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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高原上青色水鸟家园

初探青藏高原

从舷窗俯视,西北黄土高原在8月的骄阳下,光辉炫目,那起伏的山峦,似是火山喷发,熔岩奔流,掀波涌浪。

“看,右前方的山像不像雕塑?”

李老师将我的思绪拉回到从西安飞往西宁的航班上。

放眼望去,天宇展出浮雕,山顶酷似花蕊,射出的条条山岭如菊花盛开。

山原顷刻之间有了生气,山坡上闪烁着油菜花的金黄,黄色的峡谷中流淌着绿的色彩,似在暗示,那里曾是一条河流。

7月下旬,从加拿大、美国回到合肥,我和李老师就紧张地做着探索长江、黄河、澜沧江三江源头的准备工作,只十多天就踏上了行程。

水是生命的甘泉,一条大河就是澎湃的生命流,繁衍着万千生命,滋养着众多的民族、多彩的文化。可是大江的源头在何处,水从哪里来?

有一种说法:地球两极的大气环流造成了万千的气象,冷暖空气的交汇形成了雨雪,雨汇成河,河汇成海;太阳的照射又使水面的蒸气升腾成云,往返轮回,生命更新。

生命的本身就是谜,充满了无穷的奥妙,不仅是文学的永恒的主题,也应该是科学的永恒的主题。

我们首选青海,并没有纷繁的理性思考,只是因为它是青藏高原的组成部分,有着祁连山、昆仑山、巴颜喀拉山、唐古拉山;有着几百条冰川,几百条河流;是长江、黄河、澜沧江的源头所在。当时的愿望很单纯,只是要去朝拜,只是要去亲历养育着我们的河流的源头,朝圣、礼拜生命之源。其实,单纯中隐含了很多的朦胧,那是因为雪域高原、三江源头本身的神秘,神秘产生了无穷的魅力。

从酷暑8月的合肥到了西宁,顿感凉爽。

自然保护区的主管郑杰,在听完我准备去三江源头的计划之后说,那里海拔四五千米,空气中的含氧量只有你们那里的百分之六七十,路途险峻,现在又是多雨季节。我赶紧说曾去过川西的横断山、大雪山,翻越过新疆的天山……滔滔不绝,当然是想打消他的顾虑。

郑杰笑了笑说:“这样吧,你们先去青海湖、孟达,然后再说。”

我从他的笑容中,感觉到了复杂。再说,青海湖也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金银滩上的情歌

我们从西宁出发,沿着湟水,穿行于青稞、油菜的农作区。湟源县为分岔路口,至青海湖有西北、西南两条路,我们选择了西北线。湟水渐渐离去,逐步盘桓向台地、高原。羊群和牛群渐渐出现,已从农作区到达牧区了。褐色的山、黄黄的土,蓝天也显得格外深邃。漫长的路途,单调的景色,犹显出跋涉时的孤独,不知不觉让人昏昏然……李老师突然惊呼,我们眼前一亮:

雪白的羊群,浮在无际的绿草、金黄的花朵上,原野斜斜地与蓝天相连,色彩明快,景色舒缓,悠远。

李老师已跳下了车,照相机连连的“咔嚓”声,奏起欢畅的乐曲。我却一直沉浸在陶醉之中。直到李老师停止了拍摄,向导才说:

“这就是金银滩!是给予王洛宾创作《在那遥远的地方》灵感的地方。”

“你怎么不早说?”

“真正的美是用不着先介绍的。如果你到了这地方,还认不出是金银滩,那它就不是真正的金银滩!说破嘴皮你也不会信。”

话中的哲理,耐人寻味。这段话也就一直陪伴着我们在青藏高原探寻。

她那美丽的小脸,

好像红太阳,

她那活泼动人的眼睛,

好像晚上明媚的月亮。

没想到向导还有着一副美妙的男高音。

是的,我们没有看到牧羊女,但又何必去寻找呢?情歌王子当年流连此处,或许确有一位悠闲放牧的美丽姑娘,但那歌,应是对大自然与人的颂扬。如果没有了大自然造化出的这金色的、银色的草滩,即使美神维纳斯再现,也会黯然失色。对大自然的爱才是最为崇高和永恒的,失却了大自然,人类连生存的空间都不复存在,爱情又于何处萌动、甜蜜?

过了刚察县之后,高原上多了养蜂人,彩色的草原上,排列着一溜溜的蜂箱。

探寻鸟岛

天,青青的。突然,眼前的青天倾斜了,像是巨浪正在掀起,那流畅的弧,特别耀眼,迸射出强大的震撼力,羊群,草原,养蜂人都消失了。我不知所以,不知所在,像是置身在青色、蓝色之中,又像是在冥冥的宇宙飘荡。直到登上山顶,一座山峰从湛蓝中挺出,才陡然灵感一闪。

用不着任何的提示,大自然已把自己的杰作。蓝宝石般的青海湖呈现在灿烂的阳光中。

面对着她,你感叹着那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精辟,它应是源自于对色彩的深刻感知,创造灵感的或许就是这大湖;她构成了独特的世界,这个世界的丰富却是难以想象的。

有谁在身后拱动?当我从梦幻中惊醒,回头时,哈哈!一只美丽的花牦牛,正伸出舌头在我背上憨舐;五步之外,还有一只通体雪白、但额头正中有块黑斑的牦牛,却饶有兴味地观赏着同伴的杰作。我乐了,连忙向李老师招手,她心领神会地交了一包饼干给我,我又转身跑向那只白牦牛。我们用食物答谢了它们的友好,它们也让我们尽情地抚摸、端详。

青海湖如魔如幻的形象,光与彩的世界迎接了我们对她的第一次拜访。

盛夏时节的草原,从绿色中跳出黄色的、紫色的、红的花朵,特别妖艳。装扮得高原洋溢着无限的魅力,犹如青春少女明眸的红唇。

青海湖的出名,并不是由于她罕见的色彩,更不是因为它是中国第一大湖(面积达到4300平方公里)在一定的意义上说,她是以十几万只水鸟在湖边构筑的面积仅为0.27平方公里的鸟岛而令世人瞩目的。这让人感到不平,倒也值得寻味。

然而,鸟岛是有季节性的,只存在于每年的3 ̄6月。显然,我们已错过了那万鸟齐飞、百鸟争鸣的季节,但我们仍然向鸟岛奔去。

四周巍峨的高山,围成了数百公里的大盆地,无数的小溪和泉水,汇聚成河。甘泉滋润了草原,河水流向青海湖。彩色的丰美的草原铺展在斜斜的盆地边缘,犹如花环簇拥着一颗蓝晶晶、青茵茵的宝石。

