也被杀,致使西城处于汉军包围中。好在各路援军及时赶到,不仅解了西城之围,而且打败了吴汉大军,隗嚣的心稍稍安定一些。

令隗嚣坐卧不安的是汉军败而不退,近日又传来消息,刘秀平定中原张步、刘扬的叛乱后又率军西征到此。可是,迟迟不见刘秀率军攻城令隗嚣十分纳闷。按理数,汉军人数现在超过自己,刘秀又是率大军远道而来,无论胜负如何,刘秀一定会主动攻城的,隗嚣早已重新布置了西城的城防,专门等待刘秀的到来,好让他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可是,刘秀不来攻城,隗嚣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隗嚣正在考虑如何主动出击,彻底打败汉军以巩固西城的安全,隗纯进来报告说:“父帅,城内的粮草越来越少,必须调集大队人马押运粮草,按眼下的粮草押运速度只怕不能撑到年终就会断粮断草——”不等儿子说下去,隗嚣就为难地说道:“除了周宗之外,我又派赵恢也去了,他们每次回来我都详细询问了粮草供给的情况,他们也难啊,现在不同过去,大雪封山,粮草很难筹集到。 ”“筹集?”隗纯不解地问,“屯驻在城里的陈粮陈草呢?”隗嚣苦笑一下,叹息说:“纯儿,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些年疲于征战,原先存贮的陈粮陈草早就用完了。由于连年作战,百姓不能正常生产,再加上近年天灾,粮食奇缺。为了筹粮,周宗与赵恢几乎是用兵强行到各地搜集,他们能筹集到这些已经不易了。 ”隗纯吃惊地瞪着父亲:“那,那不是抢粮吗?这几年老百姓的负担够重了,几乎把收成的十之八九缴了上来,现在又去抢粮,在这寒冬腊月青黄不接之时,百姓没有了养家糊口之粮还不造反?爹爹,得人心者得天下,等周宗、赵恢回来您必须制止他们这样做。”隗嚣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是我让他们这样干的。”“爹爹,你,你好糊涂呀,如果西州的百姓也背叛了我隗氏,我们父子如何在西州立足?将来如何同刘秀争夺天下?”隗嚣摆摆手:“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先渡过眼前的难关吧,将来,将来,还有没有将来都难说啊!”隗嚣喃喃自语。

隗纯从父亲沮丧的表情中也理解眼下的处境,哪怕是抢也要多抢一些,以防汉军再次围城,不用说攻打,只要围而不打,困上三五个月,西城只要内部断粮,不攻自破。

这时,周宗与赵恢恰好赶到,隗嚣便询问这次搜集粮草的情况,他从周宗为难的表情中知道了几分。

周宗稍稍迟疑片刻,为难地说道:“翼城周围的城镇全部搜罗一遍,老百姓确实没有存粮了。”“为了抢粮,我们这次与当地百姓发生了冲突,双方动起了武,伤了许多百姓,我们也死了几个士兵。”赵恢补充说。

隗嚣听了,过了许久才木然说道:“今后尽量避免武力冲突,可以向百姓解释清楚,就说借,可以向他们出示借据。”周宗与赵恢又汇报一些事,刚要回去,忽然想起了什么,周宗回身说道:“主公,我二人最近在押运粮草中打探到一个消息,汉军大队人马来此也需要大批粮草,他们的粮草是马成与岑彭二人负责的,运粮的路线是长安经淠城,沿淠水谷运到洛阳,然后由上部转运至此。我军与其搜刮老百姓,还不如 ——”隗纯眼睛一亮:“爹爹,这是个好主意,一旦偷袭成功,不仅解决我军粮草眼下之危,而且可以重创汉军。汉军几十万人马一旦中断了粮草还不乱了套,我军再从后掩杀,一定可以把汉军赶出西州地界。”隗嚣沉默不语,思索着这件事。

隗纯急了:“爹爹,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从汉军如此大规模运粮草看,刘秀是准备长期与我军对垒,以便拖垮我军,爹爹必须当即立断与刘秀决战。拖得太久于我西州不利,我西州毕竟地少人稀,物资匮乏,不能久战呀!”隗嚣有所顾虑地说:“据我所知,刘秀一向以善于用兵与用人著称,怎会派有勇无谋的马成与岑彭二人担当运输粮草的这等大事呢?再说,从长安运粮到此完全可以不走这条路,他们为什么选择这条十分危险的运粮道路呢?莫非其中有诈?”隗纯解释说:“父亲多虑了。常言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更何况刘秀这样的凡夫俗子呢?说刘秀善于用人我相信,说他深谙兵法我是不敢赞成,他用马成与岑彭二人运粮用的是二人的猛劲,再说刘秀向来擅长铤而走险,险中取胜,他选择此运粮路就是尽快屯积粮草,然后对我西城围而不打,困死我西城,他想用持久战拖垮我西城。”隗嚣对儿子的分析也认为有一定道理,考虑再三,终于同意悄悄派兵出城偷袭汉军运粮队及屯粮地点。

经过一番细致侦探和精密布置,隗嚣派王元与行巡领兵二万去洐水河谷埋伏,伺机偷袭汉军运粮队,派周宗、杨广领兵五万到上部西南的水池袭击汉军粮草据点。

隗嚣派出的两支军队都在汉军的秘密掌握之中,刘秀根据侦探报告的情况得知隗嚣已经中计,立即按原定方略进行,派盖延、耿弇领兵五万去 '珩水河谷配合马成、岑彭所装扮的运粮军围歼王元与行巡的二万伏兵。又令马援、来歙领兵十万去水池迎击周宗与杨广的偷袭。其实,水池根本不是汉军屯粮据点,那里不过是刘秀布下的迷阵,故意着士兵扎些粮仓、粮屯的形状诱骗叛军耳目。

一切安排就绪,刘秀与吴汉、景丹及窦融率领十万大军向西城发动突然袭击。

隗嚣正做着偷袭成功打败刘秀西征大军的美梦,忽然听到隗纯的报告,说汉军铺天盖地而来向西城发动威猛攻势,大有不攻下西城势不罢休的形势,隗嚣知道中了刘秀调虎离山的计谋。

西城驻守兵马总共不过十万,如今派出七万有余,城中人马不过二万,如何能经得住刘秀十万大军攻击。隗嚣自忖西城难保,便与儿子隗纯一起开西门仓惶逃奔翼城。

隗嚣一逃,西城守将苟宇、赵匡、田弁无心死守,在汉军的强攻下仅坚守三天,也纷纷溃逃翼城。

刘秀占领西城后,其他派出的两路大军也传来捷报,叛军死伤无数,残兵败将都逃往翼城了。

刘秀大军虽然大获全胜,将士伤亡也不少,虎牙大将军盖延受伤。刘秀听说盖延受伤,亲自出城恭迎盖延,并赐太医治伤。

刘秀知道隗嚣这一惨败,主力丧失殆尽,虽然侥幸逃到翼城,但不足以为患,便犒赏三军,下令在西城周围安营扎寨,休整待命,等到来年春天冰雪融化道路畅通后再派精锐之师进攻翼城。

众将见天寒地冻无法出兵,又担心光武帝在漠北受了风寒,一致奏请刘秀班师回朝。刘秀考虑再三,便答应了众将的奏请,仍然令吴汉负责征西事务,全权调配征西各路兵马。一切安排妥当,刘秀便率领班彪、郑兴、申屠刚等人回师洛阳。

就在刘秀刚到洛阳时,便接到吴汉送来的噩耗,征西大将军冯异病逝。刘秀一面派人安慰冯异家属,一面着人责令吴汉派人运送冯异灵柩回京安葬,追封冯异为节侯,令长子冯彰袭冯异的阳夏侯爵位。

翼城(今甘肃天水西)是西州西部最大的军事重镇,也是隗嚣狡兔三窟所经营的最后一窟。城中虽有大量存粮和军需器械,但西城惨败,隗嚣主力所剩无几。当隗嚣仓惶逃到翼城时,又惊又吓,不久便病倒了。起初,众人以为隗嚣只是受了点风寒,息心调养一些日子就会康复的,谁知隗嚣从此一病不起,弥留之际拉着儿子的手说:“纯儿!爹不久就离开人世了,爹最大的心愿就是自立为王,可惜爹未能如愿。本想等西城一仗打败刘秀后就正式称王,没想到如今败得如此惨,不能称王我死不瞑目呀!”隗纯拉着父亲的手含泪答道:“儿子现在就拥立你为王。”隗嚣摇摇头:“太迟了,爹爹把希望寄托给你了,望你早日称王与刘秀血战到底,爹爹在九泉之下会为你祝福的,祝 ——福——的——”隗嚣喃喃说着,瞪着一双昏暗的眼睛死去了。

隗纯安葬了父亲,按照父亲留下的遗愿自立为王,以翼城为都邑,封王元为大司空,周宗为大司马,其余众将各有封爵。

尽管隗纯把封王仪式做得有声有色,但汉军就驻扎在城外,众人心里明白,隗纯自己心里也明白,他这个西州王不过是早晨的露水维持不了多久。

春暖花开,冰融雪化,道路畅通,吴汉大军正式向翼城发动攻势。在汉军强大的攻击下,翼城的门户重镇落门(今甘肃甘谷县西)很快被攻破。就在吴汉回师攻打翼城时,翼城内部发动了兵变,苟宇同赵恢捆住隗纯开门纳降,翼城不战而得。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隗纯称王后,自知好景不长,不思进取不说,反而自暴自弃,整日沉缅于花天酒地之中,得过且过,把军政大权交给王元与周宗。

一天,隗纯无意之中遇到一名貌美少妇,便动起了淫心,一打听是大将苟宇的妻子。隗纯为了能得到苟宇的妻子,便借口城防紧急,调任苟宇外出坚守城防不得随便回家。苟宇外出守城后,偶然回到家中,恰好遇到隗纯与自己的妻子在鬼混,他一怒之下回到军营,找到好友赵恢,认真商讨后发动了兵变,捉住隗纯、行巡、周宇等人开门纳降。

由于翼城内让,隗纯党羽立即树倒猢狲散,王元等人逃奔西蜀,杨广负隅顽抗被杀,其余众将死的死,逃的逃,大部分人随苟宇与赵恢二人投降汉军。至此,西州分裂,势力土崩瓦解,平叛大获全胜。

消息传到洛阳,光武帝兴奋不已,一面嘉奖平叛将士,一面下令班师回京。刘秀考虑到苟宇、赵恢等降将都是西州强宗大姓,在西州势力大影响深,为了防止再生叛乱,便下令把苟宇、赵恢及隗氏家族迁徙到洛阳一带定居,其余降将也一一疏散到其他地方任职。

关西大地划归一统版图,光武帝便把目光投向西蜀。

蜀地七月,正是一年中最炎热的季节,即使是夜晚也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来歙巡视完军营,回到帅帐对盖延说:“河地一战西蜀惨败,王元差点死于乱军之中,我军势气大振,扭转了广都之战的败局,我的心也稍稍安定了,不然,如何向皇上交待呀。”盖延点点头:“听说岑彭与臧宫在平阳一仗也打败了蜀将魏虎与延岑,这样,两路大军遥相呼应,很快就会围攻成都了,成都被克光武帝的统一大业就彻底完成了,我们这些长年在外征战的老将也该享几天清福了。”来歙颇有感触地说:“是呀,我都有多年没有回乡探视一下老母了,她老人家今年已经八十有四了。常言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去。作儿子的不能在母亲跟前尽孝,我总感到心中有愧啊。 ”“自古都是忠孝不能两全,待国泰民安之后,你我再解甲归田奉养双亲。”来歙叹息一声:“人有情刀箭无情,自古征战几人回,说不定哪一天 ——”来歙没说下去,盖延就打断了他的话:“中郎将别说不吉利的话了,早点休息吧,明日还要兵进下辨与蜀将史兴再进行一场大战呢?”来歙略一迟疑说道:“多日来将士连续作战已经困顿,再加上这鬼热的天气,士兵实在叫苦连天,我想让将士就地休息两天,调整一下再兵进下辨,你以为如何?”盖延忙说道:“我也早有此意,还怕中郎将不答应呢,就没敢提出此事。”来歙哈哈一笑:“你我何分彼此,还说什么敢不敢这种见外的话,今后可不许如此,有什么合理的建议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早一天消灭公孙述是我们共同的目标。 ”二人分手后,来歙回到卧室,脱去铠甲洗把脸往床上一躺就进入梦乡。

下半夜,月挂西天,整个军营一片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更鼓声和疲劳一天的士兵打鼾声。

就在这时,帅帐后有个黑影一闪躲入帐中,两个哨岗也觉得有动静,急忙回身察看,恰好一只猫蹿了出来,两人这才放松一下走开了。

过不多久,帅帐里传出一声惨叫,接着传来惊叫声:“抓刺客,抓刺客!”整个军营一片混乱,最先赶到的两名卫士手持利刃堵住一个黑衣人去路。黑衣人夺路想逃,被及时赶到的盖延一剑刺倒,盖延厉声喝道:“先把他拿下好好看押着,我回头亲自审训!”盖延跑进来歙卧室,早有两名亲兵扶起倒在血泊中的来歙,只见来歙左胸上正插着一把半尺长的雪亮匕首,殷殷的鲜血染红薄薄的内衣。

“来将军,来将军! ”盖延连声喊道,许久,来歙才抬起头,微声说道:“快,快扶我入帐,我有书要写。”盖延一面命人去喊军医,一面把来歙搀人帅帐中坐下,早有人准备好了绢帛,来歙强忍疼痛擅抖着手写道:臣夜入室后,为何人所贼伤,中臣要害。臣不敢自惜,诚恨奉职不称,以为朝廷羞,夫理国以得贤为本,太中大夫段襄,骨鲠可任,愿陛下裁察。又臣兄弟不肖,终恐被罪,陛下哀怜,数赐教督。

来歙折起帛书,一边递给盖延,一边又说道:“臣卿,我命绝在今日这是天意,望你不要因为我耽搁军情,稍稍歇息两日立即兵围下辨,下辨被克,成都将成为一座孤城。不能亲手杀了公孙述我虽死犹憾!”来歙边说边伸手拔去胸上利刃,又一股鲜血喷出,来歙大叫一声,倒地而死。

盖延伏地大哭,许久,才在众将劝扶下站起,他一面命人给来歙成殓,一面派人飞报京师。

盖延命人把黑衣人押入帐中,满含泪水,两眼充血,拍案斥道:“大胆贼子,受何人所使行刺我家主帅?”黑衣人供认不讳,他是受公孙述收买特来行刺,以阻挡汉军南下挽回败局。

盖延一听是公孙述派来的刺客,早已怒不可遏,高声叫道:“我先宰了你这贼子,再人成都生擒公孙老儿给中郎将报仇!”说罢,不顾士兵拦阻,一剑穿透黑衣人的胸膛,黑衣刺客惨叫一声倒地而亡。

盖延立即下令三军戴孝,也不再歇息,立即整装出发,兵进下辨与史兴决一死战。

下辨守将史兴是蜀王公孙述的女婿。

公孙述。扶风茂陵人,王莽天凤年问曾任蜀郡太守,郡治设在临邛(今四川邛崃)。更始帝即位后,各地豪强便打着光复汉室的旗号攻城掠地割据一方。当时,有南阳人宗成自称虎牙将军领兵领汉中,又有商州人王岑自封为定汉将军,领兵占领益州。公孙述为了扩大自己在蜀地影响,重金邀请二人领兵人蜀。