我们从布哈河大桥,迎着东升的太阳,向鸟岛进发。刚踏入草地,立即进入古人所描绘的“野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的境界。羊群如云浮在绿茵中,云雀冲天而起,在碧蓝的天空欢快地鸣唱,但我们急切的心,只是系在湖边的鸟岛上,脚步也特别轻快。直到湖边,那水散发出青蓝青蓝的光闪得我们有些目眩。一切都不存在了,只有那水的亮光,微波浅浪上闪起的摇曳的银星,我们也幻化成了蓝色与青色的一片。

一只鱼鸥俯冲掠过水面,溅起一朵大大的水花;潜水鸟却从水花中冒出,嘴中横衔的小鱼正在摇尾,眼神中充满了胜利的喜悦。这样一场空中、水底竞猎的争斗,才使我们挣脱了色彩的魔力,回到湖边现实的世界。

脚下是湖边的西北岸,万顷碧波中赫然屹立的是海心山,再北是隐约于水中的号称“三块石”的小岛。

多年前我在川西高原时,第一次听到对小小的湖泊称为“海子”时很诧异。我生长在巢湖边,那无边无际的水天一色大湖泊,也才被列为中国四大淡水湖之一。而小小的一个水面,有的只有一口水塘大的面积,却如何能称为海子?是否因为他们远离大海而不识海之浩瀚?

看得多了,我才慢慢悟出,那是因为高原湖泊上空强烈的紫外线使水色变得湛蓝、湛青。那确是宝石般的海的颜色。面对着这湛蓝泛青的湖水,我想“青海湖”的“湖”字,应是多余的。后来翻阅地方志,果然,古代称青海湖为“西海”或“鲜海”;当地蒙古族兄弟称为“库之诺尔”,意为“蓝色的海”;藏族同胞称之为“错温波”,意为“青色的海”。蓝与青原本就有着师承的关系,以我们在海边的观察,在风平浪静时,蓝光弥漫,而当风起云涌之时,顿为深沉的青色。

两只棕头鸥在空中的厮打搏击声,引起我的注意,谁知它们却一斜翅,前后追逐向远天;虽然湖面上的鸟星星点点,但却见不到群鸟翱翔的壮丽。等到我们想起鸟岛时,却没有发现那处可称为“鸟岛”的地方。不知何时,向导也不知了去向。

茫茫的海边,只剩下我们俩,李老师有些着急。我说先观察吧,也许有意想不到的收获,这是在野外探险考察中常有的事。比较起来,我更喜欢在没有向导的情况下,凭着自己的感知去发现新的世界,其中自有难以言明的乐趣。

长时间的观察,终于有了发现,间隔时间不长,总有一只或两只黑色的大鸟,行色匆匆,从我们来路的方向飞来,在面前沿弧形线飞过,直向北面,不久就被一高崖遮去身影。这时,才看到我们身后是一陡峭的崖岸,总有六七十米高。用不着望远镜,从黑鸟飞行的姿态,带钩的嘴,可准确判断出是鸬鹚。渔民称鸬鹚为“黑鬼”“鱼鹰”,极善捕鱼,因而也被渔夫捕来驯养,作为渔猎工具。儿时,我对它那潜水捕鱼的本领十分好奇了,曾跟随一头挑着小船,一头挑着鱼篓,船沿上站了七八只鸬鹚的渔夫走失,直到妈妈追来,才把我强行拖回家。发现的喜悦和童年生活的温馨,使我专注于它的行踪了,如能再看一场它在湖中的捕猎,那是多开心的事!

它的来路方向应是布哈河的流域所在,只是我们站在湖边,看不清河流的流向,但从南边隐约的沼泽地判断,应是它注入青海湖的入海口。可那高崖后是什么?它为什么要往那边飞去?难道是受到了鸟王的召集,急忙赶去参加盛会?

我催促李老师赶快收起摄影设备,急忙转向那边。

海上鸬鹚堡

到了崖下,才发现岩石掩蔽处,有几位工人正在盖房,估计向导是去那边了,但这时我们已无意再去找他。有石级,很好,快步向上。没多久,李老师喘息的沉重声,才让我想起这是海拔3300多米的地方,空气中的含氧量只有正常的百分之七八十,于是赶快停下,抢过她的摄影包,要她休息。她有些无奈:

“走,慢点就行了,你先上去。”

多年来共同在山野的探索,使她非常了解我的心情。我也感到心闷,但还是快速攀登。到达崖顶,是块台地,青草萋萋,野花灿烂。刚到达崖边,右侧海中迎面扑来的景象,惊得我屏息停步。

海中突兀矗立一黑褐色巨崖,不规则的圆柱形,似一城堡,与湖崖相隔约100多米,中间为海。最令我惊喜的是堡上站满了鸬鹚。在它们的脚下和身旁的岩宕以至整个崖堡,都布满了一个个馒头般的物体,没有一只其他的鸟类。这些鸬鹚依据地形,参差排列,队形整齐,且全部昂头向东北方向注目,神情严肃,屹立不动,俨然如一行行仪仗队,正盼望着、等待着检阅。那金色眼圈闪耀着光芒,黑缎般礼服金光闪烁,只有嗉囊在不停地颤动,似是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

我连忙端起照相机抢镜头,生怕风吹草动时,它们骤然飞起。听到身后沉重的呼吸声,知道李老师来了。她的眼里溢满了惊喜,陶醉在从未见过的奇异景象中。

“这是童话吧?鸬鹚王国在迎接哪位伟人?”

“等着瞧吧!”

风从湖上吹来,带着咸味和清凉。时间已近中午,高原的烈日特别灼人,几朵白云耀眼。环顾崖顶平地,只有几百平方米,但却是湖边难得的高地。极目望去,南面是连绵的白色沙滩,湖边挤满了棕头鸥,总共有上千只,在水面嬉戏,飞起飞落。

鸬鹚堡之后的海心山,已并不显得高耸,但林木葱茏。你可别小看了这海中的绿色小山,它可是著名的神马产地。古称海心山为龙驹岛,史载“每冬冰合后,以良牝马置此山,来春移之,马皆有孕,是为龙种,必多聪异”,誉称此马为青海骢。王莽当政时,曾获此神马,可日行千里。

古籍中曾有记载:“见海中有物,牛身豹首,白底黑纹,毛杂赤绿,跃浪腾波,迅如惊鹘。近岸见人,即潜入水中,不知何兽。”高原深湖多有怪兽传说,闹得沸沸扬扬的“尼斯湖水怪”也在苏格兰高地湖泊。我们曾去探访,那湖并没有青海湖美,更没看到怪兽,却见探索的人群纷至沓来。悬念仍然存留。这倒是一种很具刺激的旅游宣传。理智告诉我们青海湖没有怪兽,但心头却希冀有意外出现。

西北水天一色之间,有几块岩石浮沉于水面,那就是三块石小岛了,因为人迹罕至,这几年也是水鸟的王国。

北边是金色的油菜花、青青的麦苗织成的锦缎,牛羊成群的牧场。是的,现在看清了,明亮的布哈河正是从西边注入青海湖,河口一带闪着繁星般的水沼,北面有一稍高的坡地。

还是没有找到可以称为鸟岛的踪迹。

“快看!”

李老师指着从东边转过高崖飞来的一只黑鸟,是鸬鹚。它飞得不高,我们难得地能俯视到它的飞翔姿势,如蓝底上的一幅黑色剪影,完全不像在水里那般灵巧、活泼。堡上的鸬鹚稍稍有些躁动,似乎还有几声叽咕,但没有大的变化。正在纳闷时,却见那鸬鹚径直飞向了堡的背面。等了很长时间,再也没见到它的身影。这时,却见有两只鸬鹚从堡后飞出,往刚才那只的来路飞去。不知其中是否有刚才飞来的,缘何又多了一只呢?

更为奇怪的是,别说堡上没有一只其他的鸟,即使在它的附近上空,也没有一只别的鸟飞过。

来青海湖繁殖的主要有棕头鸥、斑头雁、鱼鸥、鸬鹚。虽然现在集中在鸟岛繁殖的季节已经过去,但雏鸟仍要跟在父母的后面,紧张地学习猎食、飞翔的本领,否则秋风一起,它们就无法去担当长途跋涉的重任。我们在高崖那边看到了鱼鸥,北面沙滩群集的水鸟也都说明有其他的鸟类存在。难道,鸬鹚堡附近的空域是鸬鹚们建立的禁飞区?

虽然鸟类在繁殖季节多有巢区,但连空域也控制得这么严格?那么,它的天敌是谁呢?鸬鹚选择兀立水中的巨崖作巢区,其用意无疑是在深壑高垒建立安全区,使狐狸、狗獾等天敌无法涉水偷袭,但仍挡不了猛禽如海雕之类从空中袭击。如能建立起禁飞区,那倒挺有意思的,但它凭借什么威慑力量呢?这更引起了我们的兴趣。

一前一后飞来了两只鸬鹚,刚转过南边的高崖,立即往高处去,接着又飞来两只,再后又是两只,堡上响起一阵聒噪。它们没有挪动脚步,更没有做飞起之状,依然保持着严整的队形和行注目礼的姿势,但从羽毛的颤抖,能看出它们抑制不住的激动。

最先的两只鸬鹚对准堡头滑翔,降落在一队鸬鹚的身边。这队鸬鹚有6只,与飞来的鸬鹚相比体格显然较小,全站立在崖坎处。这时它们叫着、蹒跚着向落下的大鸟扑去。这只鸬鹚金色的眼圈特别大,像是一轮金环,我们姑且称它为“金环”。离大鸟最近的鸬鹚已将长长的嘴伸向金环的口中,直顶得金环不断扑翅,以求得平衡。其他的鸟也纷纷做出同样的动作。两只大鸟要应付这6只小鸟,实在有些不堪,但它俩没有显出任何焦躁情绪,反而温柔地、亲切地对待争先恐后地挤过来的小鸟。

看清了,当一只小鸟从大鸟的嘴里(嗉囊)啄出东西时,立即退后、昂头。看清了,是条小鱼。它运用脖子上的肌肉,颠了几下,将小鱼顺直,只见喉头一鼓,又拥向前,去争夺金环口边的位置。

啊,是它们的父母来哺食!

确是在等待最伟大的父母。在世界上,什么伟大和深挚的爱能超过父母亲的爱!

在鸟类世界中,有些鸟是把孵化、育雏的重任全部交给母鸟的,但鸬鹚中的父亲却是责任感非常强烈的。根据动物行为学专家研究的结果,毛色基本一致的鸟儿,其夫妻关系是稳定的,而雌雄羽色差异大的,则多是一夫多妻制。如家禽中的鸡,或各种野雉。因为鸬鹚雌雄的羽色差异不大,我们还无法从这样的远距离鉴别出性别,但却可以肯定是它们的父母。而从对孩子的态度来判断,我感到金环应是母亲。

原来堡上一队队的鸬鹚是今年才出生的雏鸟,都是在等待父母狩猎归来!原先只是沉浸在发现的喜悦中,忽略了堡上的鸬鹚嘴丫的颜色。其实那淡淡的黄色已表明它们是雏鸟的身份。再看其他几只大鸟,也都在表演着同样的节目。这更证实了我们的发现。

是的,那兀立海中如堡巨崖上,密密麻麻的馒头般的物体,原来是鸬鹚们筑的巢。以这些巢的密集度粗略地计算一下,在这堡上繁殖的鸬鹚应在10000只以上!这是多么庞大的群体!

奇特的哺育方式

来到青海湖繁殖的水鸟,最先到达的是斑头雁,3月初就出现在湖边;接着是棕头鸥、鱼鸥和鸬鹚。它们来后,先是忙于爱情生活,一旦爱情有了结果,随即开始筑巢、产卵,经过20多天的孵化,雏鸟出生了。棕头鸥、斑头雁、鱼鸥的雏鸟都是早成鸟,出壳不久就可随着父母一同活动。鸥鸟的雏鸟,要靠亲鸟哺育,它们在亲鸟嘴边啄食吐出的消化物如母乳一般。斑头雁却是由父母带领学游泳和觅食。唯有鸬鹚是晚成鸟,出壳后要靠双亲捕获小鱼,储存在口袋式的嗉囊中,再哺育一个多月。

从鸬鹚堡上鸟巢的情况看来,这批雏鸟应是最后一批。它们的父母从越冬地东南亚回归,万里征途中克服重重险阻来到青海湖时,已是错过了繁殖的季节,但仍是格外努力,抓紧时间,完成繁衍生命的重任。

珍贵的燕窝制造者金丝燕,第一次用唾液筑起的雏燕的摇篮,被贪婪者夺走之后,它们会再筑,再被攫取,再筑。频繁的劳作已使唾液腺破裂,那第三次的窝是用鲜血垒起的。

动物在完成孕育生命的重任时,那种顽强不屈、至死不渝的品格能使日月无光!