宗成占领成都后,依仗自己的军事实力强取豪夺,有驱逐公孙述之意。公孙述后悔引狼人室,便暗中联合当地豪强地主以给宗成过寿的名义请他赴宴,在宴席上设计杀死宗成。这样,宗成手下几万人马全部被公孙述占有。

随着公孙述武装势力的扩大,他的野心也一天天膨胀,已经不满足做一郡守的职务,于是心生一计,演了一个冒名封赐的丑剧。他派心腹之人装扮成更始帝使节,带来印信绶带,封他为辅汉将军兼蜀郡太守和益州牧。

事不凑巧,就在公孙述自封为辅汉将军不久,更始帝派大将李宝、张忠二人领兵五万来讨伐公孙述,公孙述借助险要的地势和熟悉的地形在绵竹一带将更始大军打得一败涂地。从此,公孙述之名威震蜀地及关中地区。

公孙述一仗告捷,从此更加骄横,私欲也一天天上涨,想和更始帝分庭而立。手下有一大将李熊看出公孙述的野心,趁机怂恿他建立汤武一样的霸王之业。李熊的进谏正合公孙述的心意,他召集蜀地文武官吏及名士豪强,让众人讨论李熊的提议,众人当然明白公孙述的用意,都随声附和。于是,公孙述也不客气,便自立为天子,号成家,建立年号为龙兴,以成都为都邑,封李熊为大司徒,弟弟公孙光为大司马、公孙永为大司空。若按称帝的年份来算,他比刘秀还先称帝三个月呢。

公孙述称帝后,派侯丹北上占领汉中,令任满东下夺取江州、杆关,又逼降任贵,控制了四川、云南、贵州的大部分地区。东向与中原各路割据势力缔结盟约,北向联合隗嚣、卢芳,想凭借四川险要的地势与刘秀分庭抗争。

刘秀定都洛阳后就有平定公孙述之意,无奈中原战乱未除,不敢轻举妄动。这时,公孙述却看出刘秀无暇西顾,趁机出兵关中,联合割据黎兵的秦丰、延岑、田戎抢夺三辅之地。刘秀不得不抽出部分人马派冯异为征西将军与蜀将李青、程乌等人作战。冯异没有令刘秀失望,三战三捷打败蜀军的入侵,并趁机平定了割据势力吕鲔、延岑和田戎、秦丰,迫使他们兵败逃回蜀郡。

建武六年,公孙述又派任满、田戎二人领兵东进攻人南郡(今湖北江陵一带),妄图抢占荆州,又被刘秀所派的征南大将军岑彭打败。

公孙述接连惨败后终于有了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孤掌难鸣,凭实力根本不是刘秀敌手,他也知道刘秀一旦平定中原叛乱,一定把矛头指向自己。为了能保住西南的半壁江山,公孙述不断派使者去西州游说隗嚣谋反,想联合隗嚣共同对抗刘秀,并把隗嚣作为自己的挡箭牌。无奈隗嚣虽有称王割据的野心,但投鼠忌器,儿子隗恂在洛阳为人质。再加上隗嚣也知道自己兵力有限,不是刘秀对手,迟迟不敢举兵谋反。

公孙述了解到隗嚣的这种心理后,一面派使臣许下派兵增援的诺言,一面根据隗嚣十分迷信的心里,派人装扮成江湖术士称隗嚣有帝王之相,怂恿他谋反,隗嚣终于在公孙述的引诱与操纵下走上与刘秀决裂之路。

光武帝先后四次派兵二次亲征,终于消灭隗嚣割据势力,并打败公孙述的两次援兵。直到十一年,刘秀才有足够的兵力派来歙、盖延与岑彭、臧宫率领两路大军水陆并进,从东、北两个方向攻入蜀地,企图一举消灭盘据在蜀地的公孙述。两路大军都不负圣望,一东一北如两把大斧砍向蜀郡,公孙述所派的几路人马都不堪一击。公孙述见汉军势如破竹之势攻入蜀地,眼看就要攻到成都老巢,急得抓耳挠腮也无计可施,最后弟弟公孙恢给他出了个馊主意,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只要派人刺杀两路大军的主帅,汉军无主必然大乱,不废一箭一枪就可以解除蜀郡危机。公孙述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派人重金寻访到一些武林奇侠异士,秘密组织了一个敢死队,专门负责刺杀汉军主将。

公孙述听到刺杀来歙成功的消息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派大批高手深入汉军行刺同时,又派人潜入京城洛阳行刺刘秀。

光武帝刘秀午睡起来已是日头偏西,嚼两口冰镇西瓜随手拈起一份文牍,只见上面写着:颍川、弘农不可问,河南、南阳不可问。

刘秀翻着一下背后,是河南郡守郭伋送来的,不用细看就是有关度田的事。最近一段日子,几乎每天都有来自地方郡县的奏折,所奏之事也不外两件事:一是地方官吏豪绅强烈反对度田,二是不断有百姓暴乱,据说百姓暴乱也与度田有关。

刘秀十分恼火,也百思不得其解。豪强地方反对度田情有可原,因为重新核查土地丈量田宅损害他们的利益,可百姓为什么也反对度田呢?他下令天下实行度田的目的正是为了百姓着想。

重新度量土地,把豪强地主的土地丈量出来分给无地少地的百姓,这是他考虑许久为老百姓办的好事呀。

刘秀又把那折子上的一行字读一遍,他不明白其中的含义,便询问侍立在旁边的大司徒韩歆,韩歆连连摇头:“臣也不知,也许是地方郡守随便写的吧,怎么会有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呢?”刘秀对韩歆的答复十分不满意:“这又不是蒙生练字,随便写写,上折子陈奏国家大事怎么视作儿戏呢?你身为大司徒负责度田大事却不察下情,妄自推测,成何道理?”韩歆被光武帝训得满脸绯红,讪讪地道:“臣不能解其详,但臣估计一定是反对度田之事。 ”刘秀一听韩歆又提反对度田的事,更加恼火,斥道:“尔等一品朝臣内心对朕的度田不满,却又不敢公开与朕作对,故意假借下层官吏之口反对度田,实在可恶至极。韩歆,你说说朕的度田错在哪里,你们为何极力反对?”韩歆急忙争辩说:“皇上明视,臣是支持皇上度田的,但据臣所知,许多大臣反对度田的原由是皇上此举触及到他们的切身利益。”韩歆这句话没说错,自秦末以来,由于战争使得百姓流离失所,许多地方豪绅借机兼并土地,从而形成社会中一个特殊的阶层一一豪强地主。这些豪强地主多以宗主为首,一个大家族聚集在一起居住,在地方上颇有势力,成为地方一霸。他们占有庞大的地产,有的兼营地方工商业,拥有家兵等私人武装,通过自己雄厚的资财与势力影响参与当地的各种政权组织。不用说一般地方的官吏惧怕他们,就是各地州牧郡守也怯他们三分,因为许多地方事务需要他们出钱出人才能做成。更有甚者,许多豪强地主与皇亲国戚、朝中大臣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许多朝中权贵之人本身就是地方的豪强地主,像李通、寇恂、邓晨、刘植、祭遵、刘永、张步等人都是豪强地主出身。就连光武帝的外祖父樊重、皇后郭氏、阴氏两大家族也是地方豪绅大姓。

豪强地主在西汉末年的争战中逐渐形成了自己的经营方式——庄园制,他们在土地兼并中获得大批失去土地的依附人口,为他们从事多种经营,一个庄园就是一个独立的经济实体,可以自给自足,有极强的抵御自然灾害和社会战乱的能力。正因为这样才容易形成地方的割据势力,对于国家的一统专治有离心作用,许多地方百姓因为耕种庄园里的土地,靠地主的土地养活他们,他们可以不听朝廷的,不听地方官吏的,但对豪强地主却惟命是从。许多豪强地主不仅占有大量土地,更占有大批人口。光武帝在多年的平叛中正是看到豪强地主对自己统治的不利才下令度田,一方面重新丈量土地,一方面核查庄园里的依附人口。为此,光武帝连续几次下令禁止杀害奴婢,禁止人口买卖,并颁诏天下要求地主释放占有人口,可这一切做法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各地官吏与豪强地主置之不理,刘秀怎么不恼火呢?刘秀还在训斥韩歆,皇子刘阳走进殿内,他看一眼从父皇手中接来的奏折解释说:“河南是帝城所在,多近臣,南阳是帝乡,多皇亲国戚,对于土地占有的豪强地主多与皇上有密切关系。谁敢过问。相比之下,颖川、弘农两郡则相对要好一些。”刘秀一听儿子的解释,拉长了脸,半晌也没说一句话,仔细思考儿子的话,也觉得奏折上写得有理。

就在这时,大司马吴汉捧着一份折子匆匆走进殿内,躬身施礼说道:“皇上,平蜀前线送来八百里快报,中郎将来歙被公孙述所派的刺客刺死。”刘秀接过奏折,颤抖着双手打开折子,一时无语,两行清泪潸然而下。

过了许久,刘秀才悲愤地说:“想不到公孙老儿在战场上无能,竟然会挖空心思想出这等卑鄙的伎俩,不灭此老贼不足以解朕心头之恨。”刘秀为了表达自己的哀悼之情,下诏致哀:中郎将来歙,攻战连年,平定羌陇,忧国忘家,忠孝彰著。遭命遇害,呜呼哀哉!光武帝命人把来歙灵柩运抵京师,亲自率文武百官赴灵堂祭奠送葬,追谥为节侯,让来歙之子来褒承袭父亲征羌侯爵位,加封来歙弟弟来由为宜西侯。

来歙丧事还没结束,前线战场又传来噩耗,征南大将军岑彭也遭到毒手,刘秀悲痛不已,宫廷内外笼罩着一片哀伤气愤。刘秀悲伤之余,决定御驾亲征,调大司马吴汉赴前线代替岑彭指挥作战,自己亲率诛虏将军刘隆、骁骑将军刘歆等人,发南阳、武陵、南郡兵入蜀讨伐公孙述,留太子刘疆坐镇京师监国。

光武帝亲率大军入蜀平叛,三军将士备受感动,士气高昂。刘秀仍按原定的水陆两路大军东、北两面齐头并进,在指挥上稍稍进行了调整:吴汉与刘尚率水路军攻打武阳,进逼广都。令盖延与臧宫率陆路军攻打绵竹,指向涪城。刘秀自己率大军从陆路断后,为两路大军作后应,并负责补给两军的军需供给。

吴汉率水师乘船沿江西上,所到之处势如破竹,蜀兵一触即溃,一气打到武阳。

武阳是西蜀扼住长江的一个重要据点,公孙述的弟弟公孙永率五万大军驻扎。当公孙述得知吴汉攻打武阳时,又派女婿史兴领兵二万增援武阳,企图固守武阳阻挡吴汉大军西进。

吴汉为了鼓舞士气,下令全军将士穿孝服,自己也身着缟素,在将士前面誓师为岑彭报仇。全军将士果然义愤填膺,振臂高呼:“打败蜀军,攻占武阳,直取成都,生擒公孙述,为征南大将军报仇!”汉军同仇敌忾,猛攻武阳,公孙永与史兴尽管拼命顽抗,终于不能阻挡汉军的威猛攻势,败退广都。

吴汉占领武阳后,乘胜追击,直取广都。

公孙永因为武阳惨败,七气低落,蜀军一听汉军攻来纷纷败退,公孙永根本无法维持军纪,惟恐军中有叛将生擒他投降汉军,带着亲信之人逃回成都。将士一听公孙永逃走了,更无心守城,广都很快被汉军占领。

刘秀听说吴汉占领了广都,十分欣慰,也率兵赶到广都与吴汉会师。

吴汉立功心切,当刘秀赶到广都时,他率兵直取成都。刘秀听说吴汉攻打成都去了,大吃一惊。尽管蜀军连连败退,但主力之师尚在,成都为公孙述老巢,设防坚固之外,城内老兵足有十五万,加上各路败退的残兵,估计总人马约在二十万之上。吴汉与刘尚两军不过八万人,如何能抵挡蜀军围攻,如果吴汉急功近利,冒险攻城,必然兵败。

刘秀派人快马飞奔吴汉军中,通知他要么退驻广都,要么就地扎营,等待北路大军抵达成都后再作攻城打算。

吴汉接到刘秀诏书,只见上面写道:成都十余万众,不可轻也。可退而坚据广都,或就地安下营寨,待其来攻,勿与其争锋。若不敢来攻,乃转营迫之,须其力疲,会北路共击也。

吴汉面对刘秀的诏书只是淡淡一笑,对刘尚说:“皇上直在后方,并不了解敌情,蜀军虽多,都是惊弓之鸟,一触即溃,我军人数虽少,但兵勇将盛,可以一敌三,应该趁热打铁,一鼓作气攻下成都,若等到北路军到来,我军的头功白白让给他人不说,也给蜀军休整喘息的机会,只怕到那时攻打成都更难。兵法上不是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吗?怎能坐失良机让士气败落下来再攻城呢?这是用兵的大忌呀!”刘尚告诫说:“皇上征战四方,向来用兵如神,他的建议也有道理,不如等三路大军会齐后再攻城,胜算更大一些。如果我们违旨攻城,胜了还好说,若出了什么差错这个罪责可就大了。 ”吴汉不耐烦地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果你怕担当责任,这个责任由我一人全权负责,但攻下成都击杀公孙述的头功你可不能与我争抢。”刘尚一时也没有了主意,想了想说:“那好吧,你我二人各率一支人马在江南江北两地安营,万一事情有变也好有个照应。”吴汉领兵四万到江北扎营,刘尚在江南扎营,两营相距足有二十里地。

吴汉领兵走后,刘尚越想越不放心,急忙把这里的情况及扎营的位置及兵力布署写上折子,绘个草图,着快马送到广都刘秀军中。

刘秀接到刘尚的折子大吃一惊,拍案叫道:“吴汉抢功害我,该杀!该杀!”刘秀急忙又下一诏:比赦公千条万端,何意临事勃乱,贪功冒进,轻敌深入,又与刘尚别营,事有缓急,不复柑及。贼若出兵缀公,以大众攻尚,尚破,公即败矣。速合兵一处,退还广都待命,切切。

刘秀派人送出诏书,仍放心不下,又令刘隆、马成领骑兵五万火速赶往成都增援。

诏书尚未送到,公孙述就派谢丰、袁吉两员大将领兵十万,分作二十多个营盘围攻吴汉。吴汉后悔没有听从刘秀的意见,想派人向刘尚求救,得到的回报是刘尚被蜀将史兴牵制不得脱身。

两军不能互相救助,危在旦夕,吴汉与蜀军奋战一天也没有打退敌军,只好退人营寨,坚壁不出,等待援军。

谢丰与袁吉连攻两天,吴汉只是守闭营寨不出战,二人也攻不进去,只好退守军营等待时机。

吴汉思虑再三,知道在此相持下去凶多吉少,便下令将士在营中多张旗帜,多燃烟火,多点灯盏,让马牛羊打得嗥叫不止,以此迷惑蜀军,然后趁着夜色带兵悄悄潜回江南与刘尚会合。