金环被雏鸟顶得连连向后踉跄,雏鸟缩回空空的长嘴,但只停顿一会,又伸嘴向金环的口中,在嗉囊中探索,直至失望地缩回嘴,哀怨地哼唧着。金环无奈,又充满歉意地摆了摆空袋子似的嗉囊。金环特别宠爱一只小鸟,用带钩的喙为它梳理着。另一只亲鸟的嗉囊也被子女们掏空了。

金环又深情地看了一遍它的子女,然后一蹬脚,拍闪着翅膀,离开了崖堡,循着来路飞走了。它的伴侣紧随其后。

这时,或两两一队,或单只的鸬鹚,多是从北面转过高崖飞来,也有循着原路飞走的,堡上呈现一片繁忙的哺育景象。看样子,这个时刻,刚好是亲鸟们已成功地进行了狩猎,将鱼贮存在嗉囊。小型鸟多是用嘴衔来食物,而鸬鹚体格大,食量也就大了,所以才较集中地飞回堡上喂养它们的儿女。或者,它们对子女也是进行定时饲育?

它们的猎场在哪里?青海湖渔产丰富,盛产一种名贵的湟鱼,才引来了这么多的水鸟在此繁殖,附近的藏民尊鱼为神,所以不食鱼。它们为什么不就近捕猎?是因为近年来青海湖建立了渔场,大量捕获使鱼群数量锐减?不,很可能是另有原因。

还是没看到其他的水鸟从鸬鹚堡空域飞过。堡上几乎已没有了亲鸟的身影,那些雏鸟又恢复了我们刚来时看到的那种姿态,像是饱后的安宁,但又似乎还有着隐约的躁动。我总觉得它们有着另一种渴望,是没有吃饱,还是觉得父母给的爱抚太少?我们等待着,等待着观赏生命进行曲的下一章。

是的,终于等到了金环的身影,它还是按照原来的航线飞回来了,在它的侧翼是它的伴侣。速度并不快,似是承受着负载,显得有些滞涩。

金环放下收缩在腹部的双脚,就像飞机放下起落架一样,展开翅膀滑翔。这时它的孩子们欢呼雀跃,一片动人心魄的情景具有无限的感染力。金环微微地调整了一下双翅的角度,缓慢而又准确地降落在列队等候的孩子们面前。

最先抢到金环面前的,还是它最喜爱的那个机灵鬼,它准确地将长嘴伸入了母亲的嗉囊,贪婪地停留在那里。有两只拥向父亲的身边,它的兄弟们挤它,推它。金环直将长脖颈向后抑,机灵鬼只好退出。奇怪,嘴里并没有鱼,但它的表现显然是得意和满足的。我们赶紧将视线集中到正在掏母亲嗉囊中的雏鸟,它也是贪婪地停在那里。

其实,刚才就应注意到,它们不像前次那样,掏到了鱼就赶快缩回长嘴,将叼住的鱼吞咽下去。是的,它的嗉囊有着东西自上而下地流动。再看金环的姿势也异样,喂鱼时,它将颈脖昂起,嘴向上,呈10点钟角度;而此时,嘴向下,呈8点钟角度。

我恍然大悟,这是在喂水,是父母们从远处,装了满满一嗉囊的水来喂它们的儿女。

它们的城堡就在水中,何故舍近求远呢?对了,它们运来的是淡水,青海湖是咸水,只能有这一种解释了。新的发现总是和欢乐同时到来的。这个全身乌黑的高贵的大鸟,竟然不喝咸水!它们的猎场和水源在哪里?

生物种类的繁多,生命形态的万千变化,每种生命生存习性的多样性,真是令人难以想象!

鸬鹚们不断飞来,崖堡成了繁忙的航空港,汲取淡水比狩猎总是要容易得多,所以金环夫妇这次来回的时间较短。我想,它们也应该稍稍休息了,谁知,它们无暇多作停留,又立即飞走了。

寻找猎场

我请李老师收拾摄影架,起脚就向它们飞行的方向追去。还没跑一段路,顿时感到头疼、气闷,喘得不行。我又忘了这是在海拔3000多米的缺氧高原,起步又急了,不放慢脚步也不行,但仍然穷追不舍,直到两眼冒金花,喘得腰也直不起。终于我到了高崖台地的北端,终于看到了金环夫妇的身影。

我累得只好坐下,目光紧紧追随它们越过繁星般闪耀的沼泽地,是的,它们的确是向布哈河飞去,我的猜想被证实了:名贵的湟鱼虽在青海湖生活,但每年却要从湖中逆流而上,到布哈河产卵。鱼类学家曾说,有些鱼类,如马哈鱼、鲑鱼、鳗鱼……从咸水的大海到淡水中去产卵,那是对于祖居的怀念,因为它们原本是生活在淡水河流中的。生存竞争的法则使它们迁居到大海。繁殖季节一到,完成生命繁衍的神圣使命,那种成群结队、争先恐后逆流而上、飞跃腾跳险滩、瀑布的场面,真是惊心动魄!

眼下正是湟鱼们的繁殖季节,鸬鹚们的猎场在布哈河!鸥鸟、海雕是从空中巡视,一旦发现猎物立即俯冲而下,从水中将鱼抓走。鸬鹚的狩猎方式却完全不同。

迷恋鱼鹰抓鱼的种种情思涨满了胸腔,我要去它们的狩猎场,去看不受渔翁控制、驱使的鸬鹚们狩猎的精彩。

我想站起来,可是两腿软软的,高山缺氧反应并未消失。心想,急不得,索性躺到了草地上,一股青气令人神清,野花的芬芳直沁肺腑。我感到大地的抚慰、关爱,力量又在血液中流淌。

李老师背着摄影器材快步走来了,我立即挺身坐起。

“真吓我一跳,以为你昏倒了。我们得放慢节奏,得适应这缺氧的环境。”

“你也坐下歇一会儿。我们去布哈河看鸬鹚捕鱼!”

“当然,这样的好机会还能放过?”