当吴汉赶到江南时,刘尚与增援的刘隆、马成正与史兴混战。吴汉趁机率军攻入史兴营中,史兴见汉军突然增多,不知什么原因,也不敢恋战,仓促退回城中,三路大军随后掩杀,蜀军大败而走。

吴汉与刘尚、刘隆、马成三军汇合一处,在江南扎下营寨,独自赶往广都向刘秀请罪。

吴汉跪在地上低头不语。

整个大厅一片寂静,静得掉一根针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刘秀坐在龙椅上,板着脸随便拨弄着手中的笔。过了许久,刘秀才干咳一声说道:“好歹没有造成重大损失,还算罢了,万一有什么闪失,朕伐蜀功败垂成之际这个罪责你担当得起吗?”“臣罪该万死,不该贪功冒进,险些败坏统一大计,请皇上治罪!”刘秀叹息一声:“朕伐蜀已折两员虎将,再将你治罪,朕于心何忍,你将功折罪吧,希望你能吸取教训,重新调整兵力部署,尽快攻克成都。 ”刘秀说到这里,稍稍停顿一下:“当然,如果在大军兵临城下能迫使公孙述出城投降更好,‘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上上用兵之策啊!”吴汉长长松了口气,连连点头说道:“当然,当然,只怕公孙老贼利令智昏作垂死挣扎,那只有用武力攻城了。”“朕已经草拟一份劝降诏书,你可派人送入城中,看看能否打动公孙述的心,使其迷途知返,出城迎降。”吴汉双手接过诏书一看,只见上面写道:往年诏书比下,开示恩信,勿以来歙、岑彭受害自疑,只要纳城归顺,联一定重用如常,诏书手记,不可数得,朕不食言……吴汉正要读下去,奏事黄门郎急匆匆进来说道:“特使从京师赶到,说有要事面奏皇上,见是不见?”刘秀不加思索地说:“既然是京师特使,又有要事求见怎能不见,快宣他进来。 ”吴汉急忙插嘴问道:“是哪位特使,受何人之命来此?”“来人只说叫刘辑,受太子之命到此。”吴汉看看刘秀,刘秀挥挥手,示意传来使入内见驾。

刘辑手捧一卷帛绢走进厅内,他瞥一眼坐在龙椅上的刘秀,纳头便拜,沙哑着嗓子说道:“刘辑奉太子之命叩见皇上,这里有太子奉上的文书请皇上过目。 ”“快呈上来吧。”刘秀点头说道。

刘辑刚要起身向前走去,吴汉忙说道:“慢,让我来呈给皇上吧。 ”吴汉说着,便来到刘辑跟前。刘辑瞟瞟吴汉,又看看刘秀,刘秀这才说道:“你就交给大司马吧,由他上来呈递给朕。”刘辑略一一迟疑,不待吴汉伸手索拿,猛地一抖手中的帛绢抽出一把利剑,只身向刘秀扑去。

变故来得太突然,两旁的侍卫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说是朝中来的使节,谁会想到大庭广众之下竟有人冒充使节行刺皇上。

刘秀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

就在那把淬了毒的利剑快要刺向刘秀胸膛的刹那间,吴汉飞身一跃,用手中的诏书挡住了那致命的一剑。

只听哗啦一声,吴汉手中的竹简断了几根,但刘辑手中的那把利剑却给挡住了。刘辑见自己一剑没有刺中刘秀,急忙抽剑来刺吴汉,想先杀死吴汉再行刺刘秀。

吴汉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了,什么惊险凶恶的场面没见过,他临危不惧,不容刘辑刺出第二剑,一个猕猴倒扣,伸手擒住刘辑持剑的手,另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下刘辑手中的剑,随及一个反肘把刘辑打倒在地。

吴汉一脚跺在刘辑身上,用剑指着刘辑的鼻子喝问道:“说,是谁派你来行刺皇上的?”刘辑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惨笑一下,凄然说道:“我从洛阳一直追赶到这里,没有能刺死你刘秀这是天意,但我也无愧于蜀王和家父了,我死无憾也!”刘辑说着,猛一抬头,鼻尖恰好碰在那把利剑上,头一歪,立即身亡。

几名侍臣这才醒过神来,上前搀起愣愣的刘秀。闻讯赶来的大臣一起跪下谢罪。口称皇上命大福大,是上苍保佑皇上化险为夷。

刘秀稍稍平静下来,对吴汉说:“多亏大司马腿疾手快,不然,朕命再大福再大也要见阎王了,他这把剑是淬了剧毒的,见血封喉。”众人这才看清刘辑的尸体,仅仅鼻尖上破了一点皮,浑身却全部变黑了。

刚才负责通报的那个黄门郎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跪在地上叩头说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没有识破那人的真面目,差点坏了大事……”刘秀向他挥挥手:“你下去吧,此人有宫中令牌,浑身衣着也都是宫中装束,包裹那帛绢也都是朝廷专门传递诏书之用,不用说你不识真伪,朕都给他唬住了。”小黄门郎退出去后,刘秀问吴汉:“吴卿似乎从开始对这刘辑的身份就有所怀疑,莫非你看出了些什么?”吴汉如实答道:“因为来歙、岑彭二人被刺,皇上御驾亲征,公孙述能行刺这二人,对皇上更不会放过。臣一听是京师派来的特使,心里就直犯嘀咕。太子若有什么事奏知皇上应该先送折子,为何没有先接到折子就有特使到此呢?这极不符合常理呀。另外,我见这人到来后眼神一直狐疑不定,所以主动要求代他递折子。”刘秀赞许地点点头:“许多人都说大司马只懂打仗是个武人,朕以为吴卿粗中有细,临危不乱方寸,可以大用。”刺客虽死,但事情并没有结束。因为从他身上搜到除宫中令牌以外的几件随身所带物品都是宫中黄门所用,足见这些能表明身份的东西才使得他一路畅通无阻,径直闯入禁地,差点坏了大事。众人一致追问,这些宫中之物来自何人之手,特别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凶手竟有一份太子亲笔所书的奏折,这份折子从哪里来。尽管没有提及太子的折子,但刘秀心中明白,众人是怕事情扩大,不敢提及罢了。也令刘秀费解的是凶手死前说的那句话,他像是受公孙述所遣,可为何又说对得起“家父”呢?他父亲是谁?这一切的谜团令刘秀坐卧不安。

这场行刺虽然有惊无险,但刘秀多少也受了些刺激,时常一人凝神沉思不语,众人见刘秀有所消瘦,都一致归劝他班师回京。刘秀考虑到攻陷成都迫在眉睫,想等到消灭西蜀乱军后再回师京城。

不多久,盖延、臧宫所率的北路大军也拔绵竹、破涪城,斩杀公孙恢的大军而抵达成都。

三路大军会师后由吴汉统一指挥,在成都城外与蜀军进行了八次交锋,汉军八战八捷,击毙了公孙述的弟弟公孙永、公孙光和女婿史兴等蜀将。

公孙述又气又恼,亲自出城作战,被吴汉护军高午一箭射伤跌人马下。尽管身边大将舍命把公孙述救入城中,但因伤势严重当天晚上就一命呜呼。

公孙述一死,成都群雄无首,一时大乱,蜀将延岑自知成都不保,举城投降,吴汉大军占领了成都,杀尽公孙述满门三百多口,又放火烧毁了公孙述的王宫,盘踞西蜀十二年之久的割据势力被彻底摧毁了。

在全国所有的割据势力中,公孙述势力最大,占地面积最广,割据时间最久,但刘秀仅用不到两年时间就埋葬了它,除了刘秀用兵有方、用人得当、武力占绝对优势之外,人心思汉,大势所趋也是关键的一个方面。

随着公孙述势力的土崩瓦解,盘踞在漠北的卢芳也看出自己的前景暗淡。

卢芳自称是汉武帝曾孙刘文伯,在更始政权失败后勾结匈奴,占有五原(今内蒙包头市西北)、朔方(今内蒙杭锦旗北)、云中(今内蒙托克托东北)、定襄(今山西右玉)以及雁门(今山西代县西北)等地。由于光武帝一时无暇北顾,使得卢芳存在至今。卢芳一看公孙述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被彻底打败,思虑再三,也派使节到洛阳觐见称臣。

至此,光武帝历时十多年的统一大业终于完成。

刘秀留下吴汉率部分人马留在成都处理善后事宜,自己在众将簇拥下赶回京师,他决心彻底查清行刺事件的真相。

尽管光武帝下令严加封锁自己被刺的消息,太子刘疆还是在光武帝回到京师之前知道了,他一面上折请安,一面增派沿途的保卫人员。当刘秀来到京畿时,刘疆率朝中文武大臣出城三十里跪迎圣驾。

一见面,刘疆就叩问圣安,亲自扶父皇走下车辇。刘秀对儿子的殷勤似乎颇为反感,带理不理地嗯啊两声就同其他王宫大臣一起回城了。刘疆以为父皇受到了惊吓,再加上一路鞍马劳顿,休息不好,情绪低落也是难免的,并没有放在心上。

人宫后,刘疆再次前去问安便被挡驾了。刘疆三天都一大早入宫跪安,刘秀都以龙体不爽免见外人为由不与太子相见。刘疆闷闷不乐,儿子探望父亲是情理之中,何来“外人”之说,他联想一下自从父皇回来对他的种种表现,觉得有点异常,便到后宫拜见母后郭氏,询问缘由。

郭皇后听完儿子的叙述,也委屈地说:“我也正为这事觉得蹊跷呢?你父皇一回来就住进阴贵人宫中,半步也没离开,我几次派人前去问安,想让皇上幸临此宫都被回绝了。”刘疆见母后酸溜溜的,索性怂恿说:“娘,以儿臣之见,您虽有皇后之名却无皇后之实,如此下去,只怕您的皇后之名也会失去。”郭皇后叹息说:“这些娘比你还清楚呢。看你整日不言不语,娘眼里也没揉沙子,我什么不清楚。当初立皇后时,你父皇本来就没打算立娘为皇后,他心中只有阴贵人,他当初娶娘为妻纯粹是一场交易,我倒成了他们交易的物品。”说到这里,郭皇后似乎有说不出的委屈,布满皱纹的眼角闪动着泪花,刘疆怕母后伤心,急忙安慰道:“无论父皇当初出于什么日的娶了娘,对于娘来说也是值得的,大汉朝皇后之位不就是给娘的补偿吗?”郭皇后幽幽叹息一声:“什么补偿不补偿,说起娘能被立为皇后,这个功劳还是我儿你的呢?本来你父皇已经决定立阴贵人为皇后,但朝中许多大臣认为母以子为贵,立后必须以子为标准,按照嫡长子世袭制,作为长子,我当然应该立为皇后。尽管你父皇一百个不情愿,但不能违背祖制,同时,也因为你舅外公真定王刘扬刚刚归附汉室,你父皇也想借着给我立后的份儿拉拢他,为统一大业免除后患。 ”刘疆笑道:“如此说来父皇当初娶娘是一场交易,立娘为皇后又是一场交易。既然如此,舅外公后来为什么又举兵谋反呢?”郭皇后长叹一声:“这是男人之间的事,娘也想不通。你舅外公归汉被封为真定王,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他听信隗嚣谗言起兵谋反,落个兵败被杀的下场。为此,你父皇很长一段时间对此事耿耿于怀,若不是娘两耳不问窗外事,整日只知躲在宫内料理后宫之事,早就会因为真定王的事遭到贬斥了。 ”刘疆立即说道:“娘,正因为你整日对朝中之事不闻不问,对权势不争也不抢,才使得舅家人在朝中无权无势,这样,儿将来承袭大宝后也就少了些靠山。你瞧瞧,朝中封侯拜相的有几个郭家人,而阴家呢,仅封侯的就有三人,其他为将军的也有好多。说不定哪天阴贵人一吹枕边风,父皇耳朵一软,你的皇后之位与我的太子之位就没啦。”郭皇后看看儿子:“娘都这把年纪了,这个皇后当不当也没什么,只是你的太子之位——”郭皇后轻轻理一下发白的云鬓,又说道,“你也不必多心,你父皇当初能同意立你为太子,又有众多朝中大臣拥戴你,只要你不犯什么大错,我想他不会轻意废了你的太子之位的,废立大事也不是皇上一人就说了算。”刘疆一听母后这么说,又说道:“纵使父皇不废我的太子之位,一旦父皇龙驭上宾,我的皇位也未必就坐得牢稳啊。”郭皇后惊问道:“我几何出此言?”“娘真是对权术一窍不通,目前父皇已有十一个儿子,不用说阴贵人与许美人所生的儿子,就是娘所生的其他几个弟兄哪个不眼巴眼望着这太子之位。就外戚而言,阴氏明显盛过郭氏,一旦朝中有变,阴氏明显占优势。你不见阴氏所生的长子刘阳,人长得像他母亲一样俊美,嘴也跟他母亲一样能说会道,长就一副会讨好人的嘴脸,父皇时不时在众臣面前夸他几句,什么聪明好学、足智多谋、知书达礼、仁义孝悌,呸,哈巴狗一个。哼,父皇还时常提醒我向他学习,在父皇眼中,我这个皇太子算什么,比那小子差远啦,让我学习他什么?学他拍马奉迎、讨好谄媚! ”刘疆越说越气,似乎满腹有说不完的委屈。

郭皇后似乎理解儿子的心,也提醒说:“他能这样做,你也能这样做么,这许多天来,我听宫女说,皇上不准许其他皇子探望他,但对刘阳似乎例外。”刘疆更气了:“这还不是他骚娘的本领,有其母必有其子! ”郭皇后似乎听出儿子话中有几分责备她之意,喃喃说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娘都这把年纪了,性情想改也改不了啦,可你还年轻,可以向刘阳学学如何讨好你父皇 ——”郭皇后刚说到这里,猛然觉得门前有个人影闪动,有人进来,抬眼一看,吓了一跳,皇上正走了进来。郭皇后与刘疆急忙起身跪迎,刘秀摆摆手:“这里也没有外人,就免了吧。”郭皇后起身瞪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宫女,斥道:“皇上到此,也不通报一声,这失礼之罪何人担当起?”刘秀忙解释说:“是朕不让她人内通报的。”刘秀明白郭皇后的意思,又反问一句,“朕来此难道也要通报不成?”郭皇后一时语塞,忙改口说:“可是,这国家大礼 ——”刘秀有些不耐烦了:“朕刚才在门外听见皇后在教诲太子,教诲的好呀,继续说下去,让朕也听听。”郭皇后听出刘秀话中隐有讽刺之意,加上这多日来的委屈,忘记儿子刚才的话,也尖酸地说道:“皇上是不是在南宫呆得憋闷,到此出气来了?有什么气尽管在我母子身上出吧。然后才有好心情倾诉这三月未见的衷肠!”刘秀一听平素一向寡言少语的皇后今天突然说出这番话,又气又恼,估计刘疆一定从中说了些什么挑拨的话,瞪了一眼儿子,怒声说道:“对,我就是来出气的!”刘秀说着,把一份折子啪地一声掷在地上:“看看,这都是你们干的好事,差点要了朕的命,朕不仅来出气,还要废了你的皇后之位!”郭皇后大惊,刚才还和儿子说起此事呢!没想到这事真的发生了,而且来的如此快。郭皇后嘴上说对皇后之位无所谓,若真要给废了却不愿意,自己皇后之位若废,不仅丧失了宫中之位,也会累及儿子及母亲的声誉和威望。