我们都会心地笑了。她和我多年来在天南海北探险,非常默契。

不知什么时候,湖边出现一艘小快艇。向导刚好站在那里和艇上的人说话。我请他载我们去看看鸬鹚堡的另一面,向导面有难色。快艇的主人倒是很爽快。

海上风浪不大,快艇的声音也不大,但在这片宁静的乐土上,显得很刺耳;犁出的水波却无比优美,波浪像蓝缎子般起伏。是的,近看这一湖水色,又是别样的色彩。我请驾艇人放慢速度。

在湖中仰望鸬鹚岛,它格外峻拔、直矗,在嶙峋的石棱上,布满了鸬鹚的圆形窝巢,站着一行行雏鸟。不知什么原因,却比东边的少多了。有只大鸟飞来,却不降落,只是在巢区附近盘旋。它的孩子们却粗莽地叫起,可能是快艇和我们出现引起的。看那嗷嗷待哺的情景,我们赶快离开,以免惊扰了它们宁静、温馨的生活。

围猎

赶到布哈河,已是傍晚的时分。沿着大桥向西,寻找鸬鹚的身影。河岸两旁是丰美的草场,牛群、羊群如灿烂的山花,开放在夕阳下。悠扬的牧歌不时从这里、那里飞起,回荡在霞光迸射的天宇。

高原河流的岸边,虽然没有稠密的灌丛,但犬牙般的崖岸,布满了沼泽、水凼。我们只好舍弃原来的路线,从没有人迹的草地上缓缓地向前。但很长时间,都只是看到鸬鹚在河流上空向下游飞行。时光已经不早,它们要赶回家园,孩子们在等待着父母的归来。

我们很失望。天色近晚,也不敢两个人就深入到河谷的深处。这里虽然没有熊,但成群的草原狼还是非常可怕的。正计划着明天再来时,突然听到前面河湾处有泼水声,我示意李老师注意隐蔽。

河湾的水面不小,岸边长满了碧绿的菖蒲,如精心制作的栅栏。我只顾盯着河湾中的水面,谁知一脚踏空,“扑通”一声跌到了坑里,是那样响亮。顾不得察看哪里受伤,只是寻找丢掉的摄影包。这个坑很大,长形,又是向河斜切。摄影包早已滚了下去,只在蒲草中露出了一角。我几次想下去拿,但斜坡上的沙太滑,差点滚了下去,而水泊里的响声,却愈来愈激烈。管不得那么多了,反正摄影包就在那里。我扒着坑边的石崖,使劲一跳,才上来了。

这时,李老师满脸惊喜地向我招手。我快捷地向她赶去。看清了,菖蒲又将河湾围成了几个小水泊。两只鸬鹚正在水面游弋。太巧了,正是金环夫妇。金环的特征非常明显、独特。

刚认出是它们,那夫妻俩就一低头,尾巴一翘,潜入了水里。只一会儿,水面冒出一个大花,银光一闪,就见金环叼住一条鱼从水中露出,娴熟地挺脖子将鱼一掂,顺直,鱼就异常滑溜进它的嗉囊了,但没看到嗉囊的鼓突。

渔夫用鹰捕鱼时,撑的是一条尖尖长长的小船,用竹篙将鱼鹰赶下水,在船的两侧捕鱼,那阵势很入画,美术作品和摄影作品多取这一景。渔夫要鱼鹰为他捕鱼,总是在鱼鹰嗉囊的下部,用草筋作适度的结扎,使得它只能吞下小鱼,而将大鱼留在嗉囊中。看到鱼鹰有了收获,立即用篙将它钩起拉回,拿住鱼鹰的嘴,只一捏,鱼就从它口中掉进了鱼篓。现在,这条鱼是它自己享用了,还是贮存在巨大的皮袋子中?

另一只鸬鹚出水了,嘴里空空的;但见它向妻子使了个眼色,就见金环也迅速下潜。我们看到水面上有几条大的波纹在游动,忽而这里,忽而那里。正当那水纹纠结在一起时,泼剌剌一声,银光晃动,金环夫妻从水中抬出一条大鱼,一个叼头,一个叼尾。那鱼真大,它不甘心束手就擒,只见腰身一扭,就跃到了空中,脱离了两把钳子的束缚,“吧嗒”一声落到水中。金环夫妇愣子也没打,低头又潜入水中。

我是在巢湖边长大的,儿时成天摸鱼抓虾。我见李老师紧紧盯着水纹的变化,看来这个水泊不是太深。

“快看,它们在前堵后截哩!”李老师也发现了窍门。

是的,前后的水纹波动很有变化,那鱼只顾东奔西闪,企图突围逃逸。几个回合,又是泼剌剌一声;只见鱼身一闪,又是泼剌剌连天响,鱼又挣脱了。只见黑羽闪动,又去进行激烈的追捕了。这次,水纹的变化舒缓了些,但只那么一小会儿,水纹又快速地激起,眼看几次就要越出这水泊,窜入河流,可是又被截了回来;反复已有多次,可是仍不见结果。李老师很为它们焦急,我心里却涌起丝丝的甜蜜,对它们的聪明机智充满钦佩。

泼剌剌响声中,金环夫妻又终于将大鱼抬出了水面,并连续挺脖子掂了几次。我以为是要将它顺直,好吞咽,谁知却是在调整叼鱼的位置;直到金环的长嘴紧紧钳住鱼鳃的后部,它亲爱的丈夫紧紧地钳住了鱼腹后端,才停歇下来。那鱼这时却像死了一样,任它们摆布,偶尔才摆动一下尾巴。

“好聪明的鸬鹚,它们用的原来是疲劳战术,尽量在水里利用自己的优势,将大鱼折腾得筋疲力尽才下手。真是个机灵鬼!”

我乐得哈哈大笑,这时已无需顾虑它们害怕惊扰,因为它们正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战利品正衔在嘴里,儿女们正在等待着它们的收获。

“它们抬着鱼飞?”李老师为它们担忧。

“等着瞧吧!”

它俩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四只带着金晕的眼珠时而滴溜溜转,时而只是倏忽一闪,似是茫然无奈,不知如何将这丰硕的收获带走?又像是在商量。

结果有了,只见金环一挺脖子,将鱼往上一抛,利用时间差迅速钳住鱼身。它的丈夫立即松口,游到前面,张开大嘴。好大的口腔,难怪它们嘴边老是有皮在晃荡,大约是平时用不着就折叠在那里。只见它一口咬住鱼头,往下吞咽。金环用优雅的游姿,配合着丈夫的一举一动。虽然因为鱼较大,不能像金环刚才那样,只能将鱼顺直。眼看已吞下将近一半,那鱼却不老实起来,使劲摆尾、扭动;它只得暂时停下吞咽的动作,脖子却被带得晃动,身子也不由歪斜。

金环早已放开了鱼,这时急得在丈夫身边转圈圈。金环突然停下,双眼紧紧盯住丈夫,又很威严地哼了一声。丈夫立即全身一震,一伸脖子,将大鱼吞了下去;但我看那鱼尾,好像还在嘴角。这时,它们在水面慢慢地游起,向河流游去;只游了一小段路,突然跃起,离开水面,缓缓地起飞。

金环跟在后面。载着一条大鱼的丈夫,飞行速度较慢,两翼滞重,失去了平时的秀逸,但却坚强有力地扇动翅膀,不时回头看一眼亲爱的妻子。是感谢它的护航,还是在欣喜地互相庆贺,孩子们今天有顿丰盛的晚餐,不得而知。

我和李老师共同努力,虽费了周折,但还是找回了摄影包,赶快追着它们的身影,踏上归途。李老师遗憾没有拍到那精彩的场面,我说那已深深印在心里,将用笔把它画出。

晚霞满天,映照着天宇、大地,高原的霞光霓色尤其迷人。布哈河上空,飞翔着晚归的鸬鹚们,它们两两一队在霞光中穿行,那全身的黑羽,放射着耀眼的光芒。

明天,我们将再去寻找鸟岛。

鸟岛趣闻

午后的阳光,将沿湖的草原渲染得灿烂辉煌。大片大片的红紫色的野葱花、蓝色的鸢尾花、白色的马奶子花,铺展出千奇百怪的图案。

左前方一望无际的绛红色的草地特别惹眼。向导说,那是一种早熟的禾草,花穗绛红,牧草的质量高,是畜群过冬的冬窝子。

接近青海湖时,路左出现一个缓缓的土墩子。向导领我们向上走出,到达土墩上,青海湖蓝得耀目。墩下斜坡约五六十米处,裸露着石滩,有生着矮草的慢坡,再远处是布哈河,河口一片沼泽,闪着繁星般的光亮。

“这就是鸟岛!”

我们很愕然,因为它只是湖边的一个土墩子,最多也只不过十几米高,哪有一丝一毫岛的形态!怎么可能想象几万只的水鸟,在这只有零点几平方公里的地方筑巢、孵化、育雏?

“奇怪吧?说清楚了,也就是很自然的事了。”向导像是位满腹经纶的哲人。

青海湖大约形成于100万年之前。在1万年之前它比现在要大三分之一,水面比现在要高出100米。那时它还是外泄湖,与黄河相通。后来由于青藏高原的上升,日月山抬升加强,堵塞了河道,迫使河水倒流。你们回程时,就能看到由东向西流的著名的倒流河。成了内陆湖之后,这里的蒸发量高于补水量,因而水位不断下降,湖水中盐分逐渐增高,湖面逐渐缩小。据统计,近30多年来,水位每年下降10厘米。

鸟岛原来确实是湖中的一个小岛,但建立保持区时,这里已经只是个半岛了。水位继续下降,现在却连半岛也不是了。可算作是沧海桑田吧!

但水鸟却依旧迷恋故土。有趣的是:湖水退落,滩头面积增大,来此繁殖的鸟的数量也随之增加。

每年3月初,棕头鸥、斑头雁、鱼鸥、鸬鹚经过长途跋涉,从越冬地相继来到了鸟岛,开始了谈情说爱、筑巢。那时,鸟影遮天蔽日、鸣声震耳。鸟在恋爱时,雌雄都是特技飞行高手,一会儿翩翩起舞,一会儿上下翻飞、直冲云霄或飞掠水面,以炫耀本领表达如痴如醉的爱情。

说来有趣,棕头鸥选择沙砾地筑巢,斑头雁喜欢长草的滩头,鱼鸥却在布哈河入海口的泥泽地,真是各得其所。棕头鸥晃动身体在沙地上压出窝,垫些草和羽毛就成了。斑头雁的巢筑得要考究些,雌鸟将胸脯前柔软的羽毛扯下垫在巢中,由雌雄鸟轮流孵蛋;而棕头鸥却只有雌鸟独自孵化。

鸟类学家研究了千姿百态的鸟巢之后,认为鸟巢形状的简单或复杂,反映了它们在进化树上的位置以及分类学上的意义。

来青海湖繁殖的水鸟,除了斑头雁、棕头鸥、鱼鸥、鸬鹚四大家族之外,还有野鸭、海燕等,除鸟岛之外,三块石、海中山、沙屿也都是它们的繁殖地。

鸟岛是最为集中之处,有一年的统计是:仅斑头雁就有2350个巢,棕头鸥有7000多个巢。在这弹丸之地,简直是一个窝挨着一个窝。保护区的科技人员去观察时,常常连下脚的空地也找不到。

那么,在如此拥挤的地方,为了争夺一块筑巢地,不是要打得头破血流?总的讲来还是平和的,但从别的巢里偷来一点建筑材料,那是时有发生的,然而并未引起战争。

但对外来的入侵者,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动物世界的生存竞争,无时不在轰轰烈烈、残酷地进行着。

来自空中的天敌,当然是鹰、隼、雕这类猛禽。只要有这些家伙的身影出现,巢区的鸟们无论是斑头雁还是棕头鸥、鱼鸥,都立即起飞,组建立体式的集群,将来犯之敌紧紧包围,发起攻击。想想看吧,几百只、几千只的鸟群去袭击一只雕,任凭它怎么凶猛,也只能落荒而逃。

向导说:“我就遭遇一次。那天有急事,也自恃和它们一直友好,没等天黑就观察棕头鸥的孵化情况。开头还算顺利,正在孵蛋的雌鸥专心致志,只是两只小眼一刻也不放过我。也怪我粗心,被一个石头绊倒,压了五六个巢。棕头鸥‘嘎嘎’惊叫、飞起。我想坏事了。可不是吗,几百只鸟们突然从巢中冲天而起,随即是一阵暴风骤雨———粪雨,又臭又腥的鸟粪劈头盖脸。我当然是抱头鼠窜,不,不是鼠窜。还算我没犯糊涂,没有拔腿就跑,而是双手护住了头,小心翼翼地从鸟巢的空隙退了出来。大家都笑话我是鸟粪雕塑。不瞒你说,尽管我洗了四五遍澡,使劲擦香皂,那半个月内我都闻到身上的鸟粪臭!