郭皇后老泪纵横,一改刚才的尖刻语气,苦诉道:“臣妾虽然不才,自思入主后宫以来从来没有做过一件上对不起君下对不起臣的事,也从来没有做过一件有愧于列祖列宗的事。至于皇上说臣妾做出危及皇上安危的事,一定是皇上误听奸人之言错怪了奴婢。”“哼,罪证确凿还想抵赖,朕问你,叛贼刘扬全家被杀,为何还有一个孽根活在世上?”郭皇后更加吃惊,结结巴巴地问道:“皇,皇上怎么知道的,难道行刺皇上之人竟然是他?”刘疆早已拾起地上的折子,也气愤地说道:“不是他还能是谁!”郭皇后一屁股瘫倒在坐床上,脸色惨白,过了许久才哭喊道:“我好糊涂呀,刘豺,我好心护着你,为刘氏家族留一条根,你却害了我——”真定王刘扬虽然口头上答应归附刘秀,实际上与他若及若离,直到刘秀定都洛阳后派兵征讨彭宠时,逼迫刘扬作出表态,刘扬才不得已归顺了刘秀。刘秀也知刘扬口服心不服,为了不给刘扬留下后路,刘秀调派刘扬到东郡任太守,心里道:让你调离真定离开老巢后看你还能怎样。谁知刘扬到东郡后称帝之心仍不死,当隗嚣挑唆下,他真的趁刘秀西征之际冒然起兵。刘秀一怒之下亲自领兵东征,打败刘扬,索拿刘扬全家。

郭皇后眼见舅舅全家被抄斩,从此姥姥门上就断了香火。思虑再三,主动开口求情又怕刘秀不答应,便暗自买通大牢狱卒,放出刘扬的小儿子刘豺,找一个相貌差不多的死囚补上。后来,刘扬全家被杀,反有刘射一人幸免于难。郭皇后也怕事情暴露遭到刘秀怒斥,便把刘豺收在后宫之中做些杂务,早晚也能照看着他。

刘豺亲眼看见父兄全家二百多人被杀回房后偷偷哭了一夜,发誓报仇,他也曾试图几次谋害刘秀均没有得手,便勾结江湖异士企图行刺刘秀。正是通过这些江湖异士,刘豺被公孙述重金收买,更坚定了他行刺刘秀的决心。

刘豺本来打算放长线钓大鱼,一举行刺成功。随着刘秀平蜀大军的节节胜利,公孙述无法等待下去了,在公孙述的一再催促下,刘豺在宫中窃取了宫廷信使的金牌和太子上疏室上的一份折子等物,冒充太子特使亲自到广都前线行刺。

郭皇后知道自己被废无疑,痛哭流涕,扑通跪下祈求说:“臣妾罪孽在身,被废毫无怨言,臣妾恳求皇上不要因为我的罪责迁怒疆儿,废了他的太子之位,太子是国家的根本,动摇不得。如果皇上能答应这事,就是让臣妾去死,我也知足了。”刘疆也跪了下来,搀扶着母亲哭道:“娘,常言说母以子荣,子以母贵。巢都倾了,巢中的鸟蛋怎么还会完好如常呢?这种事是祈求不得的。”刘秀听了他母子的对话,微微叹息一声,默默地走了。

刘秀要废皇后的消息不胫而走,满朝大臣哗然,各种议论都有。有人说郭圣通根本就不该立为皇后,刘秀当初是迫于无奈才立她为后,如今事过境迁,刘扬全家被杀,后患已除,当然应该废了她的皇后之位。也有人说郭圣通是咎由自取,不该为私情收留刘扬的孽种。更有人说刘秀与阴丽华是青梅竹马,在很小的时候刘秀就曾向阴丽华求婚,并许下诺言将来做了皇帝一定立她为皇后,如今是刘秀寻找借口履行当年诺言。还有人说刘秀废了郭圣通的皇后位是受阴丽华唆使,阴丽华早有当皇后的野心,她让阴氏家族在朝中占有显赫位置就是为了夺取皇后之位,她不仅自己想当皇后,还想让他的儿子刘阳被立为太子呢。等着瞧吧,只要阴丽华被立为后,刘阳很快就会被立为太子。

起初大家只是私下议论,渐渐地朝中大臣分为两派,以阴氏家族为首的王大臣当然主动废黜郭圣通的皇后位,而郭氏家族当然反对皇上这样做。河南君守郭伋明知刘秀不允许地方官上书陈述废立皇后见解,仍然上书反对废立皇后。

刘秀看过折子十分生气,便询问大司徒韩歆,谁知韩歆也反对废立皇后。韩歆和太子刘疆关系密切,他知道郭皇后被废必然危及刘疆的太子之位。

接着,又有骠骑将军刘隆也从西域送来折子,反对废去郭圣通的皇后位。光禄勋郭宪为郭皇后族弟,更是极力反对废后,在他的鼓动下,京城之中反对废后的人更多,就连刘秀的姐夫邓晨也不赞成废后。

刘秀十分恼火,回到南宫对阴丽华说:“我本来打算废去皇后之位立你为后,可是反对的人太多,我孤掌难鸣,这事也不能做得太过分。如今天下初定,朕正在进行度田,已经有不少地方引起暴乱,如果有人再利用朕废立皇后一事作乱,局面就难收拾了。反正皇后因为行刺一案留下罪责,早晚是要废的,你也不必心急,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何必在乎一年半载呢?”阴贵人深知刘秀的脾气,越是紧盯不放越是办不成,她又怕夜长梦多,刘秀更不可能再废皇后,就像当年立后时一年,刘秀当时满口答应立她为后,可后来因为众大臣的参与,她立后的事泡汤了,反而让郭圣通捡了便宜。刘秀当时也答应她一旦平定各地叛乱之后就调整皇后之位,可一耽搁就十七八年,人生有几个十七八年呀!阴贵人一听刘秀提到度田的事引起的各种地方****,有了主意:“皇上,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刘秀笑道:“你我夫妻恩爱多年,可以说无话不讲,朕虽然还没能封你为后,但在朕的心中你比皇后的位子还高,有什么话尽管说吧,还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那好吧,我就直言不讳了。奴婢是女流之辈,头发长见识短,但奴婢也知道长幼卑尊皇权大如天,可如今政令不行,皇权旁落,这样长久下去只怕 ——”阴贵人故意不说下去。

刘秀微微一愣,挠挠头说:“朕怎么没有感觉出政令不行,大权旁落呢?”“皇上推行度田减免赋役,禁止奴婢买卖,恤贫救灾,这些政策都是效法先祖文帝、景帝,稳定大局,增强国力。可是,皇上的这些英明举措推行的怎样呢?尽管奴婢整日呆在这深宫大内里,反从下人们的议论中也了解个八九不离十。奴婢照样买卖,恤贫赈灾钱粮被贪官污吏吞噬,度田推行不动,土地兼并较往年更甚。不用说各郡、县地方官反对度田,就连京城三公、台阁等极品大员也阳奉阴违,根本不把皇上的旨意放在眼里。就拿韩歆来说,他身为大司徒,奉命实行度田,皇上征讨蜀地前就一再告戒他要强行推行度田,可皇上一走他都干了些什么?整日和太子一起酗酒斗牌,寻欢作乐,他眼中只有太子哪里还有皇上,皇上的告诫早已成了耳畔风。”阴贵人说到这里,瞟一眼刘秀,见他面色沉重,知道自己话起了作用,又装作没看见地说:“奴婢生性快嘴快舌,肚里藏不住话,可不像皇后整日沉默寡言肚里有数,今天索性把知道的一切都说了,说个痛快。奴婢说句不中听的话,韩歆这人鬼着呢,他讨好太子是有目的的。”刘秀铁青着脸,冷冷地问道:“有什么目的?”“皇上已是半百的人了,一旦皇上归天,这大汉的江山还不是太子的,韩歆讨好太子是想做不倒翁。还有刘隆、杜茂、戴涉、朱祐这些开国功臣,他们自以为皇上的江山是他们打下来的,居功自傲,骄奢淫侈,专横跋扈,现在就这样,将来不知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呢?说不定 ——”不待阴贵人说下去,刘秀就一拍案子暴喝道:“不要说了!”刘秀一甩手走出南宫。

刘秀知道阴贵人夹七夹八说这些话是针对部分大臣反对废立皇后的事,带有个人的偏见,但阴贵人的话也确实说出某些事实。度田之事实行足有两年,却没有多大进展,土地兼并更甚,特别是这些王公大臣哪个人都有自己的田庄,占地从千亩到万亩不等,田庄内的依附人口也从几百到上千上万。还有,许多开国功臣日渐骄纵,做出违法乱纪之事也时有发生。

刘秀越想越气,决定借度田之事抓个典型很治一下个别权臣,来个杀一儆百,防微杜渐,以免自己真的皇权旁落,或者闹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乱子。

刘秀深思熟虑之后,在宣德殿召集文武大臣,责问大司徒韩歆度田之事,韩歆哪里知道刘秀有拿他开刀的心思,他见刘秀还是征讨西蜀之前不关痛痒地提一提度田的事,从此再没真正过问,估计皇上一定因为朝中众多大臣一致反对产生了取消度田的想法,径直说道:“臣以为度田不合我大汉祖制,更何况度田有伤众王公大臣和地主豪绅的利益。我等当年随圣上东征西讨平定叛乱打得天下,就是众人想跟随皇上享荣华富贵,多置些田地家产留给子孙后代。而皇上下令度田,却把我等占有的田地分给普通佃民百姓,违背众人心愿,我想皇上向来视众臣情同手足,该不会得罪这些有功之臣而偏向那些普通百姓吧。臣见皇上对度田一事的态度有所改变,就斗胆作主暂停此事。”韩歆说到这里才看见皇上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便硬着头皮说道:“此事太子知晓,因皇上忙于征讨大事,臣不便劳烦皇上分心,就私下同太子商量一下决定了。”刘秀瞪一眼,垂立旁边的太子:“一切像大司徒所说的这样呢?”刘疆虽然感觉出父皇的话冰冷冷的,但也摸不清父皇的真正意图,忙躬身说道:“完全如同大司徒所言。”刘秀不置可否,又问两旁大臣:“众卿以为度田一事是就到此为止还是继续开展下去?”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猜不透皇上的真实想法,互相交头接耳议论起来,过了一会儿,几个心直口快的大臣出班说道:“大司徒言之有理,度田一事不可再继续推行下去,否则。必然引起天下大乱。”刘秀看一眼犀阶下的几位大臣,他们是骠骑大将军杜藏、虎牙大将军盖延和尚书令侯霸、建义大将军朱祐。

四人正要施礼退下,见刘秀猛地一拍御案站了起来,扫视一下群臣,斥道:“尔等身为朝廷命官,拿着朝廷俸禄,食着民脂民膏,不思为百姓办事为朝廷出力,一心想着个人敛财为子孙后代置家产,如此下去,土地兼并,百姓流离失所,卖儿卖女,民不聊生,其后果是盗贼四起,天下大乱,割据者蜂涌而出。”刘秀说到这里,似乎很动气,颤抖着手指着耷拉着脑袋的大臣说:“你们自以为有功于国就骄横跋扈目无王法了吗?这度田一事必须推行到底,有再敢上书言反对度田者一律交御史台论处!”刘秀顿了顿,扫一眼,一直跪在旁边的韩歆,气又不打一处来,怒声说道:“韩歆身为大司徒,受命推行度田,阳奉阴违,私自中止朝廷谕旨,有负圣望,革去大司徒职务,贬为庶民,永不续用!骠骑将军杜藏、建义大将军朱祐、虎牙大将军盖延和尚书令侯霸四人罚俸一年,官降一品!”刘秀不等其他大臣求情,便宣布退朝。

刘秀一不做二不休,又接连降职把南郡太守刘隆、河南府伊郭伋,以及青州、徐州、幽州、冀州四州推行度田不力的地方官逮捕下狱。一时间全国哗然。许多人都认为当今皇上向来以宽和仁慈,体恤属下受到众人敬仰,谁也没想到刘秀竟然雷厉风行地惩处了一批位高权重的有功大臣,真是帝王之心深如海。

大司徒朝歆被免职后又羞又恼,一气之下悬梁自尽,又引起朝臣们议论纷纷,都说自古帝王只可同苦不可同甘,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是帝王本性。

对韩歆的死刘秀多少有些内疚,为了震动其他朝臣,刘秀铁了心肠,虽然给韩歆家属一笔抚恤,但仍然下令只准薄葬不能厚葬。

果然,朝中大臣较往常收敛了许多,刘秀见自己的举措达到一定目的,也十分欣慰。

韩歆惨死,杜藏、盖延、侯霸、朱祐被降级,刘隆等人被查办,阴贵人暗暗高兴。等到度田事件稍稍平息后,她便支持阴氏家族的人再次提出废立之事,刘秀欣然接受了,其他支持郭皇后的人也都看着刘秀的眼色行事,明哲自保,谁也没有提出异议。

太子刘疆当然想保住母亲的皇后之位,但因为度田事件他也有责任,又怕父皇再迁怒于他,有心为母亲讲情却不敢轻举妄动,惟恐起到反作用,既救不了母亲又连累了自己。就在太子不知所措之际,废皇后诏书已下。

郭皇后被废之后不久,便正式颁诏立阴丽华为皇后,阴丽华如愿以偿,刘秀的心也安了,早年的夙愿终于实现。

郭皇后废弃,太子刘疆的地位也岌岌可危。阴皇后怎会容忍刘疆在太子之位上。她极力为儿子东海王刘阳登上太子之位铺平道路,提供足够的机会让刘阳在父皇面前献殷勤,展示自己的治国才华。

有一次,公孙述旧部蜀郡守将史歆造反,岩渠、杨伟等人趁机起兵响应,光武帝派吴汉、臧宫率领大队人马赴成都镇压,不仅没有取胜,而且连连遭到挫败。刘秀便召集众大臣商讨对策,听取方略。众人各抒己见,经过一番辩论,大多数人同意用重金收买,惟独刘阳主张武力征服,并要求领兵讨伐。刘阳认为,叛贼占有成都一城不足以成大事,而花重金收买只会助长叛贼气焰,对其他郡守影响恶劣。而派兵讨伐,可先围而不打,用攻心术分裂叛军,动摇叛军营垒,使其内讧,然后诱敌出城,一举歼灭叛军主力。这样,既让城中百姓免遭兵刃之灾,又达到歼灭叛军的目的。

刘秀对刘阳的分析十分满意,便派刘阳带兵赴蜀地增援吴汉与臧宫,果然一切如刘阳所料,很快取得平叛胜利。刘秀对刘阳大加赞赏,产生了立刘阳为太子的想法。

太子刘疆见父皇对东海王刘阳十分厚爱,每次与刘阳谈话总是满面春风,谈得融洽投机。可是,父皇和他在一起时总是板着面孔,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刘疆整日惴惴不安,满腹委屈却无处诉说。

太子太傅郅恽看出刘疆的心思,但他也知道刘疆之位不保,自己无可奈何,私下对刘疆说:“太子认为是太子之位重要还是生命重要?”刘疆不加思索地说:“当然是生命最要,如果人都死了,什么权力、地位、金钱、美女、名誉一切都化为空有。”郅恽点点头,赞许地说:“太子明智,也深谙人生之理。既然太子能明白这些道理,为什么做不到这些呢?”刘疆恍然大悟:“太傅是劝我主动辞去太子之位吧?”“正是这样,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舍鱼而取熊掌,这是智人所为。皇上一向谦和仁义,如果太子能主动请辞,皇上定认为太子有自知之明,会厚爱太子的。同时,太子这样做,也等于给皇上一个台阶,在国人心目中不是皇上废立太子而是太子谦羞承让,父子均有个好名声,皇上一定认为父子情深兄弟重义,即使不让你为太子,也会给你封王的,这就是退而求其次吧。”郅恽一番话使刘疆茅塞顿开,纳头就拜。

“多谢太傅指点,太傅之恩疆终生不忘。”其实,郅恽这番话都是阴皇后授意他说的。阴丽华知道刘秀性情,一向心慈手软,废去郭皇后之位都是她一而再再而三撺掇的,更主要的是真定王刘扬谋反和刘豺行刺两件事惹恼了刘秀。尽管刘秀废去了郭圣通的后位,但内心总有一丝歉疚,在册封阴丽华为皇后时又封郭圣通为中山太后,在宫中的地位仅次于阴皇后。刘秀对罪责当废的郭圣通都这样不忍伤她的心,更何况自己的亲骨肉呢?阴丽华看出刘秀虽然喜爱刘阳,也偶尔流露出立刘阳为太子的念头,但真让刘秀做出决定时他又不忍,都是自己的儿子呀,更何况刘疆已经为太子二十年之久,在没有大错的情况下将其废黜也难堵天下人的嘴。阴丽华看出刘秀的矛盾心里,才暗中唆使郅恽规劝刘疆主动让位。

刘疆把郅恽的劝告说给母亲听,证求她的意见,郭太后含泪答道:“我儿不是曾经说过倾巢之下无完卵吗?娘已经被废,你的太子之位怎会巩固呢?娘无用斗不过她人,也让我儿跟着你受屈了,娘对不起你呀!”郭太后呜呜哭了起来。

刘疆扶起母亲,一边给她擦去苍老容颜上的混浊泪水,一边安慰说:“娘,儿不怪你,这也许就是命,命!不过,儿现在想通了,荣华富贵、皇权至尊不过是过眼烟云,生不能带来,死不能带去,秦始皇不是屡次求仙欲长生不老吗?最终也免不了一死,儿懂得身外之物什么都是假的,只有活生生的生命是真的,正如普通老百姓常说的那句话:平平淡淡才是真。儿不当太子不至于成为平民百姓吧,一般百姓都能和和美美地养家糊口,咱又何偿不能呢?”郭太后赞赏地抚摸着儿子憔悴的脸:“我儿真的长大了,比娘还能想得开,这就叫成熟吧。”郭太后脸上挤出一丝难得的笑意。

刘疆主动上折向父皇辞请,要求让出太子之位给贤才的刘阳,大出刘秀意料之外,但他对刘疆的这一做法十分欣慰,大加赞赏,因为刘疆这样做正合了他的心愿,勉强几句也就答应了,于是诏告天下:《春秋》之义,立子为贵。东海王阳,皇后之子,宜承大统。皇太子疆,崇执谦退,愿备藩国,行为可嘉。父子之情,重久违之。其以疆为东海王,立阳为皇太子,改名庄。

刘秀认为刘阳和一度谋反被杀的真定王刘扬同音不吉,特给他改名为刘庄。

刘秀完成这一心愿,他还有另一个心愿,就是能在有生之年效法高祖皇帝,封禅泰山。

第八章日落长天

严光刚一下船就觉得眼花缭乱,一晃十多年没来洛阳,京师已经大变样。街道变宽了,旧有房舍早被一排簇新的楼阁殿堂所代替,经商做买卖的也较往年不知增添了几倍。就连街上行人的脸也白白胖胖的,很有京城大都市人的派头,街头巷口过去常有的饥民少见了。

严光几乎找不到上次来洛阳小路,心里暗一想:刘三之才不在我下。当初在太学攻读时关于治国方略时常向我讨教,可如今一个是九五之尊的大汉皇帝,一个是浪得虚名的山林隐士。就按隐士的级别而论,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自己在家乡会稽余姚溪畔渔耕垂钓,也能算是小隐了。

严光虽然这么想,也只是即景生情、睹物思人,随便发一些感慨,并没有真的往心里记。落到今天这种地步是他自己的选择,无怨无悔。如果他想做官,不用说台阁郡守,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三独坐”也有他的份。

所谓“三独坐”,是指尚书令、御史中丞和司隶校尉。尚书令参与国家方针大计的裁决,御史中丞掌管文武百官的升迁,司隶校尉执掌全国的司法、刑狱。在朝会上,只有这三人设有专席并坐,因此人称“三独坐”。当初,光武帝曾三次派人到会稽请他出山辅佐,都被严光谢绝了。

严光穿过得月桥,刚走进仙人街,就看见一堆入围着一个告示议论不休,他也禁不住好奇围了上去,哦,是一张求贤告示,朝廷诏太子傅。

严光心中暗想,当今天下最有资格做太子傅的人除了自己就是张佚与桓荣,二人都为太学博士,就在皇上眼皮底下,刘秀是真的不识人才还是另有所图,这狗屁告示能招到真才实学之人真是天大的笑话。

严光正在胡思乱想,猛听旁边一个老者说道:“皇上真会愚弄人,这太子傅早已内定了,还大张旗鼓地对外招贤,略为有见识的也会一笑置之,除非骗一骗傻子白痴或三岁孩童。”另一个不服气地问道:“皇上招贤公开公平,怎会愚弄人呢?这可是天子脚下,说话要讲究点分寸,不然惹了杀身之祸还不知怎么死的呢?常言说‘病从手入’‘祸从口出’就是这个道理。”不待老者答话,另一人就讨好老者说:“余大爷的话绝对没错,他女婿就在国舅爷阴识府中当差,消息灵通得很,连皇上的许多活动都事先知道。余大爷,透个风吧,到底内定谁为太子傅?”老者一听这年轻人的恭维话,得意了,摇了一下手中的芭蕉扇,慢条斯理地说:“算你小子有耳福,大爷我也是昨晚才听女婿说的,让我不能外传,看这里也没有外人,都是街邻,我就告诉你们吧,除了国舅阴大爷,别人谁有这个资格,你们可不能乱说,时候不久就会对外公布的,那时大伙再外传不迟。”周围几人一致附和:“就是嘛,除了国舅爷谁也没有这个资格。”严光想笑,心里想:刘三还不至于蠢到这种程度吧,阴识做官兼并土地玩弄女人是好手,让他当太子傅不把太子领到妓院才怪呢?严光忽然心中一动,甭管太子傅是真心招聘还是已经内定,他想做个恶作剧同刘秀开个玩笑。

严光上前揭下告示,边揭边说:“我千里迢迢赶来就是想试一试能否应聘这太子傅。”严光刚揭下告示就被两个御林军带走了。严光被带到太学,接待他的正是张佚和桓荣。严光认识这二人,他们却不认识严光,严光笑道:“你们二位才是真正的太子傅呢,我不过是来凑凑热闹的,顺便替二位向皇上引荐一下,也不愧了二位之才。”张佚见严光傻乎乎的,对朝廷礼节都不懂还想应聘太子傅,觉得可笑,故意说道:“先生来的不凑巧,太子傅已经有了人选,如果先生真想就聘的话,必须由皇上亲自考问。”严光高兴了,拍手说道:“我正想见一见皇上呢,多年不见也不知圣上可否记得我这个糟老头了。”桓荣见严光越说越傻,也戏弄说:“你不是说与皇上多年没见面了,可有什么信物,不然,皇上可不是那么随便接见外人的。”严光摇头:“信物倒没有,但我有诗一首,只要皇上见我的诗一定会召见的。”严光说着,提笔写下一首诗:严寒冬日一把火,子曰诗云全点着。

陵上沽酒盼旧人,到春开出花千朵。

桓荣哈哈一笑:“这也叫诗?只怕皇上从来没读过如此有玄机的诗呢?”张佚一怔,似乎看出了门道,悸问道:“你,你是严子陵老先生?”一听张佚这么问,桓荣也看出这是一首藏头诗,首字相连恰是“严子陵到”四字。

严光微微一笑:“正是村夫严光。”桓荣忙问道:“严老先生真是来应聘太子傅的?你直接去见皇上就行了,何必 ——”严光抹一把胡子:“二十年前皇上就想让我做太子傅,我都给吓跑了,现在更没有这份雅兴了。 ”“那老先生揭告示— —”严光指指二人:“我怕皇上不识货委屈了你们二位,特来点拨一下他,也给二位抛砖引玉。”张佚叹口气说:“老先生的好意我们领了,只可惜太子傅早有人选,皇上这样做不过是做给天下读书人看的。”“莫非真让那白痴阴识做太子傅?”“老先生也早有耳闻?”严光不置可否地说:“我正是冲着这阴白痴来的,莫非皇上也像我一样老昏头了,我要当面斥责皇上去。”严光转身就要向外走,张佚急忙拉住严光:“老先生留步,你要想见皇上也不难,但不能硬往里闯,那样反而人不了宫,我托人把先生的这首打油诗递入宫中,即使先生不去皇上也会主动召见的。”果然,三人正在叙谈中,就听门外一声沙哑的吆喝:“皇上驾到——”张佚与桓荣扑通跪下,严光还没来及下跪,光武帝就走进室内,他上前拉着严光的手问道:“子陵,什么风把你吹来的,你可是朕请都请不到的贵人啊!为什么不派人捎个口信,朕派车驾去余姚接你?”“区区草民怎敢劳顿圣驾,何况我这把老骨头也经不起官府车马颠簸,对于官府礼节一窍不通,稍一不慎招惹皇上的什么王侯显贵之人,不用说下狱坐牢,就是一顿小打也要了我这糟老头子的命。哈哈,还是我独自一人步行而来逍遥自在,一路上游山玩水,阅尽人间美色。 ”光武帝笑笑:“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子陵兄的脾气仍是一点也没改呀。 ”“皇上,我可高攀不起你这位天子兄弟呀,一旦传扬出去,明明是皇上主动向我套近乎,可众人一定认为我严光谄媚皇上,我的声誉却被皇上一声亲昵的称呼给糟踏了。”光武帝了解严光的脾气,见他又和自己斗嘴,也开玩笑说:“既然子陵怕朕糟踏你的声誉,那朕就向天下发一道谕旨,告知天下是朕有心拉拢会稽名士严子陵,可结果是半夜三更抱石碎滚 ——一头热,但现在你先陪朕入宫饮酒。”光武帝也不问严光是否答应,拉着他就向外走。

二人来到宫中,分宾主落座后,光武帝命人备上酒菜,二人边吃边谈。刘秀问严光来京有何贵干,严光嘿嘿一笑:“想你呗。 ”“想我?”光武帝哈哈一笑,“想我怎么不直接进宫,却跑到太学去啦!”“我听说皇上向天下人招聘太子傅,也想凑个热闹,不知皇上是否赏脸!”光武帝一听大喜,有几分不相信地问:“倘若予陵真的愿意走出山林来教导太子,那可是我汉室的洪福,朕立即责令国舅让贤给子陵。”严光不置可否地问:“外面传言太子傅早已被皇上内定给阴识了,原来真有此事?”光武帝点点头:“这哪里是朕内定,主要是皇后一手安排的,她对外人教诲太子不放心。当然,只要子陵愿为太子傅,我会责令阴识退让的! ” 严光冷冷地反问道:“皇上也认为阴识可以做太子傅!”光武帝摇摇头:“他那点墨水朕还不清楚,斗大的字不识两筐,让阴识做太子傅不过是给他脸上贴层金。朕想寻找一位德才兼备的人作太子少傅,由他真正负责教诲太子的事。子陵广交天下贤人雅士,可否举荐几位?”“天下可为太子傅的人比比皆是,仅太学馆内就不乏其人,张佚、桓荣都是德才兼备之人,圣上为何不用,却以招聘的幌子欺骗天下文人学士,而让一个不学无术之人为太子傅呢?现在皇上寻找人辅导太子,是为大汉刘氏皇室着想?还是为阴氏外戚着想?皇上若是为了阴氏外戚,就让阴识为太子傅,若皇上为了刘氏天下着想,就应该任人唯贤。 ”严光说到这里,猛地将一樽酒一饮而尽,然后把杯顿在案上,颇为气愤地说:“皇上,你这样做是在断送大汉皇室的天下呀! ”刘秀被严光说得面红耳赤,急忙举酒致谢说:“严兄一席话,朕茅塞顿开,不是你提醒朕,朕差点犯了大错,朕敬先生一杯,来,干!”“这酒我不能喝,我要听听皇上准备如何处理这次太子傅招聘之事?”刘秀见严光不给他留情面,略显尴尬地说:“朕就按严兄举荐,由张佚为太子傅,桓荣为太子少傅,如何?”严光摇头说道:“皇上不要以为我是来为张佚和桓荣作说客的,直到今天我以前根本不认识二位,但对二人的才华是有所闻的,但也不能因为我一句话就轻易做出决定,皇上应该继续招聘下去,选贤择能,从中挑出有真才实学而又贤德的人做太子傅,若没有胜过张佚与桓荣的,再抽调二人做太子傅,然后从招聘中挑选一些贤才之人充实太学。”刘秀连连点头称是,二人一直喝到掌灯时分才罢休,刘秀拉着严光的手说。

“子陵,自长安太学馆一别,你我再也没有同床共枕过,今日我二人就一床共眠,叙叙别后之情,如果你决意不愿留在京师辅助太子,只怕将来再见面的机会不多了,你我都是快六十的人了。”严光见刘秀说得如此动情,点点头:“只要皇上不认为我这草木之身玷污了皇上龙体,恭敬不如从命。”晚上,二人同床共卧,一直谈到深夜才人睡。

第二天,严光还没起床刘秀就先起身,当服侍太监进来时刘秀已经穿戴整齐,太监怕刘秀怪罪,急忙跪地求饶,刘秀摆摆手:“朕出去进行早课,严先生醒来时你服侍他更衣就可以了,不得有半点马虎。”所谓早课,就是每大早晨起来打一套长拳,再舞弄几件兵器,或骑马跑上几圈,然后再坐下来读上几篇文章。当然,这必须是不上早朝之时。