“还说一件奇事。那天,牧场上的一匹黑马不知怎么溜到鸟岛来了。那马只顾吃草,不知不觉闯进了巢区。开头只有几十只斑头雁惊起。雁平时很温驯,这时却无比凶猛地叫起。黑马哪里会理它们的大吵大闹,头都不抬只顾边吃草,边向前走。成群的大雁们疾速升空,立即轮番俯冲,用嘴啄,用翅膀扎,黑马也只当是有人给它挠痒痒,很高兴,只是对动作过分的甩甩尾巴。有只雁被马尾击中,差点跌落下来,那雁挣扎着飞起,绕着巢区猛烈地吼叫,时时还向下俯冲。整个巢区的鸟都被唤来了,几千只鸟铺天盖地向马儿发起最凶狠的进攻,啄头的啄头,啄眼的啄眼,啄耳的啄耳。马这时才感到不对劲,摇头摆尾,立起身子,张开大嘴,抡起两只前蹄击打。鸟的密度太集中,竟也被打落几只。但鸟们以无比的英武,展开更强烈的攻击,黑马浑身是血,只得落荒而逃;鸟们一直将它追到几里路外。

“正应了一句‘明枪好躲,暗箭难防’,对于偷窃者,鸟们就束手无策了。鸟岛还没发现像巴音布鲁克天鹅保护区的麝鼠,它们在沼泽地中用土建起高高的城堡,挖掘地道直达天鹅的巢下,偷取天鹅蛋。这里也有狗獾、沙狐、赤狐,专在夜晚对斑头雁、棕鸥进行偷袭。牧羊犬也很凶残,你们看到了,我们已在鸟岛周围筑了围栏,但牧羊犬、野狗都能将围栏掏开。我们曾在一只狗的胃里,发现了十几只幼鸟。”

向导的精彩描绘,更激发了我们的想象力,几万只鸟紧紧挤在这只零点几平方公里的地方,那不简直成了巢滩、蛋岛(它真的也叫蛋岛)吗?岂不真正是一片鸟的世界?回过头来,一条沙梁横卧在眼前,我很惊讶。看来,湖水的降落对鸟岛的影响不大,风沙的肆虐,却完全可以将鸟岛吞没!

向导证实了这样的担心,说过度放牧,降雨量的减少,已使草场加速退化。这里的沙丘都是从沙岛那边吹来的。保护区已在前几年就开始种草固沙,你看,沙梁子上已长起草了,那种特别高的是冰草。

我们去那边,在没膝的深草中一直爬上沙梁。起伏的沙丘一直绵延到湖边,治理的工程艰巨。

大自然已经发出了严重的警告。

保护鸟岛的各种措施,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一直是我们归途中的话题。

泉湾海市

泉湾在青海湖的北岸。过了布哈河桥,我们沿着东岸走,艰难地爬上一个陡坡。满目红色的、白色的、淡黄色的马奶子花,将台地铺得鲜艳灿烂,惊得大家停步注目,屏声息气。我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各呈异彩的马奶子花,以后,再也没寻找到如此大片的马奶子花群落了。

高崖上其实无路,我们只是信步在绿草杂花中穿行。崖下平缓的湖滩上茵茵绿草直铺向远方。一排排的水鸟,在湖边水面浮浮沉沉。斑头雁是早成鸟,出壳后就能跟着妈妈下水讨生活。棕头鸥和鸬鹚都是晚成鸟,要父母哺育一两个月后,才能跟父母觅食、飞翔。繁殖期过后,鸟岛虽然空了,但湖边却成了育雏场。

高崖上有座喇嘛庙,一位老人带着孙子放牧羊群。这是岸边的制高点,忽见湖滩上绿草中一片金黄,美极了!正在思忖是不是油菜花时,看到左边也有一大片金黄,还有着零零落落的几小片,从那自然的形状看来,显然不是油菜花。

我按捺不住,立即撒腿往崖下跑去,直到大口喘气,才想起这儿是3400多米的高海拔地区,但仍是艰难地下崖。崖很陡,找不到落脚处,干脆往下一坐,任其滑溜。

谁知这不是滑雪场,结局可想而知,跌跌跄跄滚到了崖下,吓得李老师和向导大声惊呼。

爬起来后,幸而腿脚都无大碍;我也就大口喘气,大步向前,往金黄耀眼的地方走去。

这片草场丰美,显然是牧民们的冬营地,因而没有一只牛羊。

一根肉质的茎上,顶着四五片花瓣。花瓣似心形,很有质感。花色金黄,无比响亮。它们成片地盛开,纯粹,没有一根杂草,没有一丝杂色,更不见一片绿叶!

它为何不长叶子,无论是红叶或紫叶?生命的形态真是千变万化!

它究竟是一棵植物或是花?是花,肯定是花,我看到了深藏在其中的花蕊。

李老师忙着拍照片。向导说这里藏族同胞叫它“金花”,我却在记忆中搜索,似乎在哪里曾经见过。后来,终于想起了,它的学名叫马先蒿。

花,都只有六七厘米高,李老师想拍一张特写,几经调换角度都不能如愿。我拿过照相机,趴到地下,勉强拍了几张;等我站起来时,胸前的衣服已经湿了。

向导说,这里地下水丰富,所以才叫泉湾,那边还有几处大泉。往那边走吧,要不然,天黑了回不去。

沿着湖边的平地,绕过几个小湾,再斜插过去,忽见湖滩绿草丛中冒出几只鸟头,还挺出一段脖子。画面很美,很远。我说像黑颈鹤,向导只是沉吟不语。

李老师已端起照相机,迅速向那边走去。还没走出20来米,那鸟已经起飞,黄褐色的翅膀被绿草衬得鲜亮,掠过草尖,缓缓升空,姿态优雅极了。

面对眼前的如诗如画的美景,我的心灵被震撼,也想起了为何世界上有那么多喜爱观鸟的人!这是人类追求与自然的沟通,是人类在享受自然的赐予。

“斑头雁!那几只偏灰色的是今年才出生的。”

向导这时说话了。

泉湾实际上是上方一个山谷的延续,前两天下了场夜雨,一条小溪潺潺地流进湾中,汇入碧蓝碧蓝的湖水中。我在湾中搜索,却没见到大泉涌突。向导说,这里泉眼密布。冬季,青海湖结冰,冰上行人,唯有泉湾不结冰,因有泉水涌动,所以天鹅、黑颈鹤都来这里越冬,构成一幅奇景,吸引爱鸟者前来观鸟。今天要看你们的运气了。近处没见到鸟的踪影。远处,总有几千只的鸟在湖面上。多是一列一列横陈,随着水波波动,犹如在嬉戏、闲游。棕头鸥体形较小,斑头雁身躯较大,羽色华丽的是各种野鸭,我们努力搜寻黑鹤、黑鹳和其他的小鸟,望远镜的倍数小了,瞅得眼都疼。

李老师指了指百米开外的草滩,我只见到深密的荒草、乱石。仔细观察,发现水植物下闪着亮点。啊,是沼泽地!