刘秀上完早课回到寝宫,严光刚好起来,刘秀上前说道:“子陵,朕今日恰好没有什么重要处理,你陪朕外出狩猎吧?朕好久没有痛痛快快地乐一乐了。 ”严光迟疑一下:“可是,我不懂狩猎。 ”“没关系,只是出去兜兜风,你不懂狩猎可以观看么。”刘秀命人准备车驾,他和严光同乘一辆车辇,并排而坐,从大街上穿行时引来众人非议。刘秀置若惘闻,严光也泰然处之,直到邙山行猎场,严光才说道:“我本来不想同皇上共乘一辇,更不应该并排而坐,但转念一想我必须这样做,只有这样才能进一步树立皇上在百姓心中的地位。 ”刘秀笑道:“原来子陵效法候赢成就魏公子无忌之为,多谢多谢,朕请严兄同车而行只是想重温太学郊游时的放浪形骸劲儿,不受任何君臣之礼的约束,痛痛快快地乐上一乐,想不到子陵在言谈举止上都处处为朕考虑——”刘秀说到这里,微微叹息一声,问道:“子陵,朕始终不明白,你为何不接受朕的邀请隐居山林呢?如果朕哪些方面做的不当,你尽管指出来,朕一定改正。朕时常提醒自己,要以史为鉴,决不学越王勾践做鸟尽弓藏之君,更不学秦始皇焚书坑儒,一定善待同朕一起打天下的众兄弟。当年同苦今日同甘。朕扪心自问确实是这样做的,几乎为朕立过大功的人都封了侯,战死的其子孙后人袭爵侯位。当然,朕也有不妥之处,比如对待韩歆一案,朕的苦心有几个能知,朕是借此警惩百官不能居功自傲给朕招惹是非呀!”严光目视前方幽幽说道:“皇上以挚诚之心待我,我理当为皇上驱使,以尽鄙薄之力,无奈我今生断绝仕官欲念,醉心山林水,与自然同伴,因此屡屡没有奉诏。如今更是夕山之年,江郎才尽,犹如点尽的蜡烛、熬干的药渣,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怎能再堪为皇上所用呢?只怕会贻误朝廷之命,也有辱皇上的圣明呀。”“子陵自谦了,你早在太学时就博取百家之长融古今于一身,讲经论道,安邦治国,师傅也自惭不如,更何况这几十年的潜心攻读,只怕已经参破世理,有未卜先知之才了。满腹经论而不用于治世,岂不类同于充栋之书而不被世人所读,白白遭虫蛀腐烂不成?可惜呀。”严光连连摇头:“皇上过奖了,我在太学时所学的那点不登大雅之术早已取之于自然还给自然了。这多年来更是不求甚补,皇上是求贤心切抬高我啦。”刘秀见严光直到现在仍然没有为他所用的心意,开玩笑地说:“朕若强行把你留在朝中为官呢?”严光不卑不亢地说:“过去唐尧宣扬自己的德行,巢父对百姓的请求都洗耳恭听,许由务观仍然不愿入仕而隐匿山林,皇上何必强我所难呢?皇上放我归山,沐浴圣化龙日之中,醉享皇上歌舞升平之世,虽在江湖之远,心却念着皇恩。倘若皇上以强硬之法逼迫我,身在咫尺心在天涯,虽敢怒不敢言,但传之于世则有损皇上的德威。”光武帝知道自己最后一次努力也无效,惋惜地说:“子陵,朕尊重你的选择,但这次千里迢迢来到京师就多住几天吧。今天游猎回去,朕还有许多事请教呢。”刘秀惟恐严光再拒绝,不待他开口,便催马跑进猎场。

严光望着光武帝的背影,心中犹如打碎的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什么味都有。身为读书人,自幼都是学得圣贤书售与帝王家,治国齐家平天下是每一个有识之士的人生追求,在“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选择中,严光本来可以“兼济天下”,可是,他却违背一个学者心志而选择了“独善其身”。他这样选择是无奈的,也是痛苦的,至于他为什么要这样选择,严光无法回答刘秀的提问,每当触及这个问题时,他的心头总在隐隐作痛,也感觉心中那曾经客观存在的伤口在汩汩流血,这伤口是一个女人给他留下的,就是当今皇后阴丽华,其实,这事与刘秀的一句玩笑有关。

那时,严光与刘秀同在长安太学求学。一天,严光与刘秀一道上街,迎面传来一阵吆喝声:“闪开,闪开,快闪开,王大人过街了!”随着这一阵吆喊,一队手技剑戈的兵丁在前开道,接着是八匹马的全副武装,骑兵示威,随后有五色彩旗队作导引,然后才是金盔银甲骑着高头大马的京师警卫官执金吾王羽,他身后是一串长长的巡逻队伍。

其实,这个场面刘秀已经见过多次了。今日相见仍然不胜感叹,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王羽的仪仗队走过,那羡慕的劲儿甭提了,严光连喊他三声,刘秀才依依不舍地离去,随口说道:“做官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娶阴丽华。”当时严光不解地问:“刘兄弟说‘做官当作执金吾’我明白,可‘娶妻当娶阴丽华’我就不明白了,阴丽华是何许人,竟令刘兄如此痴迷?”刘秀一听严光问及阴丽华,马上来了精神,眉飞色舞地介绍说:“阴丽华是南阳新野的美女,有‘南阳一枝花”的美誉,人长得赛西施胜王嫱,沉鱼落燕之容,闭月羞花之貌,人见不走,鸟见不飞,河见不流,山见低头,就是公鸡见了也直打咯咯,只要能与她说上一句话包你三天三夜不睡觉。”严光见刘秀说得这样玄乎,开玩笑地问道:“如果同这女人睡上一觉,你将有什么感觉?”刘秀一听,马上说:“只要能同阴丽华共枕一刻,就是让我去死也心甘。”严光立即笑道:“有机会我一定去见一见这女人究竟长得有多漂亮,能令刘小弟如此动心,只怕是他在太学呆得时间长了,看见什么女人都觉得漂亮吧,可能见了老母猪也说长了双眼皮。”刘秀见严光取笑自己,不服气地说:“明年假期我回家,一定带你到新野见识一下阴丽华,保证让你口水直流到地上。”后来,严光随刘秀来到南阳,专门去新野见识一下阴丽华。阴丽华虽然不像刘秀所形容的那样美绝古今,但也确实国色天香,被誉为“南阳一枝花”并不过分。

就是那一见,从此以后,阴丽华的形象就在严光心中扎了根,再也抹不掉。

在严光太学求学结束时,他专程赶到新野去再见见阴丽华,谁知严光到达新野后并没有见到阴丽华,一打听才知道阴丽华随母亲到舅家去了。

严光失意而归,途经洛阳时,他顺便在洛阳逗留几天,拜访一位朋友,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那天是洛阳一年一度的重阳节,严光到洛阳城北万菊楼赏菊,正当他留恋忘返时,猛然听到一个少女的失声尖叫声,只见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正在追逐一个少女。那个少女惊慌失措的身影令严光微微一怔,莫非是她?急忙向那个少女跑去,走近一看,果然是他梦中的情人阴丽华。

这时,这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已经追到阴丽华跟前,一前一后截住她,其中一人一边说着下流的话一边动手动脚,试图要把阴丽华揽在怀里。

严光怒不可遏,不顾一切地冲到阴丽华面前挡住了那歹徒的手,大声斥道:“无耻歹徒,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调戏良家妇女,还有没有王法?”那两个歹徒见有人来搅他们的好事,心中自然气愤,自以为在洛阳城北他们大虎二虎兄弟俩没有人敢管,想不到今天好事没做成,却半路上来个不怕死的。大虎、二虎一使眼色,暂时扔下阴丽华,一前一后向严光逼来。

尽管严光在太学攻读时也学过一些剑术与拳套,但毕竟身单力薄,哪是这两人对手,一顿毒打早把严光打得鼻青眼肿,他们边打边骂:“揍死你这龟孙王八羔子,你小子也打听打听我兄弟二人是谁,在这洛阳城北提起我兄弟的大名,谁不怯上三分! ”“哥,别打了,先找到那个姐再送他上西天?”“不,那妞儿跑不远,先收拾他后找那妞儿,不然,这小子又要去搅咱的浑水。”严光虽然被打也不示弱,仍然理直气壮地嚷道:“真是没有王法了,调戏民女,还敢动手打人,我要去告官,不把你们两个歹徒绳之以法决不罢休! ”大虎气了:“这小子好嘴硬,爷今天不拆了你的骨头架子喂王八,算爷百活这几十年,二弟,给我往死命里打,看他能到阎王那里喊冤!”果然,二人加重拳脚,大虎亮起一拳打向严光头部,严光只觉头脑一轰就失去了知觉。

当严光醒来时见自己正躺在一间布置考究的居室里,正当严光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时,进来一名少女正是阴丽华,严光十分激动,想开口说上一句话,嘴张了几张也没有发出声来。

阴丽华见状,急忙安慰说:“公子安心躺着吧,你的身体虚弱,需要静心养病。”尽管严光头昏脑涨,浑身疼痛,但这几句关心的话语犹如灵丹妙药,严光顿时觉得浑身舒服多了。从阴丽华感激的目光中严光也感到欣慰,庆幸自己来到洛阳,更庆幸自己挨了打,不然,怎么会有这么一位如花似玉的妙龄少女服侍他呢?事后,严光才从阴丽华口中了解那天的情况:就在严光被大虎打昏时,阴丽华舅舅带着几名家兵闻讯赶到,打跑大虎、二虎救出严光。阴丽华外公严氏家族在洛阳城也是数得着的大户之家,那天阴丽华舅舅严尤带着阴丽华到万菊楼赏花,恰好碰着几位朋友,便让一名侍女陪阴丽华赏菊,他同朋友一起上楼下棋去了,直到那名侍女上楼报信,严尤才知道外甥女遭歹人调戏,十分气愤,使带着随身四名家兵赶来。

大虎、二虎听说自己刚才调戏的女子是严尤的外甥女,现在打的是严尤的家人,也吃惊不止,因为严尤的势力在洛阳不在他们大虎、二虎兄弟之下,二人向严尤道个歉匆匆跑了。严尤虽然不怕这俩虎,但也拿他们没办法,当时也只是喝斥几句就算了。

无论如何严尤是因为自己外甥女被打,万一出了人命自己脸上也无光,因此,严尤便命人把严光抬回府中调养。严光一连昏迷三天才醒来,也幸亏严尤派名医治疗及时才使严光很快康复了。

在严光养病的这段日子里,严光与阴丽华天天几乎形影不离,二人起初还有点拘束,随着彼此了解的加深,二人的话就多了,谈起话来时常是不知不觉半天就过去了,有时为了一个问题也争论不休。当阴丽华得知严光是从长安太学专门到南阳看她来的,有说不出的感动,严光也认为他们二人能在异地相逢是上天的缘份。

严光对阴丽华的挚爱自然不用多说,这多日来,阴丽华对严光也有几分爱慕之情。她见严光不仅人长得潇洒倜傥,人品极佳,而且博学多才,如今又在太学攻读,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

当严光身体完全康复时,他与阴丽华的感情也发展到如胶似漆的地步。这时,阴丽华母亲也急着赶回南阳催女儿快走,严光知道离开太学时间太久了,也怕人追问,二人只好含泪而别,谁知二人一别竟然从此天涯陌路。

当严光回到长安太学时,一封父亲病危催他回乡的家书已经存放多日了。严光匆忙赶回会稽余姚,当他回到老家时,父亲已经病人膏盲,不久就离开人世,严光遵循家训,奉母在家守孝三年。在这短短的几年里,天下形势剧变,各地反莽义军风起云涌。首先是琅玡人吕母起义,王匡、王凤在绿林山起义,接着。樊崇、马适、秦丰、迟昭平等人也都纷纷举起义旗,就连严光家乡附近也都掀起一支不大不小的起义军。不久,严光又了解到自己太学同窗好友刘秀也参加了义军并成为头领,严光心有所动,决定北上中原投奔刘秀义军,更主要的是借机寻找他挚爱的情人阴丽华。在他守孝几年里,严光也曾派人去南阳新野打探阴丽华的消息,但得到回报却是阴氏全家搬迁,下落不明。

当严光得知刘秀取得昆阳大捷后,他十分兴奋,星夜赶赴昆阳,他到达刘秀军中时,一个做梦也想不到的消息震惊了他,从此改变了他一生的选择。那时,刘秀正在这里举行大婚,新娘就是阴丽华。

严光得到这一消息犹如五雷劈顶,他不明白阴丽华为什么会同刘秀结婚,是刘秀的威逼利诱还是阴丽华见刘秀势力大增而主动投入怀抱,他一怒之下想去问个究竟,但转念一想,无论如何自己前去都是自寻屈辱。严光仿佛在转瞬间苍老许多,对人间世事也有看破之念,当他回到余姚时又大病一场,病后更是看破红尘,从此断绝入仕的心愿。

往事如过眼云烟,但回想起来又历历在目,一切又仿佛就在昨天。严光不知道刘秀是否知道他与阴丽华的那段感情,凭直觉他感到刘秀不知道,他估计阴丽华也不会把一切告诉刘秀的。

严光本来发誓永远不踏进洛阳半步,事隔多年,他又鬼使神差地来了,他要圆一个年轻的梦。可是,当他见到刘秀时他的心又动摇了。

光武帝好久没有出宫这么痛痛快快地乐一乐了。

今天,不知是因为有同学相伴,还是因为行猎时有了兴头,总之,刘秀的运气特别好,较往常捕到的猎物特别多,他也特别兴奋,中午又和严光等人在邙山脚下野炊一顿,下午接着行猎,一直打到天色已晚才依依地离开邙山猎场。

当光武帝车驾仪仗回到洛阳西门时,城门已经关闭。刘秀命护驾御林军上前喊门。不久,御林军校尉张宗回来报告说,守门将官拒绝开城门。

刘秀见严光正坐在旁边,他觉得很没有面子,生气地斥道:“你为何不说朕在此,急着回宫?”张宗急忙施礼答道:“回皇上,臣说皇上行猎在此,要他们立即打开城门,可他们推说看不清皇上是否在此,拒绝开门。 ”“今日是何人负责驻守西门!”刘秀不满地问道。

“执金吾郅恽。”刘秀看着严光,迟疑一下说:“朕亲自到城门前让郅恽看个清楚,看他还敢不开城门!”刘秀命人驱车来到城门前,然后对张宗说:“你去上前喊门,让郅恽看得仔细一些,瞧瞧是不是朕在此!”张宗上前高声喊道:“郅大人,皇上在此,请你看仔细些,快开门让皇上回宫。”谁知张宗话音刚落,郅恽就在城上大声说道:“皇上以勤政著称于天下,怎会私自出城行猎呢?即使偶尔行猎也决不会天晚而归。对于关城门的时辰皇上怎会不知而故意推迟入内呢?皇上曾经有令,城门一旦关上,除非重大军情,一般不许私开城门。”张宗急了也大声说道:“皇上就在城下,怎么叫私开城门呢?郅大人难道敢不奉诏令吗?”郅恽仍然装糊涂说:“天色已晚,看不清城下是何人,倘若有人冒充皇上来骗开城门,这个罪责何人敢当?”郅恽的话刘秀听得一清二楚,他铁青着脸对张宗说:“不要再同他多费口舌了,随朕到北门,入城后朕再收拾他!”刘秀一言不发来到北门,北门守将崔进一听说皇上狩猎归来,急忙打开城门,亲自出城把刘秀迎入城内,刘秀的脸色这才缓和一些,向严光说道:“崔进是朕一手栽培起来的年轻将领,值得信赖,可以大用,而郅恽则自以为有功,倚老卖老,朕一定好好教训教训他。”一直沉默不语的严光这才说道:“以我一个草民之见,皇上应该严惩崔进而重奖郅恽才对。”光武帝不解地问:“这是为什么?”“道理很简单,郅恽是听从皇上守城禁令,恪遵职守,一丝不苟,秉公办事。而崔进却是一听皇上之名也不详察就慌忙开门,这是徇私舞弊,趋炎附势,玩忽职守。”光武帝一听严光说得有道理,频频点头,忽然又问道:“子陵如何看待朕今日的游猎呢?”严光说:“皇上整日操劳于国事,偶尔在闲暇之际出宫游猎消遣一下疲劳也有利于身心健康,这是无可厚非的,也是百姓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的事。可是,皇上一旦沉缅于游猎,乐而忘返,乐而忘却国家大事就不应该了,这就是过度吧。”光武帝接受了严光的建议,第二天早朝上亲口向群臣致歉,并恳请众人监督,文武大臣也被光武帝的诚心所感动,齐声高呼万岁。

光武帝命人把执金吾郅恽宣上殿,对他大加赞扬,并赏赐他布帛百匹,良马十匹,以表示自己的致歉和厚爱。相反,光武帝也命人把崔进叫上殿,当着文武大臣的面把他训斥一顿,撤了他的北门侯一职,降为参封县县尉。

光武帝散朝回宫,严光就来向他辞行,光武帝不解地问:“子陵,你刚来就这么急着要走,朕还有许多事要请教呢。莫非是朕慢待了你,还是宫中有人对你不敬?若是朕的过失朕一一定改正,倘若是属下人对你不敬,朕一定严惩,决不手软!”“皇上误会了,皇上敬我如上宾,宫中侍从人哪敢对我不敬,我在山林草野间随便惯了,不习惯这宫中束缚,何况皇上也忙,我就不在此打扰皇上了,只想到洛阳市面上溜达溜达,然后就回余姚老家。 ”光武帝挽留说:“朕马上命小黄门传下话去,你可以随便在宫中走动,可以不受宫中的条条规规的限制。如果你想到京师各处走走,朕给你安排一乘车子,派四名便衣御林军侍从左右。”严光连连摇手:“皇上折杀老朽了,这宫中我也不想走动了,京师也不想遛了,只想尽快回乡。”光武帝看看严光:“子陵不远千里来京,该不会只是为了向朕举荐张佚与桓荣吧?”严光微微一愣:“当然不是,我到京城见了皇上的招贤榜,听了市人的议论才动了荐贤之心。此来京师的真正目的就是想见一见皇上,一晃二十多年没见面,想来见上一面唠几句话,也许此别终生很难再见第二面了,如今此愿已了,别无他念,因此想早点回乡。”光武帝沉默片刻,很平静地问道:“如果朕没有猜错,子陵此番来京是看望一人倒不假,可不是专程为了看望朕,而是别有所想,看望朕不过是顺水推舟作个人情罢了。既然想看望的人还没有见到,为什么忽然离开呢?”严光蓦地一怔,吃惊地望着刘秀,只见光武帝微微一笑:“子陵,你瞧谁来啦?”严光向门外一看,更是吃惊,只见皇后正拖着长长的裙裾缓缓走来。

光武帝哈哈大笑:“子陵,这是不是你千里迢迢想见的人呐?”尽管严光饱经沧桑,早已到了宠辱不惊的地步,可他布满皱纹的老脸上仍然有一丝红润。他一向才思敏捷,妙语连珠,但在这刹那间却停滞了思维,半张着嘴一句语也说不出来。

光武帝见严光露出窘态,急忙给他解围说:“丽华,你不是经常唠叨着想见见子陵么,他不远千里来此,你好好陪他聊聊,留他在宫中多住几天。”光武帝推说有事先走了,严光追出门外喊一声“皇上”就再也说不出话来。刘秀向他摆摆手:“让丽华陪你好好聊聊吧,中午大家共同进餐。”严光目送刘秀走远,阴丽华才把严光请到屋内坐下,亲自为他斟上茶水并双手捧给他:“子陵,请用茶吧! ”曾经沧海难为水,一声“子陵”,严光的心都碎了,不是碍于两人之间特殊的地位严光会忘情地上前握住阴丽华的手,这是他用一生的时光在心中铸就的青春偶像,正是为了这个女人他放弃了仕途,放逐了自己的事业和感情,以至于他没有再真正爱过另一个女人。

来京的路上,严光思考着如何才能见到阴丽华,没想着见到她后应该说的话。曾有千言万语,可人就在眼前却没有一句话,还是阴丽华坦然自在,率先问道:“家中的妻儿老小都还好么!”不知道是时间的隔阂还是地位的天壤之别,严光只是机械地点点头,拘谨地应道:“谢皇后关心,妻儿老小托皇上皇后的鸿福一切都好。”阴丽华见严光神色不自然,浅浅一笑:“子陵,这里没有外人,你不必拘束,随便谈谈你在家乡的生活或者宫外的见闻吧。”严光有千言万语想说,有千个问题想问,但是,此情此景他又能说什么,又能问什么,憋足了劲张口问道:“斗胆请问皇后,皇上何时知道皇后与草民 ——”严光没有说下去,阴丽华笑了:“子陵,你不要一口一个皇后,叫得我不自在,仍叫我丽华吧。”严光急忙摆手:“不不,皇后的名讳岂是一般百姓叫得,如今不比往年,应该称你皇后,否则,传之宫外就大不敬了,皇上怪罪下来我也吃罪不起。”阴丽华听出一丝哀怨,也不解释,认真地说:“是皇上交待让你这样称呼我的,皇上说你不是朝廷中人,可以不受朝廷礼节约束,仍像当年一样称我‘丽华’更亲切自然。”一个“当年”令严光心如刀绞,但这疼痛只是瞬间的,他大胆地抬起头打量一下阴丽华,心蓦地一沉,他心中的偶像破灭了。尽管阴丽华比往昔雍容华贵,一举手一投足间都透露着皇后的气派,但岁月不饶人,在她那大理石般的玉洁脸上刻满了皱纹,发丝也不再是黛青,而微微有些枯黄,这一切都是珍珠玉饰以及粉黛所无法掩饰的。可是,转念一想,能不苍老吗,自己和刘秀不都呈现暮年之态,岁月又怎么会钟情于她呢?严光翕动一下嘴唇问道:“既然皇上知道了当年之事,为何仍然三番五次派人到余姚邀请我来京呢?他不恨我么?”阴丽华笑道:“你与皇上在太学同窗多年,应该了解他的性情,皇上向来以宽厚仁慈著称天下,对待手下大臣备爱有加,视之如手足,正因为皇上宽洪大量才博得众将信赖,从而一统天下。皇上知道我与你当年的一段感情后不仅毫无怪罪之意,反而对你流露出感激之情,戏称你为护花使者呢,说一旦见到你就封你为护花侯。”阴丽华稍稍止住笑容又说道:“皇上时常在群臣面前夸赞你有才华,为了能让你来辅佐他,皇上故意不让你知道他早已了解你我之间的事,多次派人去请你都拒绝入京,皇上十分遗憾,但他尊重你的选择决不想为难你。当他得知你此番来京后欣喜异常,为了能让你留下来辅佐太子,他要求我出面请你。起初我不答应,以为皇上是在试探我,后来见他一片真诚才答应来见你。”阴丽华说到这里,幽幽叹息一声,用哀求的语气说:“世事难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我知道你因为我放弃仕途之路,对此我一直感到深深的内疚。你这次入京,希望你能放弃原先的一己之念入仕为官,无论是为了皇上求贤若渴之心,还是为了我能弥补当年的遗憾,还有你个人当年的宏图大志,你都应该留下! ”阴丽华见严光仍不为所动,一字一句地问道:“子陵,难道你的心真的如枯井,让你一生所学毒烂于心,给天地人生留下无限遗憾吗?”严光见阴丽华眼中噙满泪水,僵死的心也怦然一动,张了张嘴,想答应阴丽华的哀求,略一迟疑,最后微微摇摇头,从齿缝间吐出几个字:“丽,丽华,我 ——”短暂的沉默后,严光怅然说道:“我已不再是当年的严光,如今早已成为秋后的蚂蚱,掉牙的猛虎,正如人们常说的那样;脱毛的凤凰不如鸡。现在皇上几十年锐意改革,休养生息,一度衰微的汉室呈现中兴之势。文官安内,武将定边,人人遵纪守法,安守孝道,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百姓安居乐业,读书人奋发向上,可以说大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杰出人才层出不穷,太学之内就聚集着来自九州八荒的仁人志士。我已向皇上举荐张佚、桓荣为太子傅,就让我这把老骨头回乡安度晚年吧,回去后我一定让不孝犬子来京服侍皇上、太子。不是我不肯,而是我的心早已沉归大海,我的身早已属于山林河泽,再,再也收不回来了——”严光说着,早已泪流满面。

严光走了,光武帝亲自把他送到郊外,临别时,光武帝感慨地说:“子陵,我虽是帝室之胄,但其实是布衣一个,如今能承袭汉室宗祧,登上九五之尊,实出所料,每当想起此事总感到惴惴不安。卑微之躯承蒙上天垂青巧得大宝,如果稍一不慎做出愧对天下黎民百姓之事,实在应该受到天地神灵的惩罚。因此,自登基称王以来。朕都兢兢业业,严以律己,宽以待人,以和为贵,用仁爱治理天下。朕私下把自己同秦皇汉武作比较,无论史家如何评价朕,朕都不以为意,但朕至今仍有两大遗憾 ——”严光不解地问:“正如皇上所言,论功德,足以和秦皇汉武媲美,为王者能做到这一点实在不容易啦,但不知皇上还有哪两大遗憾?”光武帝注视着严光,叹息说:“朕第一大遗憾就是没能请动你来辅佐汉室,如此大贤遗之山林,这是国家的不幸,更是朝廷的悲哀。”严光摇摇头:“皇上惜才之心实在折服,但皇上言重了,我不过是遗之山林的蓬蒿而已,皇上之心是得不到的东西都是好的,这也许就是一种残缺的美,或者说是一种遗憾的美吧。希望皇上把待我之心投放到对待天下读书人的身上,汉室将更加旺隆。”光武帝诚恳地点点头:“请子陵放心,朕一定做得到!”光武帝不待严光询问,又说道:“朕的第二大遗憾就是已到花甲之年仍然没有资格上泰山封禅。”严光明白了刘秀的心思,刘秀自认为功德可以和秦皇汉武媲美,这两人均到泰山封禅,告祭天地,表功彰德,显然,刘秀也想效法古人让自己的业绩传播远扬,给历史留下一块丰碑。

可是,封禅泰山不是哪一个皇帝随便想去就去的,必须拈量自己的功德是否够格,否则必然贻笑大方。当然,更重要的是天下必须出现祥瑞征兆,表示皇帝的功德惊动了天地神灵,从而显示出各种祥瑞征兆,只有各地祥瑞征兆连续出现时才可以上泰山封禅。

严光略一迟疑,附在光武帝耳边嘱咐几声,光武帝大喜,握住严光的手说:“子陵真不愧为天下奇才啊!”严光不待光武帝说下去,急忙登乍而去。

光武帝望着消失在烟尘中的马车回味着严光刚才的话,心中有了主意。光武帝为了实现泰山封禅的夙愿,他暗中调集几位亲信之人入宫亲授密计。

数月后,几位出京办事的亲信一一归来,光武帝估计时机成熟,便在一次朝会上向群臣宣布,这些日子时常做梦,不知是吉是凶,群臣询问他都做些什么梦,光武帝说:“经常梦见自己和众大臣一起来到一座无比高大的山上,只见山上云雾缭绕,怪石林立,又见龙吟虎啸,仙人缤纷,不知不觉中来到一高大无比的大殿,里面供奉着玉帝、王母、太白金星、女娲娘娘等天神圣像。许多大臣劝朕上前拜谢,谁知刚刚跪下就醒了。 ”光武帝说到这里扫视了一下左右大臣:“这类似的梦接连出现多次,朕惴惴不安,不知哪位大臣懂得周公解梦,给朕一解吉凶?”

光武帝话音刚落,光禄勋梁松就出班高声奏道:“恭喜皇上,祝福陛下,万岁,可喜可贺呀!”光武帝莫名其妙的样子问:“梁爱卿,莫非你懂得解梦不成?”梁松急忙答道:“臣潜心研究周公解梦多年,无论什么梦一听便知吉凶,皇上这梦可是大吉大利之梦,千载难寻呀!”光武帝摇摇头,颇带不悦地说:“朕向来反对臣子故意掩盖真相取悦寡人,朕虽不懂解梦之理,但这众多大臣中也一定另有人深请此道吧?”光武帝看着其他大臣。

尚书令丁邯上前奏道:“对于解梦臣也略知一二,梁大人说得一点不错,皇上这梦确实是上上佳梦。”光武帝将信将疑的样子问:“既然二位爱卿都说朕的梦是上好之梦,但不知好在哪里,朕怎么一点也没有感觉到呢?”丁邯说道:“皇上所做的这种梦倘若落在一般百姓或者朝廷大臣们身上也算不得上好之梦,不过预示着升迁或发财,但对于皇上,就不同了。臣可以用性命作保,作为皇帝能做这样的梦千古稀少,因为陛下这梦预示着要到泰山举行封禅大典,这难道不是可喜可贺的特大喜事么?”其余的大臣一听丁邯这么说,都是一愣,立即交头结耳议论起来,忽然,司空冯鲂、司徒冯勤、太尉赵熹三人同时走上前,异口同声说道:“上苍昭佑陛下封禅泰山,臣等恭请吾皇早日举行封禅大典! ”文武大臣一看这三人率先奏请皇上到泰山封禅,谁还敢怠慢,都纷纷下跪山呼万岁,恳请光武帝早日封禅。