“就在那一簇蒿草偏左方向,对了,还有棵蓼子哩!”

看到了,有晃动的影子。是的,头上的斑纹暴露它们是斑头雁,总有十多只,在一个小水沼中觅食,只有一只将头停留在空中,似乎是在窥视这边。

这时的斑头雁以家族为单元,雁爸爸雁妈妈带领着儿女觅食,教它们生存的本领。

这是个充满希望,也充满艰辛和危险的时期,父母还肩负着保护子女的责任。残酷的生存竞争,使斑头雁的群体性较强,成年的雁会同时照顾别人的孩子,小斑头雁也乐意跟随叔叔、阿姨出游。因而,在育雏期间,见到几个家族的斑头雁生活在一起是不足为奇的。

我正想了解这群斑头雁有几个家族时,眼睛的余光却遭到一个黑影的侵扰,它肩羽雪白,这是只素以凶猛著称的白肩雕。

水沼内影影绰绰的斑头雁们,急匆匆往苔草稠密处游去,草丛晃动。肯定是放哨的雁发出了警报。

白肩雕潇洒地划了个弧线,向我们这边飞来,锐利的目光却在扫视那片沼泽,到达我们头顶时,却慢慢地升高,变换了方向,似是失望地向远处湖心的高空飞去。

李老师一直为没能拍到大雁家族而烦恼。见雕已远去,就急切地提脚往湖边走去。我一把拉住她:

“等等,别急!我们都稍稍避一下。”

她很茫然,但还是跟我走到旁边的一块大岩石后。乘机吃了点干粮。我时不时去观察一下这片天空,很蓝,几朵奶子云悠悠飘动,映在水中颜色晶莹。背后的山上,时时有一股风扬起沙尘。

李老师等得焦急:

“你在等它回来?”

“当然!”

“斑头雁不是都藏起来了?”

“别急!”

其实,我心里也挺急的,这些家伙在玩什么把戏?但它最后一瞥沼泽地的眼神,很犀利,充满欲望,我坚信它肯定不会放过已选中的猎物。

我也窥视起那片沼泽,根据影影绰绰的形象、草的动静,判断出斑头雁们又恢复了常态,在水沼中游动、觅食。

背后山上高远的蓝天映出一个黑点,那黑点迅速扩大,像是开足马力高速飞行。从飞翔的姿势看,肯定是猛禽,显出雪白肩羽时,它已到达我们头顶。

只见白肩雕猛然低头、敛翅,似是流星一般向沼泽中击来。

“小雁要遭殃了!这家伙太鬼!借着山势,从这边偷袭。”

李老师也看出白肩雕的伎俩了。

真是“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白肩雕眼看要得手时,“嘎嘎”声骤起,沼泽里一片忙乱。五六只斑头雁突然飞起,它们的起飞速度虽然无法与白肩雕相比,但那雕还是明显地一愣。

起飞的斑头雁们不是惊慌失措地逃窜,而是迎着白肩雕冲击;这些温驯的雁们已满腔愤怒、英勇无比。

白肩雕一斜膀子,想穿过雁阵,直取正在惊慌逃窜、惊叫的小雁。雁们却勇猛地叫着,毫无惧色地拦截白肩雕。只听“扑”的一声,一只斑头雁被撞翻,但只翻了个跟头,又挣扎着向雕冲去。空中飘着几片羽毛。这时,其他的雁也都奋不顾身,对雕展开攻击。

两军相搏时,白肩雕已失去了速度上的优势;只得大展翅膀,掠过湖面,突出重围,向一旁飞去。

雁们仍然穷追不舍,雕也一会儿滑翔,一会儿绕圈,但就是不肯离去。

附近水域的鸟们也都一片惊恐,纷纷靠拢过来,游向湖中。

有两只雁离开了雁阵,往湖中的鸟群飞去,叫声不断。奇迹发生了,湖上的斑头雁们起飞了,只一小会儿,竟然有五六十只往这边飞来,参加驱逐白肩雕的战斗。

直到这时,白肩雕才悻悻地升高、远去。

“简直是篇童话!”李老师非常感慨。

这场精彩的空战让我明白了:青海湖方圆4400多平方公里,湖岸长达360多公里,哪里不能安家,为何几万只鸟要争着集中在那一小片地方筑巢、孵卵?亲鸟为何在育雏期间,仍要几个家族在一起?

动物行为学家已经揭示了动物营群的本质动机———集体防御天敌,分散天敌的

目标是其中重要的一条。

放眼望去,湛蓝的青海湖上水鸟们继续着牧歌式的生活。大自然就是如此造化着世界。

远方朦胧中的鸟岛,怎么突然变长了,一直向湖中伸展,湛蓝的湖面上,还多了几幢房屋,隐隐约约的树林,似是还有两艘大船,和升腾、晃动的水汽……

“不对呀!在这地方看,鸟岛像是伸出的半岛,但怎么着,那边的湖岸也没那样长呀,怪事,啥时还盖起这么多房子?”

向导的喃喃自语,像是电光火石,我激动得大声高喊:

“海市!海市蜃楼!”

“我来青海湖也五六年了,还是头次看到海市蜃楼。真是托你们的福了。”

后记:5年后,又再去青海湖。那里生态的变化有喜有忧,我在《走进帕米尔高原———穿越柴达木盆地》中已有记述。

其实,西部地区到处都有水鸟的家园,并非只有鸟岛一处。如我们经历过的鄂陵湖、札陵湖、可鲁克湖,以及动物学家说的藏北高原的很多湖泊,可可西里的湖泊……每到春夏都云集着成千上万的水鸟,在那里生儿育女。只是那里都远离尘世,人迹罕至。青海湖的鸟岛还是离人类太近了。

当新疆的袁研究员告诉我,他在阿尔金山考察时,目睹了沙漠中的湖泊上空飞舞着成群结队的水鸟时,我异常惊奇,因为那是咸水湖,鸟儿们以什么为食?老袁说,那里的湖中生活着一种卤蝇,卤蝇的幼虫(蛆)即是水鸟们的美味。

生物链总是那么自然而又神奇。

2008年8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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