光武帝内心喜不自胜,表面上仍谦和地说道:“这数百年来,除了秦皇汉武之外,没有第三人到泰山举行封禅大典。朕自思也只是一个平庸的帝王,哪有资格上泰山现丑呢?传之后世,岂不令大方之家贻笑寡人不自量力?秦皇奋六世余烈发愤图强,囊括四海,并吞八荒,一举扫灭六国而统一天下,后来又南定吴越北讨匈奴,筑长城作为北国边防屏障,此外还统一了文字和度量衡,其功绩胜过三皇五帝,因此自拟尊号为始皇帝。再说我大汉孝武皇帝,虽然不是开国之君,但上承高祖、文景之治,十六岁登基为帝,任用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派张骞、卫青出使西域,开通通往西域的丝绸商路,又派卫青、李广、霍去病北讨匈奴,扩大了疆域,巩固了边防,使汉室空前强盛,外敌来附,国泰民安。”光武帝说到这里,稍稍停顿了一下,略带感慨地说:“朕与孝武帝相比,实在感到惭愧,惭愧。”丁邯不急不慢地起身奏道:“皇上自谦了,以臣私下愚见,皇上功德不仅可以同秦皇汉武媲美,而且有过之无不及。”光武帝不待丁邯说下去,猛地一拍御案斥道:“大胆的丁邯,你,你敢诋毁孝武皇帝,奉承寡人! ”“皇上息怒!”丁邯深深一揖,“请皇上听臣把话说完,如果臣真的打半句诳语来奉承皇上,再请皇上治臣的罪也不晚。”光武帝余怒未消:“朕先饶过你,你快把话说完,若有诳语决不饶恕!”丁邯说道:“皇上虽是汉室之胄,实为布衣起家,受天命于汉室垂危之际,舍家起兵征讨莽贼,救王室于危难之中,使汉室帝祚断而又续,于国于民有社稷再造之功,类同于秦室高祖。吾皇白手起家后,棘阳一战,至亲死难数十人,昆阳鏖战,多亏陛下指挥有方才以少胜多,取得大捷,但胞兄死难。更始在位,皇上有功而不得重用,委自枉屈,忍辱负重,只身数百人持节河北,此时更显示出皇上的雄才大略与过人之处,联姻和刘扬,借兵灭王郎,独树一帜奠定帝业。慧眼独具,力排众议,建都洛阳,然后夺关中平河汉,降赤眉,踏平中原,征刘永,震慑江南。后来又逼降了张步,镇压彭宠,巩固中原。接下来御驾亲征隗嚣,击杀西蜀公孙述,使窦融、卢芳归顺,从而天下一统,在这统一大业的每次大的征战中,哪一次没有皇上您的身影?”丁邯说到这里早已二目含泪,他只得举袖轻拭一下泪水,又动情地说道:“常言道:打江山难,守江山更难。皇上时常用这句话告诫群臣更提醒自己,为了发扬光大汉室,皇上效法文景皇帝实行休养生息政策。先后多次颁诏天下减免徭役赋税。兴修水利,整治黄水。开荒垦田,修边安民,抚恤贫困,救济灾民。为了节省节开支减轻百姓负担,皇上还下令将士守边屯田,裁并郡国,省减吏员。皇上轻刑省罚,下令核查土地、释放奴婢更是获得天下苍生称颂。若论及皇上的美德,更是千古独一无二。有人说自古君王只可同苦而不可同甘,皇上却是既能同苦又能同甘。全国统一后,许多大臣坐卧不安,担心皇上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可是皇上却对有功之臣封侯拜相荫及子孙。皇上重孝尊道,表彰节义,显拔幽隐,对同党关怀备至,对严光更是厚爱有加,他一个布衣之身,皇上却不认为卑贱与他同饮同睡。皇上虽贵为天子,却勤俭节约,事必躬行。皇上为人谦和,宽厚爱人的美德更是天下人人皆知 ——”丁邯号啕大哭,一字一句地说:“皇——上——臣——臣句句是实,请 ——皇— —上——圣裁!”冯鲂、冯勤、赵熹三人再次奏道:“皇上,丁大人句句是实呀,请皇上早日作出封禅的决定吧。”其他王公大臣也再次跪奏:“皇上英明,理应泰山封禅,否则,不足以昭示皇上之功勋。”光武帝还在犹豫。

这时,丁邯以头击地,露出斑斑血迹,泣声说道:“皇上谦恭仁爱之心百世无有,但皇上之功可与天地同寿与日月齐辉,如今又有神祗降临陛下,昭示皇上封禅泰山。倘若皇上不应天昭,只怕于国于民非祸而害,望皇上为天下苍生着想也应当封禅呐——”光武帝大为感动,从御座上缓缓站起,赐众大臣平身,然后心情沉郁,面色凝重地说:“朕听了丁爱卿一席话,又见这么多大臣再三跪请,朕内心感触颇深,知道众卿对朕的一片赤诚之心,朕之所以能有天下正是因为朕有这么多赤胆忠心的大臣啊!丁卿列举了朕的这么多功劳,但朕都认为这些功绩都是众朝臣的,至少是你们及那些死难的将士们与朕一起取得的。祭遵、来歙、岑彭,还有胞兄、大嫂、二姐等都在征讨中死难,许多将帅历经百战有幸存活,但也是伤痕累累疲惫不堪,没有随朕过上几天安闲的日子都一一舍朕而去,朕感到内疚啊!”光武帝稍停片刻,也泪流满面地说:“如果让朕封禅泰山,朕只是向上天奏报这些随朕东征西讨有功大臣的功勋,还有你们这些王公大臣,才是大汉朝的顶梁柱!”光武帝话音刚落,就有快马送来的奏表说南阳郡自水乡前天突然风雨大作,天降五色奇石,上面刻有图谶。

光武帝命人打开送来的五色奇石,上面果然刻着一行字:河洛出,会昌符。

众人不理解五色奇石上的谶语是什么意思,梁松提醒说:“河洛也许是上古留下的《河图》与《洛书》,只要找到这两书看一看可能会明白谶语上的暗示。”梁松这一提示,众人都认为有道理,光武帝便命人取来《河图》、《洛书》。梁松先看看河图,见河图上的图案与五色奇石上的彩绘类似,再一看《洛书》上面果然有《会昌符》,只见上面写着:赤刘之九,令命岱宗。

不克慎重,何益于承。诚善用之,奸伪不萌。

梁松立即向光武帝叩首说:“皇上,数百年前就命定皇上要封禅泰山,近年来风调雨顺,国富民强,中兴之势触动了天地,再次降征兆于陛下,暗示皇上尽快封禅。”光武帝慎重地点点头:“既然上天这样指示,朕作为天之子,代天管理民事,只好听从上天的安排去泰山封禅,为百姓祈祷福祐。”于是,光武帝下令梁松、丁邯、冯鲂、冯勤、赵熹等人负责封禅事宜,早早作好准备,并选定吉日去泰山举行封禅大典。

除了帝乡出现征兆外,接下来会稽郡出现鱼腹呈书,东海郡有鹦鹉暗语,代郡有一牛三犊等等,这等征兆使百姓对上天要求光武帝泰山封禅深信不疑,正当光武帝选定正月二十八正式出书去泰山封禅时,京师洛阳却出了一件人命案,闹得洛阳满城风语,也搅得光武帝坐卧不安。

本来这件人命案并不算什么,洛阳令董宣依法处死一个仗势欺人的家奴,可是,这家奴却不是一般人家的,而是光武帝的大姐湖阳公主府上的,并且湖阳公主与这家奴有着一种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微妙的关系,整个案子就复杂起来。

说起湖阳公主,我们还得回头叙述一下:湖阳公主就是刘秀大姐刘黄,因为刘秀早年丧父,大姐在刘秀的成长上起了很重要的作用,她对刘秀特别疼爱。在刘秀很小的时候,家中有好吃的,刘黄总是首先想着刘秀,家中有好穿的,刘黄总给刘秀留着,若是干农活料理家务,刘黄却不让刘秀插手,让刘秀有充裕的时间读书。

刘秀起兵反莽后,刘黄和丈夫田牧也参加了刘秀的大军。王莽新朝地皇三年冬天,刘秀率军攻打淯阳县境内的小长安,遭到了王莽军队的截击,田牧与刘黄为了掩护刘秀突围,反以二千多人的兵力钳制了莽军一万多人,从而使刘秀突围成功。但是田牧等一千多人全部拼死在战场,刘黄虽然幸免于难也身受多处重伤。

田牧死后,刘秀十分愧疚,觉得自己对不起大姐,曾多次劝刘黄另嫁他人,刘黄都以四处征战没有固定居所为由拒绝了。直到刘秀定都洛阳,才把给刘黄寻夫的事提到日程上。

刘秀见太中大夫宋弘为人正直,品行端正,想让刘黄嫁给宋弘,私下派人一打听,宋弘已有妻室,刘秀只好作罢。谁知事过不久,刘黄主动找到刘秀说只要宋弘答应有妻室也行,她甘愿做二房。

宋弘是长安人,汉玄帝、平帝时为侍中,赤眉军攻入长安时曾派人挟迫宋弘入军为宫,宋弘守死不肯,投水自尽,后被家人救出才免于死难。刘秀称帝后听说宋弘节烈,特意请他入京拜为太中大夫。

刘秀听说大司徒蔡茂和宋弘关系密切,就派蔡茂向宋弘提婚,并向宋弘许下诺言,只要答应婚事,立即封他为宣平侯。当蔡茂把刘秀的意思转告宋弘时,宋弘一口拒绝了。

刘秀昕到蔡茂的报告有些不相信,决定亲自找宋弘谈谈。

刘秀在南宫嘉德殿单独召见了宋弘,并在殿后竹帘里设一个席座,请湖阳公主在里面偷听。刘秀委婉地提出湖阳公主一事,并说贵易交富易妻,大丈夫三妻四妾也属正常。宋弘却说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三妻四妾就是对感情的不忠,委婉地拒绝了刘秀的提亲。

湖阳公主在帘后听了宋弘与刘秀的对话,十分气恼,自己堂堂一国公主给人做小老婆人都不愿意,觉得受了很大侮辱。一气之下发誓永不再嫁。果然,从此以后再也不提嫁人的事,刘秀几次劝说都不听,也只好作罢,但在心中刘秀总觉得欠下大姐一个人情。

湖阳公主这样的老寡妇,不嫁人但身边却不缺男人,不知是嫉妒还是有些心理变态,她府中佣人不要女性,一律是清一色的青年小伙子。被洛阳令依法处死湖阳公主家奴,就是湖阳公主府邸总管吕兆中,他明为总管实际上却是刘黄的情夫,更是她的皮条客。

光武帝对湖阳公主的胡闹也有所耳闻,对这种事他也不便明说,何况大姐没有丈夫,偶尔做点出格的事也在所难免,因此光武帝只当作不知,从来也没出面干涉过,想不到这次竟然闹得太大,惹出一场官司。

事情是这样的:湖阳公主好像与常人有些不同,她越老欲念似乎越旺,并且一定要年轻力壮的青年小伙,最好是处男。就因为这个,吕兆中暗地里时常一愁莫展。湖阳公主不仅让吕兆中给她寻找俊美少男,有时自己也亲自外出寻找,只要她看上的男人,千方百计都要搞到手。

一天,湖阳公主化装成一名农家老妇人上街卖花,碰到一位翩翩少年,湖阳公主当时就动了心,让吕兆中一打听,才知是刚选人太学的孝廉名叫粱府,河南新郑人。湖阳公主先让吕兆中到太学找梁府,问他是否同意到府中侍陪,许下诺言,只要同意立即向皇上给他恳求官职,梁府坚决不从。湖阳公主见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命令吕兆中带人把梁府强行绑架到府中,梁府仍然不答应,并且说一通羞辱湖阳公主的话。

湖阳公主恼羞成怒,下令吕兆中把梁府照死里打,并割掉梁府的****。梁府一个文弱书生怎么经得起吕兆中这帮人肆无忌惮地折腾,按吕兆中的话讲还没有动真格的他就一命呜呼了。

出了人命案湖阳公主并不在乎,这样的事也不是头一次了,按照往常的惯例让吕兆中找个借口花上几个钱就摆平了。这一次却出乎意料,不仅梁府的家人不答应,太学里的许多学生也十分愤慨,一怒之下告了官。

洛阳令董宣接案后也很愤怒,但碍于皇室尊严也不好将湖阳公主治罪,只把吕兆中拘捕了。

起初,湖阳公主以为董宣拘捕吕兆中只是为了平民愤,做做样子给人看的。谁知不久传出话来,董宣已把吕兆中定了死罪押进死牢。湖阳公主几次派人向董宣要人都被董宣拒绝了,后来湖阳公主亲自出马去找董宣,董宣不仅不给,反而把湖阳公主训斥一顿。湖阳公主走后,董宣估计她可能去找皇上,趁光武帝旨意未下之前把吕兆中给杀了。

湖阳公主对董宣本来就窝着一肚子火,又听说吕兆中被杀,更是恼火,哭着跑到宫中告状,说董宣一个小小洛阳令目无尊长,故意斩杀皇室家臣来蔑视皇威,如果不严惩董宣,皇家名誉威风扫地,她也不愿活了。

光武帝正为封禅的事每天演习着各种礼仪忙得不亦乐乎,听到大姐的哭诉也很恼火,命人把董宣召来,扬言要杀董宣。

董宣入宫拜见光武帝,愤怒地说道:“陛下凭圣德感动天地使大汉社稷呈现中兴之势,如今又天降祥瑞昭示陛下封禅泰山。可是湖阳公主身为皇室贵胄,不思维护皇室声誉,却怂恿家奴杀害善良百姓人家,从而激起众怒。皇上不对公主严加管教却要治臣的罪,皇上凭什么治理天下,还有什么资格封禅泰山?臣不须劳顿皇上诛杀,臣在此以死谢陛下!”董宣说着就向殿堂的大柱子撞去,刘秀急忙喝令人将他拉住,尽管两人上前拉住了董宣,他的头还是触到了柱子上,血流满面。

光武帝觉得理亏,令太医给董宣治伤,并赐他御食,董宣直站着把御食吃光。刘秀为了给姐姐面子,让董宣向姐姐下跪赔个理。董宣坚决不答应。光武帝让两名太监把董宣按在地上,董宣两手死死撑着地就是不愿弯脖子,口中还不断地嚷道:“臣没有错,臣是秉公执法,如果皇上硬要逼迫臣,臣只有以死来谢罪!”光武帝没有办法,只好命人拉起董宣。

湖阳公主见董宣宁死不向自己低头,十分不满地嘟囔道:“文叔身为白衣时都敢杀人,连官吏都不敢上门追查,如今做了皇上却不能让一个洛阳令低头,你的威风哪里去了?”刘秀看着董宣,又望望姐姐,笑着说:“天子怎么能与白衣相同呢?”湖阳公主气得一扭屁股走了。

刘秀问董宣:“朕让你向公主磕头赔不是你宁死不肯,赏赐给你的食物你明明吃不光却强撑着把它吃了,这是为什么?”董宣急忙答道:“食物是皇上所赐,臣怎敢有丝毫所剩,这就如同臣奉职不敢有丝毫偷懒一样,否则有愧于皇恩。 ”光武帝对董宣大加赞赏,当即封他为御史中丞,并赏赐布帛百匹。

光武帝处理完洛阳人命案后,便率领王侯、公卿、校尉、将军、大夫、黄门郎等文武百官,摆着盛大的仪仗队,浩浩荡荡向泰山出发。

一路上,光武帝诚惶诚恐,遇到山就斋戒,碰到河就叩拜,直到二月十二日才到达泰高(今山东泰山东北),马上就要登临泰山亲近上苍,向神灵汇报自己的功德了,他想起孔子“登车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的话,心情十分舒畅,于是颁诏天下:昔小百欲封,夷吾难之;季氏欲旅,仲民非焉。盖齐诸候,季氏大夫,皆无事干泰山。今予未小子,巡祭封禅,德薄而任重,一则以喜,一则以慑。喜于得承鸿业,帝尧善及子孙之余赏,盖应图策,当得是当。惧于过差,执德不弘,信道不笃,为议者所诱进,后世知吾罪矣。

光武帝沐浴斋戒五日,于二月二十二日正式登山举行封禅大典,刻石记功彰表万世,并更改年号大赦天下,改建武三十二年为建武中元元年,即公元五十六年。

登封礼毕,光武帝在一片“万岁”的恭贺声中告别上苍,如愿以偿地下山而去。不知是高兴过度还是一路劳顿,回到洛阳后就感到身体不适,不久就病倒了,太医悉心救治仍不见好转,病情反而一天天加重。光武帝知道自己不久就要离开人世,诏令梁松、冯勤、赵熹等大臣受命辅佐皇太子刘庄。

中元二年二月戊戌,光武帝在洛阳南宫前殿溘然长逝,享年六十三岁。

皇太子刘庄即位,也就是汉明帝,拟定帝号:能绍兴前业曰光,克定祸乱曰武,即光武帝,尊庙号为世祖,葬于原陵。光武帝刘秀崇礼义于交争,循道化于乱离,文治武功,使中断的汉祚再续宗祧,史称“光武中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